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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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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9、风云际会(二)

  小太监引着冯妙,沿着宫室之间的通道穿行。两侧垂着重重叠叠的轻纱软帘,越走越觉得光线昏暗。
  转过一个弯,小太监把冯妙带到一处门前,躬身说道:“姑娘小心脚下。”
  这里的光线实在太过昏暗,如果不是那小太监提醒,冯妙完全没注意到,门内地砖的缝隙之间,竟然插着一排锋利的刀刃。如果冒冒失失地踏步进去,一定会被刀刃刺伤。她提起裙角,从那一排刀刃上小心地跨过。
  屋内四面窗子都半掩着,垂下的帘子遮住了屋外的灯火光亮。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四角各燃着一支儿臂粗的白蜡,乍一看去不像一处宫室,倒更像做法事的道场,让人觉得无比压抑沉闷。
  冯妙抬头没见着有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跪下施礼,转头要去问那小太监,却发现那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冯妙心中惊骇,强压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慢慢转回头去,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黑暗中,看不清面容。那人似乎盯着冯妙看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和她长得真像,我找了这么多女人,只有你长得最像她。尤其是这双眼睛,越是害怕,越会瞪得那么大,要把黑暗里那些吓人的东西都看清楚。”
  这声音……不是什么皇帝,是西昌侯萧鸾!
  冯妙屈身下去施礼,刚说了一声“奴家拜见……”,就被萧鸾托着胳膊虚虚扶起:“不必多礼,我只是叫你过来说几句话。”
  他伸手抬起冯妙的下颔,对着蜡烛射来的光亮仔细端详,目光好像透过她在看向另外一个人,口中喃喃地说:“真是很像啊……如果那个孩子长大了……”
  冯妙一动也不敢动,小声说:“侯爷,奴家身子不便,能不能让奴家坐下说话?”
  萧鸾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样,收回手指着一边的坐榻说:“自然可以,这里是我在宫中的住处,为了方便随时向皇帝禀告要事,你不必拘束,只管随意就好。”他这样说,冯妙却听得明白,大齐朝政已经完全把持在萧鸾手中,连皇宫都已经与他的西昌侯府没什么区别。
  南方的坐榻低矮,不同于北方的胡床,冯妙身子笨重,坐下去时就有些费力。萧鸾对她倒是很和善,随手递了一个软垫给她,让她垫在腰后靠在一侧的床屏上。
  冯妙见坐榻上有一枚铜钱,以为是不小心掉落的,正要伸手拿起来,萧鸾却立刻喝止:“别动它!”冯妙吓了一跳,忙忙地缩回手。萧鸾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那是用来压邪祟的,挪动了就不灵了。”
  半生杀戮的西昌侯,竟然相信这种厌胜之说,态度还十分虔诚。冯妙起先觉得惊诧,转念一想便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越是整天刀口舔血的人,越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妄的事物上,以求得内心的安宁。
  直到此时,冯妙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的格局,也是按照“藏风聚气”之说布置的,官宦人家祈求官运亨通,常会请有经验的风水大师来指点屋内的陈设。
  萧鸾落座后,仍旧盯着冯妙看。冯妙不敢抬眼直视,只能用余光悄悄地打量他,其实除去健硕的身形,萧鸾的五官相貌倒是十分文气俊美。大齐皇室也多出美男子,她见过面的竟陵王萧子良,相貌也与萧鸾相似。听说故去的文惠太子和新近登基的萧昭业,也都有俊美的名声在外。
  “会不会唱歌?”萧鸾问道。
  冯妙轻轻点头,手边没有琴,便只能轻声唱了一段民歌,小时候阿娘经常唱这个哄她和弟弟睡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她唱歌的声音很轻,因为想起阿娘,想着自己很快也会有一个孩子,眼波无限温柔,在朦胧的光线下,泛着珍珠般莹润的母性光华。
