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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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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牧一见丁思武,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掳袖子攥起拳头冲了过来,丁思武不躲也不闪,两人彼此怒视着。只见他眼睛红红的,从兜里掏出了烟点上,猛吸了一口:
到底还是来了,你小子不是躲了吗?怎么?今天是从哪儿借的胆,你就不怕也瘟了?
张牧嘴唇打着哆嗦,上去就是一拳:我这一拳是为她打的,你这个混蛋。
丁思武鼻子酸酸的,一抹,见满手是血,把烟一扔,小子,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先倒打一筢,要不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她还到不了这里。
二人扭打在了一起,那门卫老头见二人越打越带劲,赶紧跑进传达室里摇电话,在门卫两手乱舞、双脚乱跺、对眼前的阵式近不得又远不得的盼星星又盼太阳的叫喊声中,镇派出所的警察终于赶了过来。这不是丁主任吗?把这个疯子交给我们吧。都在同一个镇上,大家彼此都熟悉照应着,尤其是丁思武,谁不知道他这个工业公司主任?
等他们把唱戏的疯子大花脸带到派出所,再仔细瞧时全乐了。
嗨,原来是张老师。这年下酒喝多了没醒是咋的?哈哈哈,咋这个扮相?
张牧执意还是要回医院,有人劝说算啦,既然院里有规定,你还是等允许了再来吧。再说,你现在这么激动,又是这么个扮相,衣裳也破了,脸上还有血,好人也给吓病了,别说还是病人。张牧挣脱着,两眼大瞪着,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他满院里转,拽过一辆自行车,一撇腿蹿了,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拼命地蹬,蹬,蹬啊蹬,不知跑出了多远,抬头一看,竟来到了桃花山下。桃花山、桃花山,你见证着我们之间的一切,我不能没有她,没有她的世界,就失去了颜色,没有她的世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请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我怎样,才能让她好起来……求你,求你发发慈悲,救救她吧……他气喘嘘嘘地跑到山上,车子一扔,对着苍茫的山野大声呼唤着……凄厉的声响回旋着,充满了整个山谷……
那晚,马六亭在酒楼找到丁思武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丁思武本想凉一凉她,过上一段时间,再出个招儿哄哄就没事了。女人是要哄的,再怎么闹只要一亲热她也就成了面点师手中的活儿,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不管什么事,只要她笑了,一切便万事大吉,谁知马六亭竟从此病了,还住进了医院。他心里确实也不好受,便急三火四的往医院里赶。他打通了关节,才得以来到病房。见马六亭依然昏沉沉的,她大姐守着,泪汪汪的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只得出来。
见张牧走了,他强压住满肚子的怒气,辞别了众人,开起轿车就奔了县城,三转两转来到了一处豪宅。这是新买的,花了六十多万,是他们的结婚新房。自从那夜看流星后,他就觉得马六亭对自己有了成见。花了一万多块给她买了个最时髦的大哥大,不想,她竟一口拒绝。现在有地位的人都带上了这玩艺,我自己还没舍得买,你倒不稀罕。为了哄她高兴,他又买了这栋别墅。这所装饰一新的小洋楼,还没等派上用场,父亲就去世了。如今女主人没进新房倒先进了病房。他满房间乱转,像个疯狗似的,只是转啊转,猛得他拿出一听啤酒像得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大眼珠子瞪了半天,突然他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拼命灌了起来。一听又一听,扔得满脚下全成了叮当作响的铁皮罐。妈的,我缺什么,我什么都不缺,一个马六亭有什么稀罕?不就是个女人嘛,只要有钱,什么样的高级婊子弄不来?他喝一阵、笑一阵,笑一阵、喝一阵。忽然听到楼房里有个声音在哭。
你是谁?出来,老子才不信什么屁鬼,你要是个女鬼还不定谁玩儿谁。出来,啊,怕了,你怕我?妈的,我就知道你不如马六亭。说到这三个字,他哭得更投入了,边哭边骂,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什么单单就怕你,你不就是个孩子头吗?就连镇长的闺女见了我还嗲声嗲气地叫哥呢,你又能算老几?躲起来了是不是,不想见我是不是?好,我知道你想见谁,妈的,都是那个混蛋搅和的,我还真就叫你见不着他。他又打开了一听,妈啊,他哭得更伤心了,你为什么把我生在这个世上,世上的好女人都死绝了?丁思武你是个混蛋,你为什么偏偏喜欢她,为什么?你喜欢的要死了,为什么没死成?战场上死了多少好战友啊,你为什么没替他们去死,你难受,你该,活该。
