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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罩我吧-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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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一个孩子如果从小动辄得咎,那他不但战战兢兢,还会近乎无耻地抵赖和狡辩。
  因为认错就会受罚,受罚就要挨骂、挨打、挨饿,所以不能认,一丁点儿的小错都不能。
  这个孩子渐渐长大后,这种特质会让其他人厌恶至极,因为他敢做不敢当,只会推脱,只会躲,只会赖,是个阴暗、懦弱的撒谎精。
  十五年前,陈荏就是这样的撒谎精。
  那些所谓的同学肆无忌惮地歧视他,嘲笑他,侮辱他,发展到后来陷害他、殴打他,是因为他们知道欺负他不需要承担后果。
  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就算他忍无可忍寻求外界帮助,也没有人会信,撒谎精的每一句话都是“狼来了”。
  陈荏费了很大劲儿才改掉撒谎抵赖的毛病。
  真的很大,他为此挨过骂和打,初开始承认犯错时总是像筛子一般的抖,牙齿割破了舌头,还几乎尿了一裤子。
  后来就好些了,他渐渐地像个正常人,然后像个爷们儿。
  一个人要吃多大的亏才能学会抵赖,又得吃多大的亏才能改正它?
  陈荏望着郁明,那眼神几乎是苍凉的。
  “陈荏,你吓着我了。”郁明害怕。
  “没关系……”陈荏轻轻地说。
  郁明问:“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了吗?包括那天我在床上泼水,结果你被教官……”
  “别解释了,说不清的。”陈荏问,“你不回家了么?”
  “要回啊……我是听说你和老师出事,从家里偷跑出来的,爸妈还不知道。”郁明说,“我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陈荏点头,低语:“那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然后他把脸转过去,再也不理。
  郁明磨蹭了一会儿,终于离开。
  陈荏在黑暗中独坐,他想了很多,那些刻意被他遗忘的记忆原来从未消失,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
  他像是个无影无形的旁观者,痛惜地望着那个被残酷对待的少年,却帮不上一点儿忙。
  高一下学期,退学前的最后两个月,陈荏很少有不带伤的时候。
  脸上是被人掌掴出来的淤青,小腿和腰上则是被人踹的,还有数不清的擦伤和撞伤。
  如果不退学,他甚至很难保住自己的眼睛,因为老有人用激光笔照他。
  ……绿色的,红色的,那么集中又明亮的光束,打到物体上只有一个小小的光点,他们想用那个射穿他的瞳孔。
  他们知道那东西会让人瞎。
  ……
  有小石子敲打在玻璃上,咔啦一声。
  陈荏从回忆中惊觉,看了一眼桌上的夜光小闹钟,时针指向十二点。
  “睡觉睡觉。”他呼出胸口浊气,心想明天还要上课。
  第二枚小石子到,这次穿过窗户落在桌面上,还蹦了几蹦。
  陈荏走到窗口往楼下看,以为又是郁明,结果路灯下分明站着林雁行。即便宿舍在二楼,他这扔石子儿的手法也够精准的。
  “……”
  林雁行笼着嘴轻喊:“我就知道你没睡!”
  陈荏瞪大眼:“你……你三更半夜跑学校来干嘛?”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林雁行问,“我的包是不是在你那儿?”
  这么一说还真是!陈荏连忙扭头寻找林雁行的旅行包,正放在靠近门口的空床上。
  “你就不能明天拿嘛?”他压着嗓音说。
  “我的MP3在包里,不听歌我睡不着。”林雁行说,“家里倒是有备用的,但是歌得重新下啊。”
  陈荏骂道:“你他妈还真是个少爷,等着,我给你送下来!”
  他挎着林雁行的包下楼,猫着腰躲过宿管的窗口,翻过铁栏杆向对方跑去。
  林雁行高举双手等着接包,突然两臂内缩,问:“你为什么哭?”
  “……”陈荏说,“我没哭。”
  “胡说,你绝对哭了。”林雁行问,“为啥?谁又夸你了?”
  陈荏笑笑:“这次不是。”
  “那为啥?”
