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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父！”灵纱不知何时从房内飘步而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封无痕的胳膊，顺着他的视线，又将目光投落在傅涵霜脸上，故意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哦，我在看……”封无痕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连忙将目光移向天上，抬手指着天空中游离不定的那片灰云，“今天天气真好。”

　　傅涵霜也连忙移开视线，仰起脸望着大雪过后灰茫茫的天空，指着远空中另一片灰云，心不在焉地应和道：“是啊，天气真好。”

　　就听一旁的灵纱此刻终于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两位啊……这招数也太老套了吧？就跟人家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犯别扭时一个样！”

　　她此言一出，二人脸色均皆一红。

　　封无痕当即回过头来，手指狠狠戳在她太阳穴上，恼羞成怒地责骂道：“你这个臭丫头，脑袋瓜子不去研究我教给你的那套剑法，就会在这儿损你师父我！”

　　就听灵纱“嘿嘿”地笑着，轻轻避开封无痕戳向自己的手，一个旋身，人已躲到了傅涵霜身后，嬉笑道：“师娘救我！”

　　她此语一出，本就十分微妙的气氛登时变得更是尴尬。

　　昨夜的“笨女人”这会儿倒变成了师娘，然而傅涵霜脸上殊无半分得意之色，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子处。

　　封无痕脸色也是微微一窘，方待开口叱骂这个鬼灵精几句，剑眉却忽地一蹙，当即敛容正色，朝二人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傅涵霜心知有异，方待出声发问，却隐约听见一阵清阔的胡乐声悠扬传来。

　　“说是今日到，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早呢？”便在三人惊疑之际，就听方梦昭的声音突然自身后飘来。

　　封无痕抬头望了一眼东方天际刚刚升起的那轮红日，自语般喃喃道：“是啊，这么早呢。”

　　傅涵霜闻言不由抬眸轻轻督了他一眼，却发觉他唇畔那个笑容看去竟似乎有些不大自然——那双古泉般幽深的眼睛里望不见一丝一毫的期待之色，仿佛即将要见到的，并不是一个重要客人，而是等待了多时的仇家一般。

　　她心里突然间就泛起一丝不安。然而封无痕已然不再理会二女，与方梦昭互使一个眼色，二人当即便向着琼剑楼的大门方向阔步而去。

　　***************

　　远处的胡乐声此刻戛然而止。就见琼剑楼前覆满积雪的青砖石大道上，某种嫣红的花瓣纷纷扬扬，铺洒了一地，宛如凝结的鲜血，涂墨般在白皑皑的雪地中泼溅开去，遥遥望不见尽头。

　　十六个衣色艳丽的童男童女臂间各悬着一只花篮，此刻分作两列，垂手恭立着；八名身着宝蓝罗地锦衫的男子，正抬着一架色泽斑艳的伞顶式乌漆木肩舆，在琼剑楼前停住了脚步。

　　十六名童男童女与这八名锦衫男子衣衫领口皆用金线细密绣绘着一朵火焰状图纹——那是明尊教的标记。

　　肩舆落地的一刻，傅涵霜正站在琼珏身后，看着安然端坐于肩舆内的女子在紫帷纱幕上投下的妙曼之姿，连她都不禁砰然心动。傅涵霜紧紧屏住呼吸，怔怔看着那个异域女子抬起一双光洁如脂的纤纤玉手，掀下那遮住众人视线的紫色罗帷，露出一张直欲将人的魂魄都勾进去似的妖冶脸庞。

　　紫帷掀起的一刻，周遭静谧得仿如时间突然凝滞。

　　就见那位美丽的紫圣女正倾身自肩舆下的箱子里捧起一只宽约五寸、长余七寸的紫檀镶镙钿火焰纹乌盒，盒盖上嵌了一枚拇指大小的日月形金绿猫眼石，在柔煦的晨光下粲然生华。猫眼石上一泓游走不定的莹白晶光，宛若一滴凝涸在湖波中的珠泪。

　　便见那紫圣女随即翩然转回身，迎着众人倾羡的目光，轻柔的紫色纱袍拂过一地嫣红花瓣与细碎雪抹，施施然走向那个身着一袭藏蓝云纹罗地织金妆花蟒袍、犹如被众星拱月般立在人群正中央的九王爷身前，妖异的深碧色瞳眸中仿佛暗盈了一丝笑意，行到近前后，便盈盈向他拜了下去。

　　她那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发犹如日光下大海金色的浪波，炫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然而她艳丽的容姿却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她樱唇轻启之际，额前那一勾新月仿如第三只眼，一股邪魅气息逼涌而来，压迫住所有注视她的目光。

