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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殄-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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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然转身,屈膝行礼之后便直起腰来,正色唤道:“七殿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沈凌宥轻佻地凑近她。
  菊娘谨慎地倒退一步。
  沈凌宥笑着说:“真奇怪,怎么每一次我看到你,你都在悄悄地看别人?”
  菊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不是对他。
  她朝沈凌宥背后喊了一声:“殿下!”
  “七弟,若是你喜欢美娇娘,还愁找不到?何必吓唬她?”沈凌嘉微微一笑,走上前来,讲菊娘推到一旁,“又何苦来为难我的下属呢?”
  “嘿嘿。”沈凌宥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沈凌嘉见状,便明白这是他要放过的意思,就转头对菊娘道:“好了,你先走吧。”
  菊娘点点头,没忘记行礼,而后匆匆离开。
  菊娘走了,沈凌宥没有转头去看,他只将目光凝在院子里那个辛苦工作的女孩身上,看了一会儿,他摇摇头:“笨手笨脚。”
  “反正不是真让她干活,暂且麻痹风柳楼的人罢了。”沈凌嘉道。
  沈凌宥露出意外之色:“你这是替她开脱?”
  “倒不是。”沈凌嘉道,“不管怎么说,她从前也是个大小姐,能做到这样,已是尽力了。”
  沈凌宥点点头,笑了:“说的也是,从前的菊娘也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她与菊娘到底不同。”沈凌嘉没看他,只冷淡地丢出一句话。
  “是,她们当然不一样。”沈凌宥仍是附和。
  有人是一语双关,另一人又何尝不是?
  沈凌宥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凌嘉再说什么,就扭过头去问他:“三哥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沈凌嘉当没听见。
  不过,沈凌宥却不肯放弃,等不到沈凌嘉的回答,他就接着问:“您难得愿意帮一个人,恐怕,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她吧?”
  舍不得?
  沈凌嘉突然想起了那天谭鸣鹊说过的话。
  她说:“我不是这儿的人,我迟早是要回到我家去的。”
  “舍不得又如何?”沈凌嘉寒声道,“总不能将一生见过的人都留下。”
  “不是所有人,留一个还不成吗?”沈凌宥笑嘻嘻地说出一句话,“三哥可想过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永远这话太遥不可及,想又有什么用?终究是难做到。”沈凌嘉吐露出一句真心话。
  这话有些苦涩,但沈凌宥仍是无所谓:“是吗?我却觉得,只要喜欢,那就留下。”
  “只因自己的好恶来决人去留,你想过这被操纵的人自己是否愿意吗?”沈凌嘉问。
  沈凌宥听了,但油盐不进:“所以三哥是圣人,而我只是俗人。”
  “你……”沈凌嘉满腔无奈哽在喉头,想要继续敦敦教诲,终究说不出口。
  皇子可以做俗人,却不应该做俗人,身为皇族,终究不能以庶民的处世来放松自己。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说。
  如果沈凌宥也是德妃的儿子,与他同母,告诫教诲,到底无妨。
  然而,沈凌宥的母亲是楠嫔,他们血缘亲,走得近,却并不是一路人。
  沈凌嘉最后只是付之一笑,冷静地看回了院中。
  这时候,谭鸣鹊正在努力想要将被子挂在那根麻绳上,她想着应该先做最难的,正好衣服里混了一条被子,她就准备先晾这个,没想到被子比她设想的更重,她力气不小,也只能勉强把被子一角勾上去以后,扯着另一端,开始拖。
  棉被像是在麻绳上刮痧一样被拖过去,划出刺耳的声音。
  沈凌宥摇头:“连晒衣服都做不了,当初的菊娘再不会也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愿意努力就行,哪怕她做一百次都失败,也会做第一百零一次。”沈凌嘉失笑,“如果她是我的下属,让她做些麻烦却不危险的事情就好了,我手下多是不怕危险却怕麻烦的人,她却相反。”
  “如果这种人做了三哥您的下属,菊娘一定会撞死在柱子上。”沈凌宥对他的设想不能苟同。
  “我觉得她很有趣,菊娘应该会喜欢她。”沈凌嘉反驳道。
  沈凌宥的嘴咧开了:“恐怕并不是她是否有趣,而在于三哥您是否觉得她有趣吧?菊娘喜不喜欢倒无所谓,您若是喜欢,怎么不能留下她呢?”
