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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凌雪突然有种恍然置身于梦境般的虚渺感，他端然凝视着她，突然颤声喃喃道：“迦陵频伽，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嘘，傅大哥，你小声一点……”那个绯衣少女却是倾上身来，轻轻覆住了他的嘴，在他耳旁悄声说道：“小心被你姐姐听见……”她的面色颇有些异样，低声嘟囔道，“她不喜欢我这个小妖女，更加不喜欢我们在一起，若是让她看到我们私会，想必定要责骂你、又不准我们在一起的了……”

　　“怎么会？”傅凌雪微觉有些惊讶，随即含笑解释道，“你不要那样想啊……你忘了吗？你初来的时候，我姐姐还曾主动开口要求帮你赎身的，她人其实很好的……”少年顿了一顿，有些羞赧地道：“如果……如果我们是真心相爱，我想姐姐……姐姐她，绝对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傅大哥，你是真的爱我吗？”隔着一堵墙，二人透过狭小的窗口，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少女定定凝视着他的脸，眸中有异样的神光盈盈闪动，咫尺之间，她的呼吸依稀吹拂在他的脸上，带来阵阵暧昧的幽香。

　　就见傅凌雪呆怔了一刻，双颐立时飞起两脉红霞，咬唇点了一下头。

　　少女眸子里有一丝春水般的笑意缓缓漾散开来。就见她拉了他的手，柔声说道：“那、那么，你带我走吧？”

　　“啊？”傅凌雪立时从方才那一刹的旖思中缓回神来，蓦地长大了口，仿佛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就见绯衣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间似乎颇有几分委屈之色：“你姐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姐姐……你不带我走，难道让我等着看你姐姐棒打鸳鸯、生生拆散我们啊？”

　　“我……”傅凌雪讷讷地从唇间脱出一个字，一时间却仿佛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顿时沉默了下去。

　　就见绯衣少女跺了跺双脚，似乎有些气恼一般地背转过身去，咬唇道：“你既然舍不得你的姐姐……那么、那么我自己走好了！”

　　就见她边说边向外奔出几步，有些委屈地轻声嘟囔道：“反正、反正我在这里人生路不熟的，就算被人拐去卖掉了，你身上也不会少掉一块肉！”

　　“迦陵频伽……”傅凌雪情急之下，登时从窗口中跃了出来，急急拉住了绯衣少女的手，焦切地辩解道：“迦陵频伽，你别一个人走……”

　　“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绯衣少女闻声顿住脚步，转过头定定看着他。

　　痴愚少年犹豫了片刻，终于上前拽起她的手，将她纤细的手在掌中紧紧握住，仿佛是决定要用一辈子生命去呵护眼前这个少女。

　　就听他终于点头承诺道：“好，我们一起走……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

　　那一刻，单纯的少年还没有察觉到，这个曾与她有过一夜鱼水之恩的少女，神情举动间的种种异样。

　　***************

　　冷汐昀并不懂得轻功，傅凌雪跳上围墙后，用衣带系上她的腰，将她拉了上来，随即再抱着他一同跃下围墙。

　　待二人身形降落地面，傅凌雪深深呼吸了几口夜间清寒的空气，随即转过头去，深深凝望了一眼眼前那面广阔壁立的围墙——姐姐，你曾经跟我说过，倘若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定要一生一世待她好，爱惜她、保护她，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弟弟便要去争取我的幸福了——以及，将这份幸福，带给我所爱的女人……

　　姐姐，保重。

　　白衣少年匍匐在地，朝围墙内深深三顿首后，便即携起绯衣少女的手，轻叹道：“我们走吧。”

　　然而，便在他转过头的一瞬，却蓦感一股刺骨的幽寒猝然从胸前渗入。

　　少年茫昧地垂下头，将目光注落在自己的胸口——然而，便在那一刻，一阵从未有过的痛意从心脏处贯穿而来，迅速流潜遍了全身每一处筋络和血液……

　　从胸口狂涌而出的血珠迅速染红了他洁白的衣衫，转瞬又点滴坠落在身下的雪地里，在雪地上泼墨般溅开大朵嫣红的桃花。

　　傅凌雪来不及抬手去捂住胸口的伤处、为自己止血，双手只是茫然无措地朝前方抓去，似是要握住那个绯衣少女的手，问清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然而，那个少女只是冷冷退开一步，他的手当即抱了一个空，随即一个踉跄，栽入身下雪地里。

