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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雪-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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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灾星！你这个天煞灾星！滚出去！”
她看见一个中年妇人长发蓬乱，衰老的脸上写满了刻骨的憎恨与厌恶，挥霍着手里的笤帚，向着那个六岁孩子的脸上狠狠击去！
——这个妇人年轻之时，应当是个姿容娟丽的女子，然而却不知是因长久受困于生活的摧折、还是饱受憎恨的煎熬，才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头发却已干枯花白；额上皱痕遍生，而双眉以下的半张脸却依然维持着盛年时的容貌——看去显得诡异无比。
“娘……”那个只有六岁的瘦弱孩子轻轻牵着疯母的衣袖，低声恳唤，“我是您的儿子……”
“不！”然而，那个疯妇人却蓦然间嫌恶地重重抽开自己的衣袖，破口大骂，“你那个负情薄幸的死爹，将我玩弄过后就弃之如敝屐，却给我留下你这个天煞灾星的狗东西！
“你会克死我、会克死所有的人！
“你是灾难和战祸的来源，是魔鬼的转世——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流淌着罪恶的血！
“你会酿造无尽的杀戮，传播下死亡的信号——
“不行，我要杀了你！不能让你这个魔鬼去危害世人！”
——那个时醒时癫的母亲，生下他、养育他，然而便在他六岁那一年，突然癫狂入魔，竟想要杀了他！
母亲那些凄厉的话语，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诅咒般的魔力，沉沉镌刻在那个六岁孩子的心头。
出于逃生的本能，那个六岁的孩子立即转身夺路而逃——而身后，那个疯癫的母亲挥舞着笤帚，正紧追不舍，仿佛不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活活打死，便难泄她心头之恨、难以驱逐那一直折磨着她的深重恐惧！
邻居们都传言说，母亲曾是某座神宫里的司花神女，年轻时是个非常美丽的少女，聪慧而有灵气，由于无意中邂逅了他的父亲，二人共谱出一段浪漫爱曲……
父亲将母亲带出神宫，然而并不如许多人所猜想的那样——那个无意间邂逅了仙女的白衣剑客，并没有携这位仙女归隐山林，糟糠相守，天涯相随，成全一段众人口中的佳话良缘。
那个多情而又无情的男人，依旧沉溺武道，*不减，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婚礼都没有给予这个年长自己五岁的“仙女姐姐”——而在那个时候，母亲已怀胎六月，终于无法忍受他父亲的寡情与薄幸，一怒之下，独自离开了南海派。
她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生下了这个薄情郎的孩子——“爱恨随风过，往事不留痕”——她为这个唯一的儿子起名为“封无痕”。
然而，传说便在这个孩子出生的当夜，天象异变：天狼星现，预兆着天下将有大乱。
母亲并非寻常女子，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灵性。她认定这个刚出世的婴儿将会为她、为这个天下带来厄运，因此从未曾好好待过这个儿子——甚至从不曾将他当成自己亲子！
那一日，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最终还是被母亲追上，在母亲毫不留情的抽打之下奄奄一息——他绝望地阖上双眼，然而他漆黑的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恨意——有的，只是看不到底的怜悯、对这世间的不舍与眷恋、对生母的忧虑……甚至，混合着一丝内疚……
然而，便在那一刻，一道白光仿佛惊鸿掣电一般划破长空——甚至穿透了他紧闭的视线，照入他心扉……
绝望的孩子缓缓睁开眼——落入那个六岁的瘦弱孩童眼里的，是一个风神潇散、仿佛天外飞仙一般的男子。
那一刻，仿佛是日光太明亮、又或者是那个男子的剑光太过清明，六岁孩童只看见一层淡淡的白光色光晕流蕴在男子身周，却模糊了他的面容。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面容一直宛如初见那次时、只是一个朦胧不清的轮廓，然而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却都仿佛烙印一般，深深镌刻在他心中——十多年来，从未曾有过片刻忘记……
