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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关系-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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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只好随声附和道,“嗯。”
  想了想还能抓住这个机会再说点儿什么,他又“懂事”的添了一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彼时的他正在厨房刷碗,秦渊站在他身后,一手负责门框,他说话的时候上半身偏转着,看见秦渊手里夹着烟。
  灯光下的秦渊很白,肌肤随着卷高的袖子露出更多,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河流般蜿蜒,他刚洗过澡,气色比平时稍好些,抽烟的时候两颊微微朝里凹陷,眉目间总有一道老成的刻痕。即使这跟他的长相不太相配。
  “这周末我先去看房吧,到时候再说往那边搬东西的问题。”秦渊走到他身旁,把烟蒂在水池边缘摁灭了,丢进垃圾箱——做这些的时候他几乎是贴着秦朔北的手臂,秦朔北敏感的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被体温熏蒸过的沐浴露香味,这香味很常见,随处可见的品牌,可秦渊身上的这股味道却让他一下子失了神,首先去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再后来就是为前一瞬间的心惊感到困窘。
  他已经在意到这种程度了。
  秦渊却压根儿没发现秦朔北神情上的变化,转身回了客厅,他刚刚听见手机的响声。
  
  第五章
  
  手机放在茶几上,他低头看了一眼,眼睛微瞠。
  他带着不确信的神色盯着来电显示里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接通了放在耳边,“喂,姑妈。”
  “小渊啊。”
  厨房里的流水声停了,他几步走到窗边,外面皂白色的天空被拉近眼前,电话里的中年女人说,“在家呢现在?”
  许是太多年没有听到过这把嗓音,那种殷勤得近乎是亲昵的口吻让秦渊有些不适应,因此根据这种变化本能的关注起了对方语言背后的东西。
  这时他的声音依然充满了身为晚辈的客气,“在呢婶。”
  “最近忙不?”
  “刚开学有点儿吧,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
  “哦哦,是啊,都快高考了……”无意义的重复了一遍秦渊的话,女人的每一个短句里都镶嵌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只是这一句显得有点儿隐晦,“那小的呢?”
  一听到这个意有所指的称呼,秦渊的声音就像骤然进入了零度环境,迅速而直接的冷却下来,他说,“……也在,怎么了。”
  “那什么,”女人对此并无察觉,仍按着自己的意思絮絮叨叨地说,“好久没去你们那儿看过了不是,我跟你伯还有你小叔他们早就想去一趟看看,你看这会儿有时间我们就去坐一会儿,晚饭吃了吧?”
  他撩着眼皮看了看表,“吃了。”
  “那、那行,我们待会儿就过去啊。”
  他在听到忙音后挂上电话,一回头看见秦朔北就在他几步之外站着,靠着墙,被冷水冻红的手贴在暖气片上,眼睛没朝向他,他却知道对方在等他说话。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手指粗暴地掐揉着眉心,似乎对接下来将要应对的事情感到不胜其烦,“一会儿来人了你回屋里写作业去。”
  秦朔北猜不出他的想法,但没有立刻反驳他,只问,“叔叔婶婶他们要来是吗。”
  秦渊双手抱胸,低头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半晌才幅度很小地勾了勾嘴角。“是。挺会挑时候的。”
  他五官生得别有质感,经得住细看,尤其眼窝和鼻梁的夹角漂亮得尖锐;那是个浅到看不真切的笑容,除了嘴以外,脸上没有任何一处是笑着的。
  秦朔北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指尖都深陷进包裹的掌心里,却也没再多话,转身回了卧室,关好门。
  他在书桌前刚写了两道选择题,外面就有人敲门了。
  如果不是今天又见,秦渊还以为这样强大的阵容除了葬礼他这辈子都再碰不上了。
  那些人个挨个的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他还尝试着往记忆里对号入座一下,然而年月间隔太长,亲属关系梳理困难,他没能成功叫出每一个人的称呼,只得又拿几个新茶杯出来摆好。这期间他对面的沙发上已经坐满了人,其中一个叔叔还是伯伯正伸着脖子四处打量他家房子,那姿势让秦渊想起《动物世界》里东张西望的狐獴。
  就在他倒水的空隙,姑妈开口说话了。
  “小渊啊,你们家房子那个事儿说定了吗?”
