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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 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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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觉得那根本是一股力量。强悍,甚至暴力的。让身心长久处于被撕扯的状态中。
那个字眼会让她偶尔在上着上着班的时候忍不住泪流满面,连被同事看到都来不及谎称自己是对着电脑屏幕太久造成的。
年幼时,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里有过那么一个情节:所有朝拜者都顺时针的转,而主人公在逆时针的走……
这注定了,冲撞不断。
暮色里,平安选择在逆时针出口的位置,擦身撞着那些信徒和围观者,看他们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徘徊,蹉跎,还有永无止境的乞求。
每个人的头顶,墨云翻滚,雷雨逼近。
寺庙门口最大的经幡柱下,平安终于见到一个老妪,没有转经筒,没有长头,没有任何朝拜性质的站立,下蹲。
老妪走后,平安翻看了曾经漂浮在她蹲下时肩膀位置的那片黄色经幡纸,只认出最大的三个字,金刚经。因为那是繁体汉字,其他的全是藏文,不认识。
平安突然有了在那张纸上打记号的想法。她还想席地而坐。有对那些转来转去身影视而不见的想法,甚至有空旷到只余一人的奢侈。眼球再如何翻滚也流不出来的狂妄。平安怪责自己,谁让你离她那么近呢。
还有,她根本没料到若干天后自己会回到这里根本找不到曾经的痕迹,根本没料到在那个深夜把自己坐成老妪的样子。
大雨倾盆而下,浇散了所有转经者,围观者……
平安裹紧抓绒背心,躲在摊贩窄小的遮阳布条下,雨幕中找不到任何借口,只剩安静,冰凉。
六个小时之后的黑夜,平安还是忍不住让那份在大昭寺前的狂妄灼伤了床铺上的白纸黑字。旁边的铺位,贝玛那年轻的生命正在磨牙。清晰有力。
平安明白,很多东西,注定无论什么距离,都要经历冲撞,灼伤,然后才是平静。
西藏,容易这般让人入戏吗。
望着平安,我怀疑。连自己走了两三趟也觉过不真实。那么,我说我没有去过,不算自欺和欺人。这样才有下一趟,才可以用最初的心,做永久的事。
清晨,平措五楼的天台花园里升起第一缕晨曦,另一边的山头却是白雪皑皑,烟雾缭绕。
拉萨秋日清晨的寒凉早已渗透平安并不单薄的衣衫,甚至整个深夜她都在体会这种寒凉。
因为相信单薄的睡袋,之后因为相信若干年的棉衣,之后忍不住唤醒身边的贝玛,莫名其妙的询问那床本来就在身下的被子到底在什么位置。
不能说自己高反,那是前一日角色倒置而不在状态的延续。
早餐。午饭。均无食欲。平安自问,拿什么来拯救你的睡眠。
下午扎什伦布走一遭,却是回到一年前的哲蚌。蓝天,白云,铜雕柱,被风吹动的经幡,喇嘛露出雪白牙齿温柔的笑。
平安思量,这一次似乎太过慢热。
(二)莲花难生(1)
四川旅社。门窗相对,呼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睡袋里的平安一直瑟瑟发抖。到凌晨两点,她摸到自己的额头滚烫,便伸手去行囊摸索体温计,借着手机光亮甩了甩,塞进腋窝。四五分钟后,又借着手机光亮看到38的数字。
起身用暖水瓶里最后一点水冲了一包冲剂。水瓶不保温,那水化不开药。
平安一仰脖,那些粗糙的颗粒滑过喉管。
又加了一条睡袋。还是冷。
类似重症吸毒者的骨寒,好比三伏天晒在太阳里仍觉彻骨冻的那种。
Leukopenia。这两三年不停的低烧加感冒。没法用抗生素。医生拿着血检单重复着那句:去做个骨穿吧。
