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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以续余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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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吃了,老婆喊了。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下一步该结婚了。小皇冠的图样便是他亲自画的,求婚戒指自然也是。

虽会有专业珠宝设计师润色,但总体创意由他来出。秦覃画了又涂,鸡婆念道,这这那那全配不上陈家桦。

忽然,角落的手机嘀嘀一震。秦覃以为是自己的,便直接拿过来看,掂量掂量见手机壳不对,才知是陈家桦的。而通知栏已大咧咧显示,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只四个字:我的号码。

60。

秦覃默念号码时,该机又发来新信息:

在冤大头面前说我是你粉丝?
呵,你也敢讲。

之后,手机便停止震动,如同抽走了空气,使声音无法传递。不知为何,早在第一条短信,秦覃便直觉,这人是霍东迟。

将手机归位,恢复原样,秦覃再次拿起铅笔。他想画一个正圆,却发现自己手抖了,只能画就下垂的椭圆,且缺口无论怎么补,皆是后添的补丁,掩耳盗钟。

这时,真的秦覃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小阮。

两人先如常讨论完公司事务,秦覃问起有关程跃的进展。伍阮祺答道:“程跃不肯供述,以目前的证据,我们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唯有一直拖下去。”

秦覃用笔尖敲了敲桌面:“我知道,告不了他,坐不实罪名。但我希望……他过不好,这辈子都过不好。你懂我的意思吗?小阮。”

伍阮祺一怔,道:“我知道怎么办了,秦总放心。”

秦覃想起什么来:“小阮……我记得你和程跃,都是从A城市中心孤儿院出来的。”

伍阮祺直言道:“是的,当初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举荐他当陈先生的助理。这件事,我难辞其咎。请秦总先替我,向陈先生说声抱歉。”

秦覃低声说:“嗯。”

两人一霎沉默。按寻常,秦覃应该说一句:“这事哪能算你头上。”可秦覃没有。

秦覃:“小阮,你再说一遍手头上有的家桦的资料。”

伍阮祺公事公办:“好的,秦总。陈先生祖籍兴话县,父亲陈永贤经营着十亩荔枝园,母亲是名家庭主妇,家境不算富裕,尤其是在母亲伍庆薇患上慢性肺病后,生活颇为拮据。”

换一口气,伍阮祺继续说:“好在失散的舅舅伍庆明,在陈先生高中时帮助其出道演戏。可惜的是,舅舅伍庆明前年同样患上肺部疾病,且不幸离世。不过,陈先生在功成名就后,也早将父母移民澳洲,接受更好的治疗——”

秦覃突然打断:“秋骏集团的主席霍东迟,你记得吗?”且没等电话对头回答:“他的祖籍也是兴话县。”

伍阮祺略一思量,道:“是,我记得前几年他捐助家乡建设,发过不少通稿,把董事会换人的风言风语盖下去了。”

秦覃:“查一下他。”

伍阮祺:“秦总……是指哪方面?”

“查一下他和家桦。”伍阮祺没再进而细问。

秦覃:“还有,之前提到的艳照,全部销毁,一张不留。那都不是家桦。”又转为轻柔道:“小阮,你再确认一下手头的资料有没有纰漏。关于家桦的,我都不希望有任何出错。你明白吗?”

伍阮祺心里有数,这是在敲打自己:“我明白的,秦总。”

挂断电话后,秦覃恍然像是站在了路口,而路牌与路牌之间是相互矛盾的。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来,零零碎碎记不清,只记得一种感觉。

秦妈妈在九十年代,是位时髦的知识女青年,喜欢看张爱玲,喜欢教导尚是鼻涕虫的秦覃:“我爱你,不问来历。我爱你,不怪你。”

而长大后,秦覃没读张爱玲,终究是男孩子,爱读金庸古龙,看侠客剑短情长,羡慕马背江湖。他从不否认,自己是被保护着长大的。他没吃过苦,在马太效应下,反而总能见着人类最大的善意。他永远好奇未知,毕竟事情再坏,也伤不着他的根。

直到这个未知变成陈家桦。

他第一次非此不可。这违背了他打小建立的价值观——“结果不重要,努力就好了。”因为这次的结果太重要了。

秦覃苦笑着,擦掉椭圆,重新画了两个圆,叠在一起,像一把金锁。

61。

几天后,陈家桦到电视城,录制一档访谈节目,一期的嘉宾还有同剧组的黄降。《死者善舞》因着题材,暂定国庆档上映。在此之前,会先出参展版剪辑,出战K国电影节。

地震一难,《死者善舞》也算未映先红,给陈家桦虐出个搭个的死忠粉,可他毕竟不是一线,也不是流量,票房只能谨慎观望。好歹秦覃为搏美人一笑,投了三千万,陈家桦不想他家大宝贝的钱打水漂,所以演得尽心,宣传也跑轮一般卖力。

