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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于陆-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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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者听来无甚因果关系。但祁越听罢会意,一本正经道:“看来要恭喜师姐。”
祁越呆得闷,剑也练不下去,他在屋后的银杏树下躺了半晌,仰头见叶面如扇,密密匝匝。那些无辜的叶子也不知哪里惹到了他,叫他越看越是心烦意乱,最后拎着剑起身,从院墙纵身翻了进去——反正翻墙比较方便。
落入院中,祁越不自觉瞟了眼顾寒的屋子,那厢关着门。他甩着剑花,扭头见自己的屋门,却不想进去,便又从大门出去初霁院。
佟曙风坐在花丛边翻书页,淡紫色的花谢过一轮,稀疏了不少,绿意倒更浓。他看着书页沉思,风吹过来掀起一页,佟曙风又轻轻将它翻回去。山上草木动摇,他随手拈来一朵枯萎的褐色花朵,夹进书页,合上了书。
祁越从山坡上头跳了下来,衣服上还挂着几个带刺的草木种子。
“是被掌门追着打,才慌不择路?”佟曙风一见祁越,便笑着摇头。
“师父哪有空打我,”祁越弯腰捏起那几个种子,扔在了草木丛中,“待它们发了芽,说不准比师叔的花好看。”
“那自然不可能,”佟曙风笑道,“野草与花莳非同类,怎可相比。”
祁越看见那棵大树,便照例准备去往下面坐,哪知佟曙风又指了指旁边的木桶:“去帮我打一桶水来。”
把剑竖在树干边,祁越拎着桶去了。他不费力地拎了半桶回来,佟曙风低头看了看,不客气地道:“太少了。”
“哦。”祁越又拎着桶去湖边,耐心地等水漫过了木桶边,又拎着回来。那水满得与桶边齐平,竟也一滴没洒出来。
“太满了,”佟曙风又道。
祁越拎起木桶,往佟曙风身后的花草丛中瞄。
“不准倒,”佟曙风低头翻书,“是打水,不是倒水。”
祁越任劳任怨地又拎着那木桶去了湖边,他蹲了好一会儿。那木桶本就满当,被他扔在水里,很快往下沉,木桶的柄快要钻进水下时,祁越一把捞住,把它提了上来,又倒掉些水,剩下七八分满,才提着回去,佟曙风也总算满意。
“有烦心事?”有了水,佟曙风却并不浇花,他合上书卷道,“以前可没这么不上心。”
“没有,”祁越靠着那棵大树,闭着眼睛,“只是昨夜没睡着。”
“想念哪家小姑娘了?”佟曙风打趣道,“你这个年纪,实属正常事。”
“师叔,”祁越皱眉睁开了眼睛。
佟曙风端详祁越良久,看的祁越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看不见的污迹。佟曙风又认真道:“我不问。不过瞧你的样子,像是与人家姑娘吵了架。”
“师叔好无聊,”祁越坐直,忘了烦闷反倒气恼起来。
见祁越这样子,在佟曙风看来,更像是欲盖弥彰。他以为祁越恼羞成怒,只觉得这反应有趣,也不好再揭祁越的面子又笑道:“听说掌门要闭关了。”
“是啊,”祁越应了声。他握着剑松开,又握住。
佟曙风看着越昼剑,没头没脑地点评道:“这是把好剑。”
祁越抬头:“师叔听说过中皇剑么?”
佟曙风思量半晌,这才摇头:“不曾听说过。你从哪里听来的?”