是免疫系统还是血液系统出了问题。平安总是这样问。
不一定,做了才知道,有时候查不出什么来,不少人都有这种问题,压力大了,情绪低了,……医生也总是这样唠叨。
左耳进右耳出。平安不想查。不是害怕知道什么,是觉得没必要。有,是迟早的。没有,也属正常。
脑袋昏昏沉沉,而且后脑有种下坠的重。好象不是药力。平安在高热与混沌中挣扎着找寻。
高反。是个答案。正常。
一年前,纳木错的扎西半岛,神龙客栈的夜晚就是从这样的感觉开始的。
隔壁床的隔壁床,老牛不断翻腾羽绒睡袋,不断叹气。哗啦啦,哗啦啦。唉。唉。
平安想笑,又想发火,甚至想爬起来把他揪住揍一顿。可是她没那么做。如果二十岁的她都一定会那么做,可是现在不会了。
脑袋里很快插入了一根钻头,还是螺旋状的,从前额钻到后勺,然后再钻回前额。头成为流动的钟,应该跟真正的表频率一致,分秒不差。
如今重回4K以上的海拔,高原再次抬起那双黑手掐住人的脑,扼住人的胸腔、心肺和所有空腔,把它们抓成一只只泄气的皮囊。并且疼痛不已。并且一点儿都不出奇。
酒。是个答案。偏长。
十个几小时前。纳木。察巴拉。哈日。色麦。迟雄的密云。限速时独自脱队前行被藏狗吠扑的有惊无险。卓拉山口的瞬间彩虹。
然后从扎什伦布出来,平安撩开寺前藏族茶馆的蓝布门帘,问老板要了一瓶拉萨啤酒。还是冰过的。
你才第二天,能喝吗。身边的贝玛指的是平安的生理期。
不喝也疼的话,还不如喝了消消热。平安坐去茶馆门外的小木桌前。那个下午的确很热。
普布坐了过来,跟平安同一张桌子。平安示意一次性塑料杯。
他摇头。他要开车。藏族师傅有个好处,不贪杯。
三位队员坐了过来,在平安左边的台阶上依次排开。他们人手一罐中庸的王老吉。
一个*黝黑上身的乞丐在平安他们跟前转来转去,到处翻着空酒瓶找残酒喝。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突然问了普布一个问题,你们藏族汉子喝高了之后也象东北或西北男人那样打老婆吗。
普布抿着嘴乐,轻柔的说,不打。那眼神好象在试探平安,你那位是东北的还是西北。
平安也呵呵的乐。那眼神似乎是回答,哪儿的都不是。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被台阶上离着最近的那个男人拽住,非要她看他在扎什伦布刚刚拍到的羌姆。
回放中,是一群红艳艳的喇嘛,一堆搞怪的表情。
平安问他为什么不叫她一起去。
在岔路口做选择的时候,谁让你不跟我呢。他不无得意。
是啊,她没跟他。因为不想跟。她直走。前方是兜兜转转的小巷。直至通往*台的方向。直至迎面有人下来说,堵住的。
最后一杯拉啤的时候,平安身边的贝玛终于忍不住跟那个晃悠来晃悠去的乞丐举起杯,做出一起干杯的示意。
谁料乞丐甩了甩蓬松的头发,很不屑的扭脸撇嘴。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如果换成别的男人见到贝玛这样早扑上来了。曾经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莫非只有那乞丐有这般心境。平安突发调侃。
着啦。着啦。车外有人在大喊。是树。
什么着了。
车着啦。
平安慌忙跳下来。唉,原来是车前轮胎顶端的胶皮烧糊了。普布正拿着旅行水壶灭火呢。
某个不知名的垭口,两边是尖锐的的山壁,之间放满西马,在风里上下翻飞,山坡到公路上散落着隆达,有的为尘土覆盖,只露出边角上的经文。
人们都在山垭上拍照,只有平安睡着。乙醇让她犯困,前一晚在拉萨整宿没睡。短短的一个盹令她愉悦,都能感觉自己嘴角弯弯的模样。
继续瞌睡。没多久车子又停,有人奔去田里抓当地人摆拍。
平安立在车门前,看着后面驶来一辆东方红,之后拖拉机后厢的所有人举着啤酒瓶冲她呐喊招呼。
揉着惺忪的眼,平安望见正待沸腾的高原再次充斥青稞的血管。
