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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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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涵霜走过去时，那个痴愚少年仿佛听到了声响，蓦地抬起头来——看到姐姐出现，少年那张被火烧得焦黑的脸上，终于浮露出一个微弱的笑意——随即便仿佛骤然松了一口气般，最后的精神支持就此崩溃，身子猝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傅涵霜心中惊疑不定，连忙扑上去抱起弟弟，又俯身去查看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绯衣女子——
想来是弟弟一直在用生命呵护着这个女子，因此即便在如此猛烈的火灾之下，这个女子依旧安然无恙吧？
然而，不知道为何，这个女子的整个身体都被一根两指粗的麻绳紧紧绑缚在床架上，打紧了死结，上面有一些似是用指甲剜出的凌乱划痕——想来事发之际，弟弟在焦急之下，亦曾尽力想拆除这些死结，将这个女子救出，然而却是徒劳无功，因此最终竟选择了陪这个女子一起留在这里……
真是傻弟弟呵……
就见傅涵霜眼眶微湿，俯身轻轻拨开那个绯衣少女额前的乱发——然而，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后，傅涵霜的目光却突地一震：
——竟然……是她？！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十五 萧萧一夕霜风紧
周围那些目光之于我而言，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从那一世，到这一世，我一直都是站在一个透明的屏幕外，冷眼看着彼岸的阳世里那一幕幕风花雪月、朝欢暮寂的折子戏。
**************
冷汐昀缓缓睁开眼，发觉目光所及处，尽是一片昏黑。待视线渐渐适应了黑暗，她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潮湿而阴冷的石室内，身下铺满了干草，阵阵腐臭与糜烂的气息充斥在四周的空气里，刺激着她的神经。
一痕天光透过一个四四方方的狭窄窗口，垂照而下。
她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周，发觉周围还躺卧了许多人——那些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憔悴枯槁的脸上都现出一种颓败的死灰色；而那些人的衣服……那些人的衣服……
——天，那分明是在电视中才会出现的……囚衣！
冷汐昀一惊之下，霍地移动身形，试图站起。然而，就听手脚上立即传来一阵凌乱而清脆的声响，仿佛金玉交击。
冷汐昀的目光下意识地凝顿在自己的手腕与足腕上，神色微微一变——这、这是……手铐和脚铐么？
而就在她身前，一面黑黝黝的铁栏门巍然矗立——一根根铁杆之间，那无数的黑洞仿佛无数双锐利而讥诮的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自己。
呵，她还能说什么呢？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所历一切，尽皆犹如一场笑话一般……而她，也不过是这出折子戏中，一个披了戏服的小丑罢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在意明日会如何，何须在意明日将是生、抑或是死？
少女倚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在满耳的嘈杂声与呻吟中，静静和衣而眠。
是的，她终于可以什么都不必去想了，只需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Vincent，我终于可以去见你了。虽然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回到你的身边。但是，会否，下面那个世界，不会有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能让我们有再一次重聚的可能……？
怀着对此世灰寂如死的绝望，与对下一世的微薄憧憬，少女倚墙静静睡去。
隐约之中，她仿佛听见一声开锁的声响，随之而起的，是周围那些囚犯惶恐的喧哗声与求救声。
然而冷汐昀并没有去理会，只是向内侧转过身去，依旧阖目静坐。
“冷姑娘。”就听一个温润如水的女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随即她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冷汐昀茫然睁开眼，就见一青衣女子正站在她面前，静静凝视着她，目光中盈满了温柔与怜悯。
