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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不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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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赌越薄,秦老爹赌了十几年,田产家产陆陆续续输给梅家赌场,就剩这个独宅。最后一场,赌注是秦母,输了,赔给梅父当小妾。
  秦老爹事后一想不对劲,拖着秦小出去梅家闹,叫人打断了腿。
  不久,梅父暴毙,沦为小妾的秦母也去世了。
  秦老爹顿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管你怎么风光,最后都得死。没了争闲气的心,他守着空宅子跟儿子,吃咸萝卜干,就白米饭,就这么过下来了。这些年,秦小出跟着经历人情冷暖,深恨赌博,若不是为了琴师,他绝不会进赌场。
  听完那些陈年旧事,都入夜了。
  秦小出点着花灯要送钟斐,才出门,就见前边柳树下,星隐靠着树干,鼓着脸颊,一脸不悦,不知等了多久。
  钟斐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星隐:“有你的气息。”
  你是猎犬的鼻子吗?钟斐戳了戳那张气鼓鼓的脸颊:“又怎么了,谁惹你了?”
  星隐别开脸:“不是答应跟我吃夜宵吗?”
  钟斐:“没说不去啊。”
  星隐:“那你怎么在别人家吃饭?”
  钟斐笑了:“晚饭又不影响我吃夜宵,我还能吃得下粉羹、阳糕、馄饨、银丝丁香粥!”
  二三月的韭菜骨朵鲜嫩,卷成春卷,放入油锅,油滋的一声炸开,春卷滚了几滚,炸得金黄酥脆,捞起,摆在小碟子上,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钟斐吃了两个,又吃了一碗皮薄个大的馄饨,满足得不行。
  以前,吃的是压缩太空餐和智能厨房的食物,制作精准,味道一成不变。现在尝过无数味道,才觉得,最美妙莫过于手工的美味,咸也好,淡也好,有烟火气。
  “你在那户秦家没吃饱吗?”星隐托着半边面具。
  “不是答应跟你吃吗。”
  “你记得啊?”
  “我还没老到说的话转头就忘吧。”钟斐夹起一只馄饨,放进星隐的嘴巴。
  星隐一口咬下,嘴角弯起,隐隐含笑——真是,稍微哄一哄就好了——钟斐早发现,星隐很少吃东西,但从不拒绝投喂,一投喂就特别乖顺。三月,晚风暖暖,两人顺着青石板路往回走,影子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这两天,星隐以护卫的名义跟着蝎子梅。
  他将搜集到的信息整理成一份清单,全是近年来蝎子梅大笔进出账的来源,有正当的,有不义之财,涉及事件及人员相当详细——钟斐看完,顿时觉得,星隐当个警察也是妥妥的。
  钟斐注意到一行:秋七弦,三千两。
  钟斐问:“这一笔怎么回事?”
  星隐郁闷地说:“你怎么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是慕竹的朋友。”
  秋七弦,慕竹的朋友,秦小出的恩人,地方小,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人。
  与秋七弦对赌的人,正是蝎子梅,当时打的赌很随意:「下一个人进门是抬右脚还是左脚」,乐师输了——蝎子梅运气旺,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当时席上的人都见证了他们的赌。秋七弦自认倒霉,一千两就这么稀里糊涂输了。他付不起,典当了古琴,才付清了蝎子梅的账。而典当期限一过,他还是没钱赎,典当行以两千的价格,把古琴倒手卖给乐器行,乐器行现在标价三千两。
  一千两的赌,最后抬成了三千两。
  钟斐疑惑:“蝎子梅明明只得了一千两,怎么写成三千?”
  星隐说:“不知道,这是从梅家账房抄来的。”
  钟斐琢磨了一下,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什么典当行,什么乐器行,全是蝎子梅授意的。最初赌一千两,是引鱼上钩,诱秋七弦典当古琴,后来一层层设套,最终加到了秋七弦怎么都还不起的三千两。
  星隐:“就为一把古琴?”
  钟斐摇头:“不,蝎子梅的意图是秦家宅子。”
  以秦小出跟秋七弦的关系,肯定出手相助。秦家清白,值钱的就一个宅子,紧紧巴巴,能挨得上三千两。蝎子梅这个人,可不只是善赌这么简单。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梅父榨干了秦老爹,蝎子梅继续榨小的,秦家可算倒血霉了。
  星隐怒了:“这种人,被害死也活该,咱们走吧,别帮他查了。”
  钟斐笑:“所以,你以为我们是要帮他吗?”