初见那时，那个男子只是萧然立在那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清冷而淡然，那双冷凝萧淡的眸子里却恍惚浮起了一丝悲悯，仿佛一缕春风在冰面上轻轻吹裂出一丝皱痕，漾出一脉柔光来——又或者，那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阿妩……究竟是什么，令你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他听见那个男子缓缓叹息着，在他面前唤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直到那一日，他才知道自己母亲的真名叫作“妩冰”。
“呵呵……”就见那个苍老的妇人缓缓抬起脸来，看着这个自己年少时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眼角缓缓沁出一滴浊泪——那一滴泪，仿佛洗刷尽了六年的风霜与岁月的颠簸倥偬，那一刻，记忆中那个痴嗔疯癫的苍老妇人的面容仿佛蓦然间年轻了许多岁……
“你问我为什么？”白发妇人低头苦笑，黯然垂泪道，“或许，不过是为了，等你来见我一面……
“从六年前、离开你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为了等待这一刻。”
那个白衣男子沉默了片刻，依旧用那种宛如神佛一般悲悯而淡漠的目光俯视着踉跄跪跌在地上的母亲：“那么，现在我来了，你可满足？”
“满足……满足？”苍老的夫人喃喃着，目光忽然涣散，仿佛自语般重复了一句，“……满足？”
“你知道的，我从不会施舍怜悯给任何人。而我想，我所爱过的阿妩，也并不是一个渴求别人怜悯的女人。”
顿了一顿，仿佛是为了提醒她一般，缓缓强调了一遍：“阿妩，我希望你不是那样的女人。”
“呵呵……”苍老的夫人茫然苦笑起来，眸中噙泪，定定看着他，“如果我不是……你就会回头吗？”
然而，那个白衣男子却没有再回答——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他只是轻轻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许久后，他只是缓声吐出八个字：“阿妩，望尔好自为之。”随即俯身牵起那个瘦弱孩子的小手，向外走去。
然而，那个六岁的孩子却出乎意料地挣扎了一下，蓦地回过头去，凝望着自己疯癫憔悴的母亲，决然叫道：“不！”
他在那个男人的掌中激烈挣扎着，欲图冲回母亲的身边。
那个白衣男子仿佛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一瞬，随即淡然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我的父亲。”就见那个六岁的孩子抬起清亮的双眸，静静回答。
“你叫封无痕，是吗？”白衣男子冷如寒冰的脸上恍惚缓缓散开了一丝笑纹，再度去牵他的手，“既然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就跟我走。”
“不！”然而，六岁的孩子却是再度激烈挣扎着，欲图从他的控制中逃脱。他稚气未褪的声音里已然泛起了一丝哽噎，“我知道您是我的父亲，可是——可是，她也是我的母亲！”
白衣男子愕然回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年幼的儿子，目光里仿佛泛起了一丝难察觉的震动，然而很快便又恢复了冰冷平静。
那个苍老妇人的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缓缓抬起双眸，呆呆凝望着那个目光纯净清亮的孩子——仿佛这么多年来在身边，她一直未曾真正留意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如今欲要将他好好看个透彻、仔细一般。
那个六岁的孩子此刻终于挣脱了父亲的手，缓缓向她走了过来。
那个幼小单薄的孩子尚自有些胆怯——他迈着踌躇的脚步，怔怔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中混合着忐忑与关切……
就见苍老妇人阖目微微叹出一口气，仿佛不忍再睹，只是轻轻侧过了头去，对那个持剑漠然而立的白衣男子说道：“绝涯，无论你是否仍念惜半分你我过往情谊，我只想奉劝你一句……”
她霍地抬起眼来，眸中倏地迸射出一丝刻骨的幽寒——那样的目光让幼小的孩子又不由得怔在了那里，一时间不敢再向前挪动半步。
方才从这个女人眼中流露出的那一点点慈母般的温柔，此际早已退散得不留痕迹。就听那个女人冷冷说道：“这个孩子，他是魔星转世——留他在这个世上，终有一日，会祸及苍生！”
“是么？”然而，那个白衣男子——他的父亲，却是连头也不回地微微冷笑了一声，漠然道，“倘若我真有这样一个孩子，可左右苍生命运，那样的话……”他顿了一顿，薄如刀削的唇边缓缓挑起一丝讥诮，“我会为此而感到荣幸。”
