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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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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虽然所有的人都骂我是傻子、是白痴，但是只有姐姐永远不会离弃我；就算姐姐有一天老了、丑了，我也永远不会离弃姐姐……你别看姐姐她平时很凶的样子，其实她人很好的……”傅凌雪径自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浑没有注意到，身畔这个女子究竟有否听见自己的话。
就见冷汐昀突然停下了抽烟的动作，静静地凝视着他。忽地一笑，道：“你……很好……”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爱你的人了……那么……那么我做那个爱你的人，好吗？”白衣少年蓦地在她身前再度缓缓跪了下去，握住她的双手，恳声承诺道。
冷汐昀微微一震，低头去看这个少年——在他海水般湛蓝澄净的眸子里，清晰映见自己那彷徨惊茫的目光。
就见她虚弱地摇了一下头，然而脸色却迅速苍白了下去。
“迦陵频伽，你怎么了？！”察觉到被自己紧紧握着的那双手掌在剧烈颤抖，傅凌雪心中一惊，关切地脱口问。
然而，就见冷汐昀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阵青阵白，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渐渐泛出一粒粒疙瘩。
“啊——！”似是再也无法忍受某种痛苦一般，她蓦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猝然俯下身，将脸伏在傅凌雪臂间。
她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着，白衣少年被她这贸然的举动惊呆了一瞬，不解她究竟是何用意。
“你……很痛苦吗？”他宛如呵护着一只受伤的小羊羔一般，轻轻拍抚着她单薄的肩膀，在她耳旁轻声问。
“傅大哥……”然而，那个痛苦的少女挣扎了许久，终于从颤抖的唇间吐出一句断不成句的话——一句让傅凌雪蓦然惊呆住的话。
“快、快把我绑起来！”
“什么？！”傅凌雪愕然脱口。
然而，冷汐昀似是有些不耐烦，又似乎已然无法忍受，就听她怒然厉叱：“我让你快点、把我绑起来！”
在她的怒骂声中，傅凌雪气息一窒，一时间更加无措。
然而，看着她青白的脸色与那沾满额头的淋漓汗水，猜悉她定然正在忍受着某种极其剧烈的痛苦，傅凌雪不敢再有片刻迟疑，当即低声应道：“好，我这就去找麻绳来。”一言方毕，便转身而去。
此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这间逼仄的内室中央，那张梨花木矮桌下，方才被冷汐昀由于痛苦而脱手丢弃的、那支尚未掐灭的烟头，正在悄悄冒着着微漠的火光……
**************
经过几日折腾，今晨玉麒麟案终于算是平息下去了。此次不但玉麒麟失窃，更兼牺牲了紫圣女一条宝贵的性命。
幸而九王爷的外甥、御猫方捕神的性命已然无恙。封无痕所料无差，灵纱果然在他卧房留下了三粒解药——一粒是解青陀罗花毒的，另两粒则是解方梦昭与那名假扮灵纱的无辜侍女之毒的。
“还算那小妖女有点人性。”九王爷脸色依旧阴沉，沉吟许久后，忽地轻轻叹了一口气，憾然道：“只是可惜了紫圣女，平白为封少侠牺牲，哎……”
“不，九王爷。他们是有心要置伊丽丝姐姐于死地。”自方梦昭醒转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封无痕突然出声解释。
“呵呵，你是在为自己作解释、想让自己心中少担负一些愧疚吗？”九王爷轻声冷笑，脸有不屑之色。
“不，在下并非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也并非不敢承担累死伊丽丝姐姐的责任——伊丽丝姐姐确是为封某而死，这是不争的事实；是封某未尽到自己的责任，未能保护好伊丽丝姐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就听封无痕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是封某太疏忽，一心只系在玉麒麟的安危之上，料到伊丽丝姐姐出事之刻，已然太晚了……”顿了顿，他叹息着，轻声问道：“九王爷，一个女人——尤其是像伊丽丝姐姐那样姿色绝世的女人，当得知自己最爱惜的容貌被火烧毁……王爷您觉得，她还能、苟且偷生地活下去吗？”
