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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夜抄-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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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话还没说完,外边的的木头走廊里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又轻又快,小鸟儿似的。
  “阿止,阿止,你在不在?”
  他还捏着这片散发着潮湿水汽的片状物。
  “暂时不要告诉他。”穆弈煊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带着几分戏谑的,“让他知道了肯定又要闹腾。”
  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他将这东西收进怀里。就在他做完这些之际,门再度被人拉开。
  “阿止,我带了……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薛止清楚地看见,在看到穆弈煊的刹那,穆离鸦满脸的笑容顿时僵住,表情甚至有几分扭曲。
  “进来说话啊。”穆弈煊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带了什么?给我也看看?”
  逃走的意图也被截断,穆离鸦不得已坐进来,陪着他们说话。
  “靠着我坐。”穆弈煊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连自己父亲都不亲近了吗?东西呢?”
  “不,不敢。”穆离鸦慢慢坐下来,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这个。”
  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捧着一簇红色的光火。这是山间精怪消亡后的一抹残魂,通常会被一般人当做萤火虫。
  “我觉得很美,就……想着给阿止做把小刀。”
  这样不完整的残魂是不能用来铸剑的,不过做些小工具还是可以的。
  穆弈煊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半晌,“多大的人了,怎么片刻都离不开人呢?不过你变得会为薛止着想是好事。”
  “因为……阿止手边那把裁纸刀太钝了。”他轻声解释,“我想了好久了。”
  等看够了儿子坐立不安,像身上长了虱子的狼狈样,穆弈煊一哂,“你以为你那些事我不知道吗?”
  半夜趁穆衍他们睡了偷跑下山,趁着天亮又偷偷跑回去,平日里一个月最多偷偷来这么两三回,近些时越发猖獗,压根都不在山上睡了,随便穆衍什么时候去查房被子都是凉的。
  “……您要罚我吗?”十四五岁的少年想要占领先机争取从轻发落便硬着头皮说,“我下次不敢了。”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最苛刻的穆家当家的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说话。
  “既然你高兴,又没有耽搁到白日的正事,”穆弈煊的目光里掺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和悲哀,“我又能当那么不近人情的父亲吗?”
  他的孩子没有看见,可坐在他对面的薛止偏偏瞧见了。他在可怜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呢?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吗?可这又说不通,不然平时他就不会对他这么严苛……所有的事情都像是没有头绪的乱麻一样,越是纠缠就越是绞紧。
  穆离鸦有些赧然地侧过头,“您没有。”
  “唉。”穆弈煊摸了摸他的发顶,“看出来你嫌弃我了,我走了,你和薛止好好相处。早上不要急着去剑庐,来我房里找我,我们一起去看你祖母。”
  送走了穆弈煊以后,小少爷盘腿坐下来。
  “你们之前在说什么?”
  “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走了。”
  穆离鸦走到一半,试探性地抬眼看了眼他,不确定地说,“……我真的走了。”
  “走吧……”又写毁了一张宣纸,他叹了口气,挣扎着说出了心中所想,“不要走。”
  得到了挽留的穆大少爷立刻收回脚,转到了卧房的方向,“我先睡了,等会你睡之前记得把灯熄了。”
  他说话的同时摇曳的银灯被人吹熄,黑暗无声无息地从外头蔓延了进来。
  ……
  原来当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薛止挣扎着睁开眼睛。他身上还是湿的,但因为火光照耀的缘故不再寒冷。
  喉咙干得想要裂开,没一会细长的叶子就带着微凉的液体送到了他的唇边,而在迷蒙的视线里晃荡的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只骨节均匀的手。
  雾气不但没有散去,甚至比前半夜更加浓厚。
  “别动,你在发烧。”
  怪不得他在那梦中冷热交替,好不安定。
  穆离鸦坐在火堆边上,平静地叙述起他们的现状。
  他们来时的那艘小船已经葬身江腹,估摸着连片碎木头都捞不起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我觉得自己像是晕了过去。”说是晕了,但也保留有一两分意识,感觉得到是什么东西把他们带出江水,送到了这里。
  清江下流地势宽阔,一片浅滩,他们此刻正身处其中最大的一片岛屿。这江中小渚说是最大的一块,也不过就是三四步能走到头的大小,加上天黑雾重,他们这样和被送入江中等死的祭品有什么区别?