　　“迦陵频伽……”用尽最后的力气，少年从唇间挣扎着，倾吐出心中的疑虑与不甘，“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此际整个身体都僵卧在雪地里，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费尽了他所剩余的最后力气，甚至已连双眼都睁不开了。

　　然而，却听少女那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平静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根本没有想过，要跟你走。”

　　那个声音转而化作一丝冷锐的讥诮：“呵，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从前我在京里无依无靠，才会委身于你，如今幸蒙卡索尔皇子殿下垂青……你，算个什么东西？”

　　“迦陵频伽……”少年已然气若游丝，然而仍旧虚弱而执拗地喃喃问，“你……你真是这么想？”

　　“当然。”就听少女的声音顿了一顿后，随即曼然说道，“我跟了卡索尔皇子殿下，从此便可每日锦衣玉食、高床暖枕……呵，作为女人，那真是一辈子梦寐难求的幸福了……”

　　“可是……”就听那个少女的声音略近了一些，似是对方正俯低头，凑在他耳旁幽声吐字——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恶魔的诅咒，沉沉抨击在他心上：

　　“你知道么？我一想到我那夜大脑发热，跟你这个傻子做过那种事，我就觉得恶心！

　　“我看见你那样含情脉脉地注视我的眼睛，我就觉得想吐！

　　“你看看、你看看你——为什么别的男人像你这么大，都早已明事理、通人情了，而你还整天吃奶一般走到哪里都唤着你的姐姐！

　　“为什么别的男人眼睛都是黑色的，你却长着一双吸血鬼一般的蓝眼睛！”

　　少女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都准确无误、毫不留情地直中他心头软肋。仿佛在伤口上再撒了一把幽寒的针芒，直刺进他脏腑深处去……自他有了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切地感受到，那种直渗髓骨的心痛……

　　“迦陵频伽，”少年仿佛仍犹自不肯甘心，用最后的力气，竭力扯住她的衣角，喃喃问出最后一句：“你、你当真这般……讨厌我？”

　　“是的，只有你死了，我心中的不适感才能消除。”

　　傅凌雪已再听不清她最后的话语，就觉黑暗的潮水覆顶而来，迅速吞噬了他的意识……

　　纷漠的雪花徐徐流泻在白衣少年苍白的面颊上、乌黑的长发间，渐渐将他胸口的那滩怵目的血渍也虚饰为一片浑噩的白……

　　就听那绯衣少女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有微漠的紫光在她乌眸深处若隐若现。在少女平静的面容之后，那眸中神光里，却似乎含着某种悲悯的叹息之色。

　　就见她微微抬起手，在自己鬓发间轻轻一揭，一张绵软滑腻、薄如宣纸的人皮面具已然应手脱落。

　　灵纱凝视着这个因她而重伤昏迷在雪地里的少年，缓缓俯下身去，将手掌抵在他背部大穴之处，仿佛待将自身真气注入其体内，为他简单治疗一下伤势。

　　然而，就听大门那边突然传来一个重浊的脚步声，一个老者的声音在不远处沉声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

　　灵纱眸中神光霍地一变，终于叹息着摇了一下头，随即不再理会那个重伤的少年，就见她足影联翩，裙裾飞扬，身形转瞬便没入了僻静的巷子深处。

　　老管家手执风灯行至近前，将灯火凑近，俯下身去一望，脸色登时一变，脱口颤呼道：“阿雪少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十八　万水千山何处去
我知道我对不住他。然而我亦清醒地明白，此刻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补救他所受的伤害。

　　我只能合掌祈祷那个孩子平安。祈祷……他彻底忘记，我这个不详的女人。

　　***************

　　此夜，傅涵霜正往通向殷太傅府的玄武大街上徐步缓行。

　　这里的一景一物，都与当年依稀相似。甚至连那些飘进绸伞下的飞雪的温度；连她唇边呵出的每一朵白色气雾；甚至连同绣鞋印落在雪地里那轻柔的声音……

　　“霜儿，今晚上元灯节，你陪我出去看灯，可好？”那个孱弱的白衣少年放下手里的书卷，抬眸笑望着她。

　　“霜儿，你喜欢哪只灯，我帮你赢来。”那个少年游目扫顾贴在那些各色雕工精致的灯笼上的灯谜纸，负手问她，微微苍白的脸上含着一抹温淡宁静的笑意。

　　“霜儿，天寒了，你穿得那么少，小心冻坏身子……”那个苍白的少年缓缓褪下自己的裘氅，为她披在肩上，唇边滑落一缕轻微的叹息，“哎，你身体也不好，别一径只顾着帮我撑伞，反把自个儿冻生病了。”