  陈荏说:“你别问了,拿着包回家去。”
  说着要走,被林雁行一把拽住手腕。
  “真把我当朋友就直说。”林雁行说,“不然我不走。”
  陈荏咬着唇看了他一眼,眼中已经有了水汽。
  “谁他妈欺负你了?”林雁行问。
  “你别问。”陈荏说,然后就低下头开始落泪。
  他讨厌夜晚,夜晚让他感性,让他脆弱,把他一直被拼命压制着的情绪翻出来,再一次晾在林雁行面前。
  他抑制不住地哭了。
  林雁行这才发现陈荏哭起来是完全没有声音的,没有呜咽,没有抽抽搭搭,甚至没有动作,就是静默地流眼泪。
  这是一种很委屈的哭法,委屈到……连身边人都替他委屈!
  林雁行的心抽痛起来,他长这么大从没为谁心痛过,今天居然发生了两次,为同一个人。
  他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陈荏抬起泪光盈盈的眼,还是那句:“别问行吗?我忍不住……就这么一会儿……”
  “……好。”林雁行点头。
  陈荏杵着,林雁行站在他面前,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
  好小好圆好秀丽的一颗头,头发略长长了,变得柔软。
  “没事儿,我在呢。”林雁行轻语,“谁他妈敢在我跟前横,欺负我哥们儿,都得掂量着些。”
  陈荏终于发出了一丝微声,潮湿的,委屈的:“……傻逼。”
  “反弹!”林雁行说。
  陈荏哭了五分钟,止住了。
  他就是这样,连崩溃也不敢超过五分钟,仿佛有谁在帮他掐秒表,超过时间了,他就好不了了。
  “哭完了?”林雁行微低头问。
  “嗯……你身上真热,快烘死我了。”陈荏的鼻子还囔着。
  像夏天的长昼,像密密交织的光,他多暖!
  林雁行搔后脖子,对啊,他是小火炉啊。
  陈荏轻推开他:“行了,别搂着了,我没来得及洗澡,一股馊味儿。”
  “??”林雁行说,“我闻不到啊。”
  陈荏于是又发现了林巨星、超星的某项不完美——这家伙很可能有鼻炎。


第18章 恩师管瘫子
  国庆假期过去了。
  这是个七天小长假,但进了十一中校门就成短假了,因为本校排课向来比较蛮横,早早就贴出告示说高三放假一天,高一高二各三天,其余时间都得回校自习。
  对此老师表示没意见,学生们有意见,可谁在乎呢?
  再说学校也没逼你,你自愿补课的嘛,你娘老子也都是自愿的嘛!
  金子般宝贵的休息时间里,陈荏替宠物店洗了三天狗,每天酬劳八十大元。
  他原本还琢磨这八十块钱该分作多少饭钱,多少车钱,后来发现根本不用,宠物店的姐姐们从第一天起就没亏待过他的胃,一到吃饭时间就好饭好菜尽往他面前堆,有点养成系的意思。
  生意清闲时她们还在店后小厨房里卤鸡爪,卤出来略有狗味,也拿来喂陈荏。
  陈荏客气说不要,姐姐们笑问:“还记得你第一条洗的狗是什么吗?”
  陈荏记得:“阿拉斯加。”
  姐姐们大笑:“你被狗揍了吧?你像个男版林妹妹似的又白又细,狗子也欺软怕硬,不欺负你欺负谁?赶紧多吃点儿吧你!”
  “……”陈荏无奈,说,“我总有一天要揍回来。”
  姐姐们说:“别啊,那阿拉斯加有个至交好友是个圣伯纳,碰见了它你还得吃亏。来来来,吃爪补爪!”
  陈荏在宠物店被填了三天鸭,临走又被隔壁的美甲店拉去强行做了美甲。
  美甲店的俩小姐姐一人拽着他一只手说:“哇,她们一点没说错呀,你的手很美的呀,我们给你画几个小星星好吧?”
  陈荏说不不不,被几个人硬是摁在软凳上画星星,画出来是挺漂亮,但带去上课估计得被校长活活打死,陈荏回来后用小锉刀锉了半宿。
  他将二百四十元工钱塞进钱包,加上过往积累的资金,每天晚上都拿出来数一遍。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准备过冬的耗子,正一粒一粒地储存粮食,什么豆子、花生、麦子、稻子、松子、榛果……统统往窝里搬,直到堆得满家穰穰,米烂成仓,方得心安。
  可惜高中生赚钱的机会太少了,整个十月他除了洗了三天狗,发了一天传单,就没能找到别的活儿,好在他有别的事做。
  高二(2)班的物理老师管老师自从在军训基地的后山上和他一起走丢过一回,从此视他为患难之交,拍胸脯答应帮他补课。
  管老师独自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公寓里,几个月前他和大学里谈的女朋友分了手,所以空虚寂寞冷,正好用工作充实,陈荏每个周末找他,他还挺高兴。
  管老师震惊于陈荏的基础之差(以前的知识点都忘了嘛),也惊讶于陈荏的一点就通(提醒一下就想起来了嘛),觉得这个小孩特别矛盾,又蠢又聪明!
