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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矜-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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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仰天长叹了一声,“你赶紧跟我去日本商会,他们会负责护送我们出城,到时候再……”
  “为何到了现在、您还执迷不悟?”见父亲犹未死心,何洛辉不由得痛心疾首。
  数月前日方同何立钦达成秘密协议,一旦暗杀成功,就扶植他担任新总统,万一失败,就在东北另建一日伪政府,与南京分庭抗礼。然而此事牵涉甚广,慕容皋早就起疑,他在何立钦身侧多有眼线安插,不久也就掌握了大概。十面埋伏上演之前,却有人及时告知了何洛辉。
  何立钦难以置信的看到女儿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
  “你……”话音未落,何洛辉扣动了扳机。
  凭借着总统夫人签署的特别通行证,何洛辉开着车出了东门,一路行来竟是畅行无阻。她正觉得奇怪,照理总统早已绸缪,应该设了重重关卡才对。几日前同程果夫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
  “麻醉枪给你了,死囚我也替你找到了。你打算怎么逃走?”
  “如果你是追捕我们的人,你认为我们会往哪里走?”
  “取道燕子矶,从营口潜往东北;或者去紫金山日本使馆区求助……”
  “所以姨父他也会这么想。”
  “不如就留在南京?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姨父的手段,这一点瞒不过他。”
  “那还是想办法出城去?”
  “不。还是留在城里比较安全。姨父他一定会想到我们能猜到他会识破我们留在城里的企图。”
  “那万一你猜错了怎么办?”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情是有十足把握的?你照顾好我父亲,我先出城,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找他。——一切就拜托你了。”
  ……
  她越往前行,心中的不安就越浓。
  车子驶到郊外,两记枪响惊破夜的寂静,车子的两个前胎齐齐爆裂。
  何洛辉下了车,前方十米开外站着一个年轻人,面目清秀,手里的枪口却兀自冒着烟。他讥嘲的声音刺向何洛辉:“怎么你真的以为,你可以逃脱的了?”
  “白庆喻?”她认得这是父亲手下正炙手可热的新贵,不由得一挑眉毛,“原来你就是那个内奸?”
  “没想到吧,你们何家也有今天!”那人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脸上杀气大盛,只听见保险闸“咔”的一声,枪口对准了她,“我要杀了你,为我哥报仇!”
  “白庆喻、白庆喻、俞青柏……”何洛辉喃喃自语道,继而恍然:“原来你是俞青松的弟弟。”仿佛没有看见他手中的枪,镇定自若道:“你比那个人渣强多了!”
  “不许你侮辱我哥!”他扣着扳机的食指开始微微颤动。“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践踏人命,以为拿钱就可以摆平一切了……”
  “以前住在你们家隔壁的小姑娘,是叫小艾对吧?”
  俞青柏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的尸体,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五年前你哥哥和他几个狐朋狗友轮奸了她,她就自杀了。她才十三岁而已……你说,你哥哥这种人渣,该不该死?”
  “不可能的!你骗我!你骗我!”和他青梅竹马的小艾,笑语盈盈的小艾,嗔怒赌气的小艾,……却在她十三岁那年投河自尽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我为什么要骗你?”何洛辉的声音波澜不惊,“你哥做的坏事又不止这一件。你在情报处混了这么久,随便查查就知道了;甚至不用查,随便找个街坊邻居问问,有多少人是盼着他早死的?”
  俞青柏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从震懵痛楚到惊疑莫辨,最后一咬牙,收回了手枪:“好,我会去查——如果你撒谎,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你偿命!”
