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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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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攒下的一共有二百六十金,不过它们都不在桓府。
  一金有半斤重,二百六十金,便是一百三十斤,乃是一个成人的体重。这么重的物什,我就算能扛得起来,要溜走也难,所以我事先做了预备,分次带出了府去。
  至于藏金的地点,乃是在离桓府不远的一处庙里。
  那庙叫斑鸠寺,是前朝所建,在雒阳不算很有名,但占地甚大。新庙是先帝时,善男信女筹集钱财所建,香火旺盛,还有园子可供赏景和吃斋用茶。而旧庙因得几经战火毁坏,如今仅在斑鸠寺的一角留着一处破破烂烂的塔林,杂草和树木丛生,无人问津。来斑鸠寺里拜佛的人,不会有人到塔林去。因得多年人迹罕至,塔林中狐鼠出没,就算白日里看着,也有几分耍蚨龊眯┕砉执牛浇南腥送缤急苤患啊
  对于我而言,这塔林乃是绝佳的藏宝之所。
  前朝乱时,曾有匪盗以为这些塔里面有传说中的佛骨舍利,有几处塔被盗掘了开来,里面被掏空。加上塔林边上的围墙低矮,易于翻越,将物什暂时藏在其中,乃是十分便利。
  我的那些金子,就藏在其中最偏僻的一处佛塔里。
  当然,光天化日,即刻去取难保要被人看见,且我也不能两手空空地去,总要有些准备。
  离开槐树里之后,我到了大市里,挑了一辆拉水的马车。那马车颇为不错,马匹算得健壮,上面的水桶有开阔的天窗,除了水之外,还可放入大件的物什,且价格还比坐人的马车便宜多了。一番侃价之后,我花掉身上的最后一点钱买了下来。
  取金子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毕竟是做贼一样的事,太早了总怕人看见,而过了戌时之后,天色全黑,城中要宵禁,驾着马车走在路上,若是遇到了巡逻的军士,则恐怕会有麻烦。于是,我挑着天色擦黑的时候,赶着马车往斑鸠寺而去。
  那围墙外也是一片僻静的去处,挨着一处废宅。我将马车停在围墙外,将马拴住,然后翻墙入内。
  我最后一次往这里面藏金子,是两日前。那时,沈冲刚刚被撤了太子冼马,在我的建议之下,与公子和桓瓖三人分头去准备营救之事。而我,已经在打着离开的主意。
  四周安静寂寥,没有人影,也没有一点人声,只有北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梢的声音,还有晚鸦凄凉的叫声,确是阴森。我熟稔地拨开高草,找到了那处佛塔,爬上去。
  这佛塔因为被扒过,已经没有了顶。爬到上面,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包袱,一件一件取出来,往返数次之后,才全数放到了马车上。一切就绪,我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灰,解了马,坐到前面,往槐树里的方向而去。
  从斑鸠寺回槐树里,可以经过桓府的门前。
  来之时,我一度怕自己忍不住分神,绕了个道,避开桓府。
  但如今回程,我望着桓府的方向,最终,还是赶着马车往那边而去。
  还未到戌时,桓府门前已经点亮了灯。
  但在往日,这般时分,桓府的仆人们都已经入宅落锁,门前不会有什么人。而今日却是不同,我看着侧门洞开着,有人走进走出,门前还有几个人在扎堆说着话。
  我装作是个送水的,驾着马车,慢慢悠悠地从他们面前的不远处经过,只听他们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
  “……公子也是,不是都找到尸首了么?怎么还找?”
  “他不信有甚办法?连长公主劝的话都不听。”
  “唉,公子总是这般任性……”
  马车上走过去,未几,那些人的话语声渐渐听不清。
  我坐在车上,却怔忡不已,望着天边一抹即将消失的彤云发呆。
  ——等我回来……
  耳边似乎又徘徊着那个声音。
  眼眶倏而又在发涩,颊上倏而凉凉的。
  我伸手摸一摸,是一片温热的水迹。


第119章 约定(上)
  戌时之前; 我赶着牛车,回到了槐树里。
  老张正在门前张望; 看到我回来; 又是欣喜又是惊讶。
  “女君; 这是……”他看着我那马车; 有些不解。
  “此乃我随行之物。”我简单道; “老张,这马车今夜可停在院中么?”