那样的目光仿佛朝日的光芒，刺得冷汐昀的双眼有些痛涩，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去，就听那个声音在耳旁柔声说道：“冷姑娘，我知道你现在很委屈……虽然我弟弟拼命帮你作证，说事发之时你恶疾突发，根本毫无行动能力……但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混合着一丝自责，“但是绯雪阁里的姑娘们，却并不这样想……”
“……我知道了。”然而，冷汐昀不等她将话说完，便淡淡出声打断了她，黑澄的眸子平静而淡漠，隐约有种超脱红尘般的释然，“谢谢您同我解释这些。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时代，纵火是要被判死刑的，对么？”
“冷姑娘，我……”傅涵霜听不懂她的意思，稍稍踌躇了一下，仿佛想要说什么，然而凝视着这个少女，目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忍之色，终究未敢开口。
“他们什么时候处决我？”就听冷汐昀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
傅涵霜就觉背脊骤地一冷——让她感到寒冷的，是对方的这句话，仿佛是在再度提醒着自己，面前这个无辜少女即将遭遇的厄运；然而，更加让她觉得心寒的，是这个少女在问出这句话之际，那样平静而漠然的语气——仿佛一个早已看破红尘、生无可恋的老人……——这样淡然而死寂的目光与语气，又怎会出现在一个才不过双九年华的少女身上？！
傅涵霜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缓缓蹲下身去，轻轻握住了冷汐昀的手——这个动作，仿佛是为了稍微消减一些这个少女对自己的敌意与戒备。
“冷姑娘，你知道吗？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明尊教在京城分坛的教观！”就听傅涵霜轻声解释道，“当朝圣上有心拉拢明尊教，借其庞大势力，铲除某些坐大京师的江湖帮派，从而稳固他的江山……所以，才有了今次紫圣女入京宣扬教法之事……”
冷汐昀静静凝听着她的这番话，神色未见有丝毫波动。仿佛她所说的这一切，本就与她全无相干一般。
然而，傅涵霜仿佛分毫没有介意她冷淡的态度，仍只是低垂着头，将话说下去：“……明尊教在京城一带执事的妙空使说，你是会为这个世间带来灾厄的九幽魔女——是幽界邪神派来阳世散播灾难的使者……”她的声音里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哽噎，轻轻摇晃着冷汐昀的胳膊，“冷姑娘，你听到了吗？——他们、他们明日就要用火烧死你啊！”
在她的猛烈摇晃之中，冷汐昀的身体仿佛微微震搐了一下，又仿佛没有。
就见她宛如一尊石雕般静默良久后，薄而干裂的唇角边终于缓缓浮漾起一丝笑意，声音嘶哑而平静：“是么？……那么，谢谢您不辞劳苦，前来告知我这个消息。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您现在可以走了。“
“冷姑娘……”仿佛还待再说什么，傅涵霜仍旧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后，终于只是讷讷问道，“你……你打算，怎么办？”
就听冷汐昀茫然道：“我能怎么办呢？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无权无势……” 语音一顿，忽地回首望住傅涵霜，唇际掠过一抹微带嘲讽的笑意，“您很想救我，是吗？”
“……”就见傅涵霜紧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目光中一片诚恳之意。
——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神，倒是与她那个傻弟弟，有七分相似呢……冷汐昀在心底里暗自苦笑。
“呵……但是，您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吧？”冷汐昀打量着她的衣着，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您不过是户富贵人家家里的媳妇儿而已，既不是皇亲国戚，又不是贵妃命妇……”顿了一顿，语音陡地冷了下去，冷冷推开她的手：“您，没有救赎我的权利；而我，也不需要您的救赎。”
“可是……”傅涵霜有些焦急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咬了咬唇道：“你以为我很想救你么？！你的死活与我有何相干？！
“可是、可是……”
