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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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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苏晏仿佛终于想通了自己的归宿,或者说接受了事实。他用了一年零三个月总算承认自己不擅长习武,和苏致长谈了许久,出来时对着等在廊下的冉秋,第一次笑得挺开心。
  苏晏长得好,说话虽然轻言慢语,只是平时不苟言笑,故而看上去始终严肃,过于成熟。待到他难得地露出点少年气,那眉如春山眼含秋水的模样便出来了,薄唇轻扬,全是温柔,还未完全长开,已经依稀可见日后美男子的雏形。
  他轻快地掩上书房的门,朝冉秋晃了晃手中的一卷书。
  那书恐怕颇有年份,纸页已经泛黄,被翻阅多次,有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但从苏晏的表情看来,却将此视若珍宝。他仔细去看,却是一本古朴的兵书——《六韬》。
  冉秋宽慰道:“小公子得偿所愿,日后定能大有作为。”
  苏晏从他话中听出不妥,疑惑道:“大人是要离开了吗?”
  冉秋道:“本是秘密回京述职,而今已经逗留太久,我该去长安了。以后不能整日看着你,还真有些徒弟出师的感觉。”
  苏晏雀跃的心情蓦然低落,道:“那多久回来一次?”
  “三年。”冉秋道,轻抚苏晏头顶,“我本是庙堂之外的人了,与你等权贵不宜过多牵扯,以免耽误本职。待到三年以后我回来,再来找你,届时你可得有些本事给我看!”
  许是希望落空太多次,苏晏已经习惯这样的离别,他郑重地望向冉秋,起誓一般端正了眉眼,道:“待到你三年后归来,我们再过招。”
  他以为这便是又一次分开,于是不说“后会有期”之类的废话。冉秋口中所谓的正事,苏晏从父亲那儿七零八碎地听了一些,晓得他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生活,因此约定之事,对两人来说,兴许只是随口一提,却也比没有要好。
  冉秋见苏晏颇为难受,不由得轻声道:“来,还有件礼物送给你。”
  他将苏晏带到自己暂居的客房外,从门后拿出一个长盒子。冉秋示意苏晏打开,对方满脸不解,却也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顷刻间,一道白光闪过,苏晏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发出一声惊叹:“这是……剑?”
  那长盒之中静静躺着的却是一把无鞘的剑,看似朴实无华,稳重端庄,却隐约透出不可一世的傲气。苏晏将它拿起,沉重的剑身让他须用双手才能持稳。
  光芒万丈,锐利无匹。
  剑身隐约有水波纹,苏晏仔细端详,只见剑铭为篆刻的二字:“碧海。”
  冉秋解释道:“当年我刚落脚长安,曾铸剑两把——平生除却杀人,铸剑算是我的拿手好戏了。其中一把‘凌霄’已经送给故人,另一把保留至今。我见了你,觉得你与它十分相配。宝剑赠英雄,从此它是你的了。”
  “碧海……”苏晏喃喃自语,又翻来覆去地仔细看,良久后才回神一般,对冉秋道,“我不是英雄,但很喜欢它。往后上战场,必定时刻带在身边。”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那种无力感卷土重来,苏晏想了良久,只抬头对冉秋道:“大人为国为民,做的虽是不为人知的事,我却能明白其中艰苦。此去经年,千万保重。”
  冉秋用一种无奈的目光望着他,始终不能传达自己的担忧。
  他最终拍了拍苏晏的头,道:“小孩子得有小孩子的样,你……抓紧这几年,好生玩儿,免得日后被俗事拖垮了,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既然还是少年,便不必端着成熟稳重的样子,就算家中发生过变故,经历过种种身不由己,可出生在这样的家中,又在这年纪,整日想的怎么能是埋头苦读兵书,或是要赶紧成才呢?就算这是喜闻乐见的勤勉,但它成为了苏晏真正想做的事,不免让人心寒。
  大好时光,不赶紧挥霍青春,以后可是会追悔莫及啊。
  这些道理即便他说了,苏晏也不会明白。冉秋选择点到为止,不再赘言。
  他在一个夏日的黄昏离去,苏晏送他到金陵城外,直到他一骑绝尘而去,连地平线上都看不见影子了,苏晏才往回走。
  苏晏还记着与冉秋的三年之约,一边盘算如何才能进步神速好让他大开眼界,一边又惶恐父亲给的《六韬》无法迅速领会。他担心着许久不去国子监,韩广会不会担忧,还想起深宫中的萧启琛,不知他过得好不好。
  走路时,苏晏腰间系着的荷包里头的两粒小石子偶尔碰撞,会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响声时刻提醒他,还有个人牵挂着自己。
  他走过四平八稳的街道,重新看向台城的方向,仍是肃穆威严。
  苏晏还不知道这是他与冉秋的最后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凌霄剑:喵喵喵??


