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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欢喜原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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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一凡没回答,林磊儿说这话的样子让他眼生,因为有些端着,他平时不这样说话。

    林磊儿没等他回答,摊了摊双手,自己说下去:现在,我没有,Nothing,但是我有我的同学,全城最聪明的同龄人、最有资源的同龄人都在这里,所以我说我需要他们,因为他们就是我明天的资源,谁让我们是中学同学呢?

    林磊儿打量着远处的城市,说,所以我现在就得跟他们交上朋友,我需要他们,也需要他们对我的需要感,否则光是我需要他们又怎么成为朋友呢?

    冯一凡听懂了,这好懂,但听着好像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表哥这样一个瘦小的、可怜巴巴的人儿说出来。

    林磊儿转过脸来,瞅着冯一凡说,所以,你们别叽叽歪歪的,冯一凡,你们懂什么啊?就你们聪明,就你们全都对,就你们会可怜我,我最讨厌你不问清楚就替我做判断的样子,就要为我出头的样子。我是你哥,我最讨厌你可怜我的样子,我最受不了你看不起我的样子,我最受不了你跟那些人这几天其实在讥笑我的样子,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他这堆涌过来的话语,让冯一凡一阵晕眩,林磊儿还从没对他倾倒过这样强劲的情绪。

    冯一凡嘟哝道,我哪看不起你了?我只是觉得憋屈,哪怕“需要感”“被需要感”都对,那也还是太憋屈了,在那些你想交上朋友的人面前,低人一截似的,说得不好听点,奴颜婢膝。

    如果这不是他的表哥,他不会急不择言说“奴颜婢膝”这词。也可能他潜意识里,确实是觉得这乡下来的表哥这些天让他在同学面前丢脸了,所以心里有怨。

    果然,这刺到了林磊儿。

    林磊儿瞥了他一眼,说,哈,奴颜婢膝?你文科好,懂这个词,那你说说,你还有什么更高端的姿势?!你高端你离我远点。

    我什么都没有。冯一凡说着,转身悻悻然地往天台出口走,心想,再说下去要吵了,还不如不上这儿来找他。

    他走到台阶那儿,忍不住,还是任性地顶了一句:得得得,恭喜你交上了某某某优质资源。

    林磊儿回应道:还需努力。

    “季扬扬可能缺了个书童,你去做好了。”冯一凡克制住自己,没让嘴里冒出这句话,他只对这瘦哥哥大声说:中饭还是得吃,你现在该去吃饭了。

    林磊儿觉得这表弟真不懂事,他克制心里的烦乱,将视线对着城市辽阔的天际,而没转身去看冯一凡正在离开的背影。

    天台上阳光猛烈,迎面的风也很大。

    林磊儿对着林立的楼宇和远处的天际,大声喊了一句:喂,我在这儿。

    这声音在天台上嗡嗡回响,楼道里的冯一凡当然也听见了。

正文 第4章,借钱

    下着雨的傍晚,冯凯旋从单位大门出来,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姨父”。

    他转过头去看,哎,是林磊儿。这男孩穿着绿色校服,撑着雨伞,站在门边,小小的脸上挂着笑容,雨水顺着伞面在往下流淌。

    冯凯旋说,哟,是磊儿,你在等我?

    林磊儿点头,说,嗯,姨父。

    冯凯旋心想,这不太寻常,他从学校到这里来找我,也不知他等了多久了。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春风中学食堂里吃饭。

    冯凯旋赶紧把他拉到门庭内侧,问他找自己有啥事。

    林磊儿看着姨父,小声说,姨父,能向你借钱吗?我以后工作了再还你。

    冯凯旋很吃惊,说,磊儿,多少钱?有什么事吗?

    林磊儿说,4万块。

    冯凯旋更吃惊了,他睁大眼睛,说,啊?磊儿,发生什么事了?

    林磊儿就告诉姨父,想去参加“苏菲英语·一对一培训”,报名费4万块钱,68节课。

    这瘦小男孩眼睛里有希冀的光亮。而冯凯旋则被一片迷惑席卷,于是他问了第一个问题:怎么这么贵?必须要参加吗?

