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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如霜-花子术-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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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霜分不清楚是心里更难受还是身体更难受。也许有过埋怨,但并没有过恨,相反,从一开始,他便明白他的苦衷,如今听了这番话,连最后的那一丝埋怨也释怀了。他原本希望他能忘了自己,好好过正常人的生活。本以为他现在意气风发定是忘了从前之事,却没想到他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就像自己也从未对他有过片刻忘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不知如何接他的话,不知如何打算将来。如今两个人身份对立,一丝一毫的牵扯都会葬送无数性命,更不要说重修旧好。他心中乱得很,抬眼去看身边之人,却只看见满眼的愧疚与期盼。从前那个明朗少年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令人感伤。他心中酸涩,忍不住开口道:“当日我负气与你斗嘴,不曾告诉你真相。尽管我很想杀她,但那柳氏阿姐是自己撞死在我的长鞭之上,并非由我断送性命。当日之事便是由她亲自设局,今日的一切结果都是由她亲手造成,她才是始作俑者,她那眼盲的妹妹知情也罢不知情也罢,你都不需要再为此事自责,你并不欠她一分一毫,更不该将这一切罪责背在身上,相反,你才是这件事中受伤害最深的人。玖少爷……你问我可曾为你有过半刻心伤,可曾想念过你,我如今只有四字答你……”慕容霜满含泪水,轻轻握住他的手,一字字轻轻吐道:“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的心伤,刻骨铭心的思念。久违的称呼,久违的气息,久违的亲近。心爱之人躺在心爱之人的臂弯,说着这样的情话,本该是笑容满面柔情蜜意,两个人面上却只有滚烫的泪水。慕容霜向来吝啬言语,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袒露心迹。端木闻玖听到这话的感受也像那四个字般,刻骨铭心。许久,端木闻玖才出声道:“晚霜,你……你愿意原谅我吗?你可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慕容霜擦去面上泪水,勉强笑道:“恐怕如今你我身份尴尬,不能再如从前了……”
  端木闻玖慌忙道:“这盟主之位我不要了,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你若想做邪教教主我便做你的手下,只是不要,不要再离开我了……”
  慕容霜身上的疼痛缓了很多,笑也愈发从心:“为了我,竟能如此吗?你这个武林盟主真的甘愿做一名邪教徒吗?”
  端木闻玖微微笑道:“是。更何况……就算你是邪教教主,我也不信你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慕容霜心头微热,着实感激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禁不住向他道:“我如今在这个位子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端木闻玖点头道:“你或许不信,我这盟主之位来得亦是十分巧合……”他还欲再说,却听见树林外响起嘈嘈杂杂的人声金属碰撞声,两人四目相对,同时变了脸色。
  树林里打斗声停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等在外面的人渐渐失去了耐心。双方人马杀进来时,正看见武林盟主以极其亲昵的姿势抱着第一大邪教巫蛊教教主,邪教教主受了伤,武林盟主素白色的袖袍自肘间断开,正浸着血红系在巫蛊教教主的右臂上。角落里的柳月眉将两人看得清清楚楚,端木闻玖为了这个慕容霜竟这样不顾身份,他甚至嫌弃自己衣衫下摆沾有泥污而不惜割断自己的袖袍为那个人包扎伤口。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两人,一时间忘了厮杀打斗。慕容霜忍住伤痛自端木闻玖怀中站起身来,退开两步,向端木闻玖道:“多谢盟主手下留情。盟主方才的请求,容我三思。”他向手下道:“今日之事是我技不如人,不许任何人以此再寻事端。我们走!”慕容霜回头看了端木闻玖一眼,没入一片黑衣中。
  盟主方才的请求,容我三思。端木闻玖心中暗暗念着这句话,强撑起的威容一点点地垮了下来。慕容霜竟当着众人的面告诉自己,要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回到自己身边……
  简彰见慕容霜没入人群渐行渐远,着急地冲査桀直使眼色,査桀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着急。

  ☆、九死一生

  涂清澈与决明子一路北上,途中暗暗打听慕容霜的踪迹。才几日功夫,江湖中又变了天,巫蛊教的消息一条比一条寒心,直把决明子面上常挂的笑意减得一分不剩。众人都在传巫蛊教教主慕容霜重伤欲绝,巫蛊教中分成三派为了争教主之位血流成河争斗不止。每个人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述教主之争有多精彩,却没有人知道慕容霜缘何受伤现今又如何。正在两人心焦气燥之时,有一张字条传到了两人手中,准确的说,是传到了决明子的手中。决明子看完字条之后不发一言,换了快马连连扬鞭。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字条上的住处时已是天黑。这是一间远离喧闹搭于山脚的僻静小屋。屋子虽小,但干净整齐,且生活用具样样齐全。听见响动,屋内跑出一个青色布衣少年,那少年仅十余岁,双目重瞳子,初时一脸戒备,问明了二人身份后双膝跪地连连叩首,他淤青的眼窝泪水纵横,话中带着哭腔道:“决明神医,你快救救慕容大哥吧!”
