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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7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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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不要说眼下这种情况,再继续打下去,只会将国势拖入更深的泥沼,晋军甚至不需要急于求战,只需要稳定住当下所得而死守阵线,羯国便要因为南北不能两顾、疲于奔命而被耗死。
  在张豺看来,主上之所以至今还不表态,主要还是自尊心作祟,担心被人耻笑。过往这几年,石虎便一直在标榜一定要报仇雪恨,结果却被逼迫得不得不作城下之盟,这是一个常人都不能忍受之屈辱,更不要说半生要强的石虎。
  此前张豺提议可谈和,并且暗示可以将麻秋作为一个替罪羊,先争取到一些喘息之机,之后将过错、罪责尽数冠在麻秋头上,也可稍稍保全主上颜面。
  这个提议,其实不失为一个选择,但是张豺这样一个身份处境道出,就有可能让石虎是觉得他在借机打压自己的嫡系力量,更兼讥笑自己用人不明。
  当然更关键还在于张豺之后加了一句国务之困不在南土,换言之最大的危患还是主上家门不靖,这更触犯了石虎的忌讳,遭到训斥、惩戒,在所难免。
  当然这其中桩桩种种,张豺也是在之后逐渐回味过来,但当时他突然被主上点名询问,又哪能想到这么多。
  而且他这一番话,主上并非没有听到心里去,否则便不会在惩戒之余,还要加上一句不准他参与之后的会议。这就是已经做好正视并且着手处理家务事的准备,但却不愿让张豺这样根深蒂固的老臣参与其中。
  “与南面为战,就此可以告一段落,当然前提是晋军不会继续进逼。”
  尽管目下羯国众人包括石虎都感当局者迷,张豺却已经有此笃言,甚至可以说,就算主上还要逞强南下,如他这种实权重将,是绝对不会将自家的力量过多投入到这种前景注定不美妙的战争中。
  至于讲到自家该要如何自谋,张豺也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叹息道:“雄主老矣,嗣位生疑,这难道还有什么疑虑?目下我家,只待奇货。”


第1360章 羽翼渐丰
  羯主石虎归国一行行程缓慢,而襄国之众早已经望眼欲穿、人心惶惶。
  仪驾队伍中发生的种种惨事,也已经在襄国传得人尽皆知。特别是那些本身便有职事在身的留守官员们,他们本就待罪之身、罪证确凿,在听说主上归程中种种残暴之后,更是吓得肝胆欲裂,不乏人早已经在家中备好了棺木,只待死期到来。
  如此高压的恐怖之下,襄国倒还能够保持平静,一方面自然是此前那场祸乱令得旧年积存的隐患统统爆发出来,另一方面便就是此前归国的石闵对城防的修复和掌控。
  襄国虽然被冷落年久,但终究还是羯国的都邑所在,尽管那场祸乱伤入骨髓,留下的底子还是不浅。
  石闵在听从石遵的劝说,放弃南下追击晋军之后,便安心的留在了襄国。而他带回国中的五千精骑,也成了此际襄国周边规模最大的一股武装力量。更不要说他兼有主上任命遣用、还有留守国中的皇后郑氏与博陵公石遵的支持,所以一时间便成了襄国权势最高之人,无人能分颜色。
  至于此前迫于危困而又被起用的襄城公石涉归等人,此刻早被皇后与博陵公甩在了一边,他们也根本没有能量与石闵这个后进少壮竞争,只能终日流连于建德宫内外,不知不觉倒是与太子石邃又凑在了一处。
  石闵大权骤得,更兼有着博陵公石遵的出谋划策加上作其后盾,又因为主上归程缓慢,这便给他提供了更多的时间在襄国这片废墟中收集杂余、组建属于自己的力量。
  襄国城西原皇陵、辟雍所在,如今便是石闵搜罗的伧卒驻营所在。襄国大乱之后,最不缺的便是散卒游勇,石闵无有掣肘,但凡能够搜罗到的卒众尽皆驱赶至此。
  单单旬日之间,此境便聚集了足足近万的卒众,而且多数都为晋、胡之中的壮力丁壮,甚至一部分此前崩溃于城内的禁卫卒众,也都被搜罗至此重新整编。
  达成这样一个规模之后,石闵与石遵又商议一番觉得应该要适可而止了,如果再有更大动作便难掩人耳目、最怕逾越了主上能够忍耐的底线,而且他们也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资本供养更大规模的部伍。