“可是你那个傻弟弟，很舍不得我这个小妖女，是么？”冷汐昀低声冷嘲了一句，随即抬起双眼，略带挑衅地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激得傅涵霜心头一恼，满腔怜惜与同情登时被怒火填据。她当即拂衣起身，手指着她，羞恼道：“是啊，倘若不是我那个傻弟弟求着我，我会来这里看你这小妖女的脸色？！”
随即愤然瞪着她：“我那个傻弟弟说……说你是他的女人，他、他死都要保着你！”
“是么？”就听冷汐昀轻轻冷笑着，慵然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又不是只有过他一个男人。”
“你——！”傅涵霜脸色骤变，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终究只是冷冷丢下一句，“你、你好自为之吧！”当即便转身而去。
就听牢门“哐当”一声，在她身后重重合上。少女却仿佛解脱一般地，静静阖上了双眼。
“啊？我没有眼花吧？”在那抹青影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之后，好半晌，一旁一位老妇人方才缓过神来，双手撑地爬了过去，扶着那一排排铁栏杆，喃喃道：“刚才那个女人……好像是京城第一绸缎庄、云家的少夫人啊！”
“什么？那个母老虎？”另一名少年囚犯此刻也缓过神来，随即回过头看了冷汐昀一眼，迟疑道，“但是，她也不过是一户有钱人家里的儿媳妇，又怎有权势，能够保住那个沦为死囚的女人？”
“哎呀儿子，你懂个屁？！”那个中年妇人显然是这位少年的母亲，闻言立即狠狠在儿子头上打了一个爆栗，随即有些嫉羡地瞪了墙角那个面容苍白的少女一眼，“人家云少夫人，可是当今圣上御口亲赐的‘慧贤夫人’，连当朝王爷都须敬着她三分，在我们京里，势头可大着呢！
“啧啧，你看那死女人，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福气，竟有幸得蒙慧贤夫人垂怜，亲来探狱……啧啧，还不知道珍惜，把人家生生赶了出去！”那女囚犯故意扯高嗓门叫骂着，污脏的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明知道，人家慧贤夫人什么都好，都是脾气大点，还把人家给*了……啧啧，我看明日哪，那死女人可就更没救咯！”
“娘！”就见那少年轻轻扯了扯中年妇人破烂的衣袖，讷讷劝道，“我们羡慕她做什么啊？我们再蹲几个月就能出狱了，人家可是死囚，明日可就要问斩了呢！”
“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那中年妇人仿佛被儿子一语点醒，连忙朝地上啐了一口涂抹，随即拉着儿子转过头去，再不看那个背身缩在墙角的少女一眼。
冷汐昀安静地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憔悴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
傅涵霜走出森冷的牢狱后，便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寒风夹杂着雪霰子倒灌入喉中，呛得她猝然躬下身去，虚握着拳捂住口，迭声咳嗽起来。
“姐姐……”就听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一直抱膝坐在衙门外等待的傅凌雪听见姐姐的咳嗽声，蓦地长身而起，上前扶住姐姐的胳膊，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傅涵霜抬起头来，望了弟弟一眼，随即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的傻弟弟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她做这么多，又是何苦？”
“姐姐，她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就听傅凌雪急声又追问了一句，窥测了一眼姐姐的脸色，心里一凉，当即松开姐姐的手，转身便向衙门里走去，“不行，我要进去见她！”
“你、咳咳……你给我站住！”傅涵霜厉声唤住他。
然而，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顿，随即仿佛下定了一个什么主意一般，蓦地纵足朝前奔去。
傅涵霜低低咳嗽了几声，终于一拍大腿，紧步跟上弟弟。
果如意料之中一般，她看见傅凌雪正跪在牢狱前的雪地里，软言哀求狱头放他入内去见那个姑娘一面。
傅涵霜赶至之际，就见那狱头立即回过头来，望了她，赔起笑脸道：“云少夫人……您看，这……”
他话音未竟，就听“啪、啪”两声脆响声中，那个跪在雪地中的白衣少年颊边顿时已多出两个鲜红的掌印。
傅凌雪怔怔地抬起头来，就见傅涵霜面有尴尬之色，连忙对着那个狱头迭声道歉。
“云少夫人，请您以后还是好生看管住您这位弟弟吧……您知道的，牢狱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像你弟弟这么……单纯的人。”那狱头尽量婉转地出声劝道。
