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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天天-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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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蒸气。那水汽腾腾升高,在墙上氤氲出潮湿的一片。唐希文惊奇地发现,就在那片氤氲的边缘,竟生长着碧绿的苔藓,细细的簇拥成一条缎带,将一团炙热的蒸汽圈绕其中。远远地看去,俨然一尊面容模糊的佛像。

  时间被酷热拉扯得漫长。唐希文不知走了多久,梧桐树一棵棵退去。然后在一条寂寥的甬道一转,瘦瘠的宿舍楼骤然立在了眼前。红色的墙面,突兀的阳台上空空荡荡,是久无人居的样子。可前两届的学长们一个月前才从这里搬走,又一批踌躇满志的青年昂首步入了社会。过不了多久,那些身影就会溢满这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无声的接替过历史的激昂,历史的残忍,历史的超脱,历史的琐碎。他们中的大多将是被历史遗忘的,他们是河底的暗流,滚搅着泥沙,跌撞过礁石,阅历的是这世界的混沌与宏大。这宏大却不来自视野的辽远,恰恰相反,他们多是有些鼠目寸光的。他们奉个人的现世哲学为圣典,视野止于生命的尽头。你不能说他们是愚钝。当你在街道上遇到匆匆行走的他们,穿着整洁的工作服,头发梳理得规矩而利落,表情是肃然的,偶尔的一笑也含满了礼貌。步态迅疾有力。如果几个要好的一起,谈论的是报纸新闻里的经济文章,经济学里的种种术语信手拈来。品评国是像妇女唠叨家常。他们身上自有一股子激情的,会不知不觉将你感染。可相处得久了,看多了,又不觉叫人生恶。他们是有些不近人情,有些俗气,有些铜臭味的。迎着他们的目光,你就能发现那些被小心的隐藏起来的狡黠奸猾。可就是这样一个个卑微而倔强的生命,推动了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他们并没有多少历史的自觉性,他们从黑暗的河底默默流过,有着自己的调调,只在鼻里哼哼的那种,搬不上演奏会去堂而皇之的。

  唐希文停下脚步,回过身。路上已不见麦麦的身影,不由一笑,是自谑的声调。高大崭新的研究生楼突兀地立在远处,将老校区的破旧相形对比出来。这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地方。那些黯淡的墙面和蓬勃的树木在阳光下模糊成了一团一团的灰和绿,相间铺展开来。像一幅浸染在水里的淡彩画。目光极处,横卧一片篮球场,由绿色的铁网围住,寂寥地站立着球板。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骑着自行车驶来,眼神有些呆滞。锈损的车轴嘎吱嘎吱重复着同一个音符,单调而不厌其烦。偶尔磕进路面的坑洼里,车身大大小小的零件都颤抖着,摇摇欲坠的样子。

  到驶近些,唐希文便认出是同舍的刘子涵。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8)
唐希文开口问他:“干嘛去啦?”

  刘子涵停下来,单脚撑在地上,说:“图书馆去啦,这不开学了吗,借几本参考书先预习一下专业课。”说完推了推脸上厚厚的眼镜片。

  唐希文一脸惊讶,他不知道原来大学还有人预习功课的,只得假装出敬佩的样子,笑说:“真用功,厉害,厉害!”

  刘子涵自得地笑着,嘴里回着:“哪里,哪里……”骑车到后面车棚去了。

  唐希文转身进了楼。过道的墙面假期里重新粉刷过,但仍能感觉出墙壁的瘦薄。楼上有人走过,脚步重些,咚咚咚的震动声直传到过道尽头,再弹射回来,和原先的交合相映,连心都颤颤的。与楼梯相对,是间值班室,齐腰开了扇大窗,临窗放张桉木书桌,上面堆满了泡面、饼干、饮料、矿泉水和各色袋装小吃。是值班室的老头暗地里弄来卖给学生挣点外块的。大家都已近见怪不怪。曾有一段时间学校查办过这事,保卫处来收了东西,还叫值班人员写了保证。可同中国基层政府的政策宣传一样,查办来得急去的也快,风声一过,照又大摇大摆地卖了起来。

  值班的老头秃顶,肥溜溜的身子粉红透亮,皮肤像刚出生的婴孩。此时正穿着汗衫短裤拖鞋,仰面倒在过道一张竹躺椅上。眼睛微睁着,一动不动,任它人来人往。叫人真想上前探探他的鼻息,看看……呵呵!唐希文走过那老头时就是这么想的,仿佛是个长于幻想的孩子,在自己脑中将生活的场景编织成童话。

