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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涵霜显然认识这个男子，当即颔首见礼道：“方捕头。”

　　此人，便是在京城里名头响当当的第一神捕——方梦昭。

　　便见对方亦谦逊有礼地朝她拱手一礼：“云少夫人，好久不见。”

　　“你认识方大哥？”封无痕淡淡笑了一下。

　　然而，傅涵霜却没有再看封无痕一眼，只是问方梦昭：“方捕头怎么会和这个刚到京城的家伙这么熟稔？”

　　不等方梦昭开口答话，便见封无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傅涵霜眨了眨眼，结实道：“他的爷爷就是我的师叔祖，你说我们熟不熟呢？”

　　傅涵霜仍旧不看封无痕，径自问方梦昭：“方捕头为何行色匆匆，是否京城里又发生了什么奇案？”

　　“云少夫人好敏锐。”就听方梦昭微微赞叹着，颔首回答道：“今次这件案子不止是桩奇案，更还是桩大案！我一人恐难应付，于是便邀托封兄弟与我一同上琼剑楼拜会一下琼楼主。”

　　“莫非……琼剑楼出了什么事？”傅涵霜禁不住讶然问道。

　　就听方梦昭淡然反问道：“不知云少夫人近日可曾听闻过波斯明尊教紫圣女即将入京宣扬教义一事？”

　　傅涵霜避开封无痕笑吟吟的注视，郁闷地摇了摇头。

　　便听方梦昭耐心解释道：“受九王爷之邀，波斯明尊教派紫圣女伊丽丝，明日将带他们的圣物玉麒麟，入京宣扬教义。”顿了顿，又道，“而明尊教在京城的教观尚未及重新修葺完善，为了以示地主之谊，九王爷便邀他们留住琼剑楼。”

　　琼剑楼。曾是京城第一大帮会，一直与朝廷作对，十年前不知由于何故，突然归附朝廷，而琼剑楼楼主琼阙也随之效命于九王爷，成为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势的九王爷最为信任的重臣、江湖中人人称骂的“朝廷走狗”。

　　“那么，这又与你们今趟要去办的案子有何关联？”傅涵霜疑然道。

　　便听方梦昭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令他日夜苦恼的事，微微蹙眉道：“可是，便在迎接紫圣女的日子刚刚定下之时，九王爷却在自家书房的桌案上，发现了一张字条。”

　　“是什么人，竟能潜入王府？”傅涵霜不禁诧异道。

　　“究竟是什么人，我们眼下并不知道。但那张字条上，只留了八个字——”就见方梦昭微微锁紧了眉。

　　“写了什么？”傅涵霜脱口。

　　这次接口的是封无痕。便听他一字一顿，眼神凝重：“七日内，必夺玉麒麟。”

四　谁怜辛苦东阳瘦
那一夜若不是他，或许我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个错乱的时空里，被所有人遗忘……

　　**************

　　傅涵霜沉吟片刻，突然一挑眉，双掌一合，道：“这桩案子有趣得紧！那我也随你们走这一趟，必要之时或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她此语一出，方梦昭面色立即沉了一沉，然而碍于她云少夫人的颜面，又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她插手此事。

　　便听封无痕在旁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道：“我说云少夫人，你一个女流之辈，又不是女捕头，跟去凑个啥热闹啊？既然是云家堂堂的少夫人，还是留在家里安安分分做个媳妇儿应做的事儿吧。这案子人手已经够了，还请云少夫人您高抬贵手，就别去搅这趟浑水了！”

　　傅涵霜面色一急，立即干瞪了他一眼，反驳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京城里好像也没有一位叫作封无痕的捕头，你跟去，又是凑个啥热闹啊？”

　　就见封无痕笑眯眯地注视着她：“至少我能帮得上方大哥的忙。不像某些人哪，从小到大，就只会把要紧的事情越弄越乱、越办越糟。”

　　“你说什么？！”傅涵霜左脚一跺，双手叉腰，恶恨恨瞪着他。

　　封无痕仍旧微笑：“我说事实而已。”

　　“方捕头——”傅涵霜突然不再看他，径自转过头，看向一旁一直不发一言的方梦昭，唇角边悠悠挽过一朵笑靥，然而那眼里的凶光足能杀死一只无辜的小猫。

　　就见她笑着浅抿了一下唇角，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娇嗲嗲的声音霜着脸问：“你说，我家老爷作为琼楼主多年生意上的朋友，今次琼剑楼有难，身为云府里唯一一个懂武功的云家人，这趟浑水，我这个云家的媳妇儿到底该不该趟呀？”

