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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乡愁-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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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客人咳嗽起来,脸涨成痛苦的酱紫色,他一边用块帕子堵了嘴,一边摆手,示意:“免了,免了。”
  这位客人的身份、来历,望儿始终不清楚,只懵懂晓得一点,他姓左,尊称有左大帅、左大爷,或者中堂大人,曾率部剿灭长毛,功不在曾国荃之下。后来左大帅去西北征战,望儿的父亲随军掌钱粮,负责军需一应事宜。左大帅功高巍巍,但如今老了,疲病缠身。他转了许多地方养息身子,没一处能够静心,最后转到了两全庄。他早听包纯善说过多回,两全庄后有青郁郁的枣林、桑林、荷塘,清香宜人。他来了,发现这儿比预想的还要静谧和安逸。他对包纯善两口子笑道:“田园将芜,胡不归……家可以随行,而田园安在呢?两全庄好,你们再活十年,就该算神仙了。”枣花对左大人的敬慕,还在包纯善之上。她说:“大帅若不是万里征战归来,哪会觉出这小庄子的好?只该嫌这儿静如死水,看我们也如看死水里的几条泥鳅罢。”左大人指着枣花,呵呵地笑,转而又叹口气,不说什么。接下来几天,来了许多地方显要拜望左大人,庄院门外,停满了八人大轿、四人大轿、宝马香车。左大人烦躁起来,统统推说吃了药刚睡下,一个不见。

第二章 鬼子(4)
只有两个例外,他们是左大人自己写信叫来的,一个是红发夷人,一个是金发夷人,都皮肤惨白,高鼻深目,灰眼珠活像盲人的眼,望儿站在远处看他们,感觉他们是从阴黢黢地洞钻出来的鬼。第二天下午,风和日暖,他父母就在后院摆了桌椅,请客人们喝茶。后院阔大,有回廊,假山,草亭,一箭之外是一堵矮墙,墙后即枣林和桑林,细细密密的叶子,在风中窸窸婆娑。左大人说:“把望儿也叫来吧。”
  望儿挨着左大人坐,对面就是两个夷鬼子。他惊讶发现,夷鬼的胳膊肘和膝盖并非传说中那样僵硬,不仅可以灵活运转,他们还能说古怪的中国话,只是发音活像伤风、鼻子塞。桌上摆了一盘水淋淋的鲜枣,茶是武当山的明前茶,水是江心水。夷鬼子呷了几大口,翘起大拇指赞叹说:“好茶,真正好茶。”左大人抿了一口,呸一声吐在地上,说:“什么水,一股铁锈味。”两个夷鬼子面面相觑,包纯善也没听懂,只有枣花浅浅一笑,说:“这几年长江里跑洋人的铁船,自然就有了锈味了。”说着,就唤了满月过来,吩咐再烧一壶井水来泡茶。
  这时候,两只乌鸦远远飞过来,栖在一棵大枣树顶“呱、呱”地叫。左大人喟叹一声,不住地摇头。枣花看了眼望儿,噘了噘嘴。望儿就掏出弹弓,上了石子,一边远远瞄着,一边向墙根轻手轻脚走去。
  他刚走出三步,猛听脑后一声“轰”响,还没回神过来,一只乌鸦应声栽下树来。另一只乌鸦惊叫着,振翅就逃,飞出去只剩一个麻点了,又是一声“轰”响,立刻就落下地去。这两声“轰”响,把望儿震懵了,也把他父母震得跳了起来……空气中飘浮着黑色的羽毛,还有呛鼻的火药香。
  两个夷鬼子,一人握着一把柯尔特转轮手枪,都是1872年出厂的“拓荒者”。他们一个是制造枪炮的工程师,一个是军火商。左大人摆摆手,招呼他们都坐下来。
  望儿没坐,他让弹弓从手中滑下去,用脚蹭了蹭,踢到了一边。
  左大人痛苦地咳起来,咳了好半晌,说:“江水的味道都变了,还有什么不会变?张骞、班超转世,也吃不了两颗枪子儿啊……”说着,他又咳,痰在喉咙里滚了一转,他又说:“老夫曾经想不通,咸丰十年的八里桥之战,僧格林沁的三万铁骑兵,怎么会全军覆灭于洋鬼子的大炮下?而洋鬼子只死了五、六个。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呢。”包纯善说:“洋鬼子船坚炮利啊。”左大人说:“那就该师夷长技以制夷。老夫已经奏请皇上了,开铁矿,造枪炮,立武备学堂。”包纯善苦笑:“奏请皇上有什么用,还不是老佛爷说了算。”左大人点点头,说:“奏还是要奏的。”包纯善说:“难啊,大人。”左大人说:“难,也是要做的,”他指指望儿:“好娃娃,那劳什子,说扔就扔了。”