  老张道:“女君总这般见外,有甚不可。”说罢,他过来替我把马车牵住,从另一边的侧门将马车赶入院中。
  我和老张一起,将那车驾从马背上拆下来。那水桶虽封闭着; 却重得很; 摇晃时有硬物碰撞的声音。老张不是糊涂人,自然知道这水桶里有名堂。但他没有多问; 牵着马去马厩里喂食,又对我道:“我做好了饭食,就在堂上,女君奔波了一日定是饿了,早早去用才是。”
  我也不多客气; 应下来; 往堂上而去。
  老张做得饭食着实不错; 味道甚好。
  我也的确是饿了; 低头吃起来。不知为何; 若在平日,我又饿又馋的时候,应当会全然不在乎文雅,狼吞虎咽一番再说。但今日,即便这吃食甚合胃口,我也觉得味同嚼蜡,只麻木地吞着。
  脑海中转着的,仍是公子。
  他期许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恼怒的样子,难过的样子……
  他并不相信我已经死了。我曾安慰自己,我不过是公子的一个侍婢,他那样的人,很快就会得到一个新的及时补上,或许现在,就已经有新人住到了我的房里。
  可是,那与我和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心里一个声音道。
  他现在的难过、愤怒都是因为我。
  他真诚地为我牵挂着。
  而我却如此自私,视而不见,连一个解释都不愿给。
  “女君,”老张似发现了我的异样,道,“这饭食可是不合胃口?”
  我看着他,没有答话,少顷,却道:“老张,我那马匹和车驾,今夜劳你照料一二。”
  老张似听出了端倪,有些讶色。
  “女君,你……”
  “我今夜还须出去一趟,”我知道自己不可逃避,深吸口气,道,“不过不会太久,去去就回。”
  夜里,将近子时的时候,老张找来了一身玄色的厚袍交给我。
  “女君。”他叹口气,仍有些不放心之死,对我道,“女君若有事,可托付与我,不必亲身出去。”
  我摇头:“此事只可由我亲自去办。”
  老张没有多言,只得点了点头,由我去。
  那外袍身量颇长,相爱是吕稷的。不过它甚是暖和,走出外面,一阵风迎面而来,我并非感觉到冷。
  我告别了老张,开了院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雒阳的各处街道,到了夜里便寂静无人,只偶尔有京兆府巡逻的军士走过。
  我沿着墙根,往桓府的方向疾行。
  槐树里距离桓府并不算十分远,步行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我已经走到了桓府面前那熟悉的街道。我寻着平日里翻墙的地方,爬上墙头,轻轻一跃,双脚落地。
  这里正是桓府的后园,昨日公子与我说话的地方。
  我望了望四周,只觉心头跳得飞快。说实话,这并非我第一次在深夜出没,但这绝对是我最没有底的一次。
  从后园往公子的宅院,路途并不远,转过几处回廊就到了。
  这条路我也在夜里走过许多次,知道这个时候,不会有什么不去歇息的闲人。我正顺着回廊前行,突然,前方传来些动静,似乎还有灯笼的光照。我瞅了瞅四周,忙躲到回廊旁边的一丛茶树后面。
  未几,几个人走过来,我借着灯笼的光照瞥去,不禁愣了愣。
  是沈冲。
  他显然是要留宿在桓府之中,这个方向,当是去他平日留宿时住的那处院子。沈冲眉间神色沉沉,而旁边跟着的,却是桓攸。
  二人一路说着话过来,借着树枝的缝隙,我看到桓攸一边摇头一边道:“元初真是被家中惯坏了,竟这般执拗。”
  沈冲忽而道:“表兄亦以为,那尸首就是霓生?”
