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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爱情故事-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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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哲!”
母亲惊呼,两腿瘫软,几乎是沿着楼梯扶手爬了下去。母亲双手颤抖,抱住童哲。一瞬间,母亲突然想起数年前童曦也是这样躺在怀里的。童哲右眼角豁出一道口子,正往外渗血。童思贤赶紧拿起手机拨打120。
接下来几天,童思贤给学校请了假。童哲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夏冉江偶尔给童哲发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按夏冉江的理解,童哲这几天应该到了封闭做项目的时间,所以也没多想,每天依然宿舍、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准备升级考试。
直到第三天,夏冉江吃过午饭刚出食堂,正准备回宿舍洗衣服,何啸宇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夏……夏冉江,外面有个人说找你。”
“谁啊?”
“一个男的。”
“找我干嘛?”
“不知道啊。在东门那边,你去一下就知道了。”
夏冉江卸下书包让何啸宇带回宿舍,满脸疑惑地往东门走。
转过路口,只见一个人戴着墨镜站在太阳下,时不时看看表。看到夏冉江走近,招了招手。
夏冉江迟疑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走近才知道,原来是童哲的父亲。
“有点事想跟你谈谈,上车吧。”
两人停在了一家茶室门口,进了包间,相对而坐。
“喝什么茶?”
童思贤扫了一眼低头坐在面前的夏冉江。
“我都行。”
夏冉江慢慢抬起头,正好与童思贤对视。夏冉江眼神中的淡然与坚毅完全出乎童思贤的意料。
“那来壶普洱吧。这家店普洱不错,都是云南古树。”
夏冉江不吭声,坐得笔直,纹丝不动,面无表情。
童思贤给夏冉江斟茶,倒了七分满,夏冉江眼睛盯着杯口,慢慢伸出右手,在桌上轻叩了三下。
“我长期在外奔波,胃不太好,喝点普洱养养胃,你随意。”
童思贤小口咂着茶,不时抬眼看看夏冉江。夏冉江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他正眼接触,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茶壶。
“我不太懂茶,不过喝了那么多年的茶发现一个道理。你看,这茶的品种千千万,可是万变不离其宗,无非还是那些长在茶树上的嫩芽,而这嫩芽最合适在春天采摘,冬天摘的恐怕就做不了这么上乘的茶叶了。而且这茶树浑身都是宝。比如茶籽,可以降血压,抗氧化。我听说,为了产出好的茶籽,茶农把雌雄树交叉种植,如果只是雄树栽一起,这不仅茶叶质量下降,而且肯定也是没有茶籽的,可见这万物是应该顺应天地自然规律,毕竟独阳不生独阴不长嘛。阴阳搭配才能彼此成就。你看看,即便是这毫无生命力的茶具,也得顺应自然规律,有壶有茶杯。如果只有壶没有杯,或者只有杯没有壶,我们这茶也喝不下去了。”
夏冉江微微点头,答道:
“茶虽多,这是得益于不同的加工工艺。而这加工工艺并非主观使然,而是根据茶叶本身的特质选择的。水土不同,茶树不同。倘若用雨花茶的加工工艺来制作普洱,恐怕也是强人所难,违背了规律,结果必然是毁了一壶好茶。可见,客观天地自然规律也只是外在因素,更关键的是个体本身的喜好与选择。”
“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懂得这么多,这比童哲可强多了。”
童思贤先是惊讶,想不到之前第一面时看到的弱不禁风的样子,内里居然如此不卑不亢、淡定自若。童思贤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之后有些尴尬地笑笑。
“说到普洱茶,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您尽管问。”
“听说在清朝的时候,云南贡茶在进京路上遭到暴雨袭击,马背上的茶叶受潮变得黑乎乎的,之后万幸,被人们改良后就成了普洱茶。当然这只是传说。我在想啊,这是不是因为进水后外面的细菌也跟着进来了,是不是制茶过程中要特别注意不受细菌的影响啊?你看看,原本可以进入皇宫的贡茶,就这样被细菌趁虚而入给毁了。”
“的确,就像您说的,制茶是一门挺复杂的工艺,利用有益菌发酵也是一种方法。世界有那么多种茶,无论是西湖龙井也好,黄山云雾也好,安溪铁观音也好,或多或少都是借助了外力。其实这并不少见,我们常见的食品,比如酒、酸奶、腐乳、酱油都是利用了有益菌。就是借助了这些细菌,才有了这么奇妙的变化。即便是酿酒,葡萄若没有细菌的帮助,永远也只是普通的水果,也不会有赤霞珠。可是话说回来,贡茶也好,葡萄酒也好,可是最适合自己的就只有普洱。即便西湖龙井曾被乾隆亲笔题词,价值千金,可是能滋润心肺、宁气安神的只有眼前的这一杯看似污浊的普洱,不是吗?”
