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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嫁_林叙然-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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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谨候在路边,等靖安侯追上来,先一步迎上去,恭谨问道:“侯爷怎在此处?”
  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近卫,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问:“可是娘娘有什么需要北衙效劳的?”
  靖安侯被他阻了去路,又没见着方才那两人,心下犹疑,环视了一遍四周,没见着异样,随口胡诌了个谎:“娘娘宫里宫人不听话,与人私通,偷拿了圣上赐下来的玉坠子,与人跑了。大人方才在此处当值,是否见着有两人慌忙逃过来?”
  周谨同他打哈哈,指了指左侧那条道,“大人是说一宫娥和一小黄门?下官方才倒是见着有两人往这头去了,那宫娥腿脚似乎还不大方便,但查过牌子,并不是娘娘宫里的人。”
  靖安侯听他如此说,心下反而认定必是那两人,同他道了个谢,领了人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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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度抱着宋宜入了这荒凉的元后旧殿,燕帝当年恨透了这对母子,连表面功夫也不肯做足,此殿被查封废弃十四年,如今早已破败不堪,遍布灰尘。
  宋宜身娇,一进这门,便被殿中漂浮的灰尘呛住,咳嗽个不停。
  沈度随手推开一间屋子的门,将她放了下来。
  宋宜咳嗽了好半晌,才慢慢止住,斥沈度:“你出去。”
  靖安侯这人并不是好打发的,方才他匆匆追过来,纵然周谨有心相助,能想法子阻得了他一时半刻,但等他回过神来,立刻便能想明白,此处藏身之地只有这一处。更何况,她还不能确定,周谨到底是在相助还是在使诈。靖安侯抑或北衙的人,到底何时追查过来,她并不敢断定。
  元后旧殿乃禁地,擅入者死。
  她并不敢拿他性命冒险,见他不动,故意冷冷看向他,拣了重话说:“沈度,我当日便告诉过你,那些话我只会说一次。我不是纠缠不清忸忸怩怩的性子,当日你不肯应我一声,如今我断没有回头的道理。指婚在前,你别坏了我名声,让我落个公婆不喜夫婿不疼的下场。”
  “你给我出去。”
  她话音方落,年久失修的横梁似是被她话音所激,陡然掉了一阵灰,她再度被呛住,咳嗽起来。
  沈度仰头望了一眼那横梁,忽地笑了起来,“宋宜,你同我装什么?天都不信你。”
  宋宜看向他,眉头微微锁紧,“你什么意思?”
  “你若不待见我,留我在此处,不管是靖安侯还是北衙的人进来,我自当一死,何苦费心赶我出去?”沈度在她身前蹲下身来,拿右手拇指指腹替她擦去了方才落在她眼角的灰,明明动作是极温柔的,语气里却带了几分讥诮,“至于名声,骄横胜于长平,任性甚于宋珩,你宋宜能是个什么善人?还怕公婆不喜夫婿不疼?”
  宋宜咬住下唇,手在身侧微微握成了拳,半晌,她道:“我宋宜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评说,你给我出去。”
  她说完别过脸,不肯再看他,身子亦微微往后缩了缩,后背靠在身后的陈年桌脚上,借了这么一丁点力,方不至于完全脱力倾滑下去。
  沈度望了她好一会儿,并不肯走。他就这么蹲在她身前,咫尺之距,她几乎能感知到他的呼吸,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脖颈上,她忽地有些痒,却又不知他突然出言如此放肆是何意思,恼羞成怒下,她伸手去推他。
  沈度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改蹲为跪,跪坐在她身前,先一步阻了她,顺势将她双手往身后一别,摁在桌脚上,再凑近一步,一字一顿地问:“宋宜,我再问一遍,你闹够了没有?”
  他跪坐的姿势同那晚在北衙昭狱里一模一样,隔着小半步的距离,是个绝不会让人觉得逾矩的姿势。可他的手却是极有力的,并不容她有半分抗拒。
  她双手被他别在身后,桌脚的棱角令她受痛,微微闷哼了声。
  沈度并不肯放开她,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却并不露骨,反而坦诚之至。
  四目相对,宋宜露了怯,别开了脸。
  沈度懒懒笑了声,“不就是怕我死在这儿么?方才怕我落一个私通的罪名,如今又怕我得一个擅闯元后旧殿的罪名。宋宜,你不是连御前失仪这种会掉脑袋的事都不怕么?”