  决明子几步奔至榻前,榻上的人儿盖着薄被,只露出一张清瘦的脸,他目唇紧闭,面上汗水一片,颊边绯红,显然是高烧昏迷之中。决明子探了探他滚烫的额,拉开被子准备号脉。被子被拉开的一瞬间,涂清澈两串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被子下面一片猩红,有干了的血渍,有尚潮湿的鲜红,还有些颜色不明的黄白脓水,一团血污下的躯体伤痕遍布交叠相错,有几处深的伤口已皮开肉绽见了白骨,那白骨森森,被刀剑砍出了许些骨刺,骨刺上还缠着丝丝缕缕的棉絮,在微微风动中来回摇摆。他的双臂和腿脚几乎被砍断,右臂的伤口最深,巴掌大的皮肉都已溃烂,□□裸地坦露着骇人的象牙白。涂清澈瞪大了浸泡在泪水中的双眼,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榻上之人,他回想起上次相见时鲜活艳丽的慕容霜,此时只觉全身犹如浸在冰窖里一般。先不要说面前此人能不能救回命来,就算能救回命来,又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样一副残躯!他深深知道疤痕遍布全身的痛楚,也领教过阴冷雨夜骨缝中钻出的酸涩,慕容霜此番受的伤比自己身上的伤还要厉害十倍百倍,若能侥幸逃过一劫,余生也不会有什么日子好过,涂清澈拼命掐着自己的皮肉,强迫自己不要晕倒在地上。他咬着牙去看决明子,却见决明子拉开被子的手只是略微停了一停,很快便切在了慕容霜的脉搏之上。
  决明子切了脉,语音平静地吩咐青衣少年去烧热水再拿两床新被褥,又打开了随身所带的木箱,取出一粒丸药放进慕容霜的口中。他的动作平稳流畅,将桌上之物倾倒在地上,依次摆出银针小刀和许多瓶瓶罐罐。
  决明子脱去外衣,净了手,目光紧紧盯住榻上之人,向身后道:“长柄薄刀。”他的声音平静冰冷,不带任何情感,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瞬间抚平了涂清澈心间的起伏褶皱,涂清澈收敛了眼泪,也净了手,自桌上找到一柄长把小刀递到决明子的手里。
  整整一夜,决明子的双手毫不停顿地忙碌着,床榻低矮,他不得不一直弯下腰跪在冰冷的地上,烛火昏暗,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复杂的伤口,然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没有一丝一缕的疲倦,全神贯注地投入在药草和血肉模糊的躯体中。一直到天亮,慕容霜的伤口才清理缝合干净。
  尽管密密麻麻的针脚布满了慕容霜的全身,层层叠叠的布条缠满了他的四肢,能看见的肌肤满是淤青,但比起昨夜血肉模糊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慕容霜仍旧在昏迷中,高烧一直不退。决明子又写了许多药材和所需之物吩咐青衫少年出去置办。涂清澈几番犹豫不敢开口问伤情,倒是决明子像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他的双腿和右臂受了极重的伤,日后能不能用我也并无十足把握。他早一时醒过来,病情便能轻减一分,只是要想痊愈行动如常却是不能了。”涂清澈闻言变色,他无法想象一个断臂残肢的慕容霜!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瘫倒在地下。决明子目光流连在慕容霜轻颤的睫毛上,徐徐道:“就是这条命,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日近黄昏,能做的救治越来越少。