  何洛辉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随时恭候。”
  她正要转身,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透着一丝不甘:“你最好走南面,那里没有埋伏。”
  一夜之间,权势熏天的何氏家族訇然倒塌。原军委调查统计局局长暨国民商会会长何立钦以叛国罪间谍罪滥权罪等等二十四条罪状,罪证确凿,在逃窜途中被当场击毙。其妹坐实与此事无关而免责,何二公子则下落不明,有人揣测亦已身亡。坊间更有传言,道何家与日本人勾结,欲篡位夺权意图建立新政府,然日本军方极力撇清此事,群众游行了几次舆论渐息,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何家失势之后,白家成了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商会会长一职由白舜华接任,最让人瞠目结舌的却是总统竟任命白家大少爷执掌军统局,直跌落了一众局外人的下巴。至此,白家在政商两界红极一时,风头无人能及。
  风波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程果夫与静媛不日即将举行的婚礼,这场婚事反复不定,是以双方都不欲张扬,打算低调行事。因之前种种细节都已经操办妥当了,如今也只是翻新整治一番便可。然而白舜华同子矜谈及婚礼之时,子矜却是蹙眉不语。白舜华因奇道:“合府都为此欢喜,因何独你不悦?”
  “我没有不高兴——这样的结局固然是好。静媛能嫁给她心爱的人,我当然为她高兴。”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如果何立钦并非图谋不轨而是单纯的想以权位交换这桩婚事呢?程果夫又会不会答应?”
  白舜华不语。
  “会的,是不是?”她叹气,“所以有些替静媛不值。”
  “你问错了问题,也没有必要作这样的假设。”他慨然,“何必执着于此呢?”
  “可不是,我又钻牛角尖了。”子矜微笑自嘲,亦不再深虑。想了想还是开口:“其实爱情本就经不起考验。婚姻的维系并不是因为双方有多忠贞,而只不过没有遇到诱惑、或是诱惑的筹码还不够,不足以弥补背叛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新潮的理论,你又是从哪里看来?”白舜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他竟不知她对爱情和婚姻的态度是这样消极。
  “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毋需介意。”见他认真起来,她反觉得有些不安。
  “子矜,”他凝视着她,不放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之前说过,一旦你有了意中人就告诉我,我自会想办法谋划。”
  子矜猝不及防他会重提此事,一时脑中乱哄哄的。
  他之于她,亦师亦长,亦父亦友,关怀照拂不遑让慈父,温柔体贴又胜似情人。倘若时光重现,命运的轮盘逆转,她也许就是他的女儿,如静媛一般无忧无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然则今时今日,她却只余一个尴尬的身份。在商场上运筹帷幄诚然不错,但内心极深处似有罅隙陷落。往事种种,磨平了她曾经的幻想和天真。害怕伤害,所以选择逃避。很多问题她不去细想,似乎也就不存在了;就像一只小小的蜗牛,躲在一方屋檐之下,便觉得世界已很美好。匆匆年华,稍纵即逝,仿佛天长地久,都只在流光刹那,极容易就过去了。
  也是这样有轻尘在被白漆窗栅割成一缕缕的阳光里飞舞的午后,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泛着灰黄的红漆法式大扶手,黑色铸铁的繁复花纹旖旎慵懒的卷着。明晃晃的大幅落地玻璃窗摩挲着着下午两三点钟温婉的光线——
  “今是昨非,”他柔声,“以前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有你陪伴左右,我固然欣慰,但是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误了你的一生?”
  红尘万丈,也只得她一个。
  脚下的浮游踏碎,别人再不是她。
  即使负了天下人,即使富甲天下权握朝野,也搏不回她的嫣然一笑。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忧郁,极偶尔的黯然神伤的一瞥,子矜都没有、也不忍去戳破。
  他的寂寞,她亦感同身受。
  什么样的惩罚,需要用一生来承受。
  君不言悔,然这代价亦已足够。
  厚重的往事席卷而来,让人窒息。
  子矜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郑重:“你放心,我不是她,亦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他微笑,如剪水清风,驱走了空气中漂浮的暑气。
  子矜有瞬间的失神——他身上沉蕴而优雅的气质,如白雪青葱,又透着清冽的经年酒香,不由得感慨,当年他又是怎样的风姿,可以让母亲一见倾心?
  见他要走,忽然想起心中一事,忙道:“我想认翠墨做妹妹,也带她去公司里做事,你觉得可好?”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凝然,看着子矜不语。子矜面上微红,嗫喏道:“你不同意就算了。”
  “你高兴就好。”叹息也是无声,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柔和。
  子矜心情一时甚好,本不欲破坏了此际的气氛,可是有一个疑问这几日一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犹豫再三,终于小心翼翼的启齿:“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怎么突然跟我客气起来了?”