    林磊儿告诉姨父:是我自己想学,因为英语是我的短板,还因为班上有好几个同学在参加“苏菲英语·一对一培训”,英语成绩上升得很快。哪怕像同寝室的季扬扬,别的功课很差,但买了“苏菲英语”的培训课在上,他的口语和听力进步神速,我能感觉出来,很见效的。

    冯凯旋点头,但他心里有第二个迷惑,这迷惑甚至让他有些心跳,于是他问:磊儿,平时这样的事你总是问你小姨的呀,今天你怎么来问我呢?

    他心想,别不是因为你看出来了我跟朱曼玉“分”了,AA制了?

    林磊儿表情认真地说,姨父,我是想借钱,不是要钱,因为这不是一笔小钱,所以我想借,以后要还你的。

    这让冯凯旋更纳闷了,也更惶恐了,心想,这小孩可能是看出来了,要不怎么不向她借,而向我借,还区分得这么清楚呢?

    冯凯旋装傻,笑着说,磊儿,你应该向你小姨借,我们家是你小姨掌管经济大权的,你向我借与向她借其实是一样的,因为我也得向她说呀。

    林磊儿脸上依然是认真的表情,他微微摇头,说,姨父,小姨是我小姨,是女的,想事情比较情感化的,我向她借,她一定会以为我这是想向她要钱,她不会理解我是真心想借这笔钱,她会犯难的;而我们是男的,男的跟男的谈这事可以比较商务。姨父,我只是想借,因为我现在需要培训,但现在我没钱,以后我长大了,工作了,我一定还,否则我也不好意思向任何人要4万块钱啊,这只能是借,我懂的。

    林磊儿观察着姨父的表情,他说,哪怕姨父你跟小姨说,也比我跟她说更说得明白,这笔钱是借,以后我长大了会还的。

    听他这么说,冯凯旋心里略微放下了一些,他有点明白了这小孩的逻辑。但他不会这么答应,一则4万块钱不是小数字,自己一下子要拿出来也不容易;二则如果他林磊儿这边要买这个“苏菲英语”的课,万一冯一凡那边也要呢,这就意味着8万块钱,那怎么拿得出来?三则,他还是17岁的小孩,让这么个小孩欠自己钱,情感上怎么说都受不了;四则,也是更主要的,自己跟他小姨都要分了,这无论是借钱还是要钱,都是多出来的事,自己没有这个义务,并且现在多了这事,万一让他看出来了自己跟他小姨其实“掰”了,万一他又透露给冯一凡,那可不妙。

    于是,冯凯旋看了一眼雨水中的城市,对林磊儿说,磊儿,姨父懂你想有借有还,懂你是小男子汉了,不想让别人为你负担太多,但姨父手头也没这么多钱可以支配,你还是跟你小姨商量吧。

    冯凯旋注意到了林磊儿失望的神色,他理解他的情绪,这样的雨天,鼓足勇气跑来借钱,是因为在他的天地里他感觉别无他途,所以想试一试。

    冯凯旋看着对面马路上拥堵的车辆,对林磊儿说,磊儿,城市里这么大,人与人的路不一定都一样,你成绩已经很好了,以你现在在春风中学学到的外语水平对付高考已经够了,如果还想再求完美深造,咱们以后到大学里再想办法,好不好?别人家有条件,我们家有两个小孩在读书,经济压力是大了一点的。

    林磊儿对这结果心里有准备,所以他乖巧地向姨父点头,说,我懂了,谢谢姨父,我会加油的。

    林磊儿就向姨父告辞,他挥挥手,转身去乘公交车,回学校。

    冯凯旋看着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雨天街头的人流中,心里的惶恐再次升上来:这小孩来向我借钱,而不向他小姨借,真的不是因为看出了我跟他小姨“分”了?

    这个男孩长着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前年从山区转学而来寄住在冯凯旋“丰荷家园”家里的时候,这双眼睛就时常让冯凯旋不安,因为这眼睛里有那种属于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和察言观色的东西,它真没窥出大人世界里的某些苗头吗?