  口中的歌谣才刚唱了一半,萧鸾忽然猛地站起,大步向前走来,伸手就去抓冯妙的肩膀。冯妙大惊,慌忙向后躲避,随手拿起身后的软垫向前丢过去。软垫被萧鸾一把拨开,整个人仍旧往冯妙身前扑过来:“你怎么会唱……”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忽然用一只手死死压住胸口,嘴唇上迅速蔓延起一层青紫色,张大了嘴艰难地喘着气。冯妙从坐榻上站起身,想去门外喊人来,可萧鸾平常脾气暴烈,没有传唤不准任何人靠近他的住处,此刻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冯妙只能折回来,见萧鸾的手指向书案,赶忙过去翻找,果然找着一个二寸见方的桃木小盒子,里面装着几粒药丸和风干的银鱼。冯妙把药丸递到萧鸾面前,他却不接,艰难地抬手先取了几根银鱼放进口中,然后才吞下那粒药丸。
  药丸入口,萧鸾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冯妙看他的症状,也像是肺虚导致的喘症,银鱼的确能润肺止咳,却要天长日久地服用才行,发病时吃并没有效果。可南方的巫医却喜欢用这种银鱼做药引,认为这种接近透明的小鱼,蕴涵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能医治百病。西昌侯对厌胜之说的信服,已经到了难以撼动的地步。
  萧鸾开口说道:“我忘记了,那原本就是民歌,很多人都会唱的。”沉默了半晌,他才对冯妙说:“你回去吧,改天我再找你来说话,你在门口摇动金铃,就会有太监来给你引路。”
  冯妙向他屈身福了一福,默默无声地退出去。金铃响过几声,又是先前那个太监过来,引着她沿原路返回。夜风一吹,冯妙的头脑才清醒了几分,刚才西昌侯只是一时发病说不出话来,并不致命,所以她才没有轻举妄动,仍然去帮他取了药。可就在放药的桃木小盒下面,她还看见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张许嫁的合婚庚帖,压在一张纸笺下面,露出的一角上,只看得见一个名字“阿常”。那是阿娘的闺名,冯妙不会记错,她没见过冯清说起的那张合婚庚帖,不知道这两张庚帖是不是一样。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女子的闺名相同不说,西昌侯偏偏也姓萧,只是名字并不是云乔。
  回到住处,素问见冯妙的脸色有些不大好,赶忙上前来探她的脉。大约是刚才受了惊吓,冯妙的心跳得特别快,但她仍旧勉强对着素问一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素问服侍她吃了药,又劝慰了几句,无非是叫她多替腹中的孩子着想,凡事放宽心。冯妙点头答应了,心里的疑惑却怎么也放不下,无论如何要想个办法试探一下才好。
  平城皇宫广渠殿内,高照容正隔着帘子跟高清欢说话。现在高清欢已经改任中朝官,虽然常在宫中走动,按制却不能随意进出后妃的寝宫,是高照容特意求了拓跋宏,才准他到广渠殿来探望妹妹。
  奶娘带着二皇子去睡午觉了,其他宫女和太监也都在外面候着,屋内只有他们两人。高清欢把几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一贯清冷的语气间有几分怀疑和不悦:“你要我临摹拓跋宏的字体做什么?”
  “哥哥,”高照容拖着柔媚的长声,像在对兄长撒娇一般,“你连我也不相信么?我总归都是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心愿能早点实现。”
  “拓跋宏已经不像从前那么信任我了,重要的文书,他都让始平王亲自传递,不经过我的手。你凡事小心些,不要露出什么破绽被他抓住,这几年他的心思越来越缜密,连我有时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高清欢又多叮嘱了几句。
  高照容用手指一页页翻着那些纸张,心不在焉地说:“要不是你被人看见去过青岩寺,皇上怎么会疏远你?不过这样也好,嬷嬷是我派的,人送走前最后见过的也是我,原本我还担心皇上会疑心到我头上,有那个妖妖调调的姑子把你攀咬出来,倒是破除了皇帝的疑心。”
  高清欢的双眼直盯向帘后的人影:“不管你要做什么,别动妙儿。”
  “知道了,你这个做舅舅的,来一次还只是妙儿长、妙儿短,半句也不问问你的外甥好不好,”高照容把那几张纸收好,用手指卷着鬓边垂下的发丝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妙儿,我还会救她呢。”
  千里之外,王玄之离开建康后,就一直杳无音信。那一晚过后,萧鸾时常都会召冯妙过去说话,有时要听她唱一段歌,有时只是叫她在一边坐着,再没有过什么过分的举止。
  西昌侯夫人来过一次,当着冯妙的面,问萧鸾何时回府。没有外人在时,萧鸾对这位夫人竟然十分不客气,当场训斥了她,让她没事不要随便进宫来。西昌侯夫人一脸委屈地走了,临去前还狠狠地瞪了冯妙一眼。
  冯妙记得王玄之说过,西昌侯时常带面貌相似的女子回府,想必西昌侯夫人也想到那上头去了。其实她已经有了西昌侯夫人的位置,其他女子再怎样也只能是侍妾,如此拈酸吃醋,实在是自己想不开。
  侍妾……冯妙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似的亮光,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试探西昌侯,只是有点太过危险。