  就连眼下这些,还是趁着如今襄国秩序还未完全恢复,通过各种手段在城中富户勒取得来,或者就是纵兵于野、袭取那些野中乡户坞壁,取资之余,兼受练兵之效。
  当石遵决定跃上前台、与他的那些虎狼兄弟们一争高下的时候,便清楚这一股力量便是他日后得以立身的根本,所以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要泡在此处,以皇子之尊深入行伍,甚至与这些伧卒同饮共食,也的确是收买到不少人心。
  至于石闵,更将这些卒力视作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最开始是要靠石遵力劝,他才敢斗胆去做,可是当渐成规模后,他便再也无需石遵的鼓动,几乎将这些人众视作了自己的命根子,甚至连主上交给他统御的那五千精骑都丢在了一边。
  如果不是担心之后主上问责无法交代,石闵真想将那五千精卒甲刀械用、战马之类都收缴一空,用以发放给自己这些私曲。尽管他与石遵狼狈为奸,几乎将城中车骑、骠骑等军府械库搬载一空,但那些积存的军械又哪里比得上武装主力精锐的军械精良。
  这两人之所以敢于如此明目张胆的监守自盗,也是因为当下襄国实在没有什么统序可言,且不说早被石涉归斩杀的领军将军王朗,就连其他留守的宫寺掾属们,此际多数也都闭门在家等待问罪赴死,更没有心情去管这些闲事。
  至于他们在襄国收取多少库用,之后只需交代是被晋军和乱民哄抢,不愁不能蒙混过去。
  手中有了一股力量,胆气自然就壮了。当然石遵对于这股力量或还没有一个准确认知,但石闵久在行伍,倒也不乏准确判断,真要比较起来,他们眼下的力量自然比不上如张豺那种国之元老。
  似张豺那种级别的重臣,除了本身所拥有的权势地位与私兵部曲之外,还在于这么多年居显典军所经营起的门生义故,这些力量平时不会显山露水,可当真正需要动用起来的时候,绝对不容小觑。
  所以石闵不会狂妄到自以为凭着他们这区区旬月经营,便能够拥有与元老人物叫板的资格。不说张豺此类人物,甚至就连同为后起英壮的李农,也不是眼下的他们能够比较的。
  李农背后,是数万能征善战的乞活余部,一旦尽数发动起来,就连张豺这样的国之元老都不敢并驱争勇,需要暂避一席。而且乞活军因其渊源历史,他们对李农的忠诚甚至还要超过那些豪强部曲。
  如今的羯国,说李农是统军重将第一人都不为过。
  其他如张豺,虽然私曲强大,但是也多受主上提防,近年是越来越少派遣在外督战,另有幽州的张举,其人几次作为攻伐辽东慕容氏的督将,同样位高权重,但也并不如李农有着乞活军这样忠诚可靠的后盾,至于邺地的麻秋,得到主上的信重虽然可称第一,但却患于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私曲力量,真正有实力的国中重臣,是不怎么将之放在眼中的。
  跟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相比,石闵这种还只是刚刚上路而已。他所趁的还是目下羯国储位生疑,有博陵公石遵这样的嫡少子推心置腹的拉拢并倾力支持,如果没有石遵这一个缘故,石闵也根本不敢有这样的举动,否则且不说主上能不能容忍他,甚至无需张豺等宿老出手,就连襄城公石涉归等被闲置年久的老人发难,都足够他喝上一壶。
  这一日,两人正同在营伍巡视,突然营门之外传来哗噪声,待到他们赶过去,却发现原来乃是太子石邃到来,其身边簇拥着上百胡族义勇,正在叫嚣着要入营,因被营卒阻拦,太子便指使身边胡卒们殴打那些营卒。
  眼见石遵并石闵行来,石邃脸上怒气更甚,他不顾趋行上前的石遵,只在马背上神态倨傲用马鞭遥指石闵,怒斥道:“贱种,我见你是我家豢养家奴,才将整编营卒事务交付给你。如今我要入营巡视自家营卒,竟不得进,莫非凭你这贱种,也敢有什么悖逆之谋?”
  石闵闻此羞辱,脸色已是陡然一沉,牙齿更加咬得咯咯作响。他在国中虽然不是什么柱石重臣,但常年追从主上也因勇健可夸,无人敢于小觑,更非石邃这个朝不保夕的废物太子能够轻易折辱。
  这段时间来,石闵自然也经营起一股自己的心腹,他们才不管太子不太子,眼见自家郎主受此折辱,也是激怒于色,霎时间便聚集在石闵身边,待他一声令下便要擒杀来者。
  “太子过分了!棘奴是我家勇健良驹,能征敢战,就连主上都爱其才力,岂能如此折辱……”
  石遵如今与石闵已是唇齿相依,亲厚之处远胜于石邃这个嫡亲的兄长,眼见石闵激怒不语,他自然毫不迟疑站在石闵这一边。
  “你这竖子也要反我?”