  这孩子,太天真是会被吃得渣也不剩的。钟斐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这张认真的脸。星隐吓一大跳,手里的灯笼差点掉地上,盯着钟斐说不出话来,亮眸灼灼。
  钟斐被这反应笑到了:“我答应的只是查清楚而已。”
  星隐好半天说:“心思真多。”
  智脑可以精准地分析出异常数据,钟斐不如智脑,要多看几遍。回到厢房,星隐端来一木盆热水给他泡脚,水温一直暖得恰恰好。钟斐泡了大半天,不对劲,再一看,星隐一边闭目「修炼」,一只脚搭在木盆边,不动声色输送「热量」呢。人工调节,可比空调舒适多了。
  


第15章 运气好,跌倒拣元宝
  【第十五章】
  临睡前,星隐说:“明天,我去查梅家跟秦家的旧事。”
  钟斐摇摇头:“没必要,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查清楚了又怎么样。我们要做的,是尽快弄明白谁在害蝎子梅,有什么目的。”
  星隐说:“秦家就很有嫌疑啊。”
  钟斐揉了揉眉心,跟星隐谈阴谋,是很残忍的事,毕竟,越看越单纯:“秦家和乐师的事先撂一边,别被一叶障目,明天我去梅家赛马场,应该有收获。”
  星隐:“就你一个人吗?”
  钟斐:“还有秦老爹,这人是相马高手。”
  星隐:“我也跟你一起去,我不喜欢蝎子梅。”
  钟斐:“再忍一天,很快就好了,别总绷着脸啦,笑起来多好看。”
  星隐闻言,飞快一侧脸,银黑色的面具闪过一线光芒。
  赛马场。
  钟斐走的最后一个场子。
  不同的是,赛马场还没有开业。后天,三月十二,会有开业盛典,举行第一场赛马。
  赛马场很大,场子里有十几个骑师,个个精瘦,谈笑风生;十几匹骏马斗志昂扬,红色、白色、褐色等,看上去都是夺冠的苗子;几十个客人在查看骏马的牙齿,讨论着成色,到时候好下注;场主叫胡老六,两撇胡须尖又细,小眼睛溜得像狐狸一样。
  “这不是秦老弟吗,好几年不见了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胡老六老远就跑过来。
  “我就不能来透透气?”
  这地方不大,都互相认识。秦老爹拄着拐杖,一路打招呼过去,倒也悠然自得。他走向了一匹白马,胡老六跟在他旁边,寒暄,打趣着:“别说老了老了,眼睛还这么毒,这是小白龙,在别的场子跑过第一,脚力厉害着呢,押它准没错。”
  “行啊,输了算你的。”
  两个老家伙互相寒酸着,把所有马都相了一遍。
  秦老爹问:“不是总共十匹吗,还有一匹呢?”
  胡老六连连摆手:“别提了,倒霉死了,骑师从泞洲来,水土不服,能不能跑是一回事呢。喏,树下那边睡着的就是。”
  马场边缘,有个四十多岁的骑师靠树根坐着,歪着头,像是睡着了,旁边一匹骏马悠然自得地吃草。胡老六一眯眼,看不太清:“感觉也是一匹好马,不过骑师病了,马再好也不顶用。”
  逐一相完,秦老爹跟钟斐说:“翼电、小白龙还有「绝羽」都是极品千里马。绝羽的缺点是,骑师是个毛头小伙,历练少。你要押,就押那两匹,稳当一点。”
  钟斐:“赌还有求稳的吗?”
  秦老爹眸光黯淡:“无论求稳还是孤注一掷,赌到最后都是输。钟公子既然要老夫帮忙,老夫只能到这里了。”
  是否,人到一无所有时,才会顿悟呢?
  秦老爹前脚才走,秦小出从荆棘丛里窜过来,惊讶地说:“钟斐,你懂马吗?”
  钟斐:“不懂才叫令尊帮我相的嘛。”
  「绝羽」是一匹石青色的高头大马,骑师是一个阴沉的小伙子,精瘦,穿灰布裳,孤僻地呆在角落给「绝羽」梳毛,马毛油光放亮。见钟斐过来,也不说话,只拍了拍马头,令它转过来,好让钟斐相个清清楚楚。
  一旁秦小出忽然说:“雀项,是你吗?”
  小伙子讶然:“小出?”