　　方梦昭这个京城第一神捕，仿佛也在这只素以刁钻凶辣名扬京师的“母老虎”的气势前不寒而栗，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后微微退去一步。为了维系自己苦心经营的优雅风度，就见他嘴角用力扯动，强自挤出一个笑容来，鬓边却已微见薄汗。

　　停顿了一刻，见封无痕不但不上来为自己解围，还在一旁掩着口偷笑，他恶狠狠地拿胳膊肘撞了一下对方，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强笑着开口：“云少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他一言未尽，就见傅涵霜已提起衣袖，怒瞪着眼，大步流星地朝他逼了过来，当即连忙改了口，赔笑道：“既然云少夫人如此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有此不逊须眉之心，执意要助在下一臂之力，那在下唯有……唯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封无痕在旁抱臂观望着这两人，嘴角边一直挂着一抹玩味般的笑意。

　　此刻，傅涵霜听着方梦昭这一番夸词，就见她终于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满足地展颜微笑起来，收回了寸寸进逼的脚步。方梦昭这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际渗出的冷汗，随即不望转过头去，狠狠白了封无痕一眼。

　　而后者则若无其事地以笑容回敬他。

　　于是这三人便穿过朱雀大街，直奔琼剑楼而去。傅涵霜径自踏着流星快步奔在前头，而两个大男人则远远跟在后头，望着前头那袭飘动在眼前的青影，一路悄声低语着。

　　就见封无痕斜乜方梦昭一眼，轻笑着挖苦道：“方捕神不是常常自诩为‘京城里勇者无惧仁者无敌第一号*人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威震寰宇名动四海上天入地继往开来古今情场第一高手’么？怎么见了人家韶华靖好貌似沉鱼玉颜羞花文武双全才艺兼备的京师第一美人云少夫人，却好像老鼠见着了猫一样？莫非你这位自居‘第一’的神捕，比不过那位雅号‘第一’的美人夫人？”

　　“封无痕，你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方梦昭边擦着额角余留的冷汗，边低声抱怨。仿佛尤自余惊未息，就见他仰首目注头顶青天，长长嘘气道：“我方梦昭就算有胆量负尽天下女人、站在这里等着那些女人一起拿着刀剑暗器来找我寻仇，也是万万没胆子招惹这个女人的。”

　　他随即又长吸一口气，啧啧叹息道：“封无痕，你去问问这京里，上至皇孙贵胄、下至三教九流，有哪位不要命，敢去招惹这只凶神恶煞天上地下唯她独尊的京城第一号母老虎？

　　“那回当朝太子的同胞弟弟小王爷，去凌云绸缎庄给他新纳的王妃挑新衣裳，因垂涎云少夫人的姿色，只是上前搭讪了那么一小会儿，说了几句*点的话，上前碰了一下云少夫人的小手指头，便被她打肿了脸，整整一个月无法下床。可怜那小王爷哭着回去禀报他亲哥哥——当今圣上，反被皇上责罚闭屋思过，一个月不得出府……”

　　封无痕听得有些好奇，不由乍舌问道：“莫非连当今圣上也知道京师里这只母老虎？”

　　“何止知道？凌云绸缎庄大门前的那块牌匾，还是今上御笔亲提的呢！”就听方梦昭长长叹息。

　　封无痕不禁揶揄道：“莫非你这位御前神捕，在皇上眼里还比不过那只母老虎？”

　　“……那是自然。”便听方梦昭唉声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只母老虎可还是当朝皇太后的救命恩人呢！”

　　“什么？”封无痕不觉脱口低呼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大步流星走在前头的女子，“她不光见过当今圣上，就连皇太后也见过？”

　　“是啊。”就听方梦昭摇头回忆道，“当年皇太后病重不起，连太医院的首席*医师都冒着杀头之罪、断言说太后熬不过那年秋天了……结果还是云少夫人请命入宫，为太后驱邪……”

　　“原来那位太后不是生病，而是中邪了？”封无痕不禁好奇道。

　　“是啊，据说是当年被先皇打入冷宫的曹皇后下的诅咒。”说到此处，方梦昭微微沉默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不过历古以来，这些宫闱里的斗争，对与错都是后世无可评说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少议论为是。”