童思睿不语,嘴唇边的胡须有些抽动。
“今天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谈下我儿子童哲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来意。”
“我大概明白,其实上次我从叔叔您家出来就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打算。”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是的。”夏冉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个体是有自己的喜好与选择的,而且毕竟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你可以决定。”
童思贤双手交叉,这一举动让夏冉江不免想到童哲——童哲思考时也会做这个动作。
“而且也由不得你选择。”童思贤身子微微前倾,眉头紧皱,眼神开始有了敌意。“你或许还不知道,因为你们的事情,现在家里出事了。”
“什么?童哲他……”夏冉江手一抖,差点把茶杯碰倒。
“我作为一家之主和童哲的父亲,即便先前你们已经做出很多出格的事情来,我还是宽容以待,把你当客人,相信你们会妥善解决。可是现在,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我的家庭,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今天会来找你的原因。”
夏冉江有些坐立不安,刚才傲然的气势明显矮了下来。
“这样吧,我是生意人。生意人相信任何事情都是可以交易的,只要筹码足够。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这是底线。但是底线之上,我们可以谈条件。”
夏冉江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但是,你不觉得你这几个月过得太顺利了吗?我作为过来人也需要提醒你,优秀是有代价的,你的顺风顺水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为你承担种种苦难。你的各种机遇,是不是来的太容易了。再着,我们已经把童哲未来规划好了,他不久就会出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我知道。”夏冉江打断童思贤的话。
“你知道什么?”
“学习,生病,比赛,都是童哲在帮我。”夏冉江咬紧牙关,眼圈有些发红。“但是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这个。”
“你们这个年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童思贤半眯着眼看着夏冉江,突然觉得心生恶心,强行压制住“喜欢”二字挑起的怒气和羞耻感。
“不过就是寂寞的两个人错误地把对彼此好感当成精神寄托。”
“您就没发现吗?他其实一直都不快乐。您了解他吗?”
“我的儿子,我当然了解。”童思贤轻蔑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认为他特立独行、性格叛逆,一直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样子。您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可是您知道吗?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是真正快乐的,热情又阳光。本该属于他的真实状态,他却被迫用这种冰冷的躯壳包裹起来。他心里的难受您了解过吗?您事业成功,家财万贯,可是却无法真正了解您的儿子。我喜欢他就是这种真实状态,而这种状态‘碰巧’也只有在我面前出现。既然今天您在这儿,我也不妨向您坦白,我有类似的成长经历,想必您的‘调查’也没有忽略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也是开心的,我也发现了自我,得以直面我心里的恐惧。这不是您驾轻就熟的商业,不是两个人为了利益互相利用,而是两个人毫无杂念的默契和真实,这统统跟性别无关。没错,他一直在帮我,我也很感激他。但是我也是有尊严,有自知之明的,我认为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无需他人施舍。”
童思贤愕然。
“‘我’、‘我’、‘我’,你说了那么一大堆,就摆脱不了一个‘我’字。世界不是围绕着你一个人转的。你难道就不为你父母考虑吗?你就这么自私?”
童思贤双手抱胸,似怒非怒。突然身体前倾。
“好心相劝,你却当儿戏。难道真要弄得人尽皆知,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还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夏冉江突然觉得脑子如同炸裂了一般,耳朵里嗡嗡直响。
“你什么意思?”