“……”九王爷顿时语窒。沉默许久，突然冷冷道：“说到底，当时琼阙那狗东西如果肯向本王与封少侠坦诚，这密室下另设有暗道之事，玉麒麟就不会被盗、紫圣女也不会无辜遇害了！”
紫圣女之死虽令他沉痛，然而比起玉麒麟失窃之事，更加让他愤怒的，似乎是那个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使手脚的手下。不过，一个人若是站在他那样的权位上，每日听尽了太多的阿谀奉承，最厌恶的，自然是那些阳奉阴违的下属们。
“王爷。”就见封无痕当即敛容肃色，以江湖之礼向他抱拳说道，“无论如何，一年之内，封某定会将玉麒麟亲手交还给王爷。”
“……你打算何时动身？”九王爷挥去了满心不悦，尽量和气地问道。
就见封无痕淡然一笑，答道：“立刻动身。”
“立刻？”方梦昭在旁诧然脱口，“何必如此急迫？”
就见封无痕牵动嘴角，微微苦笑了一下：“想必云少夫人方才业已对王爷解释过了，密室着火之际，那个贼人正在与我二人对话……我料他或未走远，倘若半途中有幸追上他，那么封某便可早日设法夺回玉麒麟，不必漂洋过海去那极西之地、受尽漂泊之苦了。”他边说边负手朝大门外走去。
方梦昭神色一动，忙紧步追上了封无痕，在他耳边压低声问：“封兄弟，那个贼人，莫非是……”
就见封无痕淡然道：“那贼人究竟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封某能为王爷、为明尊教将玉麒麟追讨回来，便已足够了——不是么？”
“封兄弟。”方梦昭迟疑了一刻后，就见他突然将腰侧长剑解下，双手递到封无痕面前，肃容说道：“这把剑，是家父传给你方大哥的佩剑‘沧浪’，虽不及你师父给你的那把珍贵，但好歹也是剑圣门下以秘法打铸、代代传承的宝剑。那个人虽与你或是故识，然则经年不见，此去前途仍是凶险难料。这把剑交与你防身，朋友一场，希望你莫要推卸了为兄这一番心意。”
就见封无痕沉默了一下，终于郑重地将那把宝剑沧浪接入手中，随即抱拳笑道：“承君之言，一年之内，封某必带玉麒麟来琼剑楼取回在下的佩剑。顺便将这把沧浪剑归还与你……”语声略顿，忽地有些自嘲般轻轻叹出一口气：“封某是个无家的浪人，太多行李，我身边放不下的，哈哈……”
方梦昭沉默了一刻，遂摇头苦笑道：“你啊……真是个没情可讲的人。”顿了一顿，就听他小心斟酌着措辞，试图劝道：“要不然再多等一会儿？待与云少夫人告别后再动身……”
“不必了。”却听封无痕却立即打断他的话，含笑道，“云家是户好人家，让云少夫人成日跟我们这帮江湖中人混在一起，着实是委屈了她。”
方梦昭目光微微闪动，抬眸望了一眼头顶那片欲雪的苍茫天色，就听他缓声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方大哥也就不再强作挽留了。不过，此去山长路远，还是等我送你一程吧。”
“还是我来送他吧。”然而，就在二人谈话间，突听傅涵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二人一齐诧然回首望去，就见傅涵霜已牵了两匹白马，正缓步行出门来。一匹白马上，正驮了两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
——连行礼都已为他准备好了吗？
封无痕微微怔了一刻，随即缓行上前，从傅涵霜手里接过缰绳，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而，千般话语，终究只化作一抹浅淡的叹息，逸出唇间：“多谢。”
傅涵霜静静一笑，一朵流云正缓缓漾行过天际，汇映在她冰澈湛蓝的双眸里，晶澈闪烁，看去宛如一面通透的琉璃，洁净得让人不忍触摸；又仿佛宁静广博的天穹，将那些青梅岁月，倥偬流年，过往一幕幕，从头逐一映照。
封无痕望着这双眸子，竟有一刹的失神。
四眸无言对望，一些已成烟云的惊鸿片影自二人眼前一一掠过。
二人一语未出，只是相继翻身上马，回首与方梦昭拱手作别后，便即清喝一声，掣紧马缰，骏马当即飞嘶而去。
**************
风在耳旁呼啸而过，宛如那不可追溯的流年。