话说,步入娱乐圈也五年有余了,陈家桦始终以为,自己不过跳梁小丑一名。这梁还是空心的。毕竟如果粉丝知道,陈家桦不是甚么贵公子,而是市井暗娼。他又怎么可能,享有现在的鲜花掌声。娱乐圈永远不是做一得一的,你可能得百,更可能负千。

之前听闻,一位长青配角,自己炒自己鱿鱼,不干了,改为当上班族,做客户服务。陈家桦其实是羡慕的。难就难在,他没文凭。除了演戏,别无所长。

简简单单一个访谈节目,他也需要演,因为货不对板。他不是好好先生,不温润如玉,脾气更是谈不上多好,只是会演。真正好性子的,是秦覃。

按照台本,聊过地震经历,又宣传完电影,录影终于完结。大姐大主持人性格爽利,但估计知晓不光彩的事,对陈家桦不甚热情。也是沾了黄降的光,陈家桦才被同样邀请,结束后一块下馆子。

先去趟厕所,陈家桦想起卡包落休息室里了,便回头去寻,却听见,门后哐哐咚咚的,像在打架,迟疑开门一瞧:化妆品横扫一地,黄降将一个男人压在身下。而男人的脸,也证实了这确实是在打架,是神仙在打架。

陈家桦:“……”黄降和沈知衡好上了?

完美演绎内心波涛万丈,表面镜平一川,陈家桦自然礼貌地说:“打扰了。”且体贴地把门带上,再离开。没处可去,陈家桦只好在吸烟室煲烟。

他记得,第一次尝烟味,是有位副导抽一半,起性了,将烟屁股摁他嘴里。后来,成了老烟枪,一天能抽一包无嘴骆驼,图个浓郁醒脑。现在,开始怕烟味重,像个老头,秦覃不喜欢,就改抽吉滑万宝路。淡淡的奶味,左右是不大给劲。

引燃,抿一口狠的,烟才吐出半条尾巴,沈知衡便走进吸烟室来。他俩倒是一对默契的烟友,见了沈知衡脖子上的吻痕,陈家桦也不问,沈知衡乐得自在。

叼一根烟,沈知衡道:“先前秦覃在,我不好多嘴。现在就我们,我直说了。你多留心一下程跃的事。我看呀,八成是跟你有旧仇的人干的。”

沈知衡:“程跃就像一枚弃棋,对方走这么一着,就是赌一赌。赌赢了,你死了。赌输了,他也有十足自信,程跃不会出卖他。不好对付,我查这么久,对方性子稳又狠,半个切入口也没暴露。”

陈家桦听进去了:“既然沈大博士都这么说,看来我得打醒十二分精神了。”

沈知衡哼笑,摇摇头后道:“哎,你和秦覃怎样了?”他们的话题到底逃不开秦某覃。

陈家桦:“挺好的。”又挑眉示意玻璃门外守着的黄降,戏谑道:“你不也挺好的嘛。”

门外的黄降感应到投来的目光,猴急拍门吼道:“宝贝,你进去很久了。千错万错都是我黄降的错。您呐,是个文化人。咱不都说有容乃大吗。您的宰相肚子呢……”

沈知衡聪明一世,算遍四卦八相,竟也料不到,自己会给一个连高中毕业证都是买回来的文盲地痞,缠了一圈又圈。以前呀,总问自己,秦覃有什么好的。现在倒好,知道了——是安静。秦覃的安静,稍一对比,可堪美德。

沈知衡:“黄降!你再敢嚎一句,就给我洗干净屁股等着。”

旁的陈家桦一楞,这秀才遇上兵,不仅理说不清,好像还给传染上了。搁几个月前,真不敢想,沈知衡会暴怒如雷,喊出“屁股”二字,仿佛下一句要接上的是:“看老子不日死你。”

62。

沈知衡擀灭烟头,对陈家桦说:“见笑。”话虽嫌弃,但却是把黄降当内人了的态度。

陈家桦见沈知衡要走,便道:“秦覃提起过,想找你和俞先生吃顿饭。我应该也会在。”