  死亡就是这么简单吧。你躺着不动,而后,不期然死在了别人的童话故事里……

  宿舍在四楼,漆红的木门朝北开向走廊。一进门是架高大的衣橱,橙黄色。衣橱边有放脸盆毛巾的木架。宿舍所有的脸盆是由二狗负责搬运过来的,因为猜拳输了。愿赌服输。他不知道猜拳时唐希文和老庚两人耍了点小阴谋合力骗了他。再往里,两边各一架双层床,中间夹两张书桌。空间不得不说是拥挤的,有一段人要侧着身才能从床和桌的缝隙里挤过去。朝南两扇推拉的玻璃门,没上窗帘。阳光直泻而入,肆无忌惮。

  在奉贤时宿舍是只有老庚二狗和唐希文三人的。老校区宿舍资源紧张,就安插了一个刘子涵进来。那刘子涵学业无可挑剔,又是班长,但为人木讷迂腐,就常常成为三人背后嘲讽玩笑的对象。有他在宿舍时,宿舍明显要沉闷许多。刘子涵却浑然不觉,兀自捧了书,在书桌前读得天昏地暗。而他的对面就是对着电脑摇着脑袋打游戏的二狗。这情景不得不说是诡异的,拍下来,活可以作为教育中学生远离网络游戏的经典图片。

  老庚不在,二狗一如既往打着游戏。唐希文觉着无聊,干脆一跃上床,呼呼大睡起来。

2。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9)
午饭刚过,夜色就浸染上来,上海的夜总是这样来得急不可耐。那些楼厦上的灯火,是这都会的魂魄,飘渺得像在等待机会一坠而下的星辰。H大是这浩然灯海里的一方暗舟,沉睡在厚重的黑暗里,静谧,沉稳。

  迷彩服穿在身上有点肥大,唐希文把袖子裤腿都向上卷了几折,这让微微俯背的唐希文看上去很土气。大礼堂,军训动员大会,听说教官也会到场。几个同路的女生正相拥玩闹着,俏皮的笑声流漫进四下的夜里,煽人情调。有时候女生是群孩子,幼稚,天真,撒不完的娇气。有时候却是一群狐狸,妩媚,妖气,蛊惑人心。尤是这裸露的夏天,那狐媚简直是滥情的,即便是在静谧的夜里,依旧从她们的笑,她们哒哒的步态中,张扬拔扈。唐希文或许更喜欢猫一样的女子吧,从黑暗的角落轻柔地走过,你知道她在你的世界里,但却无可触及。

  接近礼堂,喧嚣渐起,灯火也密集起来,像一场盛大的舞宴即将开场,人们穿着奇怪的礼服,不合时宜地汇集到这,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酒言欢”。

  唐希文看见了立在路旁灯影下的麦麦,下面的军裤异乎寻常地肥大,上身的迷彩T恤却出奇地小,裹尸布一样紧绷在身上,把挺拔的双峰傲然地挤压出来,配合着苍白的面容和鲜红的唇,有几分骇人的俗艳,活像红灯区街头拉客的妓 女。

  她看见了唐希文,脸上露出笑容。

  “怎么不进去?”唐希文问她。

  “哦,等花姐。”

  然后有一瞬的静默。

  有旁人时麦麦向来时不太搭理他的,唐希文旋即指了指礼堂大门:“那,我先进去了。”

  “嗳!”麦麦却叫住了他,说:“开完会,我在励志楼门口等你。”

  声音很轻,但听得很清楚,唐希文笑了笑,说:“好。”。 最好的txt下载网

2。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10)
老校区的大礼堂很陈旧了,和奉贤新建校区的相对比,简直是寒碜。只一幢四四方方简简单单的方形建筑,走进去,灯光在四角突兀地亮着,极不协调。四角的灯火中簇拥着一排排暗红色的棉面坐椅,也很残破了,棉面污秽油亮的边角上疵咧着大大小小的绒线球,支撑的铁质椅脚裹上了团团点点的锈迹。正是多雨季节,内中露雨,就总飘散着一股叫人作呕的霉味。