二人一路仿佛默契般地，均皆沉默不语。策马直奔出城门后，就见封无痕霍然勒住马缰，胯下白马长嘶一声，陡地停住去势。
就见封无痕目注前方那条曲折的漫漫官道，淡淡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顿了顿后，他仍旧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轻声提醒：“你已有许多日未曾回过云家了吧？你公公和相公……一定很担心你。”
那“相公”二字，他虽刻意压轻声量，然而却仍刺得傅涵霜心口隐隐作痛。
傅涵霜在心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微微沉默了一刻，随即问道：“此去凶险难卜，你何不先去找柳先生扶乩卜问个吉凶，以避不利？”
“呵呵。”就听封无痕背对着她，微微苦笑道：“扶乩占卜或可推知运程，然，又怎能改逆天命？人生若事事尽能‘先知’，还有何生趣可言？”
“封大哥。”就听傅涵霜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字道：“你……多保重。”
封无痕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淡然回答：“你也是，保重。”
——是啊，再回来之日，恐怕她已真正成为了“云少夫人”，为云家添枝散叶了吧？
傅涵霜凝视着他的背影，只觉自己已濒临窒息。封无痕身形仍旧未动。她咬唇许久，终于挣扎出一句，声音已然有些哽咽：“你……不再回头看我一眼吗？”
然而，那个白衣男子只是温声答道：“你不想我回头的，不是吗？”
“……”傅涵霜语声一窒，突然低声苦笑起来。
笑了半晌后，突觉长睫微凉，蓦一抬首，就见一粒细碎的雪花自半空中翩然坠落。她目视虚空中自己唇边呵出的一朵白色气雾，忽地幽幽唤出某个熟悉的称呼，道：“封少爷，你看……又下雪了呢。”
封无痕没有抬起头，背影一动未动，只是静静答道：“是啊，下雪了。”
就听傅涵霜茫然说道：“记得很多年前，曾有一个正月的夜晚，我在亭中吹着箫，看你披着白裘在雪中舞剑……那年你十三岁，我十岁……”
“是啊，我记得。”封无痕轻轻回答，声音中似有感慨，“我记得我曾说过，霜儿的无忧箫是世间最美妙的乐器，能使听者忘记所有的烦恼与忧愁，给予灵魂最深处的慰藉……”
“那么……封少爷。”就见傅涵霜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支紫玉萧来，“今次，就让霜儿吹着当年那首‘忘忧曲’，为封少爷饯别吧。”
封无痕没有再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就听一曲箫音幽幽奏响。曲韵清澈柔缓，仿佛泠泠的浪花，挟来缕缕思瓣；又随时间的波涛远远近近辗转，滚滚浮沉，敲击着回忆彼岸的礁石。那音律如在耳畔，又如似隔了千里远的征途、千万载的流年……
那似如流水的箫音中，时间如水般在身畔悄然流逝。
而那袭白衣已沐着飞雪，愈行愈远。
一曲终毕，傅涵霜终于剪断凝眸，即欲转身而去——然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个白衣男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蓦地回过头来，与她余光不由自主地触上——
短得只有弹指间的一督，仿佛许多年前，彼此目光相触时的无数次流连。
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许多年前，坐在紫藤花架下，安静捧书的、那个苍白病弱的少年。
当年，那个叫霜儿的丫头走上前，轻轻唤了他一声“封少爷”，将自己精心烹制的一盘点心递给了过去，那个少年温颜一笑，无声接过……——没有多余的对白，没有多余的动作，更加没有多余的表示。
只是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个平凡而单调的动作——那个叫霜儿的病弱丫头，每日依然看似随意地走过那个苍白而孤单的寄人篱下的少爷身前，为他递上一碟点心，轻唤一声“封少爷”，随后便退至一旁，远远地看着他……然而那颗小小的心里，却悄悄泛起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那就是两个孩子的“天长地久”——没有荡气回肠的传奇，没有感人肺腑的诗篇，更加没有山盟海誓的名联。只是，当离别的那日，那个少女将那只平安香囊交付到她的少爷手心里，抚摸着上面那一寸寸繁密细致的阵脚，那两个情窦初萌的少年便已经知道：那，便是他们的“隽永”。