　　他顿了顿，接着叙述道：“总之，最终那件事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皇上立刻下旨处死了曹皇后。而皇上又是个侍母至孝之人，当即厚赐云家黄金千金，亲去凌云绸缎庄题了匾额，更授封云少夫人为‘慧贤夫人’……”

　　封无痕怔怔听着他的这番叙述，目光微微闪烁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到方梦昭话音倏停，带着一丝问询的神色转首望向他。就见封无痕立刻收回思绪，释然一笑，感叹般轻声自语道：“……一个女子，倘若能有她如今这般境遇，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方梦昭有些诧异地递去一个探究的神色，然而封无痕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面透微笑，径自疾步朝前走去。那笑里似乎透着一丝落寞，仿佛深幽古井中飘落了一枚枯叶，在水面旋起微漠的涟漪，转瞬便杳无痕迹。

　　方梦昭微微叹了一口气，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赶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眼见琼剑楼那道气势巍峨的大门已然在望，方梦昭无意识地将目光注落在前方那个女子的背影上，仿佛洞察了什么一般，忽地低笑起来：“我猜云少夫人今趟跟来的真意，并非是为了查案……”

　　封无痕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就见方梦昭唇畔微微扬起一丝笑弧，侧首凝视着他，目光中隐有深意，“当局者迷呀……”

　　封无痕的身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又或者，那不过是微风吹皱起的波纹。

　　**************

　　三人在琼剑楼大门前奉上拜帖，那门卫当即入内传禀，稍顷，便有管家亲来迎接。

　　琼剑楼的大总管琼珏，自三十年前琼阙白手起家始，便一直为他效力，直到二十年前琼阙创立了琼剑楼，琼珏便成为这里的总管，直到现在。

　　琼大总管自然认得这位京城第一神捕、“御猫”方梦昭，而封无痕他却是不认得的。

　　所以当看到方梦昭的身旁多出的这一位腰悬长剑、气貌不凡的白衣男子时，琼大总管不觉微微愣了一愣：“这位是……”

　　“在下是方大捕头的朋友。”封无痕笑眯眯地拍了拍方梦昭的肩，简短地回答了一句，二人便齐步迈入琼剑楼的大门。

　　然而，琼大总管的目光却一直盯咬着封无痕的背影，微一犹疑，终于还是尖着嗓门喊了一句：“这位公子，请留步！”

　　二人闻声立即止步。

　　便听琼大总管在身后冷冷问道：“请问这位少侠可有拜帖？”

　　“没有。”就见方梦昭回过头来，朝那个满脸膘肉的总管十分和气地微微笑了一下，答道，“但是这位封少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门师弟。”

　　随即温颜问道：“琼大总管，不知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琼大总管脸色阴沉地盯着怀抱长剑的封无痕，然而仿佛顾忌着什么，终于没有再多嘴阻挠。

　　“那我也可以进去了吗？”便在他迟疑之间，就见傅涵霜也一步跳了上来，轻快地跨入门槛里，含笑看着琼大总管。

　　琼大总管面色一惊，竟没有觉察到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琼大总管自然也认得京里这位刁钻泼辣的“慧贤夫人”。就见他原本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了下去，却终于只是不情不愿地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未再多说什么。

　　于是傅涵霜便大摇大摆地纵足跟上了前面的两个人。

　　这时，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已穿过假山林立的花园，绕过重重曲廊，将要走入待客的琼华厅去了。

　　琼阙自从十年前宣布金盆洗手之后，便再不愿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江湖上想杀他的人有很多，而朋友，却是一个都没有。

　　“看来琼剑楼的人很卖你的面子。”就听封无痕边走边笑道。

　　“不，不是卖我面子。”方梦昭微微苦笑了一下，低语声听去仿若叹息，“是卖九王爷的面子。”

　　听见他这般称呼九王爷，封无痕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愕：“九王爷不是你的舅舅？”

　　然而，方梦昭并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点头承认，仍只是苦笑了一下，便快步朝前走去。