  秦渊早料想到他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所以他表现得不慌不忙,手腕稳稳地端着紫砂茶壶,最后把自己面前的杯子也添满,“没。”
  要知道有些亲戚存在的理由就是这样,他们轻易不来,将那肉眼看不见的血缘感情磨碎了冲淡在时间里,而他一旦找上你,就必然不虚此行。秦渊家的亲戚就是典型,说穿了,他们之间撇去口头上的一声尊称,其余什么都不剩,也难怪秦渊当场识破。
  他们明摆着就是为了房子和赔偿款来的。这原因无须赘述,不必隐瞒,因为他们只有利益最清楚,纯得不掺一点儿杂质。
  秦渊知道,父亲家里的人从他们结婚时就明里暗里对他妈有意见,父亲死后他们变本加厉,面儿上不说,实际上已经和他家断绝了来往,再加上他妈又收养了秦朔北……
  秦渊喝了一口茶,“您有什么话直说就行。”
  可能是他这副模样太像个游刃有余的成人,这群真正的大人有点被那从容的态度震慑住,姑妈一直紧盯着他看,嘴里也渐渐不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用不着再说那些没用的。”
  “这房子早些年是你爷爷奶奶、还有我跟你叔几家都凑了钱买的,所以现在要拆,征地赔偿我和你叔们几个都有份。没错吧?”
  “因为你现在还要上学,所以我们给你留着学费,这都好说。但是。”
  “那个‘不是咱们家人’的,你趁早把他撵走,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他。”
  “真不知道你妈当时把他捡回来算怎么回事儿?非亲非故的,我看留一张嘴就能抢口饭吃……”
  姑妈的话还没说完,秦渊突然把手里的杯子放下了。杯底落上桌面的时候其他杯子全都跟着哆嗦了一下,有些杯口的水都洒出来,女人顿时噤了声。
  “您要钱是吧,”秦渊从一个前倾的角度望着对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全给你们,我一分都不要。”
  他话说得很轻,和动作传达出来的情绪有着巨大的差别,也和他们印象中那个乖巧羞怯的小孩彻底区分开。
  他说,“房子是我的,户主上白纸黑字写着我爸妈的名字。谁都甭想分。”
  坐在另一边的二叔“腾”得站了起来,霎时间被他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一听到有争执的声音,在屋里的秦朔北推开门走了出来。沙发上的几个大人齐齐一愣,秦渊回头一看,猛地站起来一声断喝,“你给我滚回去!”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首当其冲的姑妈吓得整个人靠着沙发后背,眼看着秦渊站起来,他胸口看得出剧烈呼吸所带来的起伏,一手指着门口,指尖几不可见的颤抖。
  但是从侧面看,这个动作就好像把呆滞的秦朔北拦在了身后,连同整个屋子、他迄今为止被侵蚀得只剩一具坚硬骨架的生活一起。
  “他是我们家人,没吃你家一口饭,所以别他妈指手画脚,懂么?”
  他说,“这是我家,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秦渊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固执的盯着那些大人直到离开他的视野,他的住所,就如他们从未涉足和关心过一般。
  本来就没有。
  他低头用手指抵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情绪在爆发后骤然放空,他好一会儿都沉浸在这种混沌的状态里,几次三番的开口,最后才说,秦朔北,我不欠你了。
  上次你帮了我,这次算我还你。我们扯平了。
  秦朔北按捺不住,这是秦渊为数不多肯直视他眼睛的时刻,他以为自己会乱了阵脚,语气却比想象中镇定,他反问道,怎么才叫扯平。
  余留在空气中的、怒意的震荡尚未消弭,便又一次被秦朔北的态度迅速冻结。那种他们曾经习惯了的冷漠和视而不见被打破了,秦渊压着嗓子说,你觉得呢。
  怎么才叫做扯平?就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可这样的局面是谁想要的?
  秦渊是想不到秦朔北会和他顶嘴,还顶得不卑不亢,淡定自若,这和他平日里那种无条件的听话形成了相当碍眼的落差,还全然不给他发火的机会。
  他也真的没有力气再发火了。
  你想要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墙壁间生硬的回荡着,他说,你究竟想要什么?
