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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剑吟啸-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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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天都要削完一大堆木头,她做任何事情都没有规律,无论吃饭还是睡觉。
有时她一整天都想不到吃饭,而有的时候,她吃完刚刚坐下,又站起来去找食物。
她坐在那里闭着眼睛,长时间一动不动,田原以为她已经睡着,可她的手,会突然就动起来,眼睛仍然闭着。
鬼见愁越是不注意他,田原就越不敢逃走,他不知道在这平静和漠然下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什么时候是睡着了。他稍一动弹,她会不会就象潜伏在草丛里的狼一样扑过来呢?
何况,田原即使从这里逃走,又能到哪去呢?
他想起死去的爹娘,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和公孙望在一起的时候,他一整天喋喋不休,根本不让人有安静的时候。
而现在,在这日复一日的寂静当中,有许多事,好像你不用去想,它们自己就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你挡都挡不住。
而很多事,确实应该好好想想了,直到此刻,安静下来,田原才真正感受到一种痛楚,那么多日子,一直疲于奔波,他好像连痛苦的时间也没有了。
他想起了爹娘,感到自己现在真的只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爹娘已经去世,而天道教还在四处追杀着他。
他从一个宁静舒适的环境突然落进一场灾难,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少年稚嫩的心胸几乎难以承受这么多东西在一瞬间劈头盖脸倒来,他变得懵懵懂懂,不知所措,连把这一切搞清楚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更不用说思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愤恨,报仇,以血还血?
等到从流离颠沛中重又回到宁静的时候,一夜之间,他好像长大了。
思前想后,顾影自语,前一段时间所遭受到的东西,促使他尽快成熟,在宁静中,爱和憎变得那么分明。
他想念死去的爹娘,想念韦叔叔,吕大哥花姐姐他们,从来也没有这样铭心刻骨地想念过。
他憎恨天道教,一种仇恨在时间的流逝和对亲人的怀念中慢慢凝集,日甚一日。
大丈夫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田原念及于此,心里为之一震,一股豪情和勇气油然而生。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不管逃出去以后会遇到什么,哪怕天道教就在山谷外面等着,我又有什么好惧怕的,爹爹早就说过,大丈夫岂能苟且,不生则死,不成功便成仁。
现在,他才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向公孙望学武功,手无捉鸡之力,你能用什么来替爹娘报仇呢?
田原偷偷地瞄了一眼鬼见愁。这时,她刚刚削完一块木头,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朝门边走去。
田原看到她的背影,佝偻、矮小,如若不是事先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样个人居然身怀绝技,分明只是东关农庄上一个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农妇。
不知怎么,田原突然可怜起她来,就象他时常怜悯地望着庄上的老佃户和街上那些向他哭告的悲苦的身影一样。
她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只饼,慢慢地走到田原面前,把一只饼放在桌上,一声不吭地转身往那边走去。
田原看到桌上的饼已经长出很长的绿毛。他说:
“老婆婆,这饼不好吃了。”
鬼见愁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慢慢地走到木屑中间,坐下来,把饼塞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咬着,脸上木无表情。
她似乎只是被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所驱使,而一旦事情真的发生,她就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她觉得这个人既然对公孙望很重要,她把他捉到这里,公孙望就会来找。
公孙望到底会不会来,她也不知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要是他实在还不来的话,把这人杀了扔了就是。
屈指算算,田原到这里已有十多天了,每天吃的都是长绿毛的饼,困了就趴在窗前的桌上打一个盹,渴了就俯身趴在地上纵横的水沟里喝一口水。
鬼见愁不分昼夜,总是坐在那张小凳子上,有时夜半田原从梦中醒来,也能听到剑削木头的嚓,嚓,嚓的声响。
田原的额上不停地冒着虚汗,体内的那股真气,时不时就会聚拢来,东闯西撞,疼得他弯下腰,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叫出来。
他以为自己一定是吃了霉烂的饼的缘故,可看看老婆婆似乎无动于衷,一点事情也没有。
他想,她是已经吃习惯了,而我,是因为刚刚吃,身体还不太适应,再过些日子可能就会好的。
第32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疼痛却有增无减,他感到体内火烧火燎的疼,真想跑到院里,倒在冰冷刺骨的溪水里。
其实,田原之所以如此,全是那股真气作怪。
常人练武,往往是循序渐进,一天一天,持之以恒,他的内脏经脉骨骼的承受力也一天天增强,和他日益充沛的真气刚刚般配。
而他,是因为喝了公孙望的那一盏茶,公孙望又用掌贴着他的气门,把自己的真气输送进去。田原的真气是在一个时辰之内突然获得的,原有的平衡失去了,他的脏腑经脉骨骼怎么承受得了?