　　他此刻挂在脸上的那个笑容看去似乎有些不大自然，像是藏得有什么心事。

　　然而，封无痕只是沉默了一瞬，却没有多问什么，便随他迈入了琼剑楼待客的大厅。

　　方梦昭是京城里的第一神捕，然而，他与九王爷并不仅仅只是王爷与捕头的关系。

　　方梦昭的母亲，便是九王爷昔年最疼爱的义妹觅雪郡主，自幼顽固娇纵，成日在京里头惹是生非——也因此，而结识了他爹方乐游。

　　他爹方乐游，年轻时曾与觅雪郡主打过一个赌，赌约是一纸卖身契——将自己卖身入衙门，一卖便是三十年。

　　方乐游当然是输了。所谓愿赌服输，这位当年京中第一桀骜不驯的浪子不光输了一个赌，还把自己的心也一并输给了这位刁钻郡主。自此收束心性，与方乐游喜结良缘。

　　这本是一段引人称道的佳话。然而，觅雪郡主离开王府、嫁给方乐游一年之后，便怀下了方梦昭，而方梦昭的生日，却成了觅雪郡主的祭日。

　　九王爷原本极是不满意方乐游这个妹婿，怎知觅雪郡主因难产去世十年后，方乐游却也死了。死前只留下了一本剑谱，一把剑，与一个一贫如洗的家。

　　九王爷虽然不喜欢他爹，但这个孩子毕竟还是他的外甥、他最疼爱的义妹生前最宝贝的儿子。于是在方乐游过世之后，他便将方梦昭收留在王府里，供养他成人。怎料这孩子竟也同他爹一个性子，天生就是个闲不住的浪子，十六岁便入了衙门当差，拿到第一个月的俸禄后，便主动搬出了王府。

　　九王爷为此事气了足足一个月。

　　而一个月后，便闻悉方梦昭独自破了当年一桩轰动京师的连环杀人案。此事令九王爷对这个外甥顿时刮目相看——方乐游在衙门里做事做得再如何出色，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而方梦昭却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这不免让九王爷面上颇添了几分光彩。

　　可是方梦昭却仿佛并不知道顾着他这位舅舅的面子。自入衙门当差以后，这七年来，除了偶尔例行公事外，方梦昭甚少再踏足过王府。渐渐的，这二人舅甥间的感情也淡漠了下去。唯今王府里的下人们虽仍旧唤他为少爷，却也再没了对待少爷般的恭虔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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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王爷此刻着一袭墨绿云纹罗地平金五彩绣蟒袍，正巍然端坐在大厅正中央的紫乌檀木罗钿椅上。而琼剑楼楼主琼阙坐在他身侧，正同他谈着话，眼光不经意地督过九王爷那张养尊处优的倜傥面容，脸上写满了谄媚之色。

　　可惜这位九王爷却似乎并不领情，甚至连看也懒得多看他一眼，手中握着紫砂茶盅，只闲闲地品着他的西湖明前龙井，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封无痕的目光下意识地聚落在那位大名鼎鼎的琼剑楼楼主琼阙身上。但见此人身材肥胖臃肿，容貌毫不出众，唯独那一双墨豆般的小眼睛倒是湛湛有神，在他与方梦昭方踏入琼华厅的瞬间，琼阙的目光便迅速从九王爷手中的杯子里收回，倏地掠过方梦昭，盯落在他脸上。

　　封无痕与方梦昭对视了一眼，二人均皆相顾一笑。就见封无痕连礼都未行，便大大咧咧地随意拣了身旁一张梨花镂雕檀木椅，揽衣落座。

　　侍奉在侧的下人有些尴尬地将目光投向琼阙，就见琼阙微微愣了一刻，随即缓回神来，一张老脸已被火气憋涨得通红，奈何九王爷在这儿，又不敢发作。

　　九王爷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就见他淡淡抬起眼，并不去看此刻正坐在他眼前的封无痕，目光只落在距封无痕三步之远的方梦昭身上。

　　方梦昭此际正将腰间佩剑解下，递与厅里的一名侍童。那侍童方双手捧过退下，便听九王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昭儿，你又来迟了。”

　　琼阙见九王爷已先开了口，便不得不将目光再度自封无痕身上收回，望住对面的京城第一神捕，肥胖的脸上有一种近乎轻蔑的笑意。

　　方梦昭瞪了封无痕一眼，随即飞快地将目光移向九王爷，手指住封无痕，含笑解释道：“是下官这位朋友今日睡到太迟，以至于误了些时辰，还请九王爷开恩，饶恕下官这位朋友的失礼之罪。”登时将所有罪责全数推到了封无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