  “你这小子倒改不了贫嘴的毛病。”沈凌嘉忍不住也翘起了嘴角。
  沈凌宥刻意地怅然一叹:“唉……我要是再不肯多逗逗三哥,将来有了谭姑娘,我就要失宠啦!”
  “得了!”沈凌嘉笑着看向院子里。
  刚刚沈凌宥感叹的声音不小,只要谭鸣鹊不是聋子,肯定能听见。
  沈凌宥见状,飞快地逃开。
  结果,等谭鸣鹊回头的时候,就只看到沈凌嘉一个人。
  她有些意外,连忙把被子往上一翻,多余的暂时垂在大桶里不管了,颠颠儿地跑到了沈凌嘉身边。
  等来到沈凌嘉面前,谭鸣鹊忽然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你做得还不错。”沈凌嘉迟疑了一下,缓缓说。
  您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谭鸣鹊自己都说不出这种话,呆了片刻,根本接不上词。
  等她回过神,忽然又想到自己一直没开口,这样不搭话,会不会太冒犯了?
  她不是皇族,哪知道这些皇族人是什么想法,顿时想要开口挽回。
  只是,没等她说话,沈凌嘉先说了:“你的字写得怎么样?”
  “啊?”谭鸣鹊正在心里面想着要怎么挽回呢,没料到沈凌嘉又冒出一个新话题来。
  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着,要是你做不来这种体力活,不如替我整理文案吧。”沈凌嘉道。
  他自觉十分体贴,出了个好主意。
  只是谭鸣鹊惴惴不安半晌,抛出一句话:“殿下,我不会写字。”
  “是怕写得不好看吗?我倒是不在意那些。”沈凌嘉道。
  “不,不是……我不会……”谭鸣鹊低着头勉强地吐出那句话,“我不识字。”
  丢人啊。
  以前光是贪图轻松,等如今要承认这一点谭鸣鹊才知道到底有多丢脸。
  沈凌嘉呆住,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啊?
  他傻傻地看着谭鸣鹊,像是看见了漫天红雨。
  他从小和兄弟姐妹一起读书,身边不是皇族就是贵胄,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不会写字的人。
  若是贩夫走卒也就罢了,谭鸣鹊不是家中独女吗?
  沈凌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正在受到挑战。
  “殿下?”谭鸣鹊一愣,沈凌嘉居然转身就走了,“殿下?”
  只是沈凌嘉浑浑噩噩离开,正在重新建立人生观的他一点没听见她喊他的声音。
  谭鸣鹊叹了口气,等到真的把话说出口,她才知道原来不识字是这么丢脸的事情。
  可惜,说都说了,也不可能收回来。
  她只是没料到,这么一件事对沈凌嘉的打击竟然那么大。
  “哧。”
  谭鸣鹊忽然听见了摩挲的声音,她循着声音回头,发现挂在麻绳上的被子正在晃晃悠悠地往下滑。
  真是神奇的命运。
  她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人看着自己,哪怕貌似空无一人,她也依旧做震惊状。
  “等等!”她疾步冲过去,跑着肯定是来不及,快冲到的时候她索性猛然向前一扑。
  果然没有扑中。
  “啪!”
  湿淋淋的棉被沾着草屑灰,它在地上,谭鸣鹊在棉被上。
  ……
  虽然一切都在考量之中,谭鸣鹊想到菊娘可能会有的表现,还是硬着头皮去找菊娘。
  道歉,再领她过来看棉被“遗体”。
  “你!”菊娘实在没想到,自己走开一会儿,谭鸣鹊就又能搞砸。
  不过也是,当着她的面,她都敢砸碗呢。
  “谭姑娘。”菊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不然,你还是暂时休息吧。”
  “现在我是作为府中的侍女留下,怎么能什么都不干?”谭鸣鹊摇摇头,想了想说,“其实我力气还算大,要不,让我劈柴吧?”
  其实菊娘说完也有些后悔,当然不能真让谭鸣鹊什么都不干,怎么都得给她找些事情,要不,谭鸣鹊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如果谭鸣鹊真的顺着她说的话,当台阶下了,她心中真会不悦。
  现在这样,她倒高看谭鸣鹊一眼:“好。”
  反正谭鸣鹊擅长破坏嘛,就让她做这种破坏东西的事情呗!