  “那你要先答应我,不许生气。”
  “真是小孩子——你说,我不生气。”他微笑,面露宠溺。
  “那个,”她不敢看他,“我想问,二太太当年是怎么流产的?”
  他目光一凛,霎时没了笑容。
  子矜忐忑看他:“说好不生气的。”顿了顿又怅然:“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只是想证实一下。”从他的反应看,原来都是真的。
  是是非非,终离不开“权衡”二字。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又如何能在这样的家族里立足,更遑论收服人心开疆拓土了。诸事纷扰,头绪莫辨。然而窥到白舜华的神色,怕他再添伤怀,其他的事子矜不欲再提,至少、不是现在。
  他黯然不语,离开前只说了一句:“你以为这些年她吃斋念佛,是为了什么?”
  过了几日,府里小酌酒席,子矜正式认了翠墨作义妹,随苏姓,表字暄妍。起居用度皆随子矜,且调派了原先二太太房里的几个丫鬟包括瑞瑛服侍她。羡煞了一众人等,纷纷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至于翠墨原先的工作,就由绿珠顶替。白静媛嫁入程府后就搬出了白公馆,翠墨就住了她的屋子。
  这日晚膳前夕子矜带着翠墨从公司回来,堪堪遇上大太太从楼梯上缓步而下,身后紧跟着一名妆容精致明丽,身形高挑的年轻女郎,身着一件荔枝红的水钻盘花短旗衫,头发是大波浪的卷,挽成俏丽的髫子,插着几枝玫瑰金蔷薇插针,错落有致,只在两鬓凌乱的垂着几缕,别有一番妩媚的风情。白天鹅一样优雅颀长的脖子,顾盼间高傲的神色一览无遗。
  “这是金美婷金小姐,夫人的表侄女儿。”
  “听说明天白马公园有花展,致立,”大太太突然开口道,“你明天不是放假么?陪你表妹去公园逛逛。”
  “妈,我有假,不等于我有空啊。”子矜看到白致立偷偷翻了个白眼,不由得暗自觉得好笑。之前听闻这位金小姐是大太太一个远房堂妹的独生女,常来府上走动,大太太似乎一直有意撮合她和大少爷,久而久之据说就成了大少爷的“心腹大患”,避之唯恐不及。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然而一顿饭下来,就看得出这位金小姐很得大太太的欢心。
  只见白致立在大太太再次开口前就扒完了碗里的饭:“我还有约,你们慢吃。”就逃也似的走了。
  “这孩子就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别放在心上。”大太太似是怕金小姐尴尬,转头和颜悦色的。
  “怎么会呢姑妈,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大忙人,”说着她的眼睛很自然的瞄向白致远坐的位置,“自然是正经事要紧。”
  大太太赞许的点了下头:“一年不见,你倒是更懂事了些。”顿了顿又道,“想去哪儿玩尽管开口,我让致立抽空陪你去。”
  “南京我也逛遍了,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这次来就是想多陪陪姑妈。”她脸上的笑容很乖巧,一改刚才的盛气。
  大太太面上微露笑意:“嘴还是那么甜。”顿了顿又缓缓道:“你抄的二十四卷《金刚经》我看了,写的很工整,真是难为你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抄抄佛经反倒能清心养性。”
  大太太含笑看了她一眼:“年轻人总归爱热闹些,闷在家里倒闷坏了,不如这样,”说着她转向白舜华,“致立马上就要到二十五了——虽不是什么整数,也是个大生辰,我想着给他办个晚宴,再者他新官上任,也好多结交些人。”
  二太太房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二少爷啊,”翠墨回头看了一眼,手里却没停拾掇,“表小姐说要住这间屋,所以姐姐让我赶来收拾一下。”
  “住这里?”白致远不悦的皱眉,“她又想玩什么花样?放着那许多客房不住。你去跟她说,就说我说的,住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能住这里。”
  “这……”翠墨站直了身子,为难的看着他。
  “算了,我自己去说。”他瞥了一眼她手里抱着的衣服,翠墨赶着解释道:“二太太留下话来,说是她的物事都赠给穷人,这些衣服是最后一些了,还是二太太年轻时候爱穿的。”
  白致远点点头,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你现在地位不同了,还要做这些功夫?”
