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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生莲:六宫无妃-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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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琅琊王氏是百年世家,就连宅院也气派非凡,下人步履匆匆,走路时都低头垂手、目不斜视,见到王玄之走过来,便侧身闪到一边,把主道让出来请他先过。
  绕过一处假山,王玄之让冯妙在荫凉处的坐席上等候,自己进入内室去拜见父亲。一块竹帘、四根廊柱、八角凉亭……南朝的风物处处都透着精致,冯妙坐在小榻上,一面看着藻井上的雕花彩绘一面等,丝毫不觉得着急。
  此时,内室忽然传出一个老者带着怒意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楚:“……没名没份,就有了身孕……行为不端的浪荡女子……败坏琅琊王氏的名声……”
  冯妙一怔,旋即脸上涨红,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一定是王玄之的父亲在说起自己。即使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留在这,她仍旧为这些伤人的话而感到窘迫难堪。男子狎妓时,便是风雅有趣,怎么女子一心一意爱人时,便要受到千般责难?
  竹帘被人掀起,王玄之几步走出来,把冯妙从榻上扶起,见她眼角隐有泪痕,也不多问,拉着她的手便往外走去。
  两人从琅琊王氏的大宅出门时,已经换乘了一辆油壁四帷马车,车上绘着琅琊王氏的徽记,显然王玄之已经说动了他的父亲。
  “妙儿,你不要在意旁人怎么说,”王玄之在马车之内开口,“父亲是个古板的人,难免说出来的话……不过父亲已经准了我这几个月自由支配家中的事物和钱财,我不会再带你登门受辱了,你……别怪我。”
  听他这么一说,冯妙忍了许久的眼泪反倒簌簌落下,她想用手背抹去,却越抹越多。“大哥……我并没有怪你,”她抽噎着说,“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不必为我这样,你知道我根本无法回报你任何东西……”
  王玄之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泪,温和地问:“别哭了,妙儿,大哥问你,你喜欢雪顶含翠茶的味道,可你会要求那茶也同样喜欢你么?”
  人一哭起来,一切思路好像都中断了,冯妙愣愣地摇头,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王玄之淡淡地一笑:“这就对了,这世上万事万物,能在此时此刻相遇,都是缘分。我们不能强求缘分,可该相遇的缘分来时,又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呢?任何一朵花、一盏茶、一处风景,我欣赏它时,便只是欣赏它,从不会要求它用同等的欣赏来回报我。对人,我也是这样。”
  他说得坦荡磊落,毫不隐瞒自己对冯妙的一腔真心。冯妙被这话中的蕴涵的深意触动,原来喜爱一个人,不是只有痛苦煎熬,还可以如清风拂面一般美好。
  她也是个心思豁达通透的人,既然明白了王玄之的心意,便也不再扭捏,索性大大方方地说:“大哥,多谢你。”
  王玄之微笑着点头,也不再多说话。彼此明了便已经足够,再多的话便只是多余。
  竟陵王萧子良的官舍,修建在亭山之上,依山傍水。王玄之带着冯妙进入官舍时,庭院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萧子良一身亲王蟒服,坐在正中主位上,旁边一位儒士模样的人正与他对答。
  王玄之轻拉冯妙的衣袖,对她说:“这位范缜范大人,性情孤僻,不信神佛,没到这样的场景总要与人辩论一番才肯罢休,偏偏竟陵王总喜欢招惹他来争辩。”
  冯妙听他这样说,觉得有趣,便凝神听那座上两人的对话。
  萧子良对着范缜发问:“范大人不相信人有转世轮回,也不相信世上有因果报应,那为什么这世上有人终生富贵,有人却一生困苦呢?”