  宋宜被他戳破心事,将脸又别开了些许,沈度腾出一只手来,捏住她下颌,将那巴掌大的小脸掰正了,迫她直视他,再重复了一遍:“宋宜,我再问你一遍,你闹够了没有?”
  他虽是个文人,但手下用了七八成力,宋宜这样娇滴滴的闺阁女子哪里能同他抗衡半分,半点动弹不得。
  他眉目虽近在咫尺,但她这次难得没有半分贪恋的意思,半点不想看他,却避无可避,只好闭上了眼。
  他久不出声,半晌,宋宜睁眼,见他仍直直地注视着她,终于知他今夜是铁了心要给她个教训,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于是迫自己静下了心神,很平静地看向他,问:“沈度你什么意思?”
  沈度没说话,手上的力道也没减轻半分。
  她被他捏着下巴,话说得很是艰难:“我闹没闹,你不清楚么?”
  说完这话,她似乎是有了底气,遂他的意将方才死命别开的脸摆正了,睁大方才半阖的双目,静静地看向她眼前这人,半点不避忌。
  她目光从上至下,绘过他已经微微凌乱的发冠,再描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他的唇上。他薄唇微抿,她想起娘亲生前时常尝念叨起她一位故人,那时她常说起,这是没福气的面相。
  她目光最后往下移了几分,落在他脖颈上。
  沈度喉结滚过两转,终是开了口:“你还没闹么?那日你在府上特地引了刘昶来看是为着什么?今夜故意落水又是为着什么?哪个女儿家有你这般不爱惜名声的?你若不是个忸怩的性子,今夜又在折腾个什么劲?”
  她盯着那处突起愣了神,脚踝处疼得厉害,想来是早已肿胀,撑得鞋面微微拱起,手又被压得隐隐作疼,可她却好似一瞬间失了知觉,完全感知不到这些痛楚,好半晌,她终于很平心静气地道:“我不知礼数,也不守规矩,还骄横跋扈,又怎么着?”
  她看向他,轻声说:“我好歹,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她早已平静下来,此刻形容虽狼狈了些,但凌乱之下,更显得眉目格外温顺。她惯常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偶尔还爱咄咄逼人,沈度难得见她一次乖顺的样子,微微看愣了神,手下的力道却没松,好一会,忽然很轻声地说道:“你也别平白往我头上扣帽子,我也无愧于心的。这顶高帽,我不认。”
  他声音很低,语气同神情一道,无处不透露着一种极致的寡淡。
  宋宜却几乎从这寡淡里听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来,但她知这不过是错觉,于是嗤笑了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在她耳畔:“你若闹够了,我可就当真了。”


第31章 
  他凑到她耳畔,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嗓音极低,带几分慵懒,似在她心上轻轻放了片羽毛,痒,却不敢去触碰。
  她怕一碰,这触手可及的柔意便会瞬间灰飞烟灭。
  那股子温热打在她耳畔,令她敏感而又难以自持,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她手方才一动,沈度的手上便加了两分力,她细嫩的手腕再度狠狠贴合在桌脚的棱角上,这细密的痛楚让她的心神又回到此时此刻的境况中来。
  可她再去看一遍他的眉眼,仍旧有些恍惚,于是半醒半梦地问了一句:“什么?”
  沈度左膝微微往前挪了一寸,离她又近了些,低声问:“没听清?”
  宋宜猛地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沈度却从喉咙间低低地发出一声笑来,他极缓慢地道:“那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宋宜不自觉地挣扎了两下,强行将脸侧过些许,沈度不允,再次将她扳回来,迫她直视他,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若当真了,你可就别想反悔了。”
  宋宜脑中“轰”地一声巨响,怔在原地,连挣扎也忘了,几乎是呆愣着看向他,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一层红晕便自她耳垂起缓缓蔓延,下行至脖颈,令她项上都缓缓起了层光泽。
  沈度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的一面,他静静看了半晌,才问:“方才是不是想哭?”