  桓攸讶然,道:“那还有假?那尸首上的衣裳,连元初身旁的青玄都看过了,说那的确是云霓生的衣裳。”
  沈冲没说话。
  桓攸拍拍他的肩头,道:“我知你也受了那侍婢照顾,自是有些难舍,不过母亲一向跟信任你,元初那边,还须你多加开导开导。”
  沈冲似在沉默,少顷,叹口气,答道:“这我知晓。”
  桓攸声音宽慰,又与他继续交谈着,往回廊的那头走去。
  待得无人了,我从藏身之处出来。
  长公主倒是会装,我心想,竟然连沈冲都请了来;
  我不多逗留,继续前行。顺着回廊,没多久,拐到了侍卫们的住所。
  不出我所料,这里也有人彻夜未眠。我从一处窗口翻进室内时,榻上的人即刻起身,低声问,“谁?”
  “我。”我答道,扯下面上的玄巾,走到阿洪的面前。
  灯火倏而点起,阿洪将它拿在手里,瞪着我,憔悴的脸上目光不定。
  “你……你来做甚?”他问。
  “自是给你来送解药。”我也看着他,神色轻松。


第120章 约定(下)
  说罢; 我伸出手来,张开; 一颗药丸静静躺在手心里。
  阿洪目光一亮,正要伸手去拿,我却将药丸收回。
  “这般着急做甚。”我说,“我有事要问你,你须得如实答来。”
  阿洪只得收回手,道:“何事?”
  我问:“便是回府之后的事、做了甚,与人说了甚; 全都告诉我。”
  阿洪道:“我也不曾说了甚做了甚,我昨日和陈定回府之后即向徐内官覆命; 他未多言,只让我等严守此事; 不得说出去。到了昨日夜里,长公主和公子从宫中回来,公子发现你不见了; 就到处去寻你; 闹了一整宿。”
  “闹?”我冷笑,道; “长公主既然要做成我出逃的模样; 莫非不曾让张内官将我的物什清理干净?”
  “清理了。”阿洪道,“张内官将你的细软都清理了干净; 连你的契书都不见了; 可公子还是不信; 说此事疑点颇多,必有蹊跷,还去报知了京兆府,让他们一道派人去寻。”
  我听着这些话,心中莫名的有些宽慰。
  这些年我对公子使的诈也不能全然算坑人,至少公子被我练就了一身防骗的本事,寻常的把戏在他眼前已经没有了用处。
  “长公主也由着他去寻?”我问。
  “长公主没有阻拦。”阿洪道,“还派人帮公子一道寻找,直到今日午后,他们在城外的捞尸人那里寻到了你的尸首。”他说着,忍不住看着我,“那尸首莫非是你亲手……”
  “我又不是长公主,伤天害理之事还做不来。”我冷冷打断。
  阿洪面色讪讪,不出声。
  “找到了尸首,然后呢?”我继续问。
  “公子得知之后,即刻去看。众人都说那尸首就是你不假,定然是你偷跑时不慎落水溺死了,但公子仍是不信,一言不发地回了府,面色吓人。长公主去劝他,他便与长公主吵了起来。”
  “吵了起来?”我问,“吵了甚?”
  阿洪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张内官将所有人都摒退下去,无人听得到。”说罢,他露出可怜的神色,“霓生,我说的都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我……我天打雷劈!”
  我对他赌咒发誓不感兴趣,道:“那表公子怎又来了府中?”
  “是大公子请过来的。”阿洪道,“长公主被公子气了一场,主公怒极,要将公子关起来。大公子想两头劝一劝,便让表公子去劝公子。”
  我了然,看看阿洪,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再多的东西来,将药丸递给他。
  阿洪连忙接过,正要吞下,我说:“慢着。”
  他定住。
  “这药虽给了你,不过你须知晓我的本事。我从前即可为公子挡灾,还能算得天机,乃是我身有异术。”我说,“这解药乃是压制之物,服下之后,你自是无事。不过你我之事,只有你我知晓,若旁人听到半点风声,我可在千里之外做法,催动那毒物复发。”
  阿洪面色一白:“你……”
  我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记得便是。”说罢,我不再理他,将玄巾重新蒙起,打开窗户出去。
  出到外面之后,我也不再磨蹭,借着夜色的遮蔽,一路走到了公子的院子里。
  院子里甚是安静。
  廊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在四周投下朦胧的光。
  三年来,这里的一切我早已熟悉,明明上次来到这里不过隔日之前,可现在回来,却仿若隔世。
  虽然没看到什么人,但我仍然不打算冒险。我绕过院子,走到屋后,找到公子屋里的窗户,轻轻地打开,钻进去。
  屋子里很是安静,我无声地往里面走。可越接近卧榻,我的脚步越是慢下来。
  我该与他说什么?