  范缜捻着胡须说道:“人的一生,就像树上开出的花朵一般,随风飘落。有人落在枕席之上,就好像终生富贵的人一样,有人落在污秽不堪的茅房里,自然就像那些一生困苦的人了。”
  听到前半句,冯妙侧身悄声对王玄之说:“这人的说法,倒是跟大哥有些类似呢。”可话音刚落,又听到了后面半句,赶忙捂着耳朵说:“这言语也未免太刻薄了些,何必这样讥讽出身不佳的人呢。难道他不知道,有人草莽出身,日后反倒成了天下至尊至贵的皇帝么?人的命运,向来都在自己手上。”
  王玄之上身微微前倾,听冯妙说话时,神情十分认真。他衣领间散发出皂角的干净气味,因为冯妙有身孕,他停了东篱里的一切香料,以防不慎伤了她腹中胎儿,连他自己每日用的熏香也停了不用。
  听她说完,王玄之才笑着说:“你的才思,倒是可以跟他们辩驳一番,巾帼不让须眉。”
  见冯妙一笑,王玄之又压低了声音说:“之前只说带你出来散散心,是怕你太过担忧。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打听到今天还有重要的人物要来,只是不会公然出面,你留神看着右手边帘幕后面的人影,无论看见什么都别表现在脸上。”
  冯妙轻轻点头,虽不大明白王玄之的用意,却相信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眼睛往那一排隐在竹帘后的坐席上看去,那里空空荡荡,现在还一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已经有人看见王玄之带着冯妙进来,一位身穿烟灰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斜挑着眼睛放肆地看了冯妙几眼,语带讥诮地对王玄之说:“今天是竟陵王殿下请人来论辩佛法的盛会,王公子怎么携妓同来了?这风雅,恐怕用错了地方吧。”
  话音刚落,那人身边的几位士族公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冯妙见那几人衣着华贵,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士族门阀之间明争暗斗不断,恐怕这些人对王玄之早有怨恨,借机折辱他。
  王玄之却丝毫不以为意,带着冯妙径直走到自己的坐席上,对那几人说:“这一位是我的朋友,今日碰巧同来,还请不要言语冲撞。”
  “朋友?”那人夸张地冯妙微微隆起的腹部扫了一眼,“要是有夫之妇,如此抛头露面,有何颜面?要是王公子你的姬妾,我们怎么从没在王氏的府邸里见过?”
  王玄之的脸色微微变了,担心冯妙又要多思多虑,正要怒斥,冯妙却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柔声对那位言语放肆的公子说:“奴家斗胆,有个问题想问公子。方才范大人用树上的花朵来比喻人的富贵贫贱,在公子眼中,奴家可比做何物?”
  在南朝数月,她的言辞已经完全与南朝人的习惯相同,只是北方的口音一时仍旧改不过来。

  ☆、226、千秋帝业(一)

  那位锦衣公子作出一副鄙夷的神情,用眼角斜斜地睨着冯妙:“可比作受佛陀点化之前的莲华色女,污浊不堪。”
  莲华色女出自佛经中的典故,受佛陀点化之前,品行不端,举止浪荡。这句话说得十分刁钻,席上许多人都转过头来,看冯妙如何应对。
  冯妙却毫无羞恼之意,反倒端庄娴静地开口问道:“公子可愿知道,在奴家心中,将公子比作何物?”
  那公子得意洋洋地点头,冯妙便接着说道:“仁者见人,智者见智。在奴家心中,公子如水月观音,无边自在。”
  锦衣公子放肆的笑僵在脸上,冯妙的言外之意,便是一切眼中所见的景象,都是内心想法的体现。他满心污浊不堪,才会觉得世人都如莲华色女一般,而冯妙自己心中了无挂碍,那便看什么都如水月观音一般。
  四周先是一片沉默,接着便是一阵嘲笑声。王玄之一句话也没说,只展开折扇遮住了口鼻,一只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肩膀微微抖动。
  锦衣公子自知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坐席上。
  主座之上,竟陵王萧子良仍旧在与人高谈阔论。众人的目光渐渐散去,王玄之才撤下折扇,唇边的笑意还未完全收拢起来,用手指虚虚指着冯妙说:“你刻薄起来,比范大人毫不逊色。他是快火烹炸,你是小盅慢炖,一样让人吃不消。”
  冯妙微微低头说:“让大哥见笑了。”她坐了片刻,便觉得右手边的帘帷似乎动了一下。因着王玄之曾经叫她留意那边的来客,她便凝神多了看了几眼。
  有侍从模样的人,引着一男一女悄无声息地走到帘幕之后。那男子身形高大,穿着上好丝帛裁成的锦袍,衣襟上的花纹,因为隔得远而看不大清楚,只能分辨出既不是帝王的龙纹,也不是亲王才能使用的螭纹。
  他身后的女子体态娇小,走路时腰肢如柳枝一般左右摇摆,很有几分媚态。那名男子落座时,伸手一抄便把女子也揽在身侧。女子转身的一刹那,冯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不由得大吃一惊,那女子的眉眼五官,竟然跟阿娘有些神似。只不过,她的人比阿娘年轻得多,行为举止间的习惯也与阿娘大不相同。
  王玄之悄悄侧身向她低语:“那就是西昌侯萧鸾和他的夫人刘氏,西昌侯与竟陵王有些交情,却与竟陵王的几位幕僚不合。这种场合,竟陵王若是邀请了西昌侯,总是单独设置隐秘的座位,免得让他跟旁人相见。”
  西昌侯怀中的女子正用两根手指拈着一粒葡萄,剥了皮送进西昌侯嘴里。冯妙盯着她看了半晌。转头来问:“那女子看着比西昌侯年轻不少,是他的侍妾么?”