嘻嘻,丁主任,你喝的什么啊?怎么着,是乐啊还是哭啊?他好像看见了她,那个倒霉的豆豆,正站在眼前嘻嘻地对他笑。
他终于转业回来可以上班了,那天是周末,白天他到马六亭的办公室没有找到人,便在外边跟几个朋友玩了大半天,等晚上回到家时见母亲脸色有点异常,到底还是弄明白了是煤矿上的事,一个小巷道冒了顶。母亲叮嘱着他一定要想办法让知情的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尤其是上面领导的工作要做到位。他明白那工作是什么。当他来到井上看到两个黑乎乎的泛着血腥味的肉球时,就像看到了战场上的连长。一个连的战友就剩下了他们仨,失去战友的他们三个,刹那间变成了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击退了敌人不知多少次进攻,他们刚刚松了一口气,转眼间连长却被一颗流弹击中了。他本能地背起了连长,不管是死是活,背起来就跑。但今天他却不忍心去看这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他经常到离矿不远的一家饭店去吃饭,为的是让自己能多少心安点。
拿着吧。声音里满是赎罪的的味道了。虽然不多,以我个人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点了。
不,这一年来我们家多亏了你的接济,我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姑娘无限的感激尽在柔柔的语气里,自己的哥哥是死在他家的矿上,她是恨死了他们家的人,可是对他怎么就有一种别样的心情呢?
只要我有这个能力……你母亲好点了吗?
姑娘哭了,单间里就她跟他,他们已非常熟悉了,甚至成了朋友,自从姑娘的哥哥死在他家的矿上,她母亲便成了无药可救的疯婆子。丁思武心里从此却有了一种负罪感,好像只有拿出点钱来他才得以安心,尽管这事与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一想到那两个肉球,只要有机会的话,他会不自觉地来到饭店,开个单间,找到豆豆,一边吃饭,一边聊聊。
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不,我要喝,我没醉,你,你是谁啊?啊,马六亭?六儿,来,陪我喝一杯。嘿嘿。
我是豆豆。你真醉了。
你才醉了。骗谁啊,啊,你说,我对你咋样?除了你,我从没碰过第二个女人,同事们一块出去办事在星级宾馆里都有小姐陪着睡。我总是想法赶走她们,为此曾惹得同事说我是个不值得信赖的人,不能同甘还能共苦?更别说共事。你没听说过四大铁吗?扛过枪的、分过赃的、嫖过娼的、同过窗的。尤其是嫖过娼的,只要一起有了这事,好了,咱们就成了铁哥们儿,是再也铁不过的哥们儿了,想不铁你都不行。所以,要想近,要想铁,最好是一块嫖。可我,我为你而守着一方净土,算是一方净土吧。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先别说让男人难以抗拒的美色了,就说为了同事,为了哥们儿,啊,为了哥们儿的铁,我也应该嫖。你懂吗?你懂我为你失去了多少吗?可你!你才是铁,真是铁,是冷铁一块!这么些年了,我怎么就暖不过来你呢?啊,你还要我怎样?咱都那样了,都有了一次的亲密接触,你咋还背着我勾搭那个死张牧?我厚着脸皮巴结你,去找你,你却跟他亲亲热热的。就是那天,那天在你们的办公室,说!你跟我说清!说!
哎呀,你叫我说什么呀?
敢做就敢当,你还不承认!好,我今天就叫你试试,看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村子里已传来了鸡叫声。公路上的喇叭声,车轮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吵。丁思武睁开了眼,头又痛又胀。这是哪里?再往身边看,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你怎么跑到我的床上来了?
她的脸红红的,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衣服。
不管你把我当成了谁,出了这个门,我还是豆豆,你还是你的丁主任。姑娘的话,轻轻的。从柔柔的语气里,丁思武听出的却是一根铁棍子在戳他的心。
丁思武定神看了看,他明白了,自己是在豆豆服务的这家饭店的客房里。豆豆的话让他有点无地自容。他明白她的心意,他不用担心这事会有人知道,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从这一年多对她的了解,但他又觉得她竟是这么不在意自己,这又好像多少伤了他男子汉的自尊。可真要她一门心思地在意自己,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唉,一个马六亭已经让我不知所措了,为什么男人只要碰上女人的事就全乱了套?