公孙望以气驱气,把田原的真气遣散到他的全身,只能暂时应付一些日子。
过了那个极限,田原原有的交合升降机能紊乱了,真气挤压、胁迫着他的脏腑血管,感到疼痛难忍。
他的身子往前一冲,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紧接着人往后面倒去。
鬼见愁眼角瞟到他身影晃动,以为他想逃走,一跃抢到身旁,手指直点他的穴道。
鬼见愁“咦”地一声,左手赶紧撤回,右手疾递,一根削尖的木头抵住田原的咽喉。
刚才,在她的手指与田原的紫宫穴相触的刹那,她感到他的体内,突然涌出一股强劲的内力,把她的手指给震开了。
虽说她欺田原没甚么武功,指上只用了三成劲道,但凭这三成劲道要取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更别说点人穴道了。
从涌出的那股强劲真气看来,对方的内力实不在自己之下。“臭小子倒会装蒜,我老太婆差点被你算计。”心念一转,木头就往前送去。
木头刺入田原皮肤时他还没动静,显然已晕过去。
鬼见愁又是一愣,她把木头撤回,不解地看着地上的田原。
刚才那一个回合,这小子的内力分明强于自己指上的劲道,自己那一指不可能点中他的穴道,他怎么会晕过去?
仔细一看,发现桌上的血迹,这才知道他是另有原因。
过了很长时间,田原慢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到老婆婆正看着自己,勉强地笑了一下。
“老婆婆,我把你的桌子搞脏了,真过意不去。”
鬼见愁没有言语,凝神思索着一件事情。
她在田原的气户穴上快疾地拍了一下,手指仍被震了开去,她又“咦”了一声。
这人的内力不仅充沛,而且怪异无比,浑身的穴道竟全被自己的真气封住,他人若要点他的穴道,功力低的,搞不好反倒会被他的真气所伤。
她疑惑地看着田原,突然问:“你这玩意是跟谁学的?”
“什么玩意?”
“小畜生别装糊涂。”
田原听到她叫自己小畜生,不禁婉尔,他想,这老婆子怎么和公孙望一样,开口就叫自己小畜生,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你笑什么?”鬼见愁不解地问。
“老婆婆,你讲话的语气,怎么和公孙望一模一样。”
鬼见愁突然怒道:“你不要提他的名字,再说,我一个耳光掴死你。”
田原听到她动不动也是一个耳光,和公孙望又是一个脾气,笑得更厉害了。
鬼见愁发完火,转念一想,这小子竟然说自己和老蠢物一模一样,一股蜜意流遍全身,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过了这么多日子,她终于肯开口和自己讲话,田原当然不愿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道:
“老婆婆,真谢谢你,刚才你在我这里点了两下,我觉得好受多了。”
鬼见愁搞不懂这小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一个人有如此充沛的内力,非经过数十年含辛茹苦的磨炼和高手指点不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问:
“你感觉很疼?”
田原“嗯”了一声:“这里,这里,好象里面有一团火在烧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
田原想了一会,他把公孙望怎样煮茶怎样诱使他喝下去,怎么说他学会了一半武功,又怎样用手指在他的皮肤上滑动,说一点点屁放到这里一点点屁放到那里,还有大半个屁放进丹田里面。
田原把这一切原原本本说给她听,只是在讲到公孙望的时候,用了“那个人”代替。
鬼见愁眼睛盯着窗外,好象不在听田原的叙述。
田原说完,鬼见愁仍然盯着窗外。过了一会,她转身走回到木屑中间,坐下来用剑“嚓,嚓,嚓”地削着木头。
一段原木,忽圆忽方,很快就削到比筷子还细。
她拿起另一段原木的时候停了下来,眼睛呆呆地看着前面。
她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畜生骗人。”
她摇摇头,目光重新回到那把剑上,仔细地削着,嚓,嚓,嚓。
削了一半,她停下来:“老蠢物不可能如此了得。”停了一会,又说:“老蠢物的功夫果真如此了得,可怎么办?不可能,不可能。”
她把剑和木头突然往地上一掼,大叫:“公孙望,我老婆子就不信斗不过你。”
一声怪叫,田原只觉得眼前一花,鬼见愁已经跃到他的身旁,伸出手贴在他的气门上,一股真气喷涌而出,她的身影晃了一晃,手仍然按着没有移开。
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丑陋的脸上,皱纹扭曲着缩成一团。嘴唇紧紧抿着,头顶上冒出袅袅的雾气,田原看到,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田原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身体刚刚一晃,鬼见愁伸出左手啪地一下,两只手掌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田原感到从她的掌心,有一股彻骨的冷气源源不断涌出,进入他的体内,和先前的那股热气争斗着搏击着,热气倔犟地要往外涌,冷气紧压着它,迫使它一点点退缩回去。
田原忽冷忽热,一下子牙齿冻得直打战,一下子热得大汗淋漓。
冷热相交,他的体内经受着从未有过的疼痛,再过一会,他就要承受不住。
我要死了,田原心想。
热气渐渐地退缩,冷气占了上风,田原冻得浑身瑟缩发抖,手和脚痉挛着,牙齿咯咯咯咯打战。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想喊又喊不出来,嘴唇冻得发紫。
鬼见愁头顶的雾气越来越重,身子晃了一下又坚持住了。
她的眼里射出犀利的目光,脸上凝结着一层白霜。
她突然长啸一声,人往后飞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木屑中的那张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高声叫道:“公孙望,你看我老婆子怎么收拾你!”