  不待石遵讲完,石邃便跃下马来,抄起手中金杖便砸在石遵肩膀,眼见石遵吃痛弓腰、而石闵等人则打算上前营救,他笑声更加阴冷:“我知你们这群刁竖,都道我早失主上欢爱,今次更是罪大难逃,储继动荡、尊位无望,日常敬奉都少有。就连这满营卒众,也不过是巧借我名,为自身罗织羽翼罢了!”
  听到太子如此赤裸裸的自陈,不独石闵等人惊疑有加,就连吃痛抱肩的石遵这会儿也禁不住渗出冷汗,这话虽然不假,但只要石邃一日还在太子的位置上,便就能骑在他们头顶上。更兼太子素来癫狂成性,突然冒出这一番话,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你们都错了……大大的错了!”
  石邃讲到这里,便仰头大笑起来,眼泪甚至都笑出来:“主上无意除我,甚至刚刚传诏于我,不独良言抚慰,更要我擒杀逆子石宣家眷,率伍出城相迎,并将逆子家眷一并送入军中。逆子既死,我自得活,否则大好家业,又托何人……”
  石遵与石闵听到这话,脸色不免更加难看,各自退后一步,担心石邃更作狂态。
  “交出符令部伍,滚回你们各自宅邸,此处部伍营卒自有我来调度,随我往迎主上!”
  石邃一声令下,其后方那百数胡卒便俱都冲上来,打算擒住石遵并石闵。不过此处毕竟是他们的营盘,内中兵卒也是他们这些时日招募来的私曲,怎么可能会让石邃如此轻松夺权。
  于是一场火并便展开,甚至无需后方营卒出动,单凭石闵一人两手持刀挥舞起来便无人能够近身,护拥着石遵轻松退回营区,然后他又神态不善的望向仍在彼处叫嚣的太子石邃,不乏狰狞望向石遵:“殿下,要不要……”
  石遵闻言后便摆摆手,神情却是充满了复杂:“不必为他犯险,太子今次,死定了……”


第1361章 难逃一死
  石邃这段时间,过得真不算轻松,当然主要还是来自内心里的煎熬。
  比死更可怕的便是等死,特别是当周遭人几乎已经达成一种共识,认为你必死无疑的时候,那种日子简直每时每刻都是一种折磨。
  石邃并不是一个能够安于待死的人,否则便不至于酿生之前那一场祸乱。可眼下的他,不等死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已经完全没有了自保的力量。原本恃之作乱的东宫力士与杂胡义从,早在之前那场祸乱中损失殆尽,没有了足够的力量时,他的凶焰便再也无从伸张。
  当然石邃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比如求神拜佛。
  他几次去拜访仍被奉养在宫中的大和尚佛图澄,认真请教、这些胡佛番神本就不是中国固有,也不会教人人伦纲常,反而鼓励人破家绝亲的奉法,他父亲正是因为残杀先主血脉、大悖于人伦,已经自绝于诸夏先贤哲王的教义,担心会遭到如晋国中朝那些宗藩一样的报应,所以才礼奉这些邪神番佛,究竟又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庇护?
  石邃很好奇这些番佛神通究竟多强,因为他是眼见先主石勒噬主而壮又礼奉沙门,但最终还是遭到了报应,所以他怀疑他父亲石虎大概也难受到真正的护佑。
  当然眼下的他,是没有心情去关心旁人际遇如何,提问种种最终引申出来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需要付出多少的诚意,才能换得这些番佛包庇他成就冒顿功业?