  他若是让我留下,我该怎么办?
  我咬了咬嘴唇,在心里对自己道,云霓生,你既然做了,便不可再回头。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公子好。
  深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我不再踌躇,走到公子的榻旁。
  出乎我的意料,那榻上却是空空如也。
  我愣住,又往室中别处的坐榻看去,仍然不见公子的影子。
  在书房么?我想着,正要出去,又站住。
  心底一动,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
  我那厢房离公子的屋子不远,没多久,我站在厢房的窗前。那窗轴有些老了,转动的时候不灵光,纵然是我小心翼翼,打开来的时候,还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我钻进去,未几,双脚落地。
  这厢房与公子的比起来,小得不起眼。但它毕竟是我三年来的栖身之所,我对它也一向尽心整理,并无甚怨言。
  桓府财大气粗,就算是仆人住的地方,廊下的灯笼里的蜡烛也总是点得足,时常过了三更还亮着。这曾让我一度诟病,但现在,我却觉得这并非坏事。
  因为那光照从门边的窗户透进来,我能清晰地看到榻上躺着的人。
  公子和衣卧在我的褥子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黯淡的光照落在他的脸上,仍然俊美如玉。
  我轻轻地走过去,想将他看清楚些,在榻旁坐下。
  室中安静得落针可闻,我能听到公子平稳而悠长的呼吸。他似乎疲惫得很,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就算在睡梦中,眉间也仍然微微拧着,似乎那睡梦中仍有些烦心事。
  我看看他的身上,心中叹口气。
  若说我离开之后,有什么最不放心,那便是他的起居。公子入睡的时候若是没有人给他掖被角,他便会毫不在意地继续睡着,像现在这样,被子只盖了一半也无所察觉。
  我将那被子拉起,才掖好,公子倏而睁开了眼睛。
  虽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但我仍然能感受到那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片刻,变得明亮。
  他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霓生?”他的声音仍然带着初醒间的低哑,却已是清醒。
  我看着他,苦笑,轻声道:“公子不疑我是鬼么?”
  “不疑。”
  “为何?”
  “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死了。”
  我哂然,正待再说,突然,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你去了何处?”公子将我箍在他的臂间,只听他的声音在胸膛间震响,竟似带着些哽咽,“我……我到处寻你……”
  我听着他的话语,一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贴着我的心口的,是另一颗心,跳动得有力而飞快。
  眼底涩涩的,我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未几,抬起手臂,也轻轻环在他的背上。
  “我知道。”过了会,我低低道,“故而我来看看你。”
  那怀抱倏而松开,公子仍捉着我的双臂,看着我。
  “到底出了何事?”他问。
  我抿抿唇角:“出了何事,公子还猜不出来么?”
  黯淡的光照里,公子的眼神倏而变得锐利。
  “是母亲。”他低声道,“是她想对你下手,你便故意顺着她做了那女尸,是么?”
  我虽然知道他不相信我死了,但听到他三言两语就将这事的底细点了出来,还是诧异十分。
  “公子怎知?”我问。
  “我知道母亲如何想你。”公子道,“且你说过,过于凑巧之事,必有鬼怪。”
  我心中有些感慨。
  从昨日至今,我费尽心机障眼布线,不想一下就被公子窥破了去,也不知是该惆怅还是该欣慰。
  “你为何要假死?”他说完之后,却看着我,“霓生,你要走?”
  我怔了怔。
  这话本应该是我告诉他,由他问出来,我倒是一时哑口无言。
  少顷,我颔首:“正是。”
  公子面色一变,正待说话,我继续道:“公子。你说得对,先前之事,我涉足太深,甚至牵连了圣上。如今恐怕不仅长公主,别人也不会容得我。”
  “这你不必担心。”公子道,“霓生,你莫怕,我会带你远走。”
  “走?”我说,“去何处?广州么?”
  公子似乎没料到我知晓了此事,怔了一下。
  我苦笑:“公子向圣上自请担任平越中郎将之事,圣上可答应了?”
  公子沉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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