夜色添满道路之前,新的山峦溢出牧羊人的黑色酒囊。
那座山峦叫拉孜。
尘土。是个答案。有点玄。
还是一年前,徒步米堆冰川,大禹叫来村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做向导。老人不会说汉语,暴扬的林间土路上走在最前面,时不时抓起一把土撒下来,问平安,什么。
平安说,尘土飞扬。想想老人未必懂,将眼神交给身后的男人。
身后的男人说,尘土。
老人抻着生硬的舌头学,尘土,尘土。然后一遍又一遍重复撒土的动作。
身后的男人说,他可能是想学汉语吧。
四个月后,平安抵达尼泊尔首府。
午后的博德纳佛塔。亚洲最大的般若眼塔。由藏传佛教徒掌管着。
有人往塔前的焚烧炉里撒土样的东西。当地人告诉平安,那是人们在焚化逝去亲人的骨灰。
(羌姆:藏传佛教的寺庙跳神。)
(放西马,隆达:藏族老乡在山与山之间挂上经幡条幅,或者从山下往四周撒下经幡纸,以示祈福,辟邪。)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莲花难生(2)
七点钟。平安唤醒磨牙磨了半宿的贝玛,并说自己不吃早饭。
有个男人推门进来帮平安拎背囊,被平安制止了。
垂下长发的平安满面憔悴,独自收拾着东西。前一天晚饭后,他帮她提包,她却为别人饭桌上提出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他私下抱怨。
那男人叫榆。是一起包车进藏的驴。是在平措廊台打破她回到拉萨头一个下午的恍然,还有扎什伦布最后一杯拉啤时拽住她看照片的那个男人。
平安管他叫树。反正都是植物。反正人与人都是以植物关系相处为宜。
平安拖着“连滚带爬”(背包)下到二楼。贝玛上来帮忙,手里晃着一小袋包子。
两人被几个藏族孩子堵在旅社门口。孩子跟贝玛伸手要吃的。
贝玛说这是留给这个大姐姐的,姐姐生病呢。
大一点的孩子带着小一点的走开了。贝玛夸孩子真懂事。
平安笑,心想什么姐姐,都能做那小不点儿的妈啦。她根本没胃口。即便解释,贝玛也不会给,总不好抢过来给那些孩子吧。
窝在车角,平安左眼拼命淌水。发烧,高反,还是睡眠障碍,也许综合作用的结果。
她觉得很丢脸,担心前面副驾的树能通过窥镜看到,把棉大衣紧紧捂至眼睛处。
身体不好,不该那么频密的进藏。平安进藏前,死党们反复劝告过。她从五月感冒断断续续直至九月,没好过。她坚持说没事。
她之前曾经跟队伍透露过从拉孜往定日方向夜徒步的打算。
深更半夜不怕吗。树问。
没财没色的怕啥。
那地方的人可不这么看。我陪你吧。那男人在网络里有时候超乎寻常的热情。可能男人都这样。
呵呵。你比那些匪呀狗呀狼的更恐怖。平安半玩笑着。
出发前,树短平安,问她好点没有。还说自己也发烧了,在输液。
平安回复,至少你可以输液,有人想输,医生都不给开。
为什么。树问。
说出leukopenia之后,平安立刻深恶痛绝自己的软弱。
看来只有我照顾你了。嘿嘿。那是树惯用的语气。
平安懒得笑与回应。成年人善讲小孩子都不爱说的玩笑。
窗外的天渐朗。拉孜到老定日依如前一日的限速。两位师傅泊了车等待。人们各自散去。
平安拿贝玛当了模特,叫她在宽阔的草场上摆pose。贝玛做瑜珈的动作。很初级的那种。
前一晚四川旅社,她告诉平安,自己有强直型脊柱炎,曾经疼到动不了,眼泪也流不出来。
平安不会不信,也不会全信。
人和人的很多东西,包括疼痛,都是可大,可小。不讲出来,自己可能在乎。讲出来,别人未必在乎。
贝玛和其他队员去了路边农家。平安独坐在轮胎前,脑子空白的望着大路前方。一辆车过来,一辆车过去。
有一只野狗蹭过来。与平安近距离对峙。狗开始龇牙。
平安缓缓把镜头按下来。她没动地方。即便动作,她肯定也快不过那条狗。
狗闭了嘴,离开。
在藏区,很多狗反感镜头。前一天限速途中,也是这样,因为镜头被路边的狗追咬。好在当时她逃得快。
老定日的岗嘎镇。通往珠峰的必经之地。登山队也好,普通驴队也好,都要在此做最后的补给。