正文 第5章,每一个小小的秘密

    课间十分钟,有经验的老师只要站在窗口,把目光投向那群嬉闹着的学生,他常能一眼判断出他们中的哪一位最近有事了——脸上有事,心里有事,包括家里有事。

    李胜男就是有这种经验的老师。

    此刻,她正好在对“徒弟”潘帅老师说这个经验。

    “首先是直觉,那张脸浮现在一群单纯的孩子中,会显出来,很明显,它不开心,不快乐,让你有这个直觉。”她说。

    这是校园的午后。一周的年级组例会之后,她把他留了下来,进入对他的“帮扶教带”时段,也即“敲打时段”。

    林校长不是有要求吗,凡学生中的麻烦事,都要发现在“萌芽状态”、消灭在“萌芽状态”,这就需要有洞察力。

    “只要一眼,就看得出来。”李胜男说着,扶了一下眼镜框,小巧的黑框眼镜,配着短发,额前挑染了一缕时尚的银发,简洁而锐利。

    刚才她批评了他上周的N种粗心表现。

    潘帅老师面前摊着笔记本,心里在想今晚要去咖啡馆见一个出版社的编辑,那人从北京过来组稿,豆瓣同城好友们约他去会会……

    李胜男哪知道潘帅有点走神。他定定的眼神,让她还以为他对这“观察术”有兴趣呢,她继续在讲:当然,还有一些细节可以观察,比如平时较安静的小孩,言谈举止突然变得有些攻击倾向了;又比如,平时活跃的小孩,突然不说话了……比如我感觉冯一凡最近就有点问题……

    潘帅耳朵里飘进了“攻击倾向”“冯一凡”。

    他收了一下神,心想这男生上星期与季扬扬打架,差点把自己惹进了麻烦。此外,这男生虽不是自己班上的,但作文不错,作为一个理科生,比自己所带的高二(4)班里那些文科生都写得好太多,上学期语文组传阅过他写在周记里的一篇《魏晋风度论》,洋洋洒洒8000字,一众老师都觉得此人该去读文科……

    冯一凡怎么了?潘帅老师瞪起眼睛,问她。

    李胜男就知道这小子走神了,她用手点了点桌面,说,我只是随手向你举个例子,我是说,这男孩最近就可能“有事”,这两天我有注意到他,这是直觉,不信你也留意下。

    他有暴力倾向?潘帅问。

    那倒没有,上次与你们班季扬扬打架也是偶然的。李胜男老师说,最近也没同学来汇报他变得爱打架了,我的这个感觉主要还是来自于他这几天课上的、课间的神情,小孩子不会装,不开心,有心事,是一目了然的,另外,他最近成绩下滑得蛮厉害的。

    你有问过他原因了吗?潘帅问。

    李胜男说,还没有,因为我还没想好怎么问,也可能他不会说,也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我准备问。潘老师,对于这些少年,观察是一回事,怎么去问也是一回事。哦,我跟你说到他,只是随手举个例,不是说在这群同学中他是问题最大的。

    李胜男老师跟潘帅老师说这话的时间是午后,结果到下午

    第3节自习课时,就有学生来办公室向李胜男老师汇报冯一凡的情况了。

    来汇报的是高二(2)班女生白云,这高挑女孩是班长,也是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平时与李胜男老师来往较多。

    白云没反映冯一凡有暴力倾向了,也不是来说他自闭了,而是递给了李老师一张纸条,说:李老师,冯一凡早自习课时在写诗,同学在传看。

    李胜男老师往纸条上看了一眼。《小小的欢乐》——

    在课桌之上

    脸庞之上

    我彷徨在一条路的起点

    我疲惫在一条路的途中

    我寻找奔跑的理由

    寻找那一点点小小的欢喜

    ……

    李胜男老师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他没向女生递纸条吧。于是,她问这尽责的班长:他影响纪律了吗?

    那倒没。白云笑了笑,摇头说,他静静地写诗,周围同学都在争分夺秒地复习,他静静地出神,写诗,很怪的。

    李胜男老师点头,她知道这班上有不少女生喜欢这男孩,帅,运动型的,有文才,班长白云好像也是“迷妹”之一,她这么跑过来反映他早自习写诗,是希望老师劝他学习抓紧吧,确实,他最近成绩下滑厉害,谁都注意到了。

    李胜男老师问白云,除了写诗,他还有什么情况?你知道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白云摇头,说,不知道,除了上星期与隔壁班的季扬扬打了一架,其他还好呀。

    李胜男老师往窗外三号教学楼的方向看过去,高二(2)班在三楼的正中间。她让眼前浮现冯一凡寡欢的面容,这男孩平时虽也不太爱笑,但最近却像被蒙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阴霾中,以她犀利的视线,这在一群哪怕都是灰头土脸、忙于应试的学生中,也是触目的,明显的。

    李胜男老师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诗稿,心想,他写诗,想宣泄什么堵心的东西,这小孩?