还有个数月,还有个数月!妈妈天天在算日子,天天往马家跑,让母亲欣喜的是,连英终于亲口说出了结为亲家的事。而让母亲心急的是,村委要从西大街征兵,而思武就在被征之列。他明白妈妈的苦心,表面上是拉呱串门喝闲茶,实际上是在暗地里听口风,一旦通知来到村里,好让儿子逃走。逃走!
这天,马卫国在村委的大喇叭里又吆喝起来,仔细一听,通知的并不是征兵的事,而是村里的矿井要实行个人承包。那阵子,只要听到村委的大喇叭下通知,他们全家就身不由己的紧张,不管手上有什么活,全都停下来,心里的鼓在七上八下的乱敲。那样的日子啊,可让他们全家吃尽了苦头。世上最痛苦的是什么?不是死而是等,等,除了等没有别的。在无声无息中等,等,在难以忍受中煎熬着,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要熬多久,还有没有力气能熬过来。
现在终于可以明正言顺的开矿了,丁家又要开矿当老板了。原先发现这个“聚宝盆”的大妮子几家,阴差阳错地没能承包,当然是心有不甘。不知道他们通过什么招数,竟在和丁家煤矿遥遥相望的邻村地里也承包了一眼。这两眼井,其实挖的是同一个煤层的煤。一时西大街出现了两大系,街坊邻居沾亲带故的都投奔了过来,有钱的当股东,没钱的出劳力,一个井上竟是大股东套小股东,一层层,一级级的,堆成了个金字塔,那塔尖上的是矿长,丁家是丁老四,大妮子那边是她的丈夫。
吸取上一次满地里乱开乱挖的教训,上级严格规定必须要按正规化建设,井上井下,稳打稳拿,安全第一,产量第二。在这样的条件下等矿井见了煤,债累债的已把股东们拖的快动弹不得了,好容易透了煤,却又遇上了煤价大跌。这是全球性的暴跌,哪是个人的力量所左右的。就这样连续三年跌跌涨涨,涨涨跌跌,这人人眼里的“聚宝盆”,不但没掏出钱来,反而接二连三的还要往里投,差不多成了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就在村西的人又一次热火朝天地奔向煤井的同时,村东的人也没闲着,他们的眼睛瞄准了大山,大山上有石头,原来它也能变钱,大块的卖大钱,小块的卖小钱,就连那小石子儿也能换钱。不多日,山脚下、茅草滩上就出现了一个个“石窝”。山路上小推车、拖拉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昔日农闲季节难得见个人影的山野,不知从哪天起变得人欢马叫起来。
第二节
第二节
这天是星期天。农家的孩子在家里并不比学校轻松,既便不是农忙时节,也有的是活儿等着你。张牧推着个小土车正朝山脚下走来,不过,他不是来运石头的。母亲在家里为他准备着一周的干粮——煎饼。小小的煎饼要经过多少道工序才能到人的嘴里,也只有吃煎饼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辛苦。张牧真羡慕班上的一名同学,人家不吃煎饼,人家从学校的食堂打饭,人家从来不吃煎饼,人家吃的是白面馍馍。人家的白面馍馍一定香极了,人家的妈妈一定不会钻进柴草房里摊煎饼被烟熏着被火烤着。
他慢腾腾地推车走着,来来往往的拖拉机呼呼隆隆的驶过,就像将他抛进了沙尘暴的旋窝中,飞扬的灰尘透过棉衣包围了每一寸肌肤,这让他既厌恶又无奈。坑坑洼洼的土路,推着空车也颠得两个膀子酸溜溜的。昨晚放学回到家才知道,父亲前天摔伤了,是往地里推粪时在路上翻了车。虽然没怎么伤着皮肉,但村里的赵医生说骨折了。由于路太难走,上坡时用力太大,车袢断了,人呛在车梁上碰伤了锁骨。赵医生虽说是“赤脚医生”,然而三十多年的行医经验把她锻炼成了名副其实的医生,又加上其人品不错,所以村里的人只要病了,都去找她。她让张文去镇上的医院检查检查,张文这次没听她的,只说是庄户人家没那么娇贵,歇上两天就没事了。其实自己的身体自己哪能不知道呢?只是眼下实在不能住院。张牧看到父亲除了时不时地咳嗽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还是照常出入鸡舍看鸡喂鸡。