  见她不答,又补充道:“方才问我嫁谁好的时候。”
  方才在太液池边同他简单一叙,知他仍铁石心肠,她几乎已经是认命了,心想若是赐婚的旨意一下,她无论如何,为定阳王府也好,为他这个薄情人也罢,都再没什么不从的心思了。
  绝望至此,她尚且没落一滴泪,但此刻听他在耳边轻声发问,又补上一句:“想哭便哭会罢,女儿家不必太要强。”
  她心里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半个月来的酸楚、不甘、恼怒与怨愤,都在此刻交织缠绕着一同抵达泪腺,令她无声地垂了泪。
  眼泪珠子一长串,掉个不停,打在他已湿透了的朝服上,归于无迹,又打在长年蒙尘的宫殿里,令那原本光洁如玉的地板重现了光泽,他放开她下颌,伸手去替她擦了擦眼泪,还不忘揶揄她几句:“人都说鲛人落泪为珠,这里却有位佳人落泪洗玉呢。”
  他这玩笑话并不好笑,以玉代地,实在不是什么好措辞,偏他存了逗她的心思,尾音微微扬起复又垂下,惹得她没来由地一颤。
  沈度问:“你抖什么?”
  她只觉得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这般难堪,眼泪珠子越发不争气了起来,她自觉羞愧,手却被沈度控制着,无法拭泪,她一时恼羞成怒,猛地低了头,咬上他的虎口。
  她用了全力,虎口脆弱,沈度吃痛,低低闷哼了一声,却并不阻止她,由着她发泄。
  温热的泪滴与滚烫的鲜血混在一处,这般血与泪交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沈度生生忍下,牙已将下唇咬破了些许。
  半晌,宋宜终于松了口,她低头去瞧他的手,已是一片鲜血淋漓,她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挣扎着到口边,尽数化作了一句:“痛不痛?”
  他并不答话,松开她原本被控在身后的手,将她的脸扳正了些,替她理了理方才因落水而乱掉的额前碎发。
  她画眉用的黛粉遇了水,微微晕开,他手上带血,不好再用指腹,只得捻了袖角,细细替她擦拭,露出她原本的两弯柳叶眉来,温婉而多情。
  他动作缓慢而极近温柔,倒叫她瞧出了几分柔情脉脉的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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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下贪恋得紧,却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角,将他的手缓缓拽下来。
  她摊开掌心,是他那枚玉扳指,方才仓促之间,她未来得及还给他,但也没忘了护好它。她握住他拇指,缓缓替他戴还回去,然后轻轻开口:“沈度。”
  她尚未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他就将手指放至她唇边,让她噤声。
  宋宜照做,他安安静静地为她擦净了脸,露出她原本素净的一张小脸来,才问:“消气了吗?”
  宋宜点头。
  他又问:“还要我走?”
  宋宜却狠了心,微微垂眼,“你走吧。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我都不在殿上,谁知圣上是不是已下了旨意。”
  沈度低笑,这笑声轻到如在她心上蜻蜓点水一般,瞬间没了踪影,她听到他问:“我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若我不走,赔上性命赌一把,你敢搭上你的名声吗?”
  宋宜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尔后又摇头,他敢,她自然也敢,却也不敢。敢的是赔上她这点可笑的名声,若心上那人知且信,旁人如何看,与她又何干系?不敢的却是,她实在不肯拿他性命冒险。
  她终是摇了摇头,“不为我,也得为定阳王府考虑,若陛下开了金口,我爹交不出完人,便是抗旨不遵。”
  她用的是“完人”这样的字眼,名声受损,对她这样的高门贵女而言,同清白不再,永世无法抬头见人。
  她是定阳王府倾注十余年心血方才养出来的一朵娇花,生来高傲,他自是不忍她受这般委屈的。
  废殿之中并未掌灯,周遭昏暗,他却忽地觉得眼底有些刺痛,他微微阖上双目,复又睁开,伸手去捉了她方才崴了的右脚,脚踝处已经微微肿胀,触感微软。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问:“你自己呢?我以前劝你,你总任性不肯听,如今呢?要乖乖听话了么?”
  他声音柔和,静静注视着她,极轻声地说:“我允你不听话一次,也只问这么一次,你自己呢?”