第5章 竹马
  秋风飒爽,金陵城外的梅花山热闹非凡。可在官宦人家,这貌不惊人的小土丘有个更风雅的名字——九日台。
  先帝在位时,为表收复河山之心,曾于每年秋收之后在此宴请群臣,重新启用前朝的讲武习射制,从中央推广到各郡。年复一年地,这不成文的规矩便保留了下来。
  与会的除了朝廷三品以上官员,还有军中建功立业之人。皇帝御座置于开阔地带,两边臣子列坐,最下首是记录功劳簿的低等军官。
  讲武习射的参与者大都来自军中,通过礼射、骑射、弩射的成绩,来论功行赏。此举为了能让士卒在无战之时保持状态,同时激励他们建功立业的方法之一。
  当朝士族公卿势力强大,普通寒门学子官至五品便无法更进一步。相比之下,武将升迁就显得容易多了。沙场建功、一年一度的讲武考核都是大好机会,而习射是在天子眼皮底下表现,更加让人为之振奋。
  红衣好儿郎们英姿勃发,只凭一把弯弓一囊羽箭便让喝彩声不断。观者一如往年的沸反盈天,哪怕第一次奉诏参加的突厥王子也兴致颇高,还在礼射环节亲自下场比试,草原上生长的人十箭正中靶心,四周尽是欢呼。
  这一刻仿佛让门第的隔阂彻底放下,难怪习射在军中一直长盛不衰。
  萧演坐在正中,他看腻了礼射的比试,无聊地向右望去,目之所及便是大将军苏致,此人被他好不容易从府里拽出来,这会儿正盯着盏中美酒,不知在发什么呆。
  这可有点失礼了,萧演干咳两声,道:“侯爷。”
  天子屈尊,苏致连忙要赔罪,萧演不等他开口,又道:“朕记得令公子也入军一年多了,方才礼射不见他人,可是今年又要缺席啊?”
  “陛下,他入了军后便住在军中,与普通士卒同吃同睡,臣不统领南苑驻军,故而鞭长莫及了。”苏致打了个太极,又道,“晏儿生性寡言,又直眉楞眼的,平时在家中都时常出言不逊。不来也好,免得顶撞了……”
  萧演露出戏谑的表情,刚询问如何出言不逊,四下却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抬手示意苏致一会儿再说,望向惊呼的原因所在。
  只见远处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秋日天光下,那骏马皮毛油亮,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而马背上,一位少年身着与旁人别无二致的红衣轻甲,手持缰绳,因为太远,他五官显得模糊,可这一骑绝尘的模样却让人挪不开眼。
  那少年口中一声呼哨,马儿跑得更快,连人带马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没看清后头的精彩。
  直到快要抵达骑射点时,他猛然勒住缰绳,骏马被拉得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抬起,拖长声音嘶鸣。马鸣未落,少年旋即反手从背后箭囊里抽出三支羽箭,看也不看,搭弓便射——
  正中一百二十尺外箭靶中心。
  力度之大,羽箭透过了整个靶心,从背后露出一点银光来。
  这承载了全场目光的红衣少年压根不在乎其他习射士卒似的,翻身下马,仔细检查了马镫后,反手将长弓背在了背上,径直向前走去。
  离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他的容貌,不由得再次交头接耳,啧啧称赞,猜测是谁家英秀少年郎。
  这红衣少年生了一张五官清俊的脸,稚气未脱,目光却十分坚定,并从当中透出点杀伐果决的锐气来。他披着简单的甲胄,腰间一把长剑,剑鞘朴素得有些粗糙了,长弓、箭囊与长剑压在一处,他竟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沉重似的,脚步又快又稳。
  行至功劳簿前,这少年略微看了眼,脸上露出个对自己很满意的笑来。他这一笑,霎时涤荡干净了眉宇间的一点戾气,青春年少的人,骄傲得正正好。
  他往萧演所在方向单膝跪下,朗声道:“卑职苏晏,南苑羽林驻军,叩见陛下!”