  薛止没有按他说的一直躺着休息,等到那阵晕眩感好了,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要保护这个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挡在这个人前面,但现在他的剑丢了,他很快就会变成这趟旅途的累赘。他不愿这样,却无可奈何。
  “你带了什么东西在身上?”穆离鸦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薛止本来想说什么都没有带,可想起梦中往事,“有……有一样东西。”
  他病得迷迷糊糊的,摸了半天先摸出个瓷瓶,瓷瓶密封得极好,这样都没有进水,然后他摸到了那小小的片状物。
  “就是这个了。”他也不知道穆弈煊的暂时究竟是多久,所以一直戴在身上,连睡觉都没有放开,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要忘记了。
  现下他们刚死里逃生,有什么事都要一样样地说清楚。
  穆离鸦接过来,不用多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龙鳞。”
  连带的,他知道自己昏过去以前看到的白影是什么了。是白龙的残影,寄宿于这小小一片龙鳞之上,只要佩戴之人遭遇了水灾,就会凝结出实体来带他们脱离危难。
  “是父亲生前给你的吧。”
  穆离鸦知道,薛止是很难有机会接触这种罕贵宝物的:龙鳞本就是难得之物,更难得的是有真龙愿意将自己的精魄附在上头给人做护身符,所以这个人一定要与那条龙有着极深的因缘。父亲当年是为了什么把白龙鳞交给薛止,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他们会在水中遭遇劫难吗?
  “不过有龙鳞也好,待会下水有法子了。”
  “嗯。”薛止对他的决定一贯没有任何异议,“你发现了什么?”
  他对穆离鸦的情绪十分敏锐。若是没有发现什么,他不会贸然说出下水查看这种话。
  “我醒得比较早,就趁机看看这周围的情况。我发现这岛不对劲。”
  穆离鸦站起来,走了两步俯下身。
  “我刚刚险些就被这个绊倒。”
  松软的泥土被人挖开,露出其中埋着的铁链来。
  这铁链有手臂粗细,上头蒙着一层红锈,内里却未完全朽烂。穆离鸦说他顺着挖了一段,发现这锁链不止有一根,无数根锁链蚺结在一起,四面八方地延展开,就像蜘蛛的密网,将他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穿透。
  “我怀疑……这岛本身就是被人刻意造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以前的小穆虽然见爹怂但真的是个霸王。
  着和薛止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他打算就此收手,浮上水面和薛止一同破除阵法,突然从更深的地方传来了低沉的咆哮。
  死水被惊动,扩散出一圈圈波纹,侧着他的脸颊过去,留下点微微的刺痛感。
  过了许久,他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蔓延过来,而在这之下有什么人在说话。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听到了一点模糊的人声,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又因为太过模糊而无法分辨。
  随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如同野兽发出来的嗥叫,饱含怨毒的憎恶。
  江水宛如沸腾了一般,剧烈地波动起来。
  的。最开始的话,他只想着能够远远地看着那个少年,而听到他说自己也是同样,他禁不住有了一份卑劣的期待。
  那妖僧的话,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剧毒的种子。
  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明明不可触碰,无法带给对方任何美好的承诺,可他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冰冷的江水浸透他身体的每一寸,寒冷又炙热。
  柔和的气流涌入肺腑,他向着更深处沉去。
  此时此刻,他需要操心的只有这一件事。哪怕只有那么一分可能,他都无法对那个人置之不顾。
  穆离鸦此刻正靠着江底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歇息。
  在真正来到这里之前,没有人能想到江底居然还有这样一方地方,头顶是静默的江流和密布的石像,光怪陆离的水波和暗影落在肌肤上投下时刻变换的纹络,身下是嶙峋的黑色怪石,不远处还有一片约莫三十尺见方、深不见底的池子,当中填充着腥气冲天的深红色液体。
  早先穆离鸦在江中见到的血光就是由它发出来的。浓稠得像是鲜血的深红色液体一刻不停地翻滚沸腾,热意逼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其间隐约一道黑影穿梭着,很容易就让穆离鸦想起他们前半夜的遭遇。
  只是这黑影看起来顶多跟成年男子身高差不多长短,哪里像是能掀翻那顶乌蓬小船的模样?