沈知衡了然:“秦覃是想正式介绍你吧。成,老俞那边我说两嘴。”与聪明人聊天,不必掀开肚皮,说死说透,他们自然会懂,你在挂心什么。

两人别过后,陈家桦和节目组去搓了顿湘菜。饭桌上有人劝酒,他以开车为由,都回挡了。事实上,陈家桦酒精过敏,一两口啤酒下肠,便会全身起红疙瘩,发大红斑。

知道过敏源,还是因为六年前,伍庆薇割腕自杀。她倒满一浴缸的洋酒,裸体浸入。发现后,陈家桦想捞她,不小心也呛罢几口混血的酒。

洋酒都是偷来的贵价货,度数太高,陈家桦撑不过几步路,便休克了。母子俩是一块进的急救室,最终,只出来了一个。

过敏这事,没什么人知道。人在圈子里,你说你过敏,除非真当场吐白沫,不然该劝酒的还是会劝,说出来,反而给别有用心的人,指点了一条路。

陈家桦是南城人,这一桌香的辣的,他不大受得住,白饭又寡淡无味,他便悄悄给秦覃发信息:哥有好好吃饭吗?

生日当天晚上,秦覃回家陪二老,遭到秦妈妈的当众批斗:“城西的别墅有什么好的。这回,你不住三两天再走,我就当你是嫌你妈老了,不想对着个老佛爷!”

秦覃唯有举手投降:“妈,我哪儿能呢。您才不是老佛爷呢,您是格格,大才女格格。”

秦妈妈是位小有名气的女诗人,原名白芬,书念多了,觉着原名土气,又见棻与芬同音,便改唤白棻。现新诗集出版在即,秦覃的吹捧虽十分止痒,小情侣仍是要落几天的小别离。

而秦父秦母,见平日食不言寝不语的儿子,现在吃饭,竟会把手机搁在碗旁,当即试探:“这……小秦同志,谈对象了?”

秦覃一筷子夹歪,也不知是何处漏了粉红色的馅,只好端正回答:“是的。”又见父母竟已开始筹谋家宴款待了,他无奈道:“其实不用这么急的……”

白棻恼了:“儿子,你该不会是随便玩玩而已?你爸认识我的第三天,就把我往你秦家门里拽了!”可想呀,自家儿子什么性子,白棻晓得,和秦爸是同一个月饼模子戳出来的,便改口问道:“是人家娃娃不愿意?”

秦覃蔫蔫点头。

虽则情儿俩的事不好管,但见自家万般好的儿子,在感情里一副劣势的兴头,白棻怎么会乐意:“儿子呀,是不是人家没那么欢喜你啊?”

可一说完,秦覃就像是谢了的冬瓜花,还能没结成果,白棻又心疼了:“本来两个男娃娃凑一块,就挺苦的了……你什么时候领人回来,妈就什么时候见!”

而大秦同志全程:“臣附议。”也难怪能养出,秦覃这种秉性的孩子。

饭后,伍阮祺拿着文件登门。秦父秦母对他甚是熟稔,好生招呼过,才放人进书房谈事。

秦覃:“小阮,我昨天给你的图纸,是设计师修改过的,直接交给工匠吧,看看多久能出成品。”

伍阮祺稍作夷由,先答道:“工匠说,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接着审慎地说:“秦总,你是确定要做这个戒指吗?”

秦覃放下手里的报表,盖上钢笔的笔盖,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昨天给我的,霍东迟和家桦的资料,我都看了。”

然后,他蓦地一笑,转而淡淡地说:“呐,小阮,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去孤儿院,把你接出来那一晚吗……”

带走伍阮祺那天,秦覃见人死气沉沉,就提议去电影院看电影,想哄哄对方。

也就是这一晚,秦覃随手买了部青春电影的票,无意间看见了银幕里的陈家桦。自此,二元一次方程的X,有解了。

63。

秦覃:“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陈家桦这个人。我开始忍不住,去想很多很多。”

“我甚至都想好了,等到我和他都七老八十,我就替他染头发。他会骂我笨手笨脚。我还会替他推轮椅,再被他嫌弃,老了没力气了。也还是要带他去出去溜圈,怕他闷着。”

“你现在告诉我,他在骗我,他有一个旧情人,是他的初恋。我都不可能放手了。”

“可能就是……想当一个冤大头吧。”

秦覃以手搓脸,自嘲地说:“呵,我话太多了……小阮你就当是虫叫,听过就算了吧。”

伍阮祺闻言一抖,抬起头来:“不是虫叫,秦总是遗传了白阿姨,像个诗人。”秦覃笑了:“小阮,你是在调侃我吗?”