  不需要其他赘述,他的姓氏直截了当地宣告了苏晏的身份。霎时四下的耳语变成了纷纷议论,连萧演脸上也闪过一丝玩味。
  他是天子,同时亦是长辈,爱才之心顿时溢于言表:“你便是平远侯府的小公子?”
  苏晏答道:“入了军后,不论出身何处,都只为了保家卫国、护我河山,起先是谁人府中,又有何关系?”
  “侯爷,你这个儿子,倒是让朕想起年轻的时候了,像你,是苏家的性子。”萧演对苏致道,又大笑,“青年才俊,埋没在南苑守城岂不可惜?苏晏,明日起,你到大司马门驻守吧。现在四方平定,朕也不劝你立战功。”
  苏晏刚要叩首,萧演继续道:“不过方才听你的意思,似乎不太愿人提起出身,但平远侯府只有一个独子,日后朕要你挂帅出征,你可不要推辞啊。”
  此言一出,苏致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震惊。萧演这话着实微妙,按理说日后苏晏即便是接过爵位与虎符,那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但若真要说出口,却是十分不妥。
  好比众人默认的潜规则,光天化日当着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提起,怎会轻易服气。
  苏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后冷静谢了恩,他转身牵马离开,始终如芒在背。他心里“怦怦”直跳,直到走到议论之外,才察觉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萧演寥寥几句话给他升了个官,大司马门是皇帝出入台城时专用的城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苏晏后知后觉发现其中的危机,他在军中两年多,了解各种暗潮涌动,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出身。
  藏不住就算了,终有一日须得回去,当年他从军之时已和苏致约定,待到年满十八便回到侯府,届时遇到战祸,便请命出征。哪怕在这之前遇到其他矛盾,也绝不能影响他之后的仕途,否则苏致不会替他擦屁股。
  苏晏翻身上马,朝林子外的饮马池而去。
  皇家园林四散在金陵与郊外,不设高墙,苏晏偶尔打马经过,都会误入哪位皇亲国戚的园子。而九日台山下的饮马池,原先是先帝少年时练习骑射的地方,他薨逝后就成了无人看管的地界。
  饮马池当中的确有湖泊。与其说是湖泊,不如说只是一个小池塘,引的秦淮河水,因为在上游,水质清澈,不曾沾染浓重的烟花脂粉气。苏晏牵着马,绕过荒芜的石碑,将马儿捆在一棵大槐树上,自己朝里走去。
  每逢他彷徨时,苏晏便喜欢到这儿来待一段时间,散散步也好,发呆也好,像是拥有了一个秘密花园。少年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苏晏在冉秋走后寻到此处,而今也擅自将自己当做此间主人了。
  他顺着杂草丛生的石板路走向池塘,秋日西风拂面,已经略有凉意。苏晏方才出了一身汗,眼下竟然有点冷。他拖了拖扎得严实的袖口,抬头却见池边有个人。
  苏晏吓了一跳,又暗自想,“这边早就没人了,哪怕新赐给了哪位大人,我又不是贼,大白天的出现在这儿不奇怪,怕什么。”
  絮叨一通后苏晏有了底,他刚要出言喊人,却见那蹲在池边的一团率先直起身来。
  前夜落过雨,年代太久无人修葺的饮马池边青苔遍布。苏晏只见那人往前走了半步,忽然踩到青苔身形不稳似的摇晃,连忙冲过去,高声道:“小心——!”
  他这一嗓子实在过于突然,本来只是“不稳”的那人吓到,正要扭头看,脚下一滑,于是彻底变作了“摔跤”,好死不死往前一扑,整个人都跌进了池中。苏晏登时大步流星跑过去,自己都险些栽倒。
  好在池中水位已浅,那人扑腾了两下便自行站了起来。他抓着两手泥,原本杏色的长衫上被青苔与泥泞并在一处画了幅“墨意山水图”,发冠也歪到一旁,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落汤鸡的模样惨不忍睹。
  苏晏猛地噤声了,因为那人恶狠狠地瞪过来,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谁没事扯着个嗓子大声喊,来者不善道:“嚷什么嚷!我又不是要投湖,这湖淹得死人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皱着眉打量了苏晏一圈,忽地停下了发作。
  苏晏眨眨眼,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正组织着语言,却听这脾气不好的公子哥儿声音都轻了许多,试探道:“……你,你是哪家的?为何来此?”