  于是菊娘点点头,带着谭鸣鹊去了柴房,先找了砍柴的刀和树干。
  谭鸣鹊接过刀,看了一眼。
  菊娘以为她担心,便说:“你不用怕,只要劈准了,不会有事。”
  “是吗?”谭鸣鹊笑着点点头,“那我试试。”
  挥起刀时,她默默咬牙。
  菊娘犹然未觉,道:“你小心一点,向前劈,不要用错力就不会砍到自……”
  “啊!”
  “……己……救命啊!!!”
  

☆、休养

  
  谭鸣鹊晕乎乎地倒在地上,手上是血,刀上是血,腿上是血。
  菊娘喊完之后,大概是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亲自把她背起来,带走。
  后来谭鸣鹊晕了过去,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回想起白天做的事情,谭鸣鹊都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彻底了结,差点豁出去一条腿。
  她怕自己力气小连衣服都砍不烂,如今却是怕力气太大,要丢一条腿。
  谭鸣鹊试着动了动脚趾头,有知觉,这才松了口气。
  门外面传来声音,是菊娘与大夫说话,谈到她的伤势,只说需要好好休养,却没有残废之忧。
  谭鸣鹊从床上坐起身,正好菊娘谈完,推开门回来看她。
  “你怎么又坐起来了?”菊娘快步朝她走过去,把谭鸣鹊按着躺回去。
  谭鸣鹊道:“我本是冲着那根树干的,也不知道怎么会把自己的腿给劈了。”
  菊娘苦笑着摇摇头:“你别说了,好好躺着吧,大夫说过,让你一定要注意休养。”
  “但……”
  “这腿,你还要不要了?”菊娘吓她。
  谭鸣鹊配合地哆嗦了一下,轻轻点头:“好,那我就不动了。”
  “对,你就躺着,乖乖地躺在这里,再好不过。”菊娘看自己说得话起了用处,这才安心。
  菊娘说完,在床边坐下,盯着谭鸣鹊看了良久,方才缓缓摇头说道:“我真是服了你……”
  谭鸣鹊自知理亏,虽然此事是她故意而为,却得瞒着面前这人。
  话说回来,如果将此事隐瞒下来,她做的确实像是一件傻事。
  丢人就丢人吧,如今总算是能厚着脸皮留下来了,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起码能磨四个月,之后再想留下,理由更多。
  哪怕没有理由,就像今天做的事情一样,创造理由便是。
  那不难的。
  谭鸣鹊低着头嘀咕说:“可我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怎么有脸留下呢?”
  “你应该知道自己走不了吧?”菊娘问她。
  风柳楼做事极快,也够狠,连京城的大门都封了,这创造理由的水平不知道比谭鸣鹊高了几个档次。
  她点点头,十分落寞地道:“只是对不起殿下还有菊娘姐姐您,我……”
  “打住。”菊娘严肃地说,“你可休要再提什么报答的事。”
  她是真怕了谭鸣鹊,被报答,有时候着实不算是好事。
  谭鸣鹊心里暗笑,面上倒也乖巧点头,安了菊娘的心。
  菊娘坐在床边,小声说道:“莫非,这王府妨你?”
  说完又呸了几声,警惕地看了一眼谭鸣鹊,道:“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吧?”
  王府是魏王的居所,魏王是皇子,也是真龙天子之子,说王府妨她,岂不是说王府不吉?
  万一这话传了出去,菊娘几条命都不够死,哪怕她是沈凌嘉的下属,但如果让沈凌嘉知道她说了这话,他也不会维护她。
  但等她问的时候,谭鸣鹊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懵懂又诧异地反问道:“啊?什么?”
  “你没听见啊……”菊娘庆幸地笑了,道,“不必在意,我没说什么。”
  “哈哈哈……”
  这时候,门外传来笑声。
  谭鸣鹊竖耳一听,熟,果然是那位七皇子。
  菊娘往门外看了一眼,脸一红,又咬咬牙:“你别管人家笑什么……我出去说说。”
  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谭鸣鹊慢悠悠躺着,看着门外,心思千回百转,倒没有一种是伤怀的。
  菊娘出门之后,果然是去找沈凌宥说话了,她倒没骗她。
  谭鸣鹊一边假寐,一边静静地听菊娘拉着沈凌宥说些维护她的话,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到底是骗了她啊。
  正这样想的时候,菊娘说完了,外面没了声音,她等了一会儿,听到门被打开。
  “吱呀。”
  谭鸣鹊漫无目的地望着床帐顶,心中考虑着是不是该给房间里这门轴上油了?