决明子神情专注地守在床榻旁,拧干毛巾敷在慕容霜的额上,神情平静得令人心畏。涂清澈望着他这幅样子,心里却觉得愈加悲伤。他面前的地上放着茶杯和一盘包子,每过半个时辰,他都会低头喝一杯温水,每过两个时辰,他也会低头啃两只包子,甚至有时候,他还会趴在床沿睡上一小会儿,只是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吃饭喝水和睡觉,更像是在强迫自己补充能量维系性命。涂清澈默默看了许久,小心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守着他,他一有会起色我就告诉你。”决明子头也不回地道:“明日之前他若再醒不过来,我日后自然有的是时间休息。”
  先前报信的那个青衣少年只有十来岁,比涂清澈还要年弱,他熬了这许多日终于熬不住倒头睡了。涂清澈强撑着精神靠在墙边,直直望着床上躺着的和床前跪着的两个人。后半夜,慕容霜的额前更烫了,决明子勤快地换着毛巾,口中絮絮叨叨地向榻上之人说起话来。他的语调和缓,说的都是二人之间的旧日往事。涂清澈在他们身后听着,一面听一面落泪。他说的都是些琐碎,且都有些了年月,听他说得这样细致生动,显然是把这个人放在了心里,想不到他对他竟如此痴情。他话语温柔,突然说起那一年冬天他在雪地上舞剑的事来,他语中带笑道:“那一年初冬天气陡寒,下了好大的雪,你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到雪地里去舞剑,还要我为你画一幅雪地舞剑图。你在雪地里挥了许久的剑,我却只顾着看你一笔也未曾画下。你为此生了很大的气,说我滥情不正经,从不肯将你放在心上,你将我逼在墙角,追问我对你可曾有过真心,我却只是笑而不答最终逃不过你的攻势落荒而逃,一别就是许多年。霜儿,我那时处境艰难受朝廷追杀,更是‘已死之人’,我怕我的一言一诺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也怕你年幼不识情仇错爱了人。我此时回思旧事,只有‘后悔’二字,若我当日不顾一切带你走,你可愿意随我颠沛流离?”
  涂清澈突然想起叶之洋为他偷的那张画来。那画中银杏金黄,柿子果鲜红溜圆,厚实的雪盖在银杏的黄上也盖在柿子的红上,雪地里一名少年在树下舞剑,他鲜红的袍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满头白发丝丝缕缕有如流风之回雪。怪不得那画间笔墨点滴含情,原来画的竟是这样一桩往事。时隔多年画当时,画中少年依然眼波流动栩栩如生,可知当年的慕容霜一直活在决明子的心间。
  慕容霜的烧丝毫不退,决明子话中微微有怒意:“我一心希望你能过平安如意的生活,却不想你会落得今日这般。你此番受伤与那端木小子脱不了干系,你若敢撒手而去,我就让他和你受一样的苦,让他早早下去陪你。”
  决明子断断续续又说了许多,夜色最深时,他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庞,轻轻道:“霜儿,你自幼辛苦长大,熬过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和磨难,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样悲惨赴死吗?我认识的霜儿坚忍不拔珍惜性命,从不肯屈服命运,这世上仍旧有爱你之人与你爱之人,你忍心就这样奔赴黄泉吗?”