  还不够吗。
  纵然我克制的自己,形式上接受了你在这个家庭里的存在,让你成了一个只是我看不过眼的兄弟。我维护你不是给予,是让你所得的能够不再失去,是多年共同生活构成的连锁反应,是顺便,是怜悯。
  可你还想要什么?
  秦朔北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或许什么都听不见了,那些曾经受的苦难长在他眉心,无法被时间磨灭,他的眼深得让人心悸,像是要一口把秦渊吞没进去。
  他苦笑着,说,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也许你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秦渊狠啧了一声,扭头就走。
  他瞳孔里一点挣扎的光芒,跟随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外。
  秦渊裹了个厚外套,木然的蹲在小区主干道旁的台阶上。
  他需要找个宽敞点的地方把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他从刚才就有点歇斯底里,并且看起来家里那个倒霉孩子只会说点不知所云的东西给他找气受。他得一个人呆一会儿。
  操蛋玩意儿。
  大概在外面装得越斯文他脾气反弹得就越严重,他不指名道姓的骂,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根蔫巴巴的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手里还捏着那个空盒子;眼睛扫过冷清的路面,逆着大风往家走的邻居,经过他跟前时一路小跑,估计把他当做了四处游荡的不良少年。
  那头小区的垃圾池边,有个前几天被人扔掉的旧沙发,皮面上还残留着昨夜下的雪,已经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
  冷死了。
  他又倒吸了好几口冷风,才觉得自己狂跳的太阳穴发完了疯,逐渐平静下来。伸了伸胳膊腿往家走,客厅的灯还亮着,秦朔北应该还在里面,平时他回房间写作业都会关上客厅的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
  秦渊裹紧了衣服推开屋门,和秦朔北的脸撞了个正着,他有点不悦的别过脸,秦朔北却没有。
  他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看就是刚烧好的水,倒在秦渊常用的保温杯里,沙发上有人坐过的痕迹也被铺整好,给他堆了毛毯和两个靠枕。
  然后秦朔北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的,把手里捂着的热水袋塞到他冰得像速冻熟食一样的手里,掉头走回了里屋。
  秦渊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在气什么也忘了个干净。
  这孩子有病吧。
  他一屁股坐在了那堆暖和的棉花里,看着冒白烟的水发愣。
  
  第六章
  
  那天的事儿掀过去了,那些“精明”的亲戚就像彼此之间达成了共识,谁也没再来秦渊家,拆迁赔偿款也没敢要。
  他对这件事没太大感触,毕竟他爸死了的这些年,没人曾向这个家伸出过援手。没借过一分钱,没帮衬过一件事儿。
  其实秦渊心里明白,人人都说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有算不清的账操不完的心,最后还是他妈妈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这不是件坏事,因为他们谁都不欠。
  而这次过后,应该不是双方关系的搁浅,而是彻底的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断就断吧。
  他想,他又不是一无所有。
  周末天放晴了,秦渊和秦朔北一起搬了家。
  说是搬家,会显得排场太大,新房子有基本装修,又除去那些丢掉也不可惜的陈旧家具,找院儿里脸熟的邻居开车帮忙运一趟,他俩要带走的东西分两次就能全部拿完。
  这些日子两人相安无事,再加上开学了也忙,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比较之前来说,氛围算是理想的。
  可秦渊越琢磨心里越不舒服。
  秦朔北那句“你不知道”简直就成了钉在他心里的一根钉子,没全攮进去,也不至于多疼,但就是在那儿冒着头儿,时不时想起来都要勾着他、挂着他,不让他安生。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他体会不到的隐晦含义,不单单是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崽子想找茬,而是出于一种压抑许久的、试图向他表达过多次却又不得其法的诉说。