　　傅涵霜心中不由暗自惊异于此女的能耐。她记起曾在先生书斋里读过记载着关于媚术的书：这种术法本是源起于波斯，用以迷惑人心智、操控人情绪，想来这位紫圣女必是曾修炼过此种邪术。

　　明尊教本系波斯，后流传入中土，逐渐为中原人接受，历经几百年后，声势渐渐如日中天。其教的武功奇诡高深，教主与坐下五位光明使、十长老更精善于秘法幻术。而传说教中的四样圣物，则分别由紫白金青四位圣女代代守护。然而，由于此教教义有悖天理，教众所为亦是远远偏离正道，五位光明使时常为了掌握更高深的法术而害及无辜，乃至为了获得力量、动辄灭人帮派，被中原武林痛斥为魔教。

　　七年前，中原武林七大门派终于同仇敌忾，联手将明尊教在江湖中的庞大势力驱逐出中原。然而今次，这些明尊教弟子又不知道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联系到这位游离在江湖与朝堂之间、立场暧昧的九王爷——今趟送来的明尊教四圣物之一、由历代紫圣女守护的玉麒麟，便是他们远在昆仑山大光明顶的教主，为了证明对九王爷的诚意，遣伊丽丝千里迢递来到京城，献上的信物。

　　“明尊教第二十七代紫圣女伊丽丝，奉敝教教主之命，今特献敝教教中圣宝玉麒麟，以示敝教教主归附天朝的诚意。”便见那紫圣女低顺着眉目，以一口流利的汉话说完后，九王爷便紧忙亲自躬下腰，搀扶她起身。

　　然而那紫圣女的身形却仍旧凝稳未动，双手稳慎地托起怀中的乌盒，高捧过头顶。九王爷见状，忙朝身后递去一个眼色。

　　自打方才起，目光就流连在那位美貌的紫圣女身上、仿佛生了根一般的琼阙，这时被九王爷一个眼色惊回了神智，兀自咽了口口水，遂俯身自紫圣女手中接过那只盛放着玉麒麟的乌盒——与紫圣女指尖相触的一霎，只感掌际一阵酥软，仿佛有一缕暗香幽幽飘荡过鼻端，一时不禁心簇神摇，竟然舍不得放手。直到察觉到身后九王爷锐电般的目光射过来，方触电一般弹开了手，乌盒险些跌落，被他稳稳托住，犹不放心，捧在怀里死死抱紧了，然而那双墨豆般的小眼睛仍旧是牢牢盯住那位额勾新月的异域女子。

　　九王爷的目光此刻已从紫圣女身上移转开，负了双手，径自返身往楼中而去。众人登时会意，当即迎送九王爷返身回府。

　　待王府中诸人与琼阙都返身离去后，琼剑楼的下人们仍旧低眉顺目，躬首退立在两侧。

　　就见伊丽丝嫣然妍笑着，深碧色的眼波滴溜溜地横过众人，众人皆是无声屏息，都觉她的目光似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仿佛都再难收移开去。

　　傅涵霜秀眉微微皱了一皱，只觉今日的灵纱似乎出人意料地安静，默默站在封无痕身旁，一声不吭。

　　伊丽丝不经意地走过二人身旁之际，突然顿住脚步，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蓦地加速。

　　就见伊丽丝一双妙目却是冷冷注落在封无痕的脸上，封无痕亦霍然间抬起双眸，迎上她的目光。

　　众人只见这二人默然对视了良久，眼底都仿佛盈有笑意——那眼神中似乎含着某种挑衅，仿佛在这短短的一刻间，二人已然以目光交流了什么，只是众人却听不到。

　　唯有琼珏惊骇地发觉，在这一刻，二人竟然正以天遁传音之术窃窃私谈着。他凝神细听去，无奈这二人武功皆是高深莫测，他竟完全听不清二人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伊丽丝直直盯着封无痕的双眼，深碧色眸中缓缓溢射出一丝冷芒：“封无痕，好久不见呢。”

　　便见封无痕淡然一笑，那含笑的目光犹如正在望着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这么多年了，难得姐姐还将我这个无名小卒挂在心上啊。”

　　伊丽丝对他那*的语气毫不作怒，只是不动声色地盯了他：“恭喜你，以你今日的武功，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封某自问没有与人争强斗胜之心，学武只不过为求保住我的这条小命。”就见封无痕缓缓眯起双眼，唇畔那笑容显得甚是可亲，“承蒙姐姐当年手下留情的大恩，现今世上能杀我的人，的确已经不多了。”