田原坐在那里,冻得牙齿打战,如同落进一个冰窟,连呼出的气也是冷的。
鬼见愁继续削着才削了一半的木头,脸上的神情渐复平静,嚓,嚓,嚓的声音平稳而又单调。
田原过了很久才从凝滞的状态中转过神来,用手一摸,脸上淌着冰凉的水珠,人比原来好受多了,不再疼痛,只是感到一阵一阵冷气,不时从他的体内往外突,冷不防就打一个寒噤。
第33章 你叫我吃什么?
一晃又过了许多日子,鬼见愁的话虽不多,但有时也会简短地回他一句两句。
田原发现,尽管一提公孙望的名字鬼见愁就会勃然大怒,其实她还是喜欢听与公孙望有关的事情,只要田原不提公孙望的名字,她就会一边削着木头,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地听他讲着。
她对公孙望,田原看得出来,不单纯仅是关切或者愤恨,而是既怨又恨,既想又怕,一个人在这样漫长的孤寂中生活得太久了,公孙望变成了她生活中的唯一内容,一种习惯,爱或者恨,每天被这种习惯不经意地推着,她已无法自拔。
等待就象她的身影,一直尾随着她。
一冷一热两股真气在田原体内,交相出现此起彼伏,两种无法调和的真气折磨着他,体内一阵冷一阵热,时常忍不住趴在桌上,热汗冷汗淋漓。
鬼见愁对食物的要求近乎麻木,每天吃的就是那种长满绿毛的饼,连水都很少喝。
和这里相通有一个厨房,田原走过去,东翻西找,什么也没找到。
鬼见愁的目光追随着,搞不懂他要找什么。
“老婆婆,你这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吃吗?”
鬼见愁怔怔地看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们总不能一直吃霉烂的饼吧?”
鬼见愁听明白了,站起身,一声不吭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她一只手提着一个物件回来,啪地扔到田原面前。
田原不看则已,一看吓了一跳。
扔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一具尸体。死了很久,脸上的肌肉已变得松驰干枯。
“老婆婆,这,这是干什么?”田原惊讶地问。
“剁下两块,用水煮煮,很好吃的。”鬼见愁淡淡地说。
“吃完了,院子里还有,没有了,就去杀一个回来。”鬼见愁补充道。
田原直听得毛骨悚然。
鬼见愁在哲域的冰山里呆了十多年,那地方寸草不生,根本就没有法子生火做饭。
鬼见愁和她师父两人,聊以充饥的往往是天上的老鹰和偶尔掉进冰山的耗牛、羚羊,牦牛和羚羊的群体动物,有时一次就会掉下好多只,她们打死了就储藏在冰窟里,慢慢食用,连皮都舍不得扔掉。
人在那样的环境里呆得久了,对食物的要求自然会变得麻木,只求能维持生命就行,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好吃难吃。
在鬼见愁的头脑里,人往往比畜牲还坏,更加无情,既然畜牲的肉都可以吃,人的肉那就更不在话下。
田原苦笑着摇摇头,看来,那霉烂的饼子还得继续吃下去。
有几次,他刚刚提出到外面去买点食物,鬼见愁啪地一个巴掌就扇过来。
“小畜生你还想逃走?!”
田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时间一久,鬼见愁对田原的看管渐渐宽了些,允许他到院子里随便走走。
田原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他发现屋子里嚓嚓的声响也停止了,老婆子肯定在仔细地听着,如果他想打开院门或从院墙爬出去,稍有动静,她就会凶狠地扑过来。
田原闷闷不乐,他不知在这里还要呆上多久,老婆子到底有什么打算,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死心?
田原抬头望着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的身后,有人跟着叹了口气,吓了他一跳。
鬼见愁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屋子的门口,站在那里,目光注视着远处的天空和山影。
田原看到,她的目光显得那么哀怨和痛楚。
她把田原从公孙望那里捉了,是知道这小子对公孙望来说很要紧,她只要把这小子扣在身边,公孙望就一定会找上门来,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她天天等夜夜盼,那老蠢物竟像死了一般,鬼影子都没有。
两只老鹰在头顶盘旋,鬼见愁发出尖锐的叫声,那两只老鹰越旋越低,越旋越低。
鬼见愁突然一声断喝,两只老鹰从空中落了下来,在竹丛里扑扇着翅膀挣扎。
田原赶紧跑过去,捉住它们,它们在他手里,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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