漫天流霜纷舞而落，奏成低抑的节拍，敲击着回忆彼岸的礁石。沉淀在心头的，是昔年那两个青涩少年心底那懵懂晦涩、而又心照不宣的秘密；是十多年后，目光再度相触的刹那，镌刻在彼此心上的依依眷恋。
霜雪在傅涵霜清丽的侧颊边无声驻留，仿佛剔透的泪光，将那悲凉的温度，一分一寸，渗透到她的心底。
不知道在马背上呆坐了多久后，傅涵霜终于翻身下马，手牵马缰，徐步向城内行去。
雪愈下愈大，然而她仍旧没有撑伞，只是漫无目的地向着城中缓行。
她仿佛不想回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朱雀大街，径直向绯雪阁方向而去。
然而，就觉周围人群中似乎掀起了一阵不小的喧乱，依稀之间，仿佛听到有人在惊声大呼：“着火了！快救火——快来救火啊！”
傅涵霜微微一怔，随即蓦地抬首向前眺望去，果见前头不远处，隐约有火光闪动，烟雾弥天而起。
傅涵霜瞬间回过神来，脸色蓦地一白——
——那、那是……绯雪阁的方向！
**************
是的，绯雪阁着火了。
冷汐昀那支烟头的威力不可小觑。绯雪阁是木质建筑，高等厢房中更铺有西域的毡毯类易燃之物，火种一旦点燃，火势便将迅速蔓延，造成楼危人亡之灾！
傅涵霜赶至绯雪阁前之际，楼下已围聚了一群衙门里的人，尽皆提着水桶等物，在开始忙着救火了……
然而，城中最近的水井距离此处也有好几里路，这样一桶一桶地提来，又如何能及时遏制住火势？！
细碎的霜花漫天飘舞，然而疾劲的北风只是更加煽动了火的蔓延。
楼里的姑娘们尖声惨呼着，疾步逃下楼来，然而傅涵霜透过绵延的火光，仍依稀看得见，那些被困死在火海里的姑娘与宾客们。
傅涵霜只是沉默了一瞬，当即抬起手左手，轻轻按上自己印堂，拇指点在自己眉心处，右手捏起一个诀，口中轻念咒文——
那一霎间，周旁的空气仿佛骤然冷冽了下去。周围十余丈内，空气中的雪花都仿佛在一种看不见的柔煦力量之下悄然消融；然而，风声却倏地疾密起来，寒风在绯雪阁上空狂怒地嘶啸着，渐渐汇聚成一个硕大的旋流，仿佛大海深处最狂怒的漩涡，将周围所有的冰雪与寒气全都吸纳入它那只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去。
“喝——！”便当那个漩涡膨胀至某个极限之际，在傅涵霜一声厉叱之中，蓦地砰然爆散开来！
须臾之间，眼前那片冲天大火终于倾数熄灭。
傅涵霜来不及去抹拭额上渗出的汗水，便疾步奔进那片坍塌的阁楼内。
几十名差役与捕头微微怔了一刻，随即一言不发，也立即跟了进来。
所有的朱阁回栏、雕窗画屏，此刻都已被一场大火烧噬得焦残难辨。傅涵霜顾不得去看那些被压倒在断梁下的尸体，只是径直奔向二楼。
通向二楼的楼梯业已在猛烈的火势吞噬下摇摇欲坠。傅涵霜掂量着那个高度，提气纵身一跃，足尖在焦残的楼梯上轻轻借力，再度一跃，终于安然落在二楼走廊上。
然而，饶是她如此轻盈的身材，足下那条烧焦的走廊却似乎都已不堪承负，发出“咯吱”的清脆细响。
傅涵霜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起轻功，径直向着弟弟房间飞掠而去。
“迦陵频伽，你醒醒……醒醒啊……”便在傅涵霜纵身跃入傅凌雪卧房之际，她听到了某个熟悉而又虚弱的声音，身子不由蓦地一震。
——依照绯雪阁各处火烧后的痕迹看来，火种似乎是从傅凌雪房间里烧延开去的。
然而，这个孩子分明懂得轻功，在着火之后，居然不速速跳窗逃离，反而到现在还仍旧留在这个着火的房间里——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傅涵霜有些烦躁地循着声音来处找去，终于在房间一个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弟弟。
就见他此刻正狼狈而虚弱地匍匐在床头的地板上，怀中抱着一个女子，正轻轻摇晃着她的身体，口中喃喃低唤。
傅涵霜走过去时，那个痴愚少年仿佛听到了声响，蓦地抬起头来——看到姐姐出现，少年那张被火烧得焦黑的脸上，终于浮露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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