  托血池的福,他身上因为下水而湿漉漉的衣服已经干了,只是左边肩膀的位置洇出两小片深色血迹,应当是受了伤,但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
  他的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半闭着眼睛,眉间萦绕着几分黑气,面色惨白,嘴唇确实反常的殷红。
  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等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时,低声说了句话。
  “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从外头回来的人正是妖僧琅雪,他满意地看到自己的猎物还在笼中,便从怀中取出先前给薛止见过的那条发带,居高临下地松开手。
  轻飘飘的绸带被上头颇有分量的珠子坠着,不偏不倚地落入了穆离鸦的手中。
  “还给你就是了。”甜腻的嗓音,内里包含着的却是剧毒,“也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真小气。”
  穆离鸦没有急着将披散的长发重新束起来。
  哪怕是借着黯淡的血光和珠子微弱的冷芒也能看出他的皮肤是玉石一般的冷白色,比素色的绸缎还要光洁白皙几分。柔软的绸带缠着他骨节匀长的手指,无端多了几分**意味在里头。
  琅雪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咧开嘴,露出个无比恶意的笑容。
  细瘦的指尖深深地陷进他下颌的皮肤里,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看自己。
  穆离鸦越是不肯看他,他就越是恼火。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股恼怒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污浊的凡人哪里能生出这幅模样?承认吧,你和我是同一种东西。”
  琅雪那张面皮底下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突起的筋络快速地蠕动,表层像入了水的泥浆迅速消弭,原本的五官被看不见的大手抹平,又凭空在那张白板一般的脸上重塑了新的形体。
  不算那诡谲的白发红瞳的话,这张新的脸皮居然和穆离鸦一模一样。
  两张美丽得有些妖异的面孔凑得近了,任何人看了都得屏住呼吸。
  黑色的发丝和雪白的交织在一起,就像落入尘世的冬日新雪。但绝不会有人把他们误认为是双生子。因为穆离鸦的气质是冷冽但清澈的泉水,其中漂浮着凋零的花朵,底下不掺一丝杂质,而琅雪却更加的污浊,就像是被污染过的大雪,只要轻轻扫开表层的洁白就能见到底下腐烂的淤泥和尸骸。
  “看着我,喜欢吗?”
  穆离鸦睁开眼睛,看清了他此刻的模样,抿起嘴唇,慢慢地微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你那张脸孔。”
  “我不像你就是以人形出生。像我这样的妖怪生来就是没有人形的,我想要变成什么样子都随我喜欢。”
  “是吗?”
  穆离鸦抬起手搭在琅雪的面皮上。
  蛇是冷血,琅雪的皮肤也和寒冰无异,触手一片冰冷。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摸到了下方细小的鳞片。
  “真丑陋。”穆离鸦红唇轻启,说出的话却无比刻毒,“你这幅样子丑得要命。”
  琅雪也不恼,扬起眉梢,深情地说“或者说你比较喜欢我的这个样子?”
  那张与穆离鸦相似的漂亮面皮再度扭曲起来,就像熔化的蜡又一点点冷却。
  琅雪再度变回了初见时那娟秀得模糊了性别的艳丽模样。
  “这是谁的脸?”
  穆离鸦没有错过琅雪眼中一闪而过的冷锐杀意,“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我该不该知道还轮不到你做决定。”
  琅雪收敛起那份真实的杀意,“你猜猜我去找谁了?”