  时候尚早,座上稀稀落落。三三两两聚一起玩笑说闹。都穿着不合尺寸的军训服,远望去,像一条条裹搅在一起的巨大绿色爬虫,哧啦啦蠕动着身体。

  唐希文一眼就看就了靠后趴桌上睡觉的老庚。虽然穿着迷彩服埋着脸,一头的长发还是异常地扎眼。毕竟没几个人敢公然违抗辅导员的警戒的。

  “一切要按照军队的标准来!男生头发一律寸板,女生不得过肩。”在之前的年级会上,秦秀明扯着他的细嗓子说。

  此刻秦秀明正在前方台上,指挥着几个学生布置会场,桌子已经放好了,仿红木的,一个排在讲台中央。几个男生正噼哩啪啦从后台拖着木椅出来。秦秀明自己则往桌上放着写有领导名字的牌子,很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总要比对再三才肯放上,生怕弄错了次序,放上了,还要细致地靠桌角摆正,退两步瞄一瞄,再调一调……

  这秦秀明不过三十多岁,在学院辅导员里算是年轻的。生得白白净净,做起事来慢条斯理,很有几分秀气。其父原是梨园里的官生,唱过《长生殿》的唐明王《太白醉写》中的李太白,在当地小有名声。文 化大革命时破四旧,被当做牛鬼蛇神狠批了一场,下放牛棚。后得以平 反回乡,虽不上台了,毕竟一生心血风光荣耀过的,便常常家里邻里唱几段,算是追忆前尘。秦秀明从小耳濡目染,也迷上了戏曲,最爱《牡丹亭》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因昆曲词曲的优美,渐而对中国文学有了兴趣,大学毅然选修了中国语言文学。然后深造博士,毕业后就职于H大,教授“中国文学经典赏析”。

  天有不测风云,秦秀明工作的第四个年头,学校进行课程改革,大幅删减文科类学科,秦秀明所教的“中国文学经典赏析”惨遭杀戮。因涉及人数较多,学校并没有直接解聘空闲下的老师,而是分配了班导师等闲职,打算等合同期满再将其扫地出门。秦秀明其时已婚,老婆正怀有身孕,养家糊口的压力沉重地担在肩上,对迫在眉睫的失业苦恼不已。万般无奈之时只得硬了头皮,放下身段托关系送红包,以副为主,在学校开了一门叫“中国戏剧赏析”的选修课。凭着深厚的文学功底,又能唱上几段,也将课上的有声有色。再几年,混了个学院辅导员的职务,虽不是什么要职,收入还不错,生活也安定下来。秦秀明记得组织自己做辅导员所带的第一届学生搬学区已是四年前的事了。时间啊,总是这样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11)
唐希文在老庚边上坐下。老庚并没察觉,只管睡自己的。吃饭前并没有见他,想是直接到宿舍换了衣服刚过来的,应该还没有吃饭,也不知是又和哪个女生出去瞎混了。

  不一会麦麦也进来了,后面跟着花姐和班上的几个其他的女生,因新换上军训服,都有些羞于见人,进门时互相推搡着,嘴里嘻嘻哈哈十分欢快。经过唐希文时麦麦并不看他。他也就低下头,很专心致志地玩弄自己的帽子,把帽沿上的帽徽左一下右一下扭转着。她们在他们右侧不远处坐下了。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乱哄哄挤满了礼堂。头顶的空调有点吃不消了,气温慢慢升上来。一群人噼哩啪啦用帽檐扇着风。然后门外忽地一声嘹亮的“向右--转--”。秦秀明忙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在啪啪啪整齐的步伐声中走进来一队士兵。带队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军官,走在队伍外面。秦秀明立刻满脸笑容,边拍掌边迎了上去。礼堂四下响起了零落的掌声,沉闷地回荡着。那军官显是历练过的,不似那些年轻的士兵,脸上的笑还看得出羞涩。他很从容地和秦秀明一握手,转身下台下的同学挥手打了个招呼,然而由秦秀明引到位上就坐。那队士兵则在预留的第一排坐座上坐下。马上,学校领导很准时也到场了。秦明秀更加笑容灿烂地迎了上去。大家从容地在台上把手握来握去,点头哈腰,家长里短,其乐融融。

  叫人在台下看着,不由想,多么欢快的场面啊!