  原来是童年小伙伴,在同一个私塾上过学。秦家中落,雀家搬去别处,两人再没联系。秦小出嘴巴哒哒哒地问,雀项拘谨地有问有答。雀项孤僻,秦小出外向活泛,倒是不冷场。
  秦小出兴奋地说:“听说,骑师多从西域那边来的,我们这边的不行,想不到你也是骑师。”
  雀项回答:“我继父是西北名师,我在那边学了十来年,还算正宗。”
  蝎子梅为了赛马场的人气,不惜花重金从西域请名马名骑师过来,雀项的继父在其列。不过,水土不服,继父一到浮生洲。连人带马病倒了——没错,就是靠树睡觉的那位。雀项跟着继父十几年,也不差,靠继父的提携进了这个赛马场。
  秦小出使劲拍了拍「绝羽」的背:“这马,这膘,太带劲了,跑个第一没问题。”
  雀项腼腆地笑了笑:“去年在琛州一赛马场跑过第二的。”
  秦小出惊叹:“第一是谁啊?”
  雀项骄傲地回答:“自然是我继父,他的骑术无人能敌,纵横西疆二十余年,在这边,知道的人少。要不是他病了,第一名肯定是他。”那口气,既尊敬,又崇拜,就像述说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赛场如战场,一病,那是没什么希望了。
  此时,蝎子梅带着一帮人过来,星隐在其左侧,个子高挑,面带冰霜,异常醒目。一见钟斐,蝎子梅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最近事多,太忙,一直没顾得上问钟斐查得怎么样了:“待赛马场的事一完,咱们再好好聊一聊。”
  后边,胡老六高声喊:“大掌柜,这边请。”
  钟斐笑道:“梅少你先忙。”
  与星隐擦肩而过时,星隐悄然拽住他的衣带。钟斐一愣,转头看他。星隐欲言又止,难为情地说:“晚上,还吃夜宵。”说罢,跟着众人离开了。
  秦小出一脸郁闷:“原来你真是蝎子梅表弟啊,我们秦家跟他不对付。”
  对他人家事,钟斐保持沉默,他早查清:梅父与秦母是青梅竹马,秦母嫁给秦老爹。梅父也娶了正妻,但贼心未死,将秦母赢到手后,很是宠爱。正妻很愤怒,曾将秦母抓伤。梅父一死,秦母没人护着,沦为奴婢,不久自杀而亡。
  秦小出叹了一口气:“我爹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让我别找梅家事,我也就心里恨一恨。”
  钟斐:“蝎子梅对你如何?”
  秦小出郁闷:“他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
  钟斐笑着提醒:“这未必,他心机深,不表现出来而已。”
  看来,秦小出没意识到梅恶对他下手了。
  梅恶的生母恨受宠的秦母,他肯定也不待见秦母。恨这东西,深埋心底,当时没发芽,并不代表消失,总有一天会蘸满雨露生叶抽枝的。梅恶,可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脆弱。
  秦小出又邀钟斐去他家,钟斐婉拒了。
  钟斐等在马场外,蝎子梅等人在商议开业事宜,故而迟迟未出。
  没多久,天半黑了,骑师们陆续出来,倒数第三是雀项。雀项得知他在等人,递给他一盏竹灯笼:“这附近没人家,树多,没个灯,你连路都找不着。”
  小伙心肠不错,钟斐接过灯:“后天首赛,多留意「绝羽」,有人为了赢不惜对马下黑手。”
  雀项一愣:“这话从何而来?”
  钟斐胸有成竹:“我自有一些小道消息,你可别掉以轻心。你父亲是老江湖,经历的黑事多,你可以问问他,做些防备。”
  雀项顿时提高警惕,千恩万谢后离开。钟斐百无聊赖,提着灯笼,举头望着半弯明月。
  马场里,星隐等得有点烦。
  他心念一动,感知钟斐待在不远处,好不容易听完,他迫不及待告辞。
  星隐飞奔而出,远远看见,月下,树旁,有一人孑然而立,橘红的灯暖暖地笼罩着他,有风拂过长裳,翩然若飞,仿佛要随风而去。时间流逝,悄然无声。
  星隐按下不安情愫,缓下脚步:“等烦了吧?”
  钟斐回头:“很久没这样望月空了。”
  两人顺着街巷一路走,经过戏场子,钟斐想进去,星隐说:“我不爱这种地方,他们眉眼不正。”
  怕是被梨春院吓到了,钟斐不以为然:“跟着我,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星隐长手一拦就不让他进去。
  僵持了一下,钟斐憋不住笑了:“里面又没洪水猛兽,好好好,不进就不进。要离开这里了,有点舍不得。”
  星隐一愣:“你查到什么了吗?”