“很不凑巧,”
童思贤低眉看了一眼夏冉江的慌张神色,不免有些得意,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文件夹。
“你父亲夏承禄曾经在我的工地上干活。当然,你父亲去世,完全就是个意外。去世前,你父亲也换了好几个工地,每个工地都干不长,至于原因嘛,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童思贤顿了顿,发现夏冉江并不为所动。
“说是意外,其实也不是意外。当时一个工人带着女儿在工地干活,临时把他女儿托给你父亲照顾。后来因为一些‘匪夷所思’的原因,那个工人跟你父亲发生矛盾,后来……当然,这些所谓的‘匪夷所思’,你如果要详细了解你父亲的过去,这里就是当初的记录,一直压在我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三人知道。”
死一般的沉默。
“不用说了。我会离开的,说到做到。”
夏冉江知道童思贤指的是什么。之前就不时耳闻自己的父亲在工地上的“种种劣迹”,一度让自己在乡邻面前抬不起头。眼下,童思贤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拿他死去的父亲做文章,逼他就范。
夏冉江先是愤怒,恨不得扑上去给童思贤一记重拳。可是又心生胆怯。慢慢站起身,退到门口,又转头面向童思贤,噙满眼眶的泪水在低头一刹那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我父亲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那只能看你的了。”
夏冉江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转身消失在门后。
出了茶室的卷帘门,冷暖交替让夏冉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夏冉江脑子一片空白,站在门口愣神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哪儿。
“哦,对了我还得给何啸宇带个面包回去。”
夏冉江喃喃自语,掏出手机发短信问何啸宇要什么口味的。信息发出去后,一切似乎又归于苍白。夏冉江四下张望,抬头盯着远方刺眼的红灯,面无表情地横穿马路。
“日你妈找死啊!”
面前一辆凯迪拉克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来半边,传出一阵咒骂。
夏冉江目光呆滞地望着露出半个脑袋的女司机,脚步依然没停,走到了马路另一边。
“呆逼,原来是傻子。”
司机嘴里继续骂骂咧咧,看见转了绿灯,开足马力一骑绝尘。
夏冉江就这样站在斑马线外,静静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突然又想起什么,往左边走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往右边走,走到十字路口又停住了。手机的震动毫无知觉,夏冉江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可是笑过之后,又慢慢蹲下,嚎啕大哭,然后低声呜咽,抱着双膝默默颤抖。
行色匆匆的路人似乎无人注意到路边角落里这拧成一团孱弱的身体。刚放学的初中生三五成群前后嬉笑追逐,中年妇女牵着狗绳任凭哈士奇在前面上蹿下跳,年轻的情侣挽着手商量着未来的二人世界。夏冉江像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又或是骤然间藏到了一面巨大的单面镜后,他看得见众生,可是众生无法看到他。任凭他心里无数次呐喊,他的声音像是超出了人类可感知的频率,纵然声嘶力竭,面对的还是一片漠然。
不知过了多久,夏冉江哭累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两腿已经麻木,身体似乎脱离了控制,挪动几下像要跌倒。夏冉江只能倚靠在栅栏边,半弯着身体——即便夕阳已经落下,冬夜的北风又起,夏冉江的额头居然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等到双腿差不多恢复了知觉,夏冉江试着往学校的方向走。穿过一个路口,夏冉江被路边的报摊吸引。
“买份报纸,《China Daily》。”
夏冉江略带哽咽,掏出五块钱,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叠报纸。
守摊老人一言不发,收好钱,从绷紧的红线下小心抽出一份报纸,又从兜里掏出零钱,一起递给了夏冉江。