“忘记了,”祁越睁着眼睛说瞎话。
佟曙风回想,实在找不出关于此物的记忆,又道:“我确实不曾听说过。”
祁越也没指望从佟曙风这里知道什么,他只顺道问一问。这么一问,不免又想起顾寒。他师兄更是别指望,若是不想说,绝不会多言。譬如宁惜骨为何要闭关,祁越虽疑惑,却没打算去问顾寒。
他觉得自己想得不错,全没觉得自己这行为还带着赌气。
“若想知道,你可以去藏书阁找一找,那里卷轶浩繁,许能找到。”佟曙风见祁越实在烦恼,便建议道。
五十八、
藏书阁里的书分了类目,找起来不算艰难。祁越在记载着剑的宗卷中浪费了不少时候,粗略地翻完两三本,奇闻异事看了不少,却没见有关于什么摄人心志的邪剑记载。
他索性抱着一大摞书,把它们搁在地上,坐下来慢慢翻看。没一会儿就被一张残页吸引了注意。那微微发黄的页面记载着,一种古老的御剑之法。不同于御剑飞行,这法子讲的是如何要剑修与自己的剑生出感应。页面上的文字言语晦涩,甚至还有许多句子,断在了残缺处,余下的拼拼凑凑,勉强糊弄出一点意思。
祁越翻过一页,见又是关于这御剑之法的说明,倒是把缘由记得清楚。倘若剑修能与剑生出感应,人剑相通,便大大少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这倒有趣,祁越想,也不是因为可以避免走火入魔,而是觉得好玩。他之前也来藏书阁,只不过只找些如何修习剑术的书本看,没看过这些。他这样看着,便忘了起初要找的内容,反而练习起这御剑之法来。
书上讲,剑明白剑修的召唤,方算成功。
祁越便把自己的剑扔远一些,抬手动了修为,越昼便稳稳地飞到了他手中。祁越又把剑扔远些,这回没动用真气,只盯着它。
越昼剑没动静,看起来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过来,”祁越冲着剑招呼。
仍然没有动静。
祁越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往剑那边挪了挪,又严肃地招呼:“过来。”
越昼剑在地上兀自明亮。
祁越手一扬把它召了回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敲一敲剑刃。剑柄还没捂热,无辜的剑再次被丢了出去。祁越这次连口也不开,试图让他的越昼剑学会读心术,自己回来。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躺在远处地上的剑,胳膊撑在地上,探出半个身子,十分地有耐心。到他撑的胳膊有些酸,越昼剑仍是不解风情,躺在地上不动。代价是它被召回去,挨了一通摔打。
“真是笨,”祁越又把剑扔了出去。不知是不是被他的淫威吓着了,这次越昼剑似乎滑得远了些。
顾寒也在找书,可他想找的东西并不那么容易找到。他从藏书阁的底层上来,封好门,便听得书阁中有叮当的清脆响声。待他凝神细辨时,那声音却又不见了。如此往复数次,声音又一次响起时,顾寒朝那厢去了。
他先看见了地上躺着的越昼剑,接着不容他想什么,自己手中的白虹突然出鞘,朝着越昼剑飞过去,也叮当一声落在地上。两把剑撞得发出好听的响声。
坐在拐角另一边的祁越先是被突然飞出来的白虹吓了一跳,他赶忙起身,见两把剑落在地上一处。祁越弯腰捡起白虹,起身见顾寒,把白虹递过去。除此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处理方式。
顾寒也不免一愣,接过白虹。
“这书上记了与剑交流的法子,”祁越示意手中的书,很有些主动和解的意味,“……师兄的白虹,也听话吗?”
听话?若是听话,怎么刚才会自己跑出去。
“也不尽是,”顾寒见祁越手中的书页残破,再结合方才听到的声音,不难知道祁越再做什么。他话也多了句,“我未听说过有什么捷径能让剑明白使剑者的心意。”
祁越怕顾寒知道自己刚才的丢脸事;只道:“我随意看一看。”
“师兄,”祁越又问,“你知道记载中皇剑的书册在哪里吗?”
祁越是在明知故问了,顾寒这么觉得。他甚至是在以一种逼迫的态度,让顾寒承认自己知道,但是不愿意给他看。
“知道,”顾寒道。
祁越惊讶,却又高兴:“那……”
“你想看?”顾寒道,“但那卷记载是不准门派弟子翻看的,顾忌心志不稳,误入歧途。”他不怀疑,这话对祁越没有什么说服力。结果再差无非不欢而散,也不是一次两次。
但在祁越听来,这话已比从前好上许多——从前顾寒从不会与他解释。他因此也没抱多大希望,只点头:“我知道了。”
顾寒对他这好态度不免意外。
杨问水本也在藏书阁中。他比寻常弟子努力许多,可自己仍是觉得不够,不是去练剑,便是埋头看书,平日鲜少见人。
藏书阁中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杨问水的注意,他疑惑地从另一厢走过来,便看见祁越与顾寒。
“若是有一日我看见了呢?”祁越微仰了头又接着问,他嘴巴没有笑,可眼角却带着笑意,跟挑衅似的,“若我看了那记载着中皇剑的书卷,并未受它影响呢?”
顾寒没说话,倒是杨问水愣在了原地。他本能地问了一声:“中皇剑是什么?”