  他竟然还口了。这对习惯于他那种驯服态度的秦渊来说,就像养了一条连叫都不怎么叫的狗,忽然有一天发现它还会咬人。
  多年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秦渊本能的感到一种地位上的威胁。
  秦朔北这是到了叛逆期了。他深沉的想,赶明儿是不是得买本家庭教育方面的书科普一下,如何正确引导青少年度过青春期,不给家里的大人添麻烦。
  他想得挺长远,站在窗明几净的新家里,眼神都放空了。没留意身后秦朔北把帮忙搬家的邻居送走之后,到他身边来。
  “哥。”
  他坐在蒙着塑料布的新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又往四下里张望,“得买张新的床。”
  秦渊回头,顺着光源看了看秦朔北房间里从旧家里搬来的床,又回头看看那旁边堆放着杂物的他的卧室,厕所,和尚未清扫完毕的厨房。
  灯光从斜对角照进他们所在的客厅,能看见地板上浮着的一层细小灰尘。新屋子难免有些装修材料的味道,散了几天已经不那么刺鼻了,可新的东西总是很好闻。
  所以他心情也跟着稍微明快起来,跟秦朔北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他甚至罕见的在眼角挂了点笑意,削弱了那些过于精致的五官带来的距离感,不明显,但因此感觉清淡又柔和,能一下子被人接受。“嗯。”
  秦朔北觉得自己也有点儿想跟着笑笑了。“那我这两天睡沙发吧。”
  “不用。”
  下一秒秦渊却又切换成了平时的风格,扬起下巴遥遥一指,“你还回你那儿睡去,我不想睡你那硬板床。凑合一星期得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时间,嘴里啧了一声,干了一下午体力活儿还没歇过来又要去打工,懒得跟秦朔北说话,拎起丢在立柜上的钱包钥匙就要出门,门从身后关上了才发现,新楼的楼梯间顶灯还没投入使用,这会儿太阳落山了,他那个该死的夜盲症让他看不清踩在楼梯上的脚,一只手抓紧扶手,心想是回去拿手电筒,还是这样不畏艰险的摸黑走下楼。
  两层楼呢。
  正做着思想斗争,他上方的屋门开了,一束白色的光在半空中晃了晃,最后落在他脚下,覆盖范围差不多到了几步之外,很亮,还能透过扶手照到下一层。
  他有点错愕的扭头看。
  秦朔北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口,看样子不打算动。
  “我给你照着,走吧。”他说,“九点半的时候我去楼下等你。”
  “……”
  秦渊又走了两步,才说,“谢谢。”
  这次换秦朔北不予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走下楼,时不时变换手腕的角度为他照着脚下的台阶。
  他终于轻轻笑了,连带着刚才没敢笑出来的一起。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让秦朔北将遗忘的方式也一并遗忘了,他总是梦到相同的内容,许多次。
  在人的大脑中有梦活动的年纪,负责他治疗的心理医生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这种现象归类于创伤性应激反应障碍。
  他只是做梦,循环往复这个并无伤害的过程,因为这个梦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没有选择诉说。
  毕竟他是个心里特别藏得住事儿的人。
  他常梦见一棵白色的树。他尝试着把梦的内容记录下来,在很小的时候就做着这件事,持之以恒。那是怎样的一棵树呢,白色的,原本应该出现繁茂枝叶的位置,被白色的羽毛所替代。它们在风里摇动,场景充满着除了梦境不会再有的不真实感。而秦朔北站在很遥远的地方,与这棵树对望,好像它有一双眼睛。他们中间隔着一万里的风。
  他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在等待着谁,或许不是,分析一件的事的动机是人的本能;他也不知道那棵树象征什么,反映了他内心怎样的恐惧和渴望,他有目的性的隐瞒了医生,和身边的人,就像那棵树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的早熟很难形容,自作主张的萌发在同龄人理当无忧无虑的年纪,比如他那时候就懂得“占有”。
  想要彻底占有一样东西,就是把它变成自己的秘密。
  比他大三岁的哥哥,不喜欢他。
  不肯给他好脸色,不愿跟他多说话,可又会在善良的母亲面前佯作听命,拉着他的手,去哪儿都带着他。
  当十四岁的秦朔北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异性的事实,他的思想在混乱中举证,以出乎意料的冷静解释出了某些冲动,然后一切重归沉寂。
  这是他的秘密。
  他站在楼道门口,掐算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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