  苏晏指了指山上:“今日讲武习射,我是南苑驻军——”
  “你……是苏晏么?”那人迫不及待打断他道,刚舒展开的两条秀气长眉又皱上了,“你不认得我了?”
  得了这提示,苏晏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比自己要矮上一些,衣服材质一般,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还是少年模样,脸部线条略有些圆润,骨骼也没长开,可已是眉目清秀,甚至隐隐让人觉得美。
  长眉斜飞,面容姣好,眼睛形状偏圆,显得无辜又纯善,可右眼下一颗赤红泪痣却生生添了邪气。此刻皱着眉、紧抿着唇,说不出的熟悉……
  这轮廓与记忆中的样子缓缓重合,苏晏突然记起,一时语塞。这名字在他脑中兜兜转转,最终苏晏不确定道:“……六殿下?”
  这出来散步踩到青苔,好不容易稳住又被苏晏一嗓子吼得直接跌成落汤鸡的,正是他阔别数年的六皇子,萧启琛。
  他从池塘里爬起来,拧干了长衫下摆,又面不改色地捋了捋长发,这才满脸不高兴地说:“一别经年,你还是这么客气啊。”
  苏晏搭不上话,心底的欢快却迅速地驱赶走了方才的全部郁闷与彷徨。他傻站在原地,嘴角一点一点地上翘,手到处乱放,好像怎么搁都不舒服。
  突然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苏晏刚要去看个究竟,抬眼对上萧启琛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刻局促起来:“那个……我……”
  “你果然随身带着。”萧启琛笑了笑,总算没再皱着脸,“不过跟这身衣服真不搭。”
  苏晏如同从前一般摸摸鼻子,低头不语。因为萧启琛这番话,他不明所以地开心极了,捏着那个荷包,感觉里头两颗小石子隔着轻薄的荷包硌得手掌微痛,却十分踏实。
  上次分离之时,彼此都还是懵懂孩童。经年未见,却已有了翩翩少年的样子。
  萧启琛浑不在意自己才掉进了池塘的狼狈,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如同少时那般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阿晏过来。”
  两个字仿佛魔咒,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苏晏依言坐下,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块朴素的手帕递过去:“你先擦擦,回头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
  萧启琛见了他开心,咬住下唇只盯着苏晏看,道:“看就看了,我没什么的。”
  苏晏提醒道:“你可是皇子。”
  萧启琛道:“父皇还不知道我偷跑出来,听豫哥哥说每年习射都十分精彩,我没法面圣求一道诏令,只得自己偷偷出宫。这样也好,待会儿他们见了,只以为我又去哪儿胡闹了。”
  苏晏听他话里有话,疑惑道:“他们?”
  萧启琛点点头,无辜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现今住在明福宫了,皇后娘娘常会来探望,不过也不怎么理会。”
  “你……容华娘娘她……”
  “走啦。”萧启琛轻松道,垂眼注视脚下一摊水渍,“平哥哥出事后一年,宫里起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几个人,你没听说吗?”
  苏晏努力回忆:“好似有这么回事,那会儿我父亲出征巡察北境,故而宫里的事,很少听人提起……”
  “当时规模不大,可我母妃却受到牵扯。皇后娘娘怕她将疫病过给父皇,便把她送入一处偏殿,不久后就病故了——你看我穿的,还在服孝。”他抬起一只杏白的袖子,见那上头被池塘里的淤泥污了大片,又颇为不好意思地放下了。
  苏晏一直没吭声,他心头翻涌着百般滋味,有重逢的欢愉,也有为萧启琛的遭遇心酸,甚至因为这个,产生了自责与愧疚。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萧启琛捏了把苏晏的脸,在他右颊留了个泥印子,转移话题道,“不提我了,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
  苏晏老实回答道:“回家之后先习武,前年冬天从的军,现在还没混到个一官半职。”
  “可真没用。”萧启琛笑他,完了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小心问道,“那你……想必过得还是很好的吧?”
  军中艰苦,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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