祁越这才看见杨问水,他不好贸然解释,便只等顾寒说。
“是以往流传下来的一把邪剑,不可接触,”顾寒也不遮掩。
只是他虽说得清楚,听在杨问水耳中不免又生出别的意思。自己修为不如师弟,师兄或也体谅他,并不让他知道更多,自己当然也帮不上什么忙,杨问水心中黯然想道。他又失落起来,并未追问,打过招呼,便离开。
祁越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说话的时机不当,也不知道杨问水原来知不知道那中皇剑是什么,又会不会去猜测。
“你方才说什么,”过一会儿,顾寒道。
祁越稍稍退了一步,轻声道:“若我看过,没受它影响呢?”
顾寒的视线始终在祁越脸上。片刻前的意外烟消云散。祁越怎会那样乖顺?果真是等着向他发难。他从来都明目张胆地不把门规放在眼里。顾寒不愿意承认的是,祁越有些让他费神。
“阿越,我以为你长大了,”顾寒道,“这是小孩子才会做的假设。”
祁越长眉蹙了蹙,撇过头不吭声了。
他最不喜欢被人说是小孩子,更何况他已经长得很高。可这时候若再如那个十四岁的孩子一般嚷嚷一句“我不是小孩子”,恐怕更有嫌疑。他师兄没说什么门规,反倒让他失算。
“你又以何觉得自己不会受影响呢?”顾寒接着道,声音不高。
祁越不愿意回答,他不爱听怀疑自己能力的话,更别说是他还没比过的顾寒说这话。他向前一步,离摆书的架子远一些,顾寒却上前,逼得他不得不靠回书架上。
这样的感觉真是难受极了,因为他还胜不过顾寒,所以根本无法反驳。祁越只能把脸低着侧过一旁,才觉得压迫感少一些。
祁越心里有了脾气,呼吸也清晰了一些。顾寒才觉距离这样近,他也不是非要让祁越说话,此时便又退开了。祁越仍偏着头没看他。方才一瞬的化开的雪水又结了冰。
还是又闹得这样。
顾寒突然心口有些堵,转身便出了藏书阁。
祁越这日回去,便没怎么再出来过,他一日之间也要跟杨问水一样沉溺修习,废寝忘食。顾寒每每推窗,入眼便见对面紧闭的门窗,那些意味不明的烦闷竟持续了不短的时候。这两三日,初霁院中都好像气氛不大对,就连唐昭都觉得别扭。他有空时去找一找自家师兄师弟,竟一个都找不着。
所幸三日后桑落落回来,沉闷的氛围才得以改变。
五十九、
桑落落像是携着吹开春日花朵的暖风回来的,她看见什么心情都出奇的好。到听见唐昭说这几日初霁院中太过寂静时,桑落落一甩衣袖,拍着唐昭的肩膀告诉他事情包在自己身上了。
桑落落先去敲了祁越的门,把门拍的哐哐响。
她敲的手疼,祁越从里面把门打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桑落落,等她利落点自己交代来意。
“我就是看看……”桑落落说。
“砰”地一声,那两扇门险些夹住桑落落的鼻子。唐昭眼疾手快拉了桑落落一把,才叫她幸免于难。
“他闹什么?”桑落落惊魂未定。
唐昭扭头望了望院中银杏的对面,皱着眉道:“也许……不好说。”
“反了他了,怎么越大越放肆,”桑落落把袖子捋上去,又砸起了门。这次她用力不小,祁越却没再开,桑落落往后退了退,唐昭也让一让身子。桑落落提了提裙子,冲着门道:“小师弟,再不开门,师姐我直接踹了啊。”
门又开了,祁越两手把着门:“师姐究竟有何事?”