    她对女生白云说,好,你帮我把冯一凡叫过来。

    趁着女生白云去叫冯一凡的这段时间,李胜男老师从电脑里调出了冯一凡高一至今的学习档案。

    她发现,高一上学期这男生还考过全年级第12名,随后就一路下滑,到本周的综合考,竟考到了全年级第387名,也就是说退到了后100名,尤其是数学、物理、化学,均不及格。

    她想,他家长在想什么,在忙什么呢?这次综合考的成绩还没传给家长,如果他们知道了,会如何反应,有何对策,找到原因在哪儿吗?

    她对着“387”这数字,心里将那张似有心事的少年脸庞定格,她将她的猜测飞快地朝往一个指向:他家长最近是不是有啥事?情感上的?在闹离婚吗?

    以她这些年阅学生无数的经验,这份猜测不可避免,因为时下太过普遍。

    是的,这时代什么都会变的,大人情感生活的突然变数,早已见多不怪了,但是,其代价、波澜会一分不少地还到你家小孩的身上,你可能无暇顾及,你小孩可能装不在乎,但每天面对他们的老师,却只能照单全收这些半大少年是如何因此突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种种不安。那种懵懂、执拗、脆弱,让人忧愁。你看多了,就会懂。

    李胜男老师于是想起来,上周有见过冯一凡的家长,在男生楼306室。

    她想,两口子好像还挺恩爱的,应该没事吧,那个收拾得蛮利索的妈妈朱曼玉,平时其实也时有电话过来询问儿子的学习情况,也表达过对儿子成绩下滑的忧心,还打听过能去哪儿补习,看上去与那些对子女成绩上心的妈妈们也没什么两样,她自己应该没什么事吧。哦,对了,她问冯一凡的同时也总是问到林磊儿的情况,两男孩是表兄弟嘛,这后一个,读书可不用太操心,这次考到了全年级第7名,是一心一意读书的小孩,冯一凡怎么不向他这哥学学?

    李胜男老师盯着电脑档案里冯一凡的照片,寻思着这些线团。

    而在她另一层的思维里,这个帅男孩,其实确实是一个掉落在理科班里的文科生。

    5分钟后,冯一凡来到了李胜男老师的办公室。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有拘谨、不安的表情。每一个学生被老师突然找来办公室谈话,脸上通常都有这样的忐忑之色。

    绕过一个女老师准备做一个男生思想工作前的各种铺垫,5分钟后,李老师开问,冯一凡,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吗?

    冯一凡瞅了李老师一眼,其实他有预感老师的问话方向,他心想,我是不开心,但好像不用告诉你为什么。

    他“嗯”了一声,挑了一个理由,最省得说清的一个理由,他说,不开心,是因为考得不好,越来越考不好。

    李胜男老师接受了这理由,但她想要挖下去,她看着他微垂的眼睛,说,有什么原因吗?冯一凡,你高一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不错的,这一阵怎么退步得这么厉害?

    冯一凡心想,退步是因为不开心,不开心就不想学,至于为什么不开心,你说哪有这么多开心。

    他脸前晃过妈、爸、表哥的脸,都让他心烦,而又放不下。他心想,哪能告诉她,也说不清啊,说清了也丢脸。

    他嘟哝道,对那些题目没兴趣了,越来越没兴趣了,补课,考试,补课,考试,没什么兴趣了。

    李胜男接受他的说法,这是普遍的,平时问那些成绩下滑的男生,他们也是这样直接说的,这是真实的,一个个小孩,从小学五六年级起一路补课、考试、补课、考试地过来,撑到高二、高三这个阶段,有兴趣的不会多了,有真正阳光笑脸的也不多了,尤其到高三,就更少了。

    李胜男老师怜悯地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告诉他,再撑一下,冯一凡,人家也都在撑,熬过去,高考过了就好了,这阶段不顶住太可惜了。男孩要有意志力,要加油哦,冯一凡,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学得越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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