  他果真所有理科都能教,解数学题的方法比本职教数学的班主任老刘还灵活简便。
  他对陈荏解释:“我考过T大物理系的研究生,专业课都过了,公共课政治考砸了。正好丽城十一中收了我的简历,所以我就过来教书,过三年再考。”
  陈荏咂舌:“T大物理系啊,你这么厉害?”
  管老师说:“我给你辅导三年,你也考个?”
  陈荏连忙摆手说算了,穷,读不起。
  “大学里穷学生多着呢,大学毕业都得穷五年。”管老师说,“我有个同学父母双亡,从小跟着有残疾的爷爷过,靠着社会接济和勤工俭学一路读到了大学毕业,现在正读硕士,往后还要读博,只要你真心想读书,全世界都会帮你。”
  说实话,陈荏有些心动。
  “别向往了,做题。”管老师敲桌,“你看看你啊,高一了还在做六年级数学题,你是怎么混进十一中的?”
  管老师典型理科男,对生活要求不高,出门在外上了几年大学了,连衣服都不会搓,衬衫永远皱皱巴巴,头发蓬乱满手粉笔灰,牛仔裤仨月不洗,陈荏和他比起来简直宜室宜家。
  陈荏第一次去还像是个补课的学生,第二次已经像钟点工,做卷子之前先把寝室卫生搞一遍。
  管老师斜卧沙发、土财主似的看他拖地抹桌,他说“抬脚”,管老师便抬脚,他说“抬手”,管老师便抬手,他说“刚拖过的地方不许踩”,管老师便盘着腿不下地,特别默契。
  第三个周末,老管的需求升级了,表示学校食堂吃腻了,要吃家常小炒,问陈荏:“你会做饭吗?”
  陈荏问:“你爱吃什么?”
  老管一点不客气,什么香煎牛排、清蒸黄鱼、大烧百叶报了一大串,陈荏只好解了围裙上菜场去。
  菜贩子见他年纪小面孔生,打招呼说:“小伙子,替你妈买菜啊?”
  他说:“不是,替我老师。”
  菜贩子问:“你老师呢?”
  “瘫了。”陈荏说。
  菜贩子表示深刻的同情,问:“能基本自理不?”
  陈荏摇头:“不能,拉屎拉尿都在床上。”
  管老师瘫在沙发上看闲书,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想谁在背后嚼我舌根呢?
  陈荏洗洗涮涮一天回到宿舍,一边累得捶腰一边伏案做试卷时,终于开始质疑老管的动机:丫是不是听说了他在军训时帮林雁行干活?
  啧,想找人过日子直说啊,干嘛拿补课当借口?多此一举!
  在这段时间里学校突然起了流言,但陈荏无暇旁顾,直到传得沸沸扬扬仍毫不知情。
  流言的主角是郁明,契机是骨折了的A老师回校复课,所以流言的源头也不难猜了,应该是郁明的那位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或许无心之失,但话从他口中出来,经过旁人加工就变了味。
  他们说军训期间郁明和林雁行有矛盾,为了报复林雁行,故意给前去寻找的老师指错路,结果没害到林雁行,却害了A老师。
  他们还说郁明和林雁行闹矛盾的起因是郁明人品太差,有胆做事没胆认,想让林雁行顶包。
  也不知是哪一位流传者发了善心,居然把陈荏从这个故事里剔除了。
  林雁行是什么人?丽城十一中花魁。
  郁明是什么人?
  ……对啊,郁明是他妈谁啊?
  所以流言刚开始传那几天,好些人专程跑来1班看郁明,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郁明身量不高,相貌平平,成绩平平,毫无亮点可言。
  双方实力对比太悬殊了,人们——尤其是女生们——开始一边倒地支持林雁行,对郁明的恶意迅速蔓延,很快变成了歧视。
  他被人背后喊作“老鼠屎”,意思是他一粒老鼠屎,坏了1班整锅粥;
  后又演化成“老鼠精”,女生们说他贼眉鼠眼,男生们说他獐头鼠目。
  接着又有传言,说郁明不但阴暗低级,还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初中时就经常偷同学的零用钱。
  可郁明根本不会偷,母亲对他管教非常严厉,小时候去邻居家玩久了都要罚跪,怎么敢伸手拿别人东西?