  “姐姐说了,她已有了眉目,正在找证据,所以才让我来。”这话她说得很轻很轻,生怕隔墙有耳听了去。
  白致远嗯了一声,突然凑近她,“别动。”
  翠墨一怔,一时摒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只见白致远拎起一只鲜艳的小虫子,正是方才在她肩膀上爬的,不由得奇道:“前几日刚打扫过,哪来的虫子?”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一个愤怒的女声响起:“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翠墨还没反应过来,金小姐就闪到了她跟前,“啪”的一声,她脸上就火辣辣的吃了一记,半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你发什么疯?”白致远一把揪住她再次高高扬起的手,“你真以为这是你家,可以由着你乱来?”
  “二表哥,”她面露委屈之色,娇滴滴的唤了一声,“你抓疼我了!”
  白致远冷冷的看她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腕,却转向翠墨:“你还好吧?”
  翠墨一手捂着脸,只痛的说不出话来。
  “表哥!你不会真看上这个丫头了吧?”说着狠狠地瞪向翠墨,“早就看出你是个狐媚子了——别以为现在攀上了高枝儿,就可以麻雀变凤凰了?左右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翠墨听了这话又气又痛,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
  “你说够了没有?”白致远厌恶的盯着她,好像她是蟑螂之类的东西,金小姐打了个寒噤,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房间里静的只剩白致远冷诮的声音:“之前给你三分面子,不过是看在大夫人的份上,你倒好,一次比一次嚣张。”说着轻漠一哂,“你的出身又高贵到哪里去了?你和你妈一样,除了奉迎巴结大夫人之外,还有什么会做的?”
  金美婷没有料到一向温文有礼的二表哥会说出这样“歹毒”的话来。她父亲是一个好赌成性的纨绔子弟,几乎败光了家业,她母亲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操持不了生计,若不是大太太时常接济着,他们也过不了这种富奢的生活。这一下一针见血,她被戳中痛处,又羞又恼,气得哭了出来。
  白致远也不理她,只对着翠墨道:“叫下人拿个冰袋给你敷一敷。”
  “二少爷,我没事的,”这一开口牵扯到嘴角,她微微痛嘶了一声。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姑妈去!”金小姐怨毒的目光射向翠墨,她头次受到这样的委屈,当着表哥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把这笔帐记到翠墨的头上去。
  这时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
  “姐姐?”
  片刻前。
  “一口一个姑妈,叫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不知是哪门子的亲戚,尽往咱们家跑——我就见不得她那拿乔作势的样儿!”
  “仗着夫人喜欢她,她的鼻孔就翘到天上去了,哪天下雨了呛死她……”
  “嘘,你们小声点——这位大小姐惯会作威作福的,心眼又比针尖还小,被她听见了看她怎么整治你……”
  “虎假虎威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每次来都不得安生,上次就无缘无故打了……”
  其中一个小丫头眼尖,瞅见四太太进来了,忙使眼色,另外几个才收了声。
  这些丫鬟个个舌尖牙利的,说话比刀子还毒,又是见高就见低踩的,小小年纪就惯会看颜色,别的本事还在其次,见风使舵跟红顶白却都学了个个十足十的。子矜不免由此联想到之前二太太的境遇,颇有些不快道:“怎么不说了?不是正聊到兴头上么?”
  那些丫鬟瞅见她脸色,哪里还敢说话。
  子矜扳起脸道:“之前你们在二太太屋里是怎样我管不着,也不想再追究——只是如今到了我这儿,就得把这嚼舌头的坏毛病改一改。你们个个聪明伶俐的,别跟我说不知道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瑞瑛第一个小心翼翼道:“太太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犯了。”
  “是啊太太,我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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