  “不是,那是西昌侯夫人。”王玄之抬手举杯遮掩,“西昌侯是先帝的侄子,父母双亡之后,被先帝带回抚养,论辈分他是竟陵王的叔父。西昌侯很有些军功,为人也很一板一眼,从前年纪不小却不肯娶妻。后来突然带回了这个女子,说是某个小官吏的女儿,要迎娶为正夫人。”
  王玄之的话点到即止,冯妙隐约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想必这位西昌侯夫人并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样子,西昌侯一定要娶她,多半是因为这副容貌。
  席上众人一直论辩到傍晚才散去,王玄之怕人多时让冯妙沾染了污浊气息,回去后要生病,故意等到其他人走得差不多时再离去。他刚站起身,便听见身后有雄健有力的脚步声传来,竟是西昌侯快步追了上来。
  王玄之不得不停住脚步,向西昌侯行礼。可西昌侯的目光,却径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冯妙:“听说玄之新得一个伶牙俐齿的美人,我倒是有兴趣见上一见。”没等王玄之说话,西昌侯鹰爪一样的手臂就往冯妙肩上抓来。
  冯妙原本躲在王玄之背后,此时避无可避,只能上前屈身福了一福:“奴家见过西昌侯。”她抬起头,迎上西昌侯萧鸾的目光。
  萧鸾看清她的容颜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转头向王玄之说道:“你这侍妾,我看着喜欢,不如就送给我吧,改天我另外送十名绝色佳人到你府上,算作谢礼。”在士族贵胄之间,姬妾侍女就像一件东西一样,随随便便就可以拿来送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冯妙心中不快,却也不能说什么。
  王玄之客气却坚决地说:“请恕我不能答应。”
  萧鸾的脸色忽然变得阴郁难看,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威胁意味:“你要是今日答应了,我便算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难时,我应允你可以替琅琊王氏求一件事。若是你舍不得她腹中的孩子,我可以允许她生下来,仍旧送还给你。”他见冯妙与王玄之同行,便想当然地认为冯妙腹中的孩子,必定是王玄之的,像琅琊王氏这样的名门望族,自然不会允许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说着话,萧鸾已经抬手来拉冯妙的手腕,王玄之上前一步,把手压在萧鸾的手臂上,仍旧坚决地说:“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并非我的侍妾,大人的要求,请恕我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萧鸾长年在军中,孔武有力,而王玄之却只识文、不识武,只要萧鸾用力一掀,他必定毫无还手之力。可王玄之毫无惧色,双眼直视过去。僵持片刻,萧鸾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王玄之的肩:“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许久不见你入宫,皇上也念起你好几次,有空不妨多到宫中和我的西昌侯府走动走动。”
  说完,萧鸾便大踏步走了出去。王玄之这时才抬手揉了揉肩,那两下萧鸾使了些手力,疼痛难忍。王玄之的父亲王奂古板守旧,并不支持册立皇太孙,萧鸾当着王玄之的面说出日后应允他替琅琊王氏求一件事,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他必定会把萧昭业推上皇储的宝座,无论面对什么样的阻碍。王玄之能替家中父兄求的,无非是“不杀”罢了。
  冯妙开口叫了一声“大哥”,王玄之便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直到回到他们自己的马车上,王玄之才说:“你大约已经发现了,西昌侯夫人跟你的容貌有些相似,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那么想必西昌侯夫人也一定有几分像你的母亲。我还听说,这些年西昌侯但凡见到面容与那位夫人相似的女子,无论身份贵贱,都要想尽办法带回府去。”