　　“我看你是不是更应当多谢姐姐我给你机会，让你有幸识得了你身边的这位红颜知己？”伊丽丝用眼角瞟了一眼站在封无痕身侧的灵纱，语含讥诮。然而灵纱此刻的脸色却有些异样的苍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怔怔出着神。

　　就见封无痕无所谓地耸肩答道：“是啊，封某今日有幸被这只鬼灵精缠上，真是要多谢姐姐了。”顿了一顿，又笑，“所以，姐姐何时若是心血来潮，想再来取走封某的性命，封某自当随时陪姐姐玩。”

　　伊丽丝凝眸望了他一刻，突然凑近一步，在他耳旁轻轻呵气，那笑容显得极其妖异：“可惜，我今趟不是来杀你的。”

　　“哦？”封无痕目光闪了一闪。

　　伊丽丝仿佛已猜晓他心意，又弯唇一笑：“既然杀不了你，我也就没有必要将你的行踪禀报给教主——我们明尊教的人，从不喜欢多管闲事，更加不喜欢自讨麻烦。”

　　就见封无痕笑得客气，身形微躬，答道：“那么，封某自当感念姐姐的大恩。”

　　“这点小恩小惠，就不必时常挂在嘴边上了。”身形交错的一刹，伊丽丝在封无痕耳边暧昧叹息，幽幽地道：“你这没心肝的小混蛋啊，倘如能将姐姐的名字在心里记挂住三年，姐姐我便不敢再有别的奢望咯。”

　　待明尊教众人尽皆尾随伊丽丝转入琼剑楼的回廊后，方梦昭方凑了过来，拍着封无痕的肩膀，展容调笑道：“你这臭小子，艳福好生不浅啊！”

　　就见封无痕淡淡笑了一下，只是那眉梢间仿佛已透显出几分疲惫之态，无可无不可地答道：“这种艳福，不要也罢。”

　　言罢，也径自迈步跟上明尊教众人。

　　待所有人等都悉数走尽之后，就见灵纱亦轻快地跟了上去。却见傅涵霜突然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红唇微微嗫嚅了一下，仿佛想要问什么话，却迟疑着说不出口。

　　灵纱回眸凝视着她微泛红晕的脸色，当即嫣然冲她一笑，眨了眨眼：“莫非小师娘是吃我那个混蛋师父的醋了不成？”

　　随即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抬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颏，一脸无奈状，喃喃叹息：“哎，我那个不定性的师父可是个万人迷呢，天山下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维族姑娘整日粘他、要留他过夜呢……啧啧，师娘你若是不好生看着他的话……”

　　“他爱**去，与我有何干系？！”就见傅涵霜咬了咬下唇，愤愤地打断了灵纱的揶揄。目光恨恨地盯在走在前处的封无痕背影上，脸上红晕退散去，俏容渐渐变得青白。

　　就见她用力挥了挥衣袖，也径自大步流星地赶上前面众人。

　　灵纱依旧托着自己的下巴颏，一手环抱了臂膀，饶有兴味地望着那个青衣女子的背影，唇边凝露的那抹笑意，像是无奈，又像是羡慕。

　　——这个诡黠机灵的美丽少女，究竟会羡慕那个终日被缚于深闺里的云少夫人什么呢？

　　***************

　　琼珏已带人去为明尊教来使安顿住处，此刻琼剑楼的琼华厅内，九王爷正巍然端坐在大厅正中央的那张主坐上，琼阙侍立在旁侧，厅内另只坐了伊丽丝、方梦昭与封无痕三人。五人似乎正在低声争论着什么。

　　当傅涵霜与灵纱步入琼华厅时，就见伊丽丝蓦地回过头来，一双妙目盯落在傅涵霜身上，眸中波光微微一闪，琼阙见了，忙走到二人中间，手指向傅涵霜，同伊丽丝介绍道：“这位是凌云绸缎庄的云少夫人，今次恰好来琼某楼中做客，请紫圣女不必在意。”

　　傅涵霜听了这句话，自觉大受冷落，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与伊丽丝对望。

　　便见伊丽丝微绽唇角，妖艳而冰冷的脸上缓缓漾开一丝笑纹：“先前不知，原来中土风气这般开化。今番得见这位夫人，伊丽丝才知，自己先前当真是孤陋寡见了。”