苍老妇人的身子倏地一震，惊恐地抬眸凝视着他：这是何其狂傲悖逆的一句话！
然而……然而……苍老妇人唇角涩意渐涌，突然阖上双目，怔怔地落下泪来。
——是啊，这才是他啊。她应该一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
暗罗刹处处留情，只怕与他珠胎暗结的女子，也不止有她吧？
他并非放心不下自己这个曾失身于他、得他短暂宠幸过的女人——他仅仅是因为放心不下他的骨血，而遣门下弟子暗中寻访而来罢了。
——是的，这是他的儿子。无论他是妖也好、魔也罢，一切皆然于她无关，亦轮不到她来过问。那只是他的儿子、他的骄傲。
“既是如此……”便听苍老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双眸，最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那一眼的目光竟是看不到底的复杂，“封绝涯，我望你他朝不会为你今日这番话而后悔。”
那个白衣男子仍旧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亦不曾看她一眼。
然而，却听一脉惊呼声蓦地自那个六岁孩子的口中吐出，带着某种撕心裂肺的战栗：“母亲！”
仿佛是从她那样黯淡萧瑟的目光中预感到了什么，六岁的孩子再也顾不得避忌，连忙奔上前去——
然而，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抱住母亲向后仰跌而去的身子——就在那一霎间，这个从未曾在自己儿子眼中表露过半点武功的苍老妇人，竟以快到令他不可思议的速度，电光般飞身而起，将额心狠狠向身后那面残破的墙壁用力击撞去！
一蓬嫣红的血花倏然爆散开，顺着妇人苍黄枯槁的脸庞无声地蜿蜒滑落，仿佛用生命熔铸成的、一抹最艳丽的胭脂——带着宛若砒霜般的幽毒。
——那一刻，母亲那双灰败的眸子里仿佛突然焕发出了某种异样的光泽，面前那广褒宁静的天空宛如一面巨大无垠的圆镜，而她在濒死这一刻，清晰地从镜中照见了自己年轻时的姣好面容。
于是，她像一个羞赧的少女一般，一缕清浅安详的笑纹从那张死水般的面皮上缓缓漾散开——仿佛她的时间，从此定格在了某个情窦初开、在月光下等待着与情人相会的夜晚。
那是封无痕懵懂的童年记忆中，母亲最美丽的样子。
是的，永远永远……最美丽的……母亲……
他口中喃喃而唤，用力抱紧了母亲渐渐冰冷僵硬下去的躯体。
此刻，傅涵霜纤秀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额上汗珠涔涔而落，显然是灵力将竭。然而，怀着某种好奇与关心，她却将右掌更沉地向着封无痕顶心探了下去，同时将左手食指抵上自己的额心，凝聚灵力于指尖，就见那些本已模糊破碎的影像，渐渐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漠漠黄昏下，白衣男子站在墓碑前，静静看着自己的孩子用鲜血在母亲的墓碑上，一笔一划刻下血红的大字——这个瘦弱的孩子自小贫困流离，却不知是从哪家私塾馆里偷偷学会了写字，虽然字体尚嫌青涩稚嫩，但却一笔一划，都写得工整无比。
“好了，我们走吧。”见那个孩子在母亲坟茔前深深八顿首后，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走到父亲身边。白衣男子淡漠的脸上恍惚又浮起了一丝笑纹，轻轻牵起了他的手。
六岁的孩子没有丝毫的抗拒，也完全没有对这个抛弃了自己母亲的生父心存半点怨怼或慸葪。他只是抬起一双清透明亮的眸子，轻轻唤了一声：“爹爹。”
那个白衣男子当即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背，对他展颜说道：“无痕，跟着爹去南海，爹把所有的剑法都传授给你，让你成为我剑邪门下，最出色的弟子、爹最骄傲的徒弟！”
“不。”然而，出乎意料的，那个没有丝毫反抗与抵触便接受了这个陌生男子为父亲的孩子却是立即摇头，拒绝了他的要求。
白衣男子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冷冷说道：“你方才已经认了我这个父亲。”
“是的，我叫您为父亲，因为您的确是我的父亲。”男孩那双古泉般的眸子里闪动着清冽而温和的光泽，然而回答却是坚定而响亮的。便听他顿了顿后，缓缓说道：“——但是，您虽然是我的父亲，却并没有资格强迫孩儿认同您为人处事的方式。孩儿既然无法认同您，便自然也不会学习您的剑法。”
白衣男子微微一震，有些惊诧地定定凝视着这个孩子，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忽然流露出某种惊叹与感慨：这是怎样一个孩子啊——不过仅仅六岁的年纪，那双眼睛里，却已拥有了成人一般的坚定、果敢与聪慧。