桑落落吸取教训,也不废话,伸手揪着祁越的衣领把他拽出来:“闷在屋子里做什么?外面大好天气,出来晾晾,别生霉了。”
祁越被拽得狼狈,也不好与桑落落过分揪扯,懒得说什么。
“唐师兄说,最近都没见大师兄,他在做什么?”桑落落冲对屋努下巴。
“不知道,”祁越想拿开桑落落的手,不妨桑落落猛地拽了他一把,又往院中去:“跟我去看看。”
祁越一下子拿开桑落落的手,扭头便往回走。桑落落反应奇快,两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威胁道:“你敢走,我就去师兄那里哭,说你欺负我。”
“……”祁越站定盯着桑落落,唐昭轻声道:“确实多日未见师兄,听莫曲说,师兄似有担忧事。”
祁越发誓自己只愣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桑落落拽着站在了顾寒门前。与那时敲祁越的门不同,桑落落这回手劲儿恰好,不轻不重,敲三声后,没多久,顾寒便开了门,一下子与三人打了个面对面。
“什么事?”顾寒道。祁越目光不知落在那里,桑落落还拽着他的胳膊。顾寒只看一眼,便移开了。
“多日不见师兄,师妹和师弟有些担心,所以来看一看。”唐昭笑道。
桑落落放开祁越的胳膊,咧嘴:“对。小师弟非要让我们来看看师兄呢。”
这谎话许是太过拙劣。顾寒听罢并未有什么反应,只道:“我没事。”
气氛一下又不冷不热,不上不下,连唐昭也不知道说什么。祁越看不下去他师兄师姐的洋相,自己更是站得难受,把目光收回来道:“既然师兄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顾寒便点头。
桑落落在原地看着祁越自顾自潇洒走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两人好像也没什么事啊,她狐疑地看唐昭。
“还有事?”顾寒又道。
“无事,师兄告辞,”桑落落嘻嘻笑着,赶忙扯着唐昭走了。
顾寒看着桑落落拉着唐昭胳膊的样子,手扶在门上,出了好一阵神。
祁越一连在屋子里呆了几日,被桑落落闹了一通,忽然觉得屋子里确实有些闷,便开始拎着剑去初霁院后头练剑。
丛丛银杏挺拔整修,金黄的枝叶把日光遮蔽得影影绰绰。落叶随着越昼剑上下翩飞,掠过白色的衣袂,在空中惊起又倏然坠地。
静谧惯了的地方,祁越来这里很多次,皆未见着旁人。他一贯练一会儿剑,便就地而坐靠着树干睡觉。他照例往那棵树干最壮的银杏树下坐,眼睛将要闭上的前一刹那,余光捕捉到有只毛茸茸的虫子爬进了他身边的落叶层中。
……祁越一阵毛骨悚然,猛地站起身来。他扭头看自己的衣裳,确认未爬到自己身上,才松口气。但他盯着脚下的落叶,怎么都不能放心,便拿剑拨拉,定要找到那可怕的虫子才罢休。好一顿扒拉之后,越昼剑上串了几片金黄的叶子。
虫子是不见了踪影,扒到泥土了都没见到。不过倒是见到一本书,封线整齐,灰蓝色的封皮,写着黑墨小字:剑史。
祁越弯腰捡起来,连看也不看,把书卷在手中。这本书宁惜骨是讲过的,里头记载些古时候的剑,无甚稀奇,不过书卷扔在野外也不好,祁越便打算把它拿回去。
他盯着那被他扒拉开的落叶层,想起那虫子,仍是满身恶寒。祁越再看其他树干下,甚至觉得指不定那虫子在哪里,简直没有他立足之地。他越想越厌恶,当下便离开了这片林子。
这书后来被他随手一扔,书页掀开几张,落在床榻上。祁越要爬上床休息,拎起来这本书,扫过一眼,忽然愣住了。
六十、
页面上只有图,线条清晰,并无字迹。图上沾着古朴的彩绘颜色,内容却不与这颜色一个调子。画上的人形体交缠,浑身赤裸,神态自若不见异样。
祁越起初还没看出这是什么,他又掀动几页,所见皆是这样的图画,只是场景与姿势不同,忽见菱灯红烛帐,又忽见竹窗前矮榻。画中人忽是一男一女,又忽做两个男子,腿臂弯折,亲密狎昵。
哗啦啦掀了半本薄册子,祁越顿住,忽然明白了那是什么。他未经人事,但绝不是傻子。万山峰上从来清净,如何都不知会有这种物件。
祁越镇定自若地捏着那册子一角,一动不动。他不想被这小小一本画册吓得发慌,故此还能平静。只是他自己看不见,面上早一片涨红。
他微微地侧过脸,以示绝不认同这样的物件,但眼角又慢慢地瞟,先是瞄见雕花的多宝阁,又见到绕着的乌发,再往下是裸着的皮肤。那画不算大,但描的太过精细。
祁越这般看了几眼,便又把那册子拖到自己眼前。不就是一本小画册,自己难道多看几眼就能失了定力?忽然涌上这念头,祁越忽面色落下来,丝毫不见失措地拎着那本画册,从头翻到了尾。
他自觉也没有因此心生杂念,可见有些规矩毫无道理,完全是为了叫人讨厌它。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开始的羞耻与神秘感荡然无存,祁越甚至觉得那画面上人物身体线条画的扭曲,毫无美感。
不过如此嘛。
祁越甩手把这册子扔到了桌上,刚要爬上床,又觉得面上凉腻,沾着汗水似的,便去院中打水洗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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