  天色渐明,慕容霜的烧一点一点地退了。旭日东升时,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伴着两行热泪,看着窗外红日艰难道:“决明,天亮了。”
  青衣少年和涂清澈见慕容霜醒了,赶紧奔过来看他,决明子却在此时奔出门外。他一路踉跄着胡乱奔走,见山就爬见水便蹚直到再走不动瘫在山间。对着空山,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强撑了两宿一日的精神此刻突然散尽,紧绷在心中的弦一下子断开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那样的恐惧,他是那么害怕自己的医术救不回他,害怕他就这样在自己身边一点一点地消失。他是那么的担心那么的悲痛,却还要拼命忍住伤心逼迫自己冷静地面对,他明明一眼都不想看那个人身上的伤痕,却被逼迫着每一分每一寸都要仔细地去看,那些伤口一道道划在慕容霜身上,也一刀刀地划在他的身上。这场施救是他从医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次,这两宿一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极刑,是自己提着自己的人头来到阎王殿,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一条命。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心都在经受莫大的痛楚煎熬。宛如一场凌迟,刽子手终于在受刑人断气前收起了刀片,这混帐的一切,终于停止了。他口中呜咽不止,眼泪不断翻滚而下。上一次流泪时曾以为自己此生今世的眼泪都已流光,却不知还有这么多的泪水存在体内。
  直到中午,决明子才找回一丝力气,一步步挪回到小屋中。他在屋外净了净脸,理了理衣衫,耳边叮叮当当传来一顿乱响,他朝屋内一瞥,正看见涂清澈端着饭碗拿着汤匙给慕容霜喂饭,看来慕容霜已经找回力气,能吃进饭了,他颇为欣慰地笑了一笑。
  决明子看了床上病人一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又切了一回脉,故作轻松地笑道:“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这条命可就没了。说来也奇,我这身本事,好像是专门为你学的。”
  慕容霜瘦脱了人形,一双眼睛大得出奇,他静静望着决明子,脑中回想着高烧时他对他说的那些话,微微笑着向他轻声道:“多谢你。”
  决明子见他面容憔悴眸中含泪,心中猛然泛起一阵酸楚,他强自笑道:“你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即使受伤,也不要再差人来寻我了,我恐怕……我恐怕是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涂清澈侧目,只见决明子双目红肿,说话间又泛起点点泪光,强打起的笑意将起复又消失殆尽,眼底只剩无尽的悲悯与心伤,心中也猛得升起一股凄凉之意,他心中激荡,恨恨道:“你究竟是如何受的伤,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想要说话,却先咳嗽起来,青衣少年帮他顺着气,咬牙向二人道:“慕容大哥是遭了奸人的设计。那武林盟主端木闻玖不怀好意,写了字条约慕容大哥深夜相会,却在那里埋伏了人,只等大哥来了斩死刀下。”涂清澈脱口道:“不可能!”青衣少年怒意上涌,自怀中掏出掏出一张字条拍进涂清澈手中,大声嚷道:“你自己看!”决明子看也不看那字条,狐疑地看着慕容霜道:“你的本事我再清楚不过,那群蝼蚁连近你的身都难,又怎么可能把你伤成这样?”慕容霜摇头道:“我之前右臂受了伤,他们心肠歹毒专攻我的伤口……”决明子疑问更深,他不可置信道:“是谁能伤得了你的右臂?!”慕容霜咬紧下唇不吭声。青衣少年愤愤道:“还能有谁?!不就是堂堂武林盟主吗!慕容大哥,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那个端木闻玖心存歹意一心一意要除掉巫蛊教,你是教主当然首当其冲!他这般阴险狡诈步步为营,手段卑鄙下作连巫蛊教那帮毒虫都要自愧不如呢!”决明子听了这话默不作声,良久才道:“你可知道伤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慕容霜目光陡寒:“如果你想要替我报仇那可晚了一步,他们一个个都被我送去见了阎王,没留下一个活口。”决明子沉声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走狗,这笔账还得找他们的主人算。”慕容霜道:“这件事与他无关。”决明子目光清冷,低声道:“的确与他无关,凭他的本事,连这帮走狗都使唤不了。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了结。”
  青衣少年听他们一来一去说个不停,却越来越听不懂了。涂清澈却听得明白,这件事绝非这样简单。

  ☆、你可有心争一争那龙椅

  慕容霜身子虚弱得很,时常陷入沉睡。时值夏至,暑气一日比一日毒,但此处临近山脚,空气清新远离尘嚣,室内一片清凉,更可贵的是山上还长有许些难得药草,真真是一处养伤的绝佳所在。决明子暗暗惊奇,问青衣少年如何寻到如此好的地方,那青衣少年却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位蒙面人在暗中相助,还说会帮忙给神医送信。决明子问他可知道蒙面人是谁,青衣少年却道不相识,只是那蒙面人个子很高,路上来时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直把覆在面上的黑布都打湿了,想来是慕容大哥的好朋友。
  慕容霜醒来的第二日,精神好了许多,决明子进进出出地忙着施药,涂清澈就坐在床前与他说说闲话。涂清澈想问他的事情太多但又太过沉重怕影响慕容霜养病,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些小事。此时,他瞥了一眼屋外玩耍的青衣少年,好奇道:“这个小娃儿是谁?他对你忠心得很,听他话意对巫蛊教仇恨至极似乎不像是你的手下。”慕容霜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去年秋时,我被巫蛊教囚禁在地牢里,他们不知何意非要我答应当他们的教主,我只是不允,后来他们又送了一个小童进来陪我,这小童的身份与我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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