  枣花把望儿拉过来,说:“大爷爷说的话,你听懂了?”望儿点点头。
  她又说:“大爷爷的话,你都记住了?”望儿点点头。
  左大人疲累的脸上浮出一点微笑。他说:“光记住了还不行……”
  三天后,他带着两个夷鬼子走了。再过了不到一个月,江汉平原秋雨###,包纯善回家告诉枣花和望儿:“左大人死了。”
  十
  这年入冬之后,武昌城奇冷,就连墙脚、树根,都在瑟瑟发抖。茂源钱庄的南掌柜,也快死了。他本来可以活到一百岁(瞎子算命说是一百零一岁),身子硬朗,脑子清楚,三顿各吃两碗干饭,打算盘、算账,毫厘也不含糊。但就是算帐要了他的命,晚饭前,一块铜元从他手上落下去,他赶紧躬了身去拣,铜元却一滚,闪开了。他追了一步,却还是慢了半步,铜元越滚越快,滚到门边,几乎一蹦,就从门帘下跳到了街上。南掌柜不肯放过,骂了声娘,掀开帘子就追了出去。街上在落雨,雨中夹着雪花,看不到一个行人,只有江风如冷水浸过的鞭子,嗖嗖地抽着僵硬的石板路。南掌柜发了发呆,打了个极大的喷嚏!风和雨雪从他的嘴巴、鼻子灌进去,他双腿一软,就栽倒在街沿下。

第二章 鬼子(5)
南掌柜病势沉重,身子半边冰冷、半边滚烫。枣花闻讯冒着风雪赶回娘家,吩咐抬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会诊。大夫们所说不一,有的主张以寒去热,有的则要加热进补,还夹着许多神秘的药引,譬如窖藏七年的冰凌,原配的蚁王、蚁后,死婴的肝脑……老头子前后吃了五、六十副黑洞洞苦药,一点不见好转,天天上吐下泻,抽筋、呻唤。枣花眼泡泪水,携着母亲,和两个哥哥立在床边,眼睁睁看爹咽气。大哥忽然阴森森抖了一句话:“反正是没命,病急乱投医,不如临死抱佛脚。”枣花一凛,似乎被一鞭子抽醒了。枣花是很少随父母进庙子烧香的,此刻她发了狠,要把武昌城百八十座大小庙子都拜完。
  她去的第一座庙是破山寺。破山寺并不是名刹,格局还有些逼窄,但倚山临江,殿宇古旧,自有一种巍巍慑人的气象,这是枣花做姑娘时,唯一曾去烧香许愿的地方。那一回她才十五岁,掠过破山寺的飞檐,望见江汉交汇处的浩浩汤汤,不禁眼噙泪花,吟诵起“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现在是风雪迷漫,枣花裹紧斗篷,柱了拐杖跨入山门,只觉得眼前发晕,那远处的水天浩荡,已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佛堂内一个老僧在打瞌睡,两只蜡烛在佛脚映出了两团红晕来,两个男人背对枣花,正向慈颜微笑的佛恭敬地磕头。他们磕头完了,枣花过去跪在蒲团上,虽然头上即佛,却觉得万般无助,我心无佛,佛为什么要来助我?!她记不得喃喃地说了多少乞求话,磕了多少头,磕得没了气力了,才撑起来转身走。
  这一转,却让她愣住了:那两个男人正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她。
  两个男人是日本人,穿着蓝格子的斜纹和服,趿着木屐,年长的一个对枣花说:“夫人,我们愿意为令尊尽一点力。”
  他俩是兄弟,平冈信、平冈公威,十年前从横须贺上船,前往荷兰鹿特丹大学学医,八年后取得医学学位。他们的父亲,一个末代幕府将军的家臣,写信要他们归国途中取道中国,沿长江、黄河考察,眼见耳闻,都要备细成文。兄弟俩谨奉父命,在广州登陆,随后即进入中国内地行医。他们自小由父亲亲督,诵读《左传》、《史记》、唐诗、传奇、《三国》、《水浒》等等,对中国文史、山川早就熟稔于心,当枣花在破山寺与他们邂逅时,他们来华已过一年了,中国话说得也有八分的通顺。
  枣花并不信任平冈兄弟,又但愿佛堂偶遇即是有缘,何不试试呢?