“对不起。”傅涵霜再度道了一句歉，旋即用力去拉扯弟弟，然而那个少年的双膝竟仿似生了根一般，仍旧执拗地跪在雪地中，说什么也不愿起身。
“你——！”傅涵霜只觉脸面都快要被这个活宝弟弟丢光丢尽了，当即待要开口啐骂几句，然而却听那个少年只是讷讷说道：“姐姐，你以前跟我说过，倘若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定要好好爱护她、呵护她……是不是？”
傅涵霜一时间哑口。
就听傅凌雪喃喃又道：“姐姐同我说过，定要对所爱的女人负责任，一生一世待她好，爱惜她、保护她，做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
傅涵霜再度一窒。
半晌后，就见这位名闻京师的第一“母老虎”忽然间似乎有泪盈睫，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在他耳旁柔声劝慰道：“阿雪你放心……”她附耳压轻了声，道，“冷姑娘……姐姐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傅凌雪惊诧之下，蓦地抬起头来，就对上姐姐眼中那阵决绝而明亮的目光，心中顿时一定。
**************
“吃饭了，吃饭了！”恍惚之中，冷汐昀觉得有双男性的手粗鲁地摇了摇她的身子。
她瞬间惊醒，茫然望了一眼来人，见却是两名狱卒。一人手中捧着一只木托盘，盘里菜肴香气扑鼻袭来，伴夹着一缕酒香。然而此时此刻，在这间*霉湿的牢房中闻来，却着实令人没有分毫动箸的欲念。
然而，就听那个苍白憔悴的女囚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便伸手端过托盘。先举起酒壶，饮了几口酒，随即拾起双箸，夹起饭菜，缓缓而食。
看着这个韶华芳龄、清丽脱俗的姑娘，那狱卒脸上似乎也颇有几分不忍之色。就听那个粗鲁的汉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慢慢吃，慢慢吃……吃完，就该上路了。”
冷汐昀举箸的动作有一刹那的静止，随即更加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她吃得很认真，就如同以往的几万餐饭一样。
——是啊，除了吃饭外，在这茫茫尘世中，已没有几样事情，是她所能够珍惜的了吧？
饭毕后，就见另一名狱卒即上前一步，将手中一副沉重的木枷加上了冷汐昀的颈项。
冷汐昀微阖双眸，一阵透骨的幽寒骤然贯穿了她的脊髓。
**************
那日京城里雪花纷舞，霜风急冽，撕刮着冷汐昀的面庞。她站在囚车中，被几名狱卒推动着前行，身后跟随着大群衙门中派出维护治安的差役——这曾几何时在电视剧里看见过的场景，如今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荒诞与讽刺。
周围人群中的那些目光于她而言，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从那一世，到这一世，她仿佛一直都是站在一个透明的屏幕外，冷眼看着彼岸的阳世里那一幕幕风花雪月、朝欢暮寂的折子戏。
然而所有的温暖，都是别人的明火，她从不忍争抢，只是路过。从这一世，再到下一世……
她的心早已经随他死去。所以，尘世间无论何种死亡，之于她而言，都不过是跟这具冰冷的躯壳再告别多一次而已……
“迦陵频伽！”依稀之间，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怆声呼唤着这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
冷汐昀蓦地循声回过头去，就见漫天流霜之中，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追在她的囚车之后，凄然高呼着这个名字，奋力朝她挥动着双手。
而那个青衣女子——他的姐姐，此刻正站在痴愚少年的身后，默然凝视着囚车中的女子，虽是无言，然而那双湛蓝琉璃般的眸子里，却盈满了某种深不见底的悲悯与不忍之色。
冷汐昀终于不再抗拒那样的目光，就见她唇角轻舒，朝她淡淡微笑了一下。
然而，就在那一刻，却见那个白衣少年终于挣脱了罗列在两旁的衙役们的刀枪，在半空中腾身一个纵掠，径直朝她奔来，口中纵声大呼道：“迦陵频伽，我不会让你被他们烧死的！你是我的妻子，我一生一世都要保护你！”
——那样的话语，被一个傻子脱口说出来，倘在平时，看者必定早已嗤笑声一片。然而此际，纵是报案揭发冷汐昀的绯雪阁里的姑娘们，也半分都笑不出来。
一片雪霰轻轻飘坠在冷汐昀长长的眉睫上，悠悠凉凉的，仿佛一滴遗忘在前世的泪痣。
冷汐昀怔怔看着这个单纯而痴情的孩子、长她半岁的痴愚少年，在汹涌而来的衙役与捕头的包围下戮力挣扎着，渐渐被困死在原地，半步也再动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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