白棻的诗作,大多在歌颂飞蛾扑火般的爱情。读者却不知,执笔的人不是飞蛾,而是一只金丝雀。

白棻的水平,说实话,很一般,也是仰仗秦父,不遗余力出钱,才堪在诗人圈子里,留有一席之地。在秦父看来,妻子的文学梦,大抵是要比几个臭钱,贵重得多。

秦覃继续道:“照我说的,把戒指的做工要求,交代给工匠吧。最迟9月中旬要出成品。毕竟那阵子,电影节该出结果了。”

如果陈家桦拿到影帝,戒指就是贺礼。如果陈家桦没拿影帝,戒指就是安慰。

除却刚才那句,伍阮祺一直很安静,安静得吊诡,直到最后猛地开口,不再唤秦总,而是:“秦哥……”

“秦哥,你还真是勇往直前呢。”也只有从未摔过的人,才能这样勇敢了。

伍阮祺:“我会好好交代工匠的,你放心。”说完,他稍稍欠身,便退出了书房。

关上门后,走过几步,伍阮祺忽然靠在走廊墙上,拳头紧握着,使得血管流通不畅,手指半红半白,分界线明显。不由得想,如果把塑料袋套在头上,抽尽氧气,是不是脖子上也会出现这样一条痕。

瞧见伍阮祺的脸色,差得像是淹过海水,白棻邀请道:“小阮啊,要不先在阿姨这住一晚吧。你看,天都黑透透了。”

从孤儿院出来后,伍阮祺在秦家,寄住不足半年,就去念大学了。白棻与他不亲近,却全心怜惜。秦家人不信佛,没有割肉喂鹰,可他们信奉“种善因得善果”。现在,T大毕业的高材生,甘愿在秦氏当个总裁特助,白棻认为,这就是他们秦家收获的善果子。

伍阮祺拒绝了白棻的提议。

他开车上高速,路灯一盏接一盏,由点连成直线,没有起点,也没有尽头。

最终,他将车停在城郊的一栋连体旧楼前。建筑体上钉了几个掉漆的红大字:市中心孤儿院。

伍阮祺才一走近大堂,一群孩子便将他围了个里外三层。孩子小的才两岁,萝卜腿控制着学步车,自由驰骋。大的有十三四了,长手长脚的,反而因为怕羞,只站在包围圈外踱步。

伍阮祺拍拍孩子们的头,不作过久停留,穿过大堂和中室,来到了后厨。他站在一名剥蒜皮的杂工跟前,双手插袋,不发一言。

而这名杂工,正正是蓄起胡渣子的程跃。他见是伍阮祺来了,放下蒜瓣,用围裙擦擦手,恭顺地喊了一声:“少爷。”

64。

伍阮祺点头,又闲话问道:“这段时间,在孤儿院里过得还行么?”程跃笑笑说:“哎,哪有什么行不行的。以前怎么住,现在就怎么住呗。”

“嗯。”半蹲下腰,伍阮祺在水池旁,抓起一把逗号似的蒜角,开始扒膜。程跃见状,急眼拦下:“别别,你可是堂堂阮家大少爷,做这些干什么。”

一刹黑面,伍阮祺将蒜头“咚”扔进水池,而后沉声道:“我现在姓伍。记牢了,以后别说岔。”

程跃一激灵,忙道:“是是是。”可话虽应是,程跃私下仍止不住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风光的阮家。
 
当时,阮家扎根西北,不捎说一个秦覃,便是秦覃仨发小——“饮食一条街街霸”,“肉丸太子爷”和“连锁超市地主仔”,全加一块,再开个平方,也断然比不上阮家的分量。

伍阮祺,不,应该是阮祺,年幼时所处的层面,甚至乎可以说,凭秦家“民营实业家”的身价,是无法接触到的。
 
只可惜,盛极而后衰。在阮祺十六岁时,变天了。
 
一闭眼一睁眼,阮家被吞,阮母、妹妹死于非命,阮父失踪,而阮祺唯有装作失智,隐匿在孤儿院,才逃过一劫。

他什么都没了,身边只剩下,一个从小给他当狗骑的程跃。
 
阮祺患有先天心脏病,需长期服药。孤儿院付不起药钱,便拉他出来募捐善款。阮祺像个乞丐,或者说是猴子,一次又一次,被拖出来表演流口水或者便溺,以满足某些人的虚荣心。
 
阮父在阮祺七岁时,第一次教他用勃朗宁Buck Mark,说:“儿子,你以后注定会是人上人。我教会你用枪,不是为了让你杀人,而是想你知道,你是阮家的人,只要你一句话,就会有无数人,像这样‘嘣’,替你开枪。也会有无数人,像这样‘嘣嘣’,死掉——”
 
然而,十六岁的阮祺,只希望手里可以有一把勃朗宁,嘣嘣嘣亲自把眼前的“善长仁翁”全毙了。
 
事情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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