他蓦地抱紧了这个孩子，缓步向天边渐渐沉下的夕曛深处走去。那一刻，他在心中默默立誓：有生之年，他必将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这个特别的孩子。
远处，暮烟四起，暝色在二人身后苍然垂落。那一刻，那个六岁的孩子亦不曾知道，他那段平凡、简朴而安乐的童年，便犹如那一日的夕阳般沉落在地平线后，任凭无数个日升月落，永远一去无回。而那个宛如神魔一般的父亲，用那双沉稳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着他，去迎接的，却是一场永无可逃避、亦无法结束的传奇。 。。
十二 一阕悲歌泪暗零
我们七人的宿命，分别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而那个如今看去宛如白雪般纯净无暇的十九岁少年，傅凌雪，他所对应的命星，却正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那一颗——象征杀戮与毁灭之星：摇光。
**************
回忆的影像至此终于再度渐渐模糊——仿佛是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了褶皱，纹路一圈圈扩散开，将镜中的影像也搅得支离破碎……
——傅涵霜知道，那是自己灵力已竭，不足以继续支撑“读忆术”了。
这种术法极其消耗灵力，非法术道行高深者无法施展，然而不知道为何，傅涵霜却仿佛于此道极有天赋，在修习各种术法之时，最先悟晓的便是此术，而最擅长的也是此术。
然而此刻，凭她那一点微薄的法力，是无论如何都不足以维系读忆术的施展了。
“父亲……”
在她施展此术法的同时，封无痕仿佛也陷入了那段回忆里。就听他轻声叹息着，喃喃吐出这个遥远的称呼。
他容色苍白地缓缓睁开眼，然而透入视线里的，仍旧是一片虚无、沉闷的黑……
“封大哥……”就听傅涵霜轻轻唤了他一声，语音微透哽噎。
“霜儿？”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封无痕意识稍清，茫然脱口。
顿了一顿，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封无痕脸色微微一变，声音已然有些喑哑：“你……你都看见了……？”
“是的，我全都看见了……”就听傅涵霜轻轻叹了口气。
“……”封无痕沉默了许久，唇角忽地掠过一个有些自嘲的苦笑，垂眉低声道，“我是个不详人，是天煞灾星……克死了我身边所有人——我的母亲，父亲，寒姨……还有我那个唯一的、才仅有两岁的兄弟……”
仿佛是药力发作之故，封无痕此刻的声音是嘶哑而低沉的，近似于一种梦呓般的口吻。他空洞的目光直直注视着前方，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竟仿佛能映照得见对面女子的容颜一般。
就见他清俊的眉宇间渐渐凝聚起一抹难言的痛苦之色：“霜儿，我是个魔鬼……所有接近过我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封大哥，你不要这么说……那些都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根本不关你的事……”傅涵霜唇角轻涩，微微转侧开脸去，黯然叹息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她的肩膀微微震搐了一下，随即极力仰起脸，注视着头顶那面空无一物的石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就听她轻声述说道：“许多年前，也曾经有一对被全村人痛斥为‘天煞灾星’的姐弟……”
封无痕目光微微一动，静静听她述说下去。
傅涵霜漠然盯着那面空荡荡的石壁，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某种痛苦的情绪，缓缓说道：“那个姐姐降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而那个弟弟……那个弟弟降生的那一年，当地竟闹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全村近乎颗粒无收……
“村长说，那个才出生四个月的婴儿，是个不详的孽种、是魔星！”
傅涵霜微微顿了一顿，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幽幽道：“那个孩子还未满一岁，他们的生母便死了——是在某个冷雨夜里，被雷劈死的。
“他们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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