“小伙子,碰到什么难事了吗?刚才看到你在那边难受了很久。”
夏冉江刚准备把报纸卷起来塞到衣服里,刚准备离开,却听到老人的声音。
“没有过不去的坎。”老人微微抬头。“回家吧,好好休息休息。”
夏冉江一愣,抽了抽鼻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第二天,夏冉江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了老家。
转了一次火车和两趟客车,夏冉江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古镇。班车停在路边,夏冉江抬头,远处雪山依稀可见。湛蓝透明的穹顶上,云彩如新吐的蚕丝,随风飘洒。羊肠小道铺满了鹅卵石,走在其上,那种撞击灵魂的感觉又回来了。夏冉江依然记得小时候穿着布鞋用鞋尖数着鹅卵石的场景。夏冉江不禁会心一笑,长途跋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小镇上居民不多,跟夏冉江年龄相仿的大多数都出去求学或打工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老人在门口剥着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电线上站成一排的麻雀叽叽喳喳,惹来两只大黄狗的不满,抬头狂吠。惊乱的麻雀呼的一声四散开,选了一处更远的树枝落下来,继续叽叽喳喳。
“小冉回来了啊。”
夏冉江拉着行李箱,轮子与鹅卵石撞击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小巷午后的平静。刚才的声音夏冉江已经听了快20年,再熟悉不过了。
“严姑,我回来放假,您身体还好吧。”
“你都有快半年没回来了吧?严姑昨天还在想怎么你还没回来,我可是盼着你出息了还能回来看看啊。哎,我刚炸的猫耳朵,拿点回去跟你奶奶一起吃。”
夏冉江手里提着一袋严姑给的猫耳朵,恍惚间竟然误以为里面是满满的糖炒栗子,鼻子一酸,差点踩空。脑子里像是开了一道闸,童哲父亲的表情和话语如泄洪般冲击着夏冉江疲惫的大脑。
夏冉江打开纸袋,从里面倒出一块猫耳朵,唇齿间酥脆的香味溢满整个口腔。这熟悉的味道把夏冉江的记忆带回到童年。
严姑本名严如,出身书香世家,一辈子无儿无女,平日里就靠着做些糕点度日。自从丈夫死后,性子贞烈的严如没有再嫁,拒绝了无数上门提亲的人。无福享受膝下之欢的严如却对夏冉江视如己出,无比溺爱。小时候夏冉江父亲出去干活,就把夏冉江寄养在严姑家里。对夏冉江而言,严姑某种程度上弥补了缺失的母爱,而这种母爱也影响了夏冉江一辈子。
终于到家了。夏冉江站在门口,两侧的红纸黑字的对联已经褪成水红色,对联顶端卷曲破损,一阵风吹过,边角“飒飒”得拍打在红砖上。木门上纵横的纹路似乎更深了,角落里夏冉江小时候用铅笔刀刻下的“夏”字依稀可辨。木门上的铁栓自夏冉江记事起就是这种紫黑色,铁栓咬在铜制兽首嘴里,原本尖锐的嘴角已经磨得锃亮,就这样历经数十年的沧桑。一瞬间,夏冉江想到童哲家的门似乎也是这种造型,只是那触手冰凉的金属雕花高门也许对自己永远关闭了。而眼前的这道门纵然破败不堪,可是自己只要轻轻一推,里面就是自己的世界。
夏冉江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查看大门每个细节,只因为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如同日日所需的空气和饮水,一旦悉心关注就变得不再坦然,心里开始有了歉疚和不安。可是当眼前的斑驳映入眼帘时,夏冉江似乎明白了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出去。
有人说,人的大脑其实是四维世界,可以穿越时间回到过去,重新演绎当时当地的点点滴滴。也可以瞬间抵达未来,构建种种机缘与巧合的骨架,等待肌体与血液填充成丰满的现实。只是人的身体回不到过去,也到不了未来,只能被时间缚住在此时此刻。三维实体的真实感无法承受四维意识的虚幻缥缈,只能被牵引着一步步去向不可知的迷途。
门是虚掩着的。夏冉江推门进去。“吱呀”一声响,如设定好的程序,两扇门彻彻底底地打开,院内一览无余。夏冉江心里是激动的,可是表情却是异样的平静。穿过院子中间的水泥路,夏冉江来到里屋。里屋内电视里放着京剧,咿咿呀呀的唱腔昭示着一切安好。
“奶奶,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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