  油从哪里弄来?厨房?
  她想了半天,终于听到那人脚步声没停,开了门就直接往床这里走。
  是菊娘回来了吧?
  谭鸣鹊便继续闭着眼睛,宛如入睡的样子。
  她本来以为菊娘是过来看看她,见她睡了就会走。
  没想到她拖了个凳子过来,在床边坐下之后,谭鸣鹊一直没听到起身的动静。
  谭鸣鹊忍不了了,就悄悄睁开一点眼睛偷看,等看清楚来人的脸,她吓得坐起来。
  “魏王殿下!”谭鸣鹊呆呆地看着沈凌嘉,一直以为是菊娘来,没想到竟然是他。
  沈凌嘉坐在凳子上,倒没有直接坐在床沿,他自然地微微弓起身子,看着她,拿手撑着下巴。
  就是姿势没选好,两只手摊开来以后,像叶子贴在花瓣上一样贴在了脸上。
  谭鸣鹊忍着笑转过脸,扭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呵呵了。
  沈凌嘉犹然未觉:“你笑什么?”
  “没……呵呵……没什么。”谭鸣鹊捂着嘴,辛苦地忍住了笑,然后问他,“殿下,这么晚了,您怎么还过来看我?”
  沈凌嘉依旧撑着脸,神情复杂地说道:“你都把腿砍伤了,我能不过来看看吗?”
  “大夫说没事,只要休养就好。”谭鸣鹊连忙说。
  沈凌嘉没理睬,低头看了一会儿。
  谭鸣鹊正琢磨他隔着被子又能看出来什么的时候,他开口了:“你去砍柴的?谁让你砍柴?”
  “其他事情我都做不来,想着,力气还行,就主动问了菊娘姐姐。”谭鸣鹊道,“是我求她。”
  沈凌嘉道:“其实你不必做到这样。”
  “总得尽力啊。”谭鸣鹊道。
  沈凌嘉摇摇头:“尽力不是这么回事的。”
  这下,谭鸣鹊就想不明白了,不过她起码知道一件事,想不通?那就问。
  “殿下,那我应该怎么做?”
  沈凌嘉起身,指着自己:“你可以来问我。”
  “直接问您?”
  “既然你是要帮助我,自然应该先问问我需要什么帮助,这才叫帮忙。”沈凌嘉道。
  谭鸣鹊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忙问沈凌嘉:“那我应该做什么呢?”
  沈凌嘉无奈地看了一眼她:“你应该好好休养,那是大夫说过的话。”
  “是哦。”谭鸣鹊想起这乌龙还是自己闹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更好,如今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更不好去做那些下人做的事情,魏王府里,养你一个还没问题,况且,你不是还想要帮我的忙吗?如果不好好休养,落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帮我?”
  沈凌嘉教诲得很有道理,谭鸣鹊缓缓点头,很是信服。
  但她又有些疑问:“可我之后还能做什么?”
  “你本就不是仆人,不必总做这种事情,万一等你回家的时候,你父母得知我将你教导成了一个奴才,哪怕我是魏王,也难交待。”沈凌嘉说着见她一脸难受,估计是坐得累,便让她躺下去,“你先躺着休养,不是刚答应我吗?”
  “他们不会生气,殿下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谭鸣鹊道。
  沈凌嘉摆摆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话不必再说了。”
  “是……”谭鸣鹊乖乖闷回被子里。
  “不过,总要给你找些事情做,否则你无法交待是吧?”沈凌嘉问。
  谭鸣鹊忙点头。
  “其实我昨天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会不识字。”
  “您还没有忘了那件事啊?”果然,这话说出口就是丢脸!谭鸣鹊捂住脸十分羞惭。
  丢人呐。
  不过沈凌嘉确实不是特意来嘲笑她耳朵,这话说完,沈凌嘉停也不停地继续说道:“不过后来七弟和我说了,只有那些贵女才会被要求学经,写诗,琴棋书画,皇城外面大部分女人却从生来就只听见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概是因为这样,你才没学字吧?”
  谭鸣鹊没说话,但她不是默认。
  见她没反应,沈凌嘉就当她是默认了,就接着说道:“但我不这样想,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对认字和读书感兴趣的话,我能教你。”
  谭鸣鹊听完,诧异地半晌没声音。
  是她听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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