  当平冈信把听诊器放到南掌柜僵硬的胸上时,这一小块铁的冰冷,让它突然抽搐了一下!平冈信躬身聆听着这具躯体上发出的微弱之音。枣花发愣地看着他的嘴,等待他说话。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取出一只玻璃管,插上一根长长的针,吸满淡黄的汁液,向平冈公威做了个手势。平冈公威把南掌柜翻了一个身,扒下他的裤子,平冈信举起针头就朝他的屁股扎下去——枣花揪心地###了一声,她大哥一把就朝针管抓过去。他的手被平冈公威的手抓住了。他使劲挣了几挣,但平冈公威的手铁钳般有力,他一点也没法动弹。于是,他就喘着粗气从黑嘴里呸了一口,又酸又臭的唾沫星子挂了平冈信一脸。平冈信视若无睹,平静地把一管药水推进南掌柜干缩的肉中。随后,他取出几片白药片摊在掌心,倒进枣花的手里。他说,老先生没有大碍的,他们明天还会来看看。枣花木木地说着:“谢谢,谢谢。”

第二章 鬼子(6)
她大哥的烟瘾发作了,手被平冈公威攥着,浑身哆嗦,后来就蜷到了地上去。但平冈公威一提,就像提一张皮似的把他提了起来,放在床脚跟。
  当晚,南掌柜睁了眼睛,还喝了小半碗米汤。
  七、八天后,两顶小轿从两全庄抬出来,包纯善在前,满月搂着望儿在后,在霏霏雨雪中,来到了茂源号钱庄。之前,包纯善去北京泡了一个多月,跟醇亲王府的人接上了关系。朝廷任命醇亲王总理海军事务,虽然海军还等于是纸上的舰队,他却已经找到了可以插上一手的地方,这依然是装备和给养。包纯善南归途中,过黄河渡时,看着雪花中酱汤般的河水、两岸萧索的村野,又想起海军来,他能听到自己心口嘭嘭地跳。他是见过洋人铁甲重炮的战舰的,那真有一种骇人的力量!倘若大清有这一支海军,何至于英法区区几只兵舰就敢万里来袭,逼走我皇帝,火烧圆明园?夜宿开封府客栈,他喝了两碗杏花村,只恨自己不会写诗,又转而恨枣花不在眼前,不能跟她说说张骞、班超再世,也会从西域折向海疆。终于一路颠簸回家,才晓得丈人已经要咽最后一口气了。他并不喜欢丈人,但一直视丈人为自己命中的恩人和贵人,嘴上不说,心中是从不敢忘本的。就急惶惶率了满月、望儿奔入钱庄来,原以为满眼所见一定都是披麻带孝的人,还苦苦想着怎么劝慰枣花呢。
  枣花的平静,让包纯善立刻有了劫难已过、一切如故的感觉,只是院中的枣树落尽了叶子,枣花眼圈多了些黑晕,而她大哥又重新爬回了烟榻,活在云遮雾罩中。包纯善去看望了丈人,丈人已能说话了。他对女婿说:“我还死不了。”包纯善点头,说:“爹活一百零一岁。”丈人嘘了一口长气,说:“活那么长做什么……”
  包纯善和枣花,还带上了望儿,在揽月酒楼开了雅间,答谢平冈信、平冈公威兄弟俩。两兄弟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北上中原了。上酒前,包纯善送上了两盒洞庭茶和一张银票。平冈信把茶收了,把银票退了。他说,“心意领受,但世道不太平,人在异邦旅行,少些银子,也省些麻烦。”包纯善说:“大恩不言谢。希望今后能有报答的地方。”平冈信瞟一眼平冈公威,兄弟相视,微微一笑。包纯善看在眼里,想说什么,却###住了没说。
  平冈信知道他刚刚途经中原南归,就问起他对中原的印象。包纯善心中忽然发冷,当初在中原为帝国海军而起的种种豪气,这会儿竟然全没了,他觉得自己此时心情,就如中原的村野一般,萧索得很。他如实相告:“中原非常的荒凉。”平冈信说:“不会吧?”平冈公威则点点头,说:“我猜也如此。”枣花笑道:“冬天嘛,是有一些荒凉,不过开了春,也还是绿水青山吧。中原北望气如山,中原毕竟是中原。两位先生这一路的印象呢?”平冈信迟疑着,没有说话。平冈公威就说:“夫人的问话,其实也是可以回答的。不过,这些话,又难于说出口。”枣花就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很想听到先生说出来。”
  平冈公威说:“夫人,请允许我换一种说法吧:这个国家,已经不是我们所知的那个国家了。”
  枣花说:“先生所知的国家,应该什么样子呢?”酒桌边放着一张书案,案上铺着纸,搁着笔、墨。平冈公威就一低头,说:“请允许我献丑。”说着,起身踱过去。他一边拿笔在砚里蘸饱墨汁,一边哦吟:“我见青山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包纯善微笑着站在他一侧,看他写完了,却是刀子般有力的十个字:江山如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鬼子(7)