  宋宜默了会,心想大抵只有“鬼迷心窍”四字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境了,她几乎是在此刻觉着,管他什么指婚不指婚,管他什么靖安侯与周谨在后,她愿意溺进这一句的温柔里,哪怕当真被撞破,他难逃一死,便是陪着他赴死,也没什么不可的。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神思恍惚,想起十岁那年,娘亲染病后,带她回晋州府探亲,带她去过一趟寺里,寺里一位小师父曾对娘亲说过:“令嫒此生并不算一帆风顺,但终究能遇良人,可保日后诸事顺遂,夫人不必忧心。”
  到如今,七年有余,她当真遇上她的良人了么?
  她抬眼去看他,他仍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守礼而克制的,生怕唐突了她。
  但他终究也是个对谁都凉薄的人,对他自己如此,对旁人更是如此。譬如,他也会如今夜一般,半点不留情面,非要逼问个究竟。
  宋宜低首,去看他握住她脚踝的右手,道:“若是旨意未下,我爹自会替我求上一求。可若是旨意已下,沈度,你敢抗旨么?”
  沈度颔首。
  她低声笑了笑,“你既然敢,为何还要问我?”
  “我又有什么不敢的?”她浅浅一笑,神色认真,“是你说的,我宋宜便没有不任性的时候。”
  “可你有家人,”沈度默了默,“抗旨不遵,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所以呢?”宋宜问。
  “所以,你顾虑太多。但我只问你,你自己呢?”他惯常说话都是寡淡的,平白叫人觉出几分薄情的意味来,此刻却认真得紧,“我只问这一次,你想好了再答。”
  宋宜俯身,拉过他垂在一侧的右手,虎口处的血已止住了,凝结着暗色的痂,她找了一遭,手帕早不知在今夜的混乱中掉在了何方,于是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拿袖角细细替他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净了,很轻声地道:“我们此刻,不就在抗旨么?”
  擅入元后旧殿者,死。
  这是燕帝十四年前亲口下的旨,至今,旨意未废。
  我此刻已在陪着你抗旨,日后又有何不敢?
  沈度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将她脚抬起半分,替她揉了揉,复又放下。
  痛感消了几分,宋宜又拣回方才那个话题,道:“你先出去吧,靖安侯再蠢,也该到了。就算要与你同死,抗一道指婚的旨意也就够了。不然,就这么一刻钟,我还没看够你呢,也太亏了些。”
  她话里带几分逗趣的意思,沈度看破她是想将他劝走,尔后出去和靖安侯并周谨交涉,他拉过她的手,十指纤纤,借着月色,仍能见其光滑平整,触感细嫩,独独腕上那道浅疤,横亘在其上,实在是有些碍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兀自晃了晃神,尔后轻声哄她:“放心。我今夜既敢应下你,你受过的这些罪,日后我都是要一一还给他们的。”
  明明是一句再自大不过的承诺,宋宜却未像往常那般随口奚落他,只是点头应下,想劝他快走,他却阻了她,低声道:“你劝我走,我便先走。但你别打歪主意,脚疼就老实待着,别想着出去。安静等我会,一会儿便来接你。”
  宋宜不肯,沈度却实在不想见到她这个样子出去,自此受人诋毁,于是压低了声音哄她:“我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逼你,听话,过会便来接你。”
  他手抚上她脸颊,“我方才便同你说过,我只允你不听话这么一次。机会既然已经用完了,那便好好听话。”
  他说完起了身,跪坐久了,腿有些微麻,但他步子仍然迈得大,两三步便到了门边,他正要开门,就听到她问:“沈度,我若好好听次话,你能亲自回来接我吗?”
  沈度垂眼看她一眼,点了点头,手刚触上门,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蹲下。
  宋宜不知他何意,略带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忽地倾身下来,吻上了她的唇角。
  他这样的人,连做这种事都克制到了极致,只在唇角流连了一会子,并不深入。他起身之前,又垂首看了她一眼,见她微扬着脖颈,双目半阖,低笑了声,在她唇角啄了一下,只一瞬,却用力将她唇角咬破了一个小口。
  宋宜吃痛,懵懂睁眼看向他,听他低声道:“我说过,我若当真了,你就别想反悔了。”
  “若我回来,发现你不听话,可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宋宜看向他,听见他轻声问:“听话么?”
  宋宜被他今夜的温柔砸昏了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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