太阳刚刚露出个红脸,他就一个人悄悄地装上两只篓子,放上锨镢,推起小车直奔山坡地。一路走着,觉得膀子酸酸的,这身体,开学才几个月竟然变“修”了。他走着路想把这段时间学到的知识在脑子里过一过,可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身不由己的他向西望着,远方的三角架影影绰绰。这时,前方传来哇哇的叫声,循声望去,一个小黑点儿在一座土堆上空盘旋。那土堆是机井旁的变电站,机井早已废了,变电站也变成了一座破屋茬子。讨厌的乌鸦。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小时候听妈妈说,乌鸦与猫头鹰是表兄弟,它要是对着你叫一天都倒霉。年龄与学识令如今的张牧当然不再相信这种传说,可是见了这鸟,心里按不住的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不自觉中又向西看,尽管知道不可能的,这时候她是不可能到坡里来的,那么她此刻在做什么呢?她在想什么呢?
心不在焉地来到了山脚下——他家那块四分地的责任田里。虽然是块薄地,但见绿油油的麦苗在冷风里倔强地充满了生机。难怪父亲说这些闲置了多年的荒地是块宝,种什么收什么。父亲种地自有一套种地经,这四分荒地只拉来一车牛粪,比起其它的地要少一半。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把堆在地头上的牛粪,一小车一小车地盘到地里,然后再均匀地撒到麦苗上。刚装上一车,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朝他喊快跑开,说是要放炮炸石头了。那满天乱飞的石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只好跑到远处躲起来,等了半天炮才响。刚刚干了一会儿,又有人朝他吼着放炮,他又得再躲。就这样,躲躲干干、干干躲躲的,等到他干完,已是日过中天了。
既然过了午饭的时间,干脆就去山上看看吧。从上初中到现在还没再去过呢,小时候,这里可是充满了太多的乐趣。他推着小车来到河边,把鞋子脱下放到车上,趟过了小河。尽管河里的水刚没过脚脖子,可冰冷的河水直往肉里杀。他匆匆地过了河,两只脚丫子往裤腿上蹭了蹭穿上了鞋。就要到了,看山上的树林都已非常清晰了。光秃秃的枝桠往野里长,一片片荒芜的灌木丛点缀着墨黑的松柏,荒凉中透着一股子虬劲。久违了,久违的童年依稀在若隐若现的山中……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传来,把他的目光夺了出来。循声望去,远处几位白茫茫的人在一台粉碎机旁粉石头。太乱了,他想离这儿远点,就听那边有人喊他,原来是表弟二宝子。
看你浑身像长了白毛,咋干起了这个?眼前的人像是在白面瓮里打了滚,连鼻子眼的都是白糊糊的。
你道我傻?又脏又累的,咱是挣钱。二宝子看表哥那神态语气里满是教训的样子,便不屑地回着,连哥也不叫了。
挣钱,才多大?明年就初中毕业了,好歹你也该念完吧。也不怪表弟烦,他每句话里,都是教训人的味道。
念啊,谁说不念?咱这不是响应号召来勤工俭学嘛。
学习不怎么的,口号倒叫的响。张牧摇了摇头说:看你驴打滚似的,得吃多少石沫子。快跟我离开这儿吧。
实话告诉你,咱早就想溜号了,早上刚干时,是新鲜了会儿,可他妈的那个“财主”是个“周扒皮”等咱把工钱拿到了手,看老子怎么治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少惹点气吧你就。这回该张牧烦了。
惹不了。咱只要照着龟孙子的电机圈上洒泡尿就成。
尿是最好的电解质,小心先把你电死。
别跟我扯你的大学问啦。熊样吧。他把嘴咧的连后牙都要跳出来了:哼,老子还没笨到与他龟孙同归于尽的程度。
要说坏点子,我是甘拜下风。不跟你计较了。对了,是俺姑叫你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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