　　便在这个月冷星凄的雪夜里，将那些不可追溯的流年逐一倒数、默记在心头，却驱不散那倒灌满衣衫的寒意，追不回那从指间悄然流逝的秘密。

　　明年，明年她便要与她的小相公——云玉笙圆房了，从此，她就真正成为了“云少夫人”，云家的儿媳妇。明年，他回京之际，她……又将如何面对他？

　　“云少夫人，请问您找谁？”思绪正陷入恍惚之际，突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傅涵霜闻声蓦地抬起脸朝前望去，就见一中年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目含一丝探究之色，定定看着自己。而在他头顶，那块书着“殷太傅府”四个隶书大字的乌木牌匾仿佛那青梅岁月定格成的一面路碑，刹那间刺痛了她的眼。

　　平复下呼吸后，傅涵霜的目光再度落在对面长者的脸上，双颊不由微微一红——这个人，正是殷太傅府里的大管家。当年，是他买下自己，而她在殷府的多年来，一直多蒙他的照顾与提携。

　　暌违多年，管家那张当年微布皱纹的脸上的褶皱仿佛更深了许多，鬓边微染的华发如今已然泰半苍白，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岁月匆然流逝的痕迹。

　　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自从嫁入云家之后，傅涵霜已有多年未曾再去拜访过那位当年收留过她的殷大人一家；而仿佛默契一般的，素来行事低调的殷太傅，也从不遣下人去那座号称“京城第一”的绸缎庄做过一件衣服、甚至买过一匹布料。

　　就见傅涵霜的双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仿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许久后，唇角不觉滑落一缕解嘲般的苦笑——呵，今夜，自己为何又会无意间贸然回到了这里呢？

　　“云少夫人，”那管家注视着她微妙变幻的神情，识人甚广的他心中仿佛洞悉了什么，当即试探一般问道：“云少夫人，封少爷他，如今可好？”

　　傅涵霜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又是一红。终于有些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喃喃道：“他很好。”

　　“这样呀……”就见老管家捋须微笑，望着她的目光中似有深意，“得知封少爷于今安好，我想少夫人她，也就安心了。”

　　傅涵霜只觉眸子里仿佛有涩意泛涌，她轻轻咬了咬唇，涩然开口问：“少夫人和小少爷他们……过得可好？”

　　“很好，”老管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依稀闪烁某种着洞察的光亮，就听他缓缓叹息道，“子衿少爷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呵呵，他有时候还会跟我们问起，那个小时候抱过他的‘霜儿姐姐’呢……老爷、夫人、少爷、少夫人们，也都过得很好……”

　　“是吗？那就好了。”傅涵霜轻轻扯动嘴角，强自展露出一个笑颜，朝老管家微微躬身道：“那么，霜儿这便告辞了。”

　　“云少夫人走好。”老管家也含笑一礼，同她拱手告别。

　　傅涵霜手执绸伞，缓缓转过身去。一阵雪风顿时迎面扑来，转瞬迷朦了她的双眼。雪霰子从眼睛里化开，流淌过面颊，温凉之中，却夹杂着一些滚烫的热度……

　　***************

　　傅涵霜回到云府大门前时，苍茫的天际尽头，已微微绽露起一线青白。

　　已经卯时三刻了，快该下厨为府上众人准备早点了。

　　傅涵霜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才一步跨进大门，就觉今晨府里似乎有些异样。

　　——是的，远远处，就见下人们各自端着水盆、提着药箱、捧着药盏，在府中匆匆奔走来去。

　　傅涵霜诧异地走上前去，抓住一名丫鬟，问究竟出了何事。那丫鬟见着了她，仿佛顿时松了一口气般，然而脸上却似乎流露出更多忧虑之色来，就听她喘息着道：“少夫人，您这一夜究竟上哪儿去了？于管家带着下人在京里到处找您都找不到，这会子直奔柳先生住处找您去了！”