　　据说这位紫圣女伊丽丝，乃是当年中原明尊教尚未覆败之时，自西域诸族中挑选出的一位混血女，既通晓汉话，又怎会不熟谙中土文化。她此言一出，傅涵霜脸上果然微微白了一白。

　　毕竟都是琼剑楼的客人，九王爷仍是淡淡地饮着他的茶，冷眼观望着这二女间的挑衅挖苦，不置一辞；琼阙则望望傅涵霜，又望望伊丽丝，眼看这二人气氛愈发沉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封无痕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径自转过身去，手指桌案上那只紫檀镶镙钿火焰纹乌盒，同九王爷提议道：“王爷，快到用膳的时辰了，紫圣女千里迢迢来京做客，我们也不可疏忽怠慢了人家。依封某看，我们不如先安置好了玉麒麟，来日之事，再从长计议也未迟。毕竟眼下白日当头，那贼人若要盗玉，也绝不会挑选这个时辰。”

　　九王爷漠不在意地听他说着，闻言淡淡点了点头，目望着伊丽丝道：“紫圣女，本王这便请琼总管打开万刃堂的密室，这几日必定会加派人手守住，待这事情过去后，便派人送回王府，好生管藏。不知紫圣女可信得过本王？”

　　伊丽丝听言登时收回目光，转过身向着九王爷稽首一礼，歉然笑道：“方才是伊丽丝失礼了……”迟疑了一刻，欲言又止，“伊丽丝并非信不过王爷，只是……”目光瞟了一眼封无痕与方梦昭，缓缓叹了口气，道：“……既然他们是王爷请来的人，伊丽丝就先且相信他们便是。”

　　就见方梦昭迎着伊丽丝的目光走过来，唇角留笑，道：“伊丽丝姐姐，天下间能够胜得过我与这位封兄弟的高手不是没有，但是一定不会太多。若要让我们长久留守于此，我们当然没有这个耐性，但若只是守过这几日时间，我想应当绰绰有余。”

　　封无痕也笑嘻嘻地走到方梦昭身旁，抬手搭上他的肩膀，朝着伊丽丝温颜一笑：“在下也觉得，那贼人既敢放话七日内来偷取圣物，那便必然不会拖过第八日。”

　　一语不发地听完这两人一搭一唱的谈话后，伊丽丝漠然自二人身旁绕过，望了九王爷道：“既然敝教圣物已平安交到王爷手中，那么今趟伊丽丝的任务便算是已经完成，至于该将它置于何处，自当由王爷做主。”

　　***************

　　琼剑楼楼主琼阙素有藏剑之雅癖，昔年征伐江湖，奠定了他在京师一代黑白两道的霸主地位，万刃堂也因而搜罗来了无数的神兵利器。举目望去，就见满室枪戟林立，刀剑森列，寒气盈溢。

　　这是傅涵霜第二次走入这间万刃堂。对着一室光寒如水的神兵利器，众人并没有半点观赏的雅兴。他们只是跟随着方梦昭与封无痕往前走，见二人各自走到一面陈列满刀剑的壁柜前，回首互视一眼后，相顾点了点头，随即同时凝运掌力，缓缓推动那两面壁柜。

　　众人只听见“咣噔”一声沉闷的巨响，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一般。游目四处张望间，就见大堂内的神龛下，一块天青玉石地砖已轰然洞开，露出其下若隐若现的石阶。

　　“走吧。”即见方梦昭执起了案上一盏鹤形错金玉质灯，径自矮身而下，走在前头带路。

　　就着一点微弱的灯光，一行人在黝黑的甬道内探路而行。甬道里看不到布有何样机关，天青、褚红、靛碧、莹白、灰褐、玄黑、藏墨七色理石铺砌的密道内，方梦昭不动声色地走在前方带路，众人紧步跟上，而封无痕则跟随在人群最后。

　　傅涵霜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样一间藏兵室底下，竟然藏得有一块道路如此曲折繁复的广大天地。

　　待一段甬道走尽之后，就见前方霍然开出了七条岔路。方梦昭毫不思索地择选了其中一条，带头而行，就听封无痕在后面淡淡提醒道：“到了这里，大家要分外小心，看好方捕头的脚步，半步路也不要踏错。”

　　怎料他话音才落，灵纱便被惊得身子微微一抖。封无痕见状，连忙抬手将她扶稳了，就听灵纱颤声问道：“踏错的话会怎样？”

　　“会受伤呗。”封无痕用说笑般的语气吓唬她，“你若是踏错了半步，便会触动地底下的机括，石壁上就会冒出飞矢毒箭，将你射成一只刺猬。”

　　他此语方出口，就见灵纱脚步立即一阵抖索，战战兢兢地，不敢再前行半步。封无痕偷偷忍住唇边笑意，继又轻声补充道：“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这不是有你师父老人家我在后面保护你嘛。”

　　“哼，谁要你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