  ☆、230、恍如隔世(一)

  回到自己的住处,冯妙让素问帮她准备了几件衣衫,她记得阿娘从前的样子,刻意在衣衫上模仿阿娘年轻时的装束。她也记得,冯清说过不只一次,阿娘当年是带着女儿和身孕一起进入昌黎王府的。也许是天意要她如此,她现在的情形,刚好可以模仿出阿娘离开“萧云乔”时的样子。
  等到萧鸾再召她去说话时,冯妙便故意说起,自己会制一种安眠宁神的香料,下次来时,可以带一些来给西昌侯试试。
  香料也是请素问帮忙制的,温和无害,只是会使人困意上涌、昏昏欲睡。她梳着跟阿娘相似的发髻、带着香料进入西昌侯在宫中的住处时,萧鸾眼前忽地一亮,目光一路追着她在坐榻上落座。
  冯妙当着西昌侯的面点燃了香料,小香炉里散发出袅袅的青烟。萧鸾这天显得特别沉默,提着笔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神定在纸上某一处,许久都不曾移动。冯妙自己提早喝了提神醒脑的茶,此时倒不觉得困倦。
  估计着香料的效用已经发散出来,她借口胸闷,走到外殿透透气。趁着这个机会,她脱去外面的罩衣,露出内里预先准备好的衣衫。略等了片刻,她便轻轻地移步,返回内殿,并不走回坐榻上,只是在门口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萧鸾觉察到有人走过来,抬起头去看。昏暗的灯光下,冯妙不知道自己究竟与阿娘能有多么像,可她分明看见西昌侯的眼睛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再也移动不开分毫。他缓缓地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颤抖着叫了一声:“阿常!”
  冯妙的心陡然重重跌入谷底,这几乎已经足够印证她的猜测,她现在只想知道原因,当年的“萧云乔”为什么要跟阿娘分开。
  “阿常,你……回来了?你不再怪我了吧?”萧鸾几步走上前,双手抓住冯妙的肩,香料的作用让他有些神智迷离,就像人困到极致时那样,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平常不愿去想的事情。
  “阿常,并不是我要杀你的,我也是身不由己。我一无所有,可我不甘心,我只能靠军功一步步爬上去,出人头地。”萧鸾的手越抓越紧,好像怕稍稍一松,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再说,有人告诉了我你们母女身上刺着的木槿花的来历,我便以为,你是个别有用心的狠毒妇人。”
  冯妙稍稍转过头去,不与西昌侯对视。大约是因为香料的作用,再加上情绪激动,萧鸾的话说得有些混乱,但这已经足够让冯妙了解当年的大致情形了。
  “阿常,你原谅我吧,我在莺歌苑里第一次见着你,就真心喜欢你。”萧鸾的语声带上了几分愧意和柔情,“那时我刚刚追随父亲攻破了江州的叛军,可庆功宴上,那些部将只会去恭维父亲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亲生儿子,却没有人看我一眼。那时候云乔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子,就因为他是我养父的嫡长孙,随口吟了首诗,便被人称赞做神童,父亲还亲自给他取了这个表字。我气不过,一个人躲出来喝闷酒,却没想到遇上了你,温柔体贴,把我当成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来敬爱……”
  他当年鬼使神差地用了假名与阿常相识,便是因为心中那一点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隐秘念头,如果他是齐高帝的亲生儿子,不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养子,他是不是早就可以封王,不会这么多年一直只是区区的西昌侯?他嫉妒,他怨,他恨,他羡慕文惠太子云乔的贤名来得太容易,仿佛用了云乔的名字,就可以拥有云乔与生俱来的一切:高贵的身份,臣僚的追捧。只是他没料到,因为这一个假名,让阿常找了他十几年,都没有结果。
  “阿常,阿常,你回来吧,我夜夜都梦见你,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很快整个大齐天下都是我的,可我唯独失去了你。”萧鸾张开双臂,把冯妙抱在怀中,“我找了那么多女人,有的人眼睛像你,有的人嘴巴像你,有的人只是说话的声音像你,可她们全都代替不了你,不会像你一样,在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敬我爱我。”
  冯妙没料到,自己探究得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老套的故事。困顿时结识的女子,情意最真,可男子总是不懂得珍惜,因为那情意来得太容易,容易到不需要他付出任何东西去交换。被找寻了许久的亲生父亲抱在怀中,冯妙却越发觉得身上一阵阵地发冷,牙齿抑制不住地打战。