  他见冯妙皱眉沉思,嘴唇微微撅起,笑一笑说道:“这些事情,也没法拿来直接去问他,我再慢慢帮你留意打听吧。先不要想太多,我已经叫人取来了新制的千金平喘丸,你从现在开始每月服食一粒,到快临产时,改成每十天服食一粒,希望可以压住喘症不要发作。”
  平城之内,拓跋宏正与数位宗室老臣争论南征之事,那些上了年纪的拓跋氏亲王,已经多年不曾提剑上马,听说皇帝要亲自南征,都急忙忙地反对。
  拓跋宏端坐在明堂正中,朗声说道:“各位王叔先请回吧,今天天色已晚,南征的细节可以容后再议。”
  亲王们退下后,始平王拓跋勰才走到皇帝身边,递上一盏茶:“皇兄先去歇歇吧。”冯妙失踪至今,已经有数月时间,拓跋宏几乎从不召见任何妃嫔,也不让人近身伺候。凡是清醒的时间,他都让自己埋头在政务中间,不让自己有时间想起冯妙。
  他甚至封闭了崇光宫内殿,只在外殿居住,每日回去也只是草草休息片刻,便仍旧赶来明堂召见臣属、商议政事。唯一的例外,便是有时听始平王给他带来审问、搜寻的消息。
  拓跋宏推开茶盏,思索片刻对始平王说:“朕的这些王叔们越是反对,南征就越要照常进行。南朝虽然衰弱,却也不是一时半刻之间能够攻下的。如果出师不利,朕便借机宣布迁都洛阳。”
  他合上双眼,眼前便浮现出冯妙微笑着说话的样子,她在林琅住过的宫室内,嗓音柔柔地说着:“皇上的视野,总有一天要放到广阔的中原大地上去,建立拓跋先祖未能做到的千秋帝业。”
  妙儿,他在心里说,妙儿,你说过的话,朕马上就要做到了,难道你不想看一看么?朕只想跟你一人分享这天下的荣光,可你为什么却不在这里了?
  “去南朝打探的人,有没有消息送回来?”拓跋宏睁开眼,转头去问始平王。在这之前,始平王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上元夜当晚要对冯妙非礼的人,却被旁人提前一步杀人灭口。其余几路人也带回了消息,明秀堂的苏小凝自己赎了身,跟随南朝使节的小吏离开了平城,种种迹象都表明,冯妙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被王玄之带去了南朝。
  始平王低声回答:“有人送信回来,说王玄之并没有返回琅琊王氏的家宅,而是一直藏身在建康城外的一处私宅里。他经常带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回去,收留在私宅里,一时还不能确定,皇嫂在不在那里。”
  “继续去打探,”拓跋宏沉声说,“其余的账可以日后再算,先把妙儿找到。”语声停一停,他又接着说:“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如果妙儿真的受了那样的……委屈,朕也不想她被人讥笑。”

  ☆、227、千秋帝业(二)

  始平王拓跋勰低头答应,他知道皇兄心中的苦楚,却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
  建康城外的东篱私宅内,王玄之正叫素问把新制的婴儿衣裳、襁褓放进一间单独开辟的屋子里去,留给冯妙腹中的孩子出生时穿用。小小的衣裳,每一件都十分精致,用南方特产的棉麻制成,整件衣裳是用一整块布裁成的,穿在小儿身上时,用连下来的两根带子束住,没有针脚,也没有扣子,不会损伤婴儿的皮肤。
  其余的每一件东西,也都极尽精致,襁褓上请了最好的绣娘绣了长命百岁纳福纹。给婴儿戴的银锁、放在摇车里压惊的布偶和暖玉,都已经准备齐全了。
  冯妙一件件看过去,连抚摸着小衣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大哥,多谢你,这些东西实在太过精致贵重了……”
  王玄之微微笑着,目光落在她日渐圆润的肚腹上:“第一个孩子,总是特别愿意多花心思,再怎么精致贵重也不为过。这些东西,原本该由孩子的父母来准备,你既然叫我大哥,那么做舅舅的,给他准备些贺生的礼物,也是应该的。”
  冯妙低头用双手拢住腹部,月份日渐大了,胎像也很安稳,她却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整天都觉得困倦疲累。失去过一个孩子的惊恐难过,时时压在她心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合生育,可她很想有一个孩子,眉目间能把她和拓跋宏的模样融合在一起。
  王玄之知道她的心思,劝慰似的说:“南边有个习俗,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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