一时多少豪杰屋子里有一阵哑然。枣花伏在望儿耳边,指着那十个字,柔声说:“望儿,你懂不懂?”望儿的脸,宛如他出生时的苍白和严肃。他说:“娘,我懂一半。”包纯善笑起来,招呼客人说:“我们开怀一醉吧。”
  送平冈兄弟回了客栈后,包纯善上轿时打了个趔趄。枣花扶住他,嗔怪他不该把自己往死里醉。包纯善喷一口酒气,结结巴巴道:“我、清醒得很呢……中、日之间,必、有一战。”
  一 一
  十年后的春天,一个七十三岁的中国官员在日本马关被刺:一个狂热于扩张的浪客当头给了他一枪。所幸未及要害,保住了一命。这时候,中日之间的甲午战争已进尾声,大清帝国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提督丁汝昌在困厄中羞愤自杀。这位被刺的官员就是全权议和大臣李鸿章。但日方正在乘胜扩大战果,哪肯轻易议和。刺杀事件使国际舆论对日本不利,枪炮声终于在吵嚷声中结束了。四月,在马关的春帆楼,面带枪伤的李鸿章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签订了《马关条约》。这是他一生签过的许多条约中的一个,内容全离不了割地与赔款。
  李鸿章在最后一刻,还试图请日方对条款作出些调整。
  但伊藤博文竖起一根指头,提醒似地弯了弯,并淡淡地一笑:“贵大臣不是来讨价还价的。”
  依照《马关条约》的规定,清政府承认朝鲜独立,从而使其置身于日本的统治下;把台湾全岛、澎湖列岛、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还要赔偿日本两亿两白银。在签字那一刻,李鸿章以为自己要落老泪了。然而,他的眼睛干干的,只是鼻尖上悬了一颗大的清鼻涕。他瞟了眼窗外,樱花正纷纷盛开,###娇怯,粲若云霞,正是别人的好时光。他叹口气,左手手背一横,把清鼻涕揩了,右手就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翌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奏请朝廷,选派留学生赴日留学。这一奏请,得到了批准。甲午之战的头一年,张之洞即已在武昌创立自强学堂,分设外语、数学、自然科学和商业四科。在自强学堂的学生中,他向朝廷举荐了两人作为留日的首选,其中一个就是包博望。
  但包博望并不想留日,他的愿望是去欧洲,最好是英法,他的英文和数学,从来是同学中位列第一的。他已经二十岁,越长越像他的母亲了,而苍白、严肃却无一点的改变,眉宇间增添的,是几丝皱纹和忧郁。
  十八岁的冬天,他一度十分憔悴,就像一棵树突然被霜雪打蔫了,失眠、盗汗、梦呓,面黄肌瘦。她母亲急死了,却束手无策。他父亲和祖母则八方托人提亲,选中汉阳一家纱厂老板的女儿,要给他娶进门冲喜。包博望听父亲说了,也不吭声,回去就在自家的小天井里喀了血。晚上,满月听到窸窣的响动,蓦然觉得心慌,就赤脚摸出屋去,一直寻着那声音,弯弯拐拐,摸到了厨房。她被她看见的景象惊讶得差点叫出了声!###了衣服的包博望正站在石缸边,用一瓢瓢冷水浇淋自己###的身子。冰凉而黛青的月光,从窗户走进来,披在他不停变换姿态的手臂、肩膀、背脊、腰臀和双腿上,把他映射成了一具活生生的铜。
  满月看呆了,呆了半晌,才低声唤了声:“望儿……”但包博望就像没听见。她走拢去,摸摸他的身子,竟滚烫如火炭。
  她搂住他,问他:“这是何苦呢?”

第二章 鬼子(8)
包博望任她搂着,用嘴堵住她厚实的胸,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过了几天,枣花见包博望不喀血了,气色也渐渐缓过来,就叫满月去劝他应承了娶亲冲喜的事。满月摇头,说:“望儿怕的就是这件事。”枣花不解:“为什么?”满月说:“我也不晓得,只是跟他一提,他就嘴皮子哆嗦,额头冒汗。”枣花沉吟片刻,忽然笑起来,她说:“妈的,只要留了我儿一条命,什么不好说。就由了他自己吧。”
  张之洞在总督府后边的私邸接见了包博望和他的同伴,并与他们在花园同桌喝茶。那位同伴出生寒微,用发抖的手捧起茶碗时,茶碗打翻了,茶水滴答地从桌沿往下滴,他吓得僵在那儿,全傻了。包博望很想总督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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