  “阿常,你一定在找我,我知道你不会怨恨我的,你从来就不会怨恨任何人。”萧鸾仍旧在喃喃自语,“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像你还是像我……”
  窗外一声闷雷炸响,风猛地卷进来,把原本半掩着的窗扇一下子推开,屋内四支白蜡的光亮,也跟着晃了一晃。大雨倾盆而下,冲散了闷热凝滞的空气。涌进屋内的清凉雨气,惊醒了萧鸾的迷梦一般的回忆,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忽然一把掐住了冯妙的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冯妙被他推得倒退几步,后背直抵在墙壁上。萧鸾的手劲极大,掐得她眼前金星乱舞。冯妙只怕他暴怒之下伤了自己的孩子,抬手护住肚子,一字一字地说:“中平为好,上上为妙,我单名一个‘妙’字。”
  震惊击碎了他眼中原本的戒备狐疑,萧鸾慢慢松开手,盯着她的脸说道:“没错,你出生的前一天,我还陪着她出门上香,测得了那道签文。阿常说要用‘好’字,这个‘妙’字,还是我亲自选定的。”
  冯妙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三岁以前的事情,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有那个梦境似的片段,时不时在她脑海中回现。眼前这个暴戾的男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就是阿娘一直在寻找的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你长得这么像她,连说话、皱眉时的样子,都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她的女儿?”萧鸾顿一顿,忽然问道:“你……还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他的语气间带上了几分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冯妙抚摸着刚刚被他掐疼的脖子,刚要开口说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让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说辞:“我是阿娘的独女,没有弟妹。”多年未见,他却连阿娘现在好不好也没有问一句,只关心阿娘有没有替他留下子嗣。如果被他知道还有夙弟在这世上,他必定会千方百计带回自己身边,这样的父亲,夙弟不认也罢。
  他爱的根本不是阿娘,只是那种被人敬、被人爱的感觉。
  “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找你来说话,在宫里想吃什么、用什么,就跟那些太监们说,让他们找来给你。”萧鸾揉着额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桌案前。
  冯妙退出去时,才觉察自己的背上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这方法只能用一次,再用就不灵了,做得太过反倒会弄巧成拙惹他怀疑。可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为什么阿娘会进了昌黎王府?为什么西昌侯会说,他不是故意要杀阿娘?阿娘离开昌黎王府之后去了哪里?她们母女身上的木槿花刺青,又究竟代表着什么?
  就在同一个月里,北魏皇帝在平城祭告先祖,亲自率领大军南征。大魏皇族本就重武,历代皇帝都曾经御驾亲征过,并且战绩不俗。可拓跋宏心里却另有打算,这次御驾亲征,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他不会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要借助这一次的大军南下,表明大魏逐鹿中原的雄心,也确立他在宗室臣子眼中杀伐决断的王者地位。
  大军起程前夜,始平王拓跋勰正在宫中最后一次检查路线安排,在他做皇子时住过的宫殿门口,他正小心地擦洗着自己的马。母妃留给他的马,已经葬身在白登山的山崖下,这一匹马,是皇兄亲自给他挑选的。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拉弓,都是皇兄教他的。
  他正用手指梳理着顺滑的马鬃,忽然觉得身后有人走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屏息凝神,把剑握在手里,默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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