  钟斐卖了个关子:“到时你就知道,明后两天你找个托辞,不用跟着蝎子梅,而是全心看着「绝羽」,确保万无一失。”
  星隐面露遗憾,望了一眼钟斐挂金陵醉的地方,默默无声。
  三月十二,微风和煦,黄道吉日。
  宽阔的赛马场竟挤满了人,少说也一两千人,连海船管事的和船夫们都来了。熙熙攘攘,堪比十五灯市。
  这得归功于蝎子梅,早几月就在各大赌场宣传了,前些天又组织骑师们招摇过市,就为这一天。这边人大多嗜赌,赛马场开业这一盛世,怎么能不来凑热闹呢。钟斐心中一盘算,两千人,少则一百两,多则上千上万两,一场下来,千万银两的运转啊。
  赛马场前搭了一个大戏台子。
  台子旁,摆着十几个桌子,桌前竖着牌子,分别写着小白龙、翼电、绝羽等骏马的名字。那匹病了的马也在其列,叫深渊,骑师是雀项的继父,面貌冷峻,脸色有点苍白。
  想押哪一匹,就到哪个桌子下注,当然,真正的大赌家早提前一两天预定了。
  雀项见钟斐过来,特地解释:“我问过继父,的确有些龌蹉,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不怕那些歪门邪道。”
  吉辰一到,蝎子梅身着紫色华服,一扫平日的阴霾,上台说祝辞。他的声音尖细,人多嘈杂,钟斐听不太清,只听到最末几局:“在此就不多说了,先祝各位顺风顺水,个个赢得盆满钵满,梅某就先押三千两助助兴。”
  这是一个仪式。
  蝎子梅作为第一个押注的人。
  因为是庄家,他不能指定押注,所以随机抽取,以示输赢看天。
  胡老六捧了十几个小木牌,给众人一一展示,上边是骏马的名字如小白龙等,然后放入一个木匣子里,以示如假包换。星隐作为护卫,当仁不让,跨步上前,接过木匣子,呈送上台。
  瞬间,大家都安静了,一起盯着蝎子梅。
  蝎子梅撩起宽袖,扫视众人一圈,一双血红的眼睛骤然放出光亮。吊足众人胃口之后,蝎子梅笑说:“见笑了,且看梅某今天是否鸿运当头。”说罢,手在匣子里摸了一圈,慢腾腾抽出一片木牌。
  


第16章 运气好,跌倒拣元宝
  【第十六章】
  他自己没看,而是径直展示给众人。
  众人一瞧:「绝羽」。
  顿时人声沸腾了,纷纷说「绝羽是哪一匹」「我本想押小白龙的」「我也不懂马啊,就来凑个热闹的」「绝羽不错啊,前两天试赛过,都是第三名」「蝎子梅运势好,要不跟着押吧」「就是就是,咱们不就是来看个热闹的嘛」,一时间好多人涌到押注台前,胡老六大喊一声:“排队,排队,要押注的排队。”哗啦一声,「绝羽」桌前排成了长队,一下子竟是其他马匹的好几十倍人。
  钟斐被挤在一边,哭笑不得,秦小出兴奋地喊道:“钟斐、钟斐、绝羽被抽中了啊。”
  钟斐提醒:“抽中,又不等于赢。”
  “你准备押谁?”
  “我昨天押过绝羽了。”那可是一笔大钱,还好不是自己的,使劲花,不心疼。
  台上,震天鼓咚咚咚地响起,十几号舞者上台,一起跳了起来,红衣裂鼓将气氛烘到火热,底下的赌客们伸长手下注,真是在抢啊,好似能赢千两万两一样。
  秦小出急得转圈圈:“我押谁好呢,孤注一掷,输了就完了,古琴和宅子都要没了。”
  钟斐无语:“这是陷阱,罢了,倾你所有押「绝羽」,我有事先离开一下。”
  秦小出:“为什么是绝羽,等等……”
  钟斐和星隐快速跟上蝎子梅。
  蝎子梅的脸色难看,将胡老六拉到角落。人声太闹,钟斐听不清。星隐暗运内力,原封不动复述两人的低语:「老六,怎么回事」「掌柜的,我明明是按照说好的,独独那片冰过,可你怎么抽到绝羽了」「胡扯,我摸着都一模一样,没法才随便抽了一个」「这可怎么办」「算了,照计划行事」「咱没跟雀项通气啊」「慌什么,他翻不了天,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是,是是是」。
  不愧蝎子梅,这都能稳得住,钟斐安排:“星隐,等赛前,你去跟小白龙的骑师说一句:梅少说,还是依昨天说的办。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星隐依话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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