　　“找我？”傅涵霜讶然道，“找我何事？”

　　就听那丫鬟焦急地叹息道：“少夫人啊，阿雪少爷他、他出事了！”

　　傅涵霜身子一震，顿时有些立身不稳。

　　几乎是飞一般的，傅涵霜径直奔到傅凌雪平日住宿的那间厢房里，就见里面灯烛通明，隐约传来几声沉重的叹息。

　　傅涵霜推门而入，就见房里已然或坐或站、挤满了七八位大夫，均是府里或京城中有名望的大夫，此刻各自肩挎药箱，在房中踱步沉吟、抑或干坐着唏嘘不已。

　　而云长青也正坐在房间正中那张梨花木桌前，以手加额，显然已操劳了一夜，此时正在打着瞌睡。

　　见此情状，傅涵霜一颗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不忍去打扰老爷，忙疾步行至床前，紧紧抓了那正坐在床边为弟弟诊脉的大夫的手臂，颤声问道：“我弟弟究竟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虽然强自压得很低，然而那语声里抑制不住的颤抖，仍然惊醒了正坐着阖目小憩的云长青。

　　“霜儿，你终于回来了。”云长青闻声立即长身而起，蹙眉道：“你这一夜究竟上哪儿去了？你弟弟出事了，都遍寻你不到！”

　　“我……”傅涵霜一窒，来不及多作解释，只是焦急地询问道：“他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很糟糕！”云长青肃容看着自己的媳妇儿，声音里透着一丝责备，“你弟弟胸口被人捅了一刀子，匕首如今还在插在他身体里！”

　　“什么？”傅涵霜喃喃脱口，目光随即瞟了一眼搁放在床头的那只金盆——盆里的水汽依稀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内里漂浮着一抹被血浆染成鲜红的毛巾。

　　傅涵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心痛地注视着弟弟苍白如纸的脸色，颤然伸出手去，缓缓揭开弟弟覆身的棉被，脸色霍地便是一变！

　　“这……”所有的疑虑到了唇边，却竟连半句也吐不出。

　　就听一旁的大夫捋须叹息道：“那凶徒不知究竟是心存慈念，有心放你弟弟一命，还是……”他吞吐了一下，终于摇头道：“还是心知你弟弟的心脏不是生在左胸里，而是生在正中！”

　　傅涵霜蓦地缩回手去，紧紧地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几乎是竭尽了力气，才隐忍住了眼里漫出的泪水。

　　——是的，这个时候她不能哭泣，也来不及忏悔。她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力量，去弥补因自己疏忽而犯下的大错！

　　就听另一名大夫接着叹息道：“你弟弟如今心脏受损，倘若将那把匕首取出来，他必定活不过天亮；而若不将那把匕首取出来，你弟弟之命业已然危在旦夕……云少夫人，请恕吾等医术不济，不敢冒险为你弟弟做这个大手术。”

　　“……”傅涵霜脸色刷地苍白如死，身子一颤，几乎跌倒，云长青见状，连忙将她扶住，在旁柔声问道：“霜儿，你还好吧？”

　　就见傅涵霜隐忍住眼里的泪水，缓缓阖上了眼，死死咬紧自己的下唇：呵呵……没有人明白，永远没有人会明白——这个只小她一岁的弟弟、在旁人眼里的痴愚少年，却是她在这世间上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是年幼时曾与她相依为命，在继母的责罚之下、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的人；是她从幼年时起，心里面唯一的寄托与挂牵；也是为了救她，曾不惜背负天罚之罪，亲手杀死自己爹爹及全村一百多条人命的、那个那样依恋着她的孩子啊！

　　可是……他如今，就快要死了……

　　就见傅涵霜松开被咬出血痕的下唇，缓缓凝干眸底的泪光，双目再睁开之际，眸子里已是一片澄明。

　　就听这个苍白的女子轻声而坚定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在场诸人俱皆震愕失色的话：“这个手术，我来给他做。”

　　“什么？！霜儿，你……”云长青当先脱口惊呼出来，方待出声劝阻，然而，就听那个女子只是平静地说道：“老爷，请您们都先出去，霜儿现在要为我弟弟做手术了。”

　　众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