  穆离鸦很厌倦地嗤了声,也就是同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完了掌心一摊黑色的血迹。
  他中毒了。蛇毒。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就是在那家馄饨铺子里着的道。
  “你用蛇毒控制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琅雪在他面前吃馄饨,还有后来的激怒他都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蛇毒渗透到他的心肺深处,再无法轻易拔除。
  “穆公子,你猜他会不会来的?”
  穆离鸦呼出一口浊气,像是这么点对话就消耗了太多精力,感到倦怠地偏开了视线。
  错将他这幅模样当做是否定的琅雪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没关系的,我都懂的,都懂的。”
  他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但这虚假的怜悯浮在表层,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恶毒。
  “凡人就是这样自私,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防备着我们这样的东西,恨不得我们死绝了就好。他真的会冒着溺水的危险前来寻你吗?”
  蛇毒好比一把刮骨的刀,穆离鸦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面上的那层死气也愈发浓重。
  掌管着他的生死的琅雪笑得越发甜蜜动人,“你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凡人?哪怕他上一刻对你是情深的,你也不能够保证下一刻他会不会出卖你。”
  “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嗯?”
  琅雪挑起眉毛,颇有兴味地注视着他,“你说什么?”
  “他会来的。”穆离鸦冷冷地打断了琅雪的挑拨,“你不就是打得这个主意吗?”
  血气一阵阵地上涌,牵得他心口剧烈地绞痛,他按住心口,努力不让毒侵蚀到更深的地方。
  “穆公子,话不要说得这么好听。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那么你留给他半片龙鳞是为什么?”
  琅雪眼中的他看起来似乎已被自己的毒彻底击垮,苍白虚弱得仿佛谁来推他一把就会崩溃。
  但他先前吃过一次亏了,知道这穆家大公子绝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对手,稍有大意他就会跳起来反咬自己一口。
  “你还在他面前示范了一遍龙鳞的用法,你这不是鼓动着他下水来找你吗?”
  在这妖僧的口中,如果他真的对薛止那么有信心,就不该事前替他排除危险,不该把龙鳞留给他做护身符。
  “你害怕他不肯来找你,你害怕他背叛你。你拉着他走上一条必死的道路,你时时刻刻都在害怕他丢下你,我说的对吗?”
  “我……”他闭上眼睛,“我不知道。”
  这是他罕见地流露出近似于软弱的情绪,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投下淡灰色的影子。
  可琅雪不会再上当了。他的余光能够瞥见穆离鸦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像断了似的动也不动。
  他手中握的是那把剑,那把能够斩杀这世间大部分妖鬼邪祟,但也需要他付出巨大代价的剑。
  “凡人有什么好的,脆弱,短寿,还会给我们这样的存在招来灾祸。难道一时的欢愉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如果只是要欢愉,这世间什么不可以,为什么非得要那么一个人?”
  “你不会想要重蹈那位大人的覆辙吧?真可怜,爱上了凡人,最终连命都丢了。你难道要为了那个魂魄不全的废物做这种事吗?你虽然是个杂种,但是我能闻得出来,你体内的妖血非常、非常强大,你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我们同类的。你不应该把自己当做凡人。”
  提到这里,穆离鸦蓦地有了反应,“闭嘴,不许提她!”
  “戳到痛处了?她就是为了你们,连自己的命都丢了,魂飞魄散,真惨呐。”
  “你不懂。”
  一旦动怒,蛇毒就会侵蚀得更快。穆离鸦光是说了这么两句话都觉得头晕目眩,眼前泛起大片大片血色的雾气,“你不懂……”他的嘴唇更加殷红,红得都有些发黑发紫了。
  “我的确不懂,就等穆公子来亲自为小僧解释,什么是情之一字。”
  琅雪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听得很模糊。
  薛止会来的吗?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世间只有一种办法才能让薛止不会来找他,那就是砍断他的双腿,挖出他的心脏,将他的肉体烧成灰,最后再打散他剩下的魂魄,否则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薛止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的,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如果他没有找过来那么他就是出了事,没有别的可能。
  寻常人有十分,能为他人付出三分就已经是感天动地。薛止有的只是常人的七八分,但是他偏偏把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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