  老庚也醒过来了,见唐希文坐在旁边,问二狗怎么还没来。唐希文这也才意识到,边答说:“吃完饭就不见了,还没来吗?”边扭头往两边扫视着,想兴许坐在了其它地方。不想麦麦也正往他这看着。四目相对。唐希文想起了两人会后的约会,朝麦麦笑了笑。麦麦却没回应,转头和花姐说话去了。唐希文便有些不悦,悻悻地坐那发愣。只听得四周叽哩哇啦满是烦人的讲话声,台上领导也开始轮流发言,虽有音响百倍千倍地放大开来,也听不清讲的什么,甚至不知道是哪国的语言。

  大概过了好些时候,四周突然出奇地静了下来,倒给了唐希文一个警醒。他抬起头,看见话筒后那带队军官一张愤怒而扭曲的脸。

  “还大学生咧,就你们这素质?领导讲话,你们在下面叽叽喳喳,像什么话?”硬邦邦一个接一个,几乎要砸碎音响跳出来,敲在人脑袋上。

  “坐也没个坐样,你们上来看看,像个什么样子!不知道还以为进了菜市场哩,一群站不稳的鸡鸭似的……”

  “嗤--”不知谁憋不住笑了一声,终于引起了哄堂的笑话。

  “笑,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 想看书来

2。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12)
“哈哈哈……”笑声还在继续着。那军官终于彻底怒了,唿地坐椅子上跳了起来。“你,站起来!”他指着前排的一个男生说,并且已经快步移到了他身边。那男生害怕了,不住地回头往后看。此时大家都不再笑了,一个个板着脸一副不关我事的无辜样。那男生唯唯喏喏站了起来。

  “说!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

  “没什么你还笑?不知道这是会场吗?不知道在台上讲话的是领导吗?”

  “知,知道。我见大家都笑才笑的……也不光我一个人笑啊!”那男生忽而转口说。

  “别人笑你就笑啊?别人吃屎你也吃?你傻吗?别在这推托责任。去,门口站军姿半小时!”

  和那男生同排坐他外面的几个女生忙很积极地站起来给他让道。那男生无奈只得到门口立正站好。那军官恶狠狠瞪着他回讲台上去了。

  “下面的,给我坐好了。挺胸收腹,不准靠着椅背,双手放膝上,目视前方。”军官似乎渴了,握起茶杯长长嘬了一口,接着说:“谁再讲话,他就是榜样!”说着指了指门口站军姿的男生,连看也没看一眼。

  这次没有人敢表示异议了,木桩一样坐正了,都静默着。

  军官满意地清了清嗓子,继续他的讲话。

  不多久,二狗探头探脑走了进来,见大家一派严肃齐唰唰转头看着自己,心里就有些害怕,只得闷着头往里走。到了唐希文他们跟前也没发现他们,只茫然地寻着空位。还是听到唐希文压着嗓门喊了他两声,才慌慌张张跑过去坐下。

  到那军官讲完换了个领导,气氛就缓和了些。开始有人悄悄说话,都压得很低,大概台上也听不见。

  “哪去啦?现在才来。”老庚问二狗。

  “妈的,早上那西瓜!今天都跑多少次厕所了!”

  老庚笑了笑。“喏!”他扬了扬头示意二狗朝右看。

  唐希文也扭头看了看,正是麦麦坐的方向,此刻一排女生正襟危坐着,很有些滑稽的样子。

  “什么?”二狗问。

  “很丰满呀!”老庚说。

  “谁?”

  “花姐左边那个!”正是麦麦。

  唐希文看到二狗咽了咽口水,说:“靠!平时都没注意,D罩杯啊!”说完了猥琐地笑。

  唐希文又转过头。因斜侧着,麦麦脸被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只月牙般一弯的轮廓上,嵌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勾出挺俏的鼻尖。

  麦麦真美,他想。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黑夜比你更早睡去(1)
开完会,已是月色阑珊。唐希文借说上厕所,把老庚他们甩开了,沿着密密的梧桐影向励志楼走去。麦麦倒已经先到了,斜倚在门槛上,含笑看着他。唐希文也回之一笑,说:“我不看你在我后面吗?倒比我先到了。”麦麦调皮地一笑说:“那是,不知道我会法术的吗?”说着伸手勾住唐希文的胳膊,拉着他往楼上走。此时还在这楼里自习的人是少之又少了,何况刚开完会,本年级的人是断然不会来这的,所以麦麦并不怕会有人看见。两人一径到了顶楼。只零星一两个教室亮着灯,过道里静暗得生息全无。两人压轻脚步向过道尽头穿去。在经过一个有灯的教室时,看到内中椅子上一对相拥爱抚的情侣,唐希文呆了一下,想仔细看得真切些,却被麦麦死命拉着走开了。

  “看什么看,走啦!”麦麦抿着嘴笑着,轻声嗔骂他。

  两人一溜烟钻进了一间僻静无人的教室。唐希文要去开灯,被麦麦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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