等午饭的当口,平安跑去街对面晒太阳。全是当地人。他们递给她一把老旧的木凳子。
晒太阳老人里,一个七十八,一个六十六。平安跟其中一个要他手上的藏戒指来看。人家很爽快。平安对着那东西拍。一个裹着头巾的藏族孩子晃悠过来看她照什么。
那孩子刚和镇上的孩子打完一架,没输没赢。平安问他几岁了。孩子摇头。一个劲的笑。后来自称孩子妈妈的女人走过来,说是她儿子,叫桑旦,五岁,不会说汉语,整天尽顾着玩。
桑旦好象知道他妈在说他,用力掐他妈妈的脖子。平安笑。帮母子俩拍照。心想,也许有一日小桑旦会是很出色的登山向导或协作呢。
那女人开始跟平安聊天。问平安来自哪里。多大。结婚没。有孩子没。好象汉族女人一样拉家常。平安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对话里,她得知这女人比自己大一岁。藏族女人婚育晚的也不少。
手机响。是树的。在哪,回来吃饭。
平安抬屁股要走。桑旦妈妈拉住她,一定要寄给我(照片)。并把地址留给了平安。西藏日喀则定日岗嘎镇, 拉巴。
并没有开饭。
平安给贝玛看藏族老人戒指的照片。
没拿你手上的那个比比哪个更值钱。树面无表情的问。
平安下意识的望了下左中指。
他俗,还是他故意呢。他怎么知道,老人和她的戒指也许都是用来保平安的。还有,不只如此。承诺。盔甲。对于一些人可能很笨重,而对于另一些人可能很重要。
可以看见希夏邦马了。
普布停车方便去了。贝玛跟树坐在一块石碑跟前。树的朋友老唐要对着他们照相。
树伸手拉平安。她差不多是摔坐在石碑上的。还没稳过神,树的手已搭在自己肩头。
身后一阵马达声。尘土扑来。另一台车也到了。
平安转头的时候,听到老唐相机的咔哒声。刚好一个后脑勺。
那好象是唯一一次合影。日后平安连那个后脑勺都没拿到。
(二)莲花难生(3)
萨嘎街头。左岸与右岸交替明亮了三两分钟后,陷入长久的漆黑中。
队伍里的人偶尔交谈,大部分时间在剁脚。仿佛回到几个月前的拉萨机场,冰冷是其次,等待是主要。不过等的不是飞机,而是晚饭。
摇晃的烛火中,平安嚼着饭馆老板娘给的半袋子有点发潮的爆米花儿。饭菜上桌的时候,平安已经半饱。
快结帐的时候,电才来。接近十点。停电似乎成了喜马拉雅南北麓夜晚的共性。
回到电信旅馆的小平房,树仍躺在床上。他没出去吃饭,说头疼。
老唐打包了一份热汤面条。树嘴巴上说不吃不吃的,最后还是在大家注视下把那份面条扫了精光。
平安想乐,硬是装着不乐出来。
她想起树之前在MSN上说过,自己一定要跟老唐一辆车,因为需要相互照顾。
有必要嘛,又不象女人要面临细节问题。平安说。
当然必要。你不懂男人!树的语气似乎很较真。
这样看来,树是在为自己留下余地。他不象是他说过的自己是个大老粗,包括他说他头疼,平安都有点小怀疑。
简单洗漱后,平安坐进睡袋写旅行笔记:
“……所有人马陷于荒漠。用藏人的土办法切除盲肠。野牦牛的铁蹄下劫后余生。熊变成雪人。央金死了。*师摇头说不。双胞胎兄弟与生死与爱。……
这些好遥远。出希夏邦马后,当冈底斯变得越发清晰,意识越糊涂。一个地方,人人都可以到达,也很难真正抵达。”
你在面壁思过吗。是对面铺位的树。
电信旅馆只剩四人间。那只女鸯坚持以车辆为单位安排住宿。大家明白那女人的真实想法。平安他们车有人背地里说,她感觉太良好,以为谁愿意跟她住似的。
平安呵呵的晃动了一下手上的本和笔,看见自己的肩膀在墙壁上抖动的影子。
关灯。老唐拽了灯绳。
平安拧亮头灯。
喂,有亮,我睡不着啊。老唐提意见。
是啊,别悉悉索索了。树附和。
平安停顿了两分钟,关了头灯,钻进睡袋,把被头拉到眼睛下方。
如果是她二十岁的时候,她可能会为此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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