  一场校园暴力已然在酝酿中,陈荏本该对此非常熟悉,但他跟着管老师拼命做题(以及干家务),连替林雁行收小礼物的次数都少了,于是后知后觉。
  至于林雁行就更不知道了,他大傻子啊,每天两个小时篮球训练雷打不动。他忙得没时间吃饭但有时间打球,也是服气。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立冬已过但天气仍旧和暖,学校要组织秋游,这是高一的专属福利,高二、高三想都别想。
  对于秋游这种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的集体活动,陈荏向来万分之鄙视,根本没有报名,但他的宝贝同桌林雁行喜欢。
  林大公子作为体育课代表,兴冲冲地帮着班长张罗,大笔一挥将陈荏的名字填上,还代为交了五十元秋游费。五十元里包括要前往的植物园的门票,一来一去的大巴租车费,以及午餐费。
  陈荏上回在他面前哭过后,两人的关系愈发铁了,但又铁得很奇怪。
  至少林雁行觉得奇怪,他对陈荏的挂心程度远超其他哥们儿。
  别人多看他两眼,他无所谓;陈荏多看他两眼,他就总琢磨了:干嘛看我?要哭吗?还是要笑?
  为啥要哭?为啥要笑?为啥面无表情?
  哪个王八蛋在给他补习啊?一下课就不见人影的!
  ……哦,管老师啊,那管老师你可别惹他哭啊,哭了特麻烦。
  陈荏有时候受不了,问:“你干嘛老拿眼睛斜我?”
  “我斜你了吗?”林雁行说,“没有啊。”
  陈荏说:“你以前课间睡觉都是朝那边的,现在全朝我这边了,你琢磨什么呢?要人伺候说话,大不了你继续玩球去,替你写作业。”
  林雁行傻乎乎摇头:“不玩了,自己写作业。”
  陈荏叹了一口气,在他桌肚里摸吃的:“唉,最近忙于学习,没有好好替你纳贡,战略储备粮都少了。”
  “没吃的了?那我买去。”林雁行还是有些傻,“以后要用钱说话。”
  “……”
  陈荏扑哧一笑,随即又想:这小子表达能力真有问题,一会儿问我有没有和人睡过觉,一会儿又问我要不要钱,我是来读高中的,又不是出来卖的。


第19章 想要一个小园子
  陈荏根本不知道林雁行帮他出了秋游钱,还以为费用已经包括在学杂费里面了。
  眼见着出游日期临近,他心想不去白不去,反正也是中学时代的最后一次秋游。
  郁明同样报了名,他比陈荏老实,不敢不参加集体活动。
  当天高一1班学生在校门口登车,陈荏有事耽误了,最后一个到达,上车后见林雁行以及一帮哥们儿都坐在大巴的最后两排,正在大声地谈笑。
  陈荏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多在意。
  其实平常陈荏和林雁行玩不到一块儿去,他俩差别太大了,不谈心理状态,只说身体素质也难以有交集。
  这几个月陈荏由于兜里有钱,营养跟上,外加林雁行时不时的投喂,体质比以前好多了,个子也有拔高的趋势,但总体来讲还是个单薄的纸片人,体育课吊车尾的那种。
  林雁行是国家二级田径运动员,八百米跑的成绩是2′03″,这个时间如果让陈荏去跑,大概得吐血死在场上。
  所以集体活动时林雁行不主动找他,他也不往人跟前凑,以免拖对方后腿。
  整个车厢只有郁明身边还空着,陈荏顺理成章地坐下,对郁明微笑。
  这一个多月来,他与郁明的交流也少了。
  管老师给他布置了太多习题,每天晚自习结束后他都得在教室继续做到十一点,回宿舍时郁明已经睡了。就这样他还来不及做完管老师的功课,得第二天继续。
  高一课程也不止理科的三门,他还得读语文,背英语,做本班任课老师的作业,为此不得不每天早起四十分钟。他起床时,郁明还在做梦呢。
  在教室里,他的课余时间也大多被习题和林雁行占据,甚少注意其他人,这也是他没发现郁明正在被欺负的主因。
  郁明报以惨笑,他比过去更畏缩沉默了,脸色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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