  佛图澄虽然久处虏庭,但却是真正的大德高僧,在听到石邃此类狼子野心之辈诸多王八蛋理论,索性自持闭口禅,一言不发。石邃其人,就是有这样奇妙能力,常人哪怕仅仅与他同处一室,时间久了都会觉得自己已经被玷污的污浊不堪。
  没能求到沙门神佛庇护,石邃心中失落自不待言,也是因为他眼下实在已经乏力,否则怎么能容忍大和尚佛图澄如此无视于他。
  但事情似乎渐渐又有转机,首先便是主上派回襄国的前锋石闵,也并未对他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举动,至于石闵与石遵勾结在一起,打着他的幌子为自己张罗羽翼,这一点石邃也是清楚的,但他那时还忧心于主上究竟会不会杀他,强忍不发已经算是对石闵的一种讨好,希望对方能够在关键时刻拉上一把。
  之后则就是主上行程缓慢,迟迟都不返回襄国,但几次使者快马归都、抄没一些大臣门户,也都无涉于石邃。
  这不免渐渐让石邃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主上对他虽然不乏失望,但也并没有完全的放弃掉。特别是在他看来,诸子之中唯石宣才堪是他的对手,如今石宣已经被主上用残忍手段杀掉,那么自己得活的几率自然大增。
  正如他自己所言,否则大好家业又托何人?
  不独石邃有了这样的错觉,就连石涉归等羯胡耆老们,在主上迟迟不表态对太子处置如何的时候,也都隐隐觉得主上应该是不舍得放弃这个培养多年的继承人。目下国中正是多事之秋,若再杀了太子,穷添这样的变数,自是弊大于利。
  正因如此,这些人便也一改先前对石邃的冷漠,转头又凑了上去。石遵那个小王八蛋不太靠谱,眼见他们无力阻截晋军南归便将他们甩在一边,转而与石闵这种后起少壮混在一起,也让他们大感失落与羞恼,但也无力报复。
  但事实上,石邃对这群老家伙也不怎么看得上眼,只是眼下他势力已经穷困到极点,也只能来者不拒。当主上诏命传来令他擒拿石宣家眷并出迎仪驾的时候,他真正想起的还是石遵与石闵所经营起的这股力量。
  但这两个刁竖之胆大、公然反抗石邃,还是让他大感意外并恼怒不已。只是眼下的他,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惶恐,此际更加不敢怠慢了主上的命令,没有时间深究下去,只能于营外恨恨宣告待稍后见到主上后,必请主上诛杀这两个私蓄甲兵、目无尊长的刁竖,而后才有些不甘心的悻悻离开。
  没能勒取到石遵他们的私部,石邃只能再仰仗襄城公石涉归等人,让他们出尽家财、部曲,总算张罗起一直规模尚算可观的迎驾队伍。
  至于石宣的家眷,其实早在之前便已经被石邃派人擒捉、诛杀一空,尸骨都已经不知被抛到了何处。
  但石邃自有办法,他按照石宣家眷模样,在城内与宫中搜索体态、样貌相近者,再杀一通,之后毁其面容,将所有尸体都装在一副大棺材中,便率领着迎驾队伍兴冲冲离开襄国往迎主上去了。
  石虎的仪驾尽管行程缓慢,但在经过大半个月之后,距离襄国也已经不远,其前路仪仗队伍距离襄国已经不过十数里的距离。
  所以石邃出行未久,便遇上了前路仪驾。此刻的石邃,少了几分倨傲,屈尊纡贵亲自行入营伍召来那率队的将主,脸上挂着淡笑问道:“青奴,主上仪驾将在何日抵都?我思父如疾,已经忍耐不住要趋行跪拜了。”
  这一路禁卫率队将主是一个少年英壮、俊朗魁梧的弱冠年轻人,其人名为祖青,乃是已故北伐名将祖逖从子、祖约的少子。祖约多年前便已经病逝于河北,这少子遂被石虎收养,如今也已经少壮长成,被石虎任命为中军禁卫将领。
  石邃虽然姿态亲昵,祖青却仍执礼恭谨,下马礼拜而后说道:“主上行程,末将不敢私论,但临行前上诏也有指示,请太子殿下于城外督造行营,以待仪驾入宿。其余事务,之后再传诏示令。”
  若按照往年脾性,石邃才没有耐心在郊野枯等,哪怕所等的人是他的君父。但眼下对他而言,只要主上不对他流露恶意,便是最大的好消息,至于有什么遣用吩咐,又哪里敢抗拒抵触。
  于是石邃便开始热心的在襄国城周遭寻找开阔地带,并喝令城中生民齐齐上阵,为了追赶工期,甚至就连那些权贵人家家眷们都被他呼喝驱赶上工场。
  短短四五天时间内,一座规模宏大的行营已经初见端倪,其中许多用材,干脆就是拆除了建德宫残余宫舍。
  而一些用于彰显威仪的石雕牛马并鼓器之类,因为这么短时间赶工也难完成,索性直接将先主石勒的陵寝拆了挪用至此。这会儿石邃倒是很有几分轻重缓急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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