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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影空来-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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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易三轻轻叹息,却没有说什么。
  “六哥如今对他家那三个小子爱之入骨,许就是难忘当年被弃之痛。”风独影心头亦叹了一声,“但这么多年过去,六哥从不提起,面上亦从没有表现,自我们初见始,六哥便是那幅模样了。”
  易三挑眉,“哦?是何模样?”
  “遇着六哥时,是在利城的观音庙前。去庙里上香的多有些妇人信女,最易讨得果点银钱了,所以那一日我们早早便到了庙前,然后我们见到一个小孩双手捧着一颗洁白光滑的石头,正冲一乘小轿里走出来的少女说‘姐姐,这是我从观音座前得到的石子,它跟随了观音娘娘那么久,肯定得了灵性,我送给姐姐,愿它保佑姐姐找个如意郎君’。那少女听小孩这般说,又看那石子光洁可爱,便接过了。然后小孩再说‘姐姐您能随意赏我一样东西吗’,边说着眼睛就看着少女腰间挂着的香囊。那香囊甚是精巧,但不过一个不值钱的随身物件,少女见小孩神态憨实,便解了香囊给他。”
  听到这,易三忍不住道:“他要香囊干么?那女子既然大方,倒不如问她直接要点吃的实在。”
  “那时候我们也这么想。”风独影唇边缓缓衔起一抹淡笑,“那少女给了小孩香囊后便进庙了,而小孩却依旧守在庙门前,庙前人来人往的,过得约莫两刻的样子,一个锦衣年轻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了,手中摇着折扇春风满面的样子,后边还跟着两个仆人。小孩瞅见年轻男子下了马,便又飞快的跑了过去,说‘大哥哥,这个香囊是刚才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穿绿衣服的姐姐掉的,大哥哥你要去拜菩萨肯定会碰上那位漂亮姐姐,你帮我还给她好不好?’。那年轻男子听了他的话,顿喜笑颜开的接过了香囊,还顺手甩给小孩三颗银豆子。”
  “啊呀,你六哥可真是人小鬼大呀。”易三不得连连赞叹,“哪位少女不想嫁个如意郎君,而给美女送还香囊这等韵事又有哪个男子不乐意做呢。他一颗石子换了三颗银豆,可真会做没本买卖。”
  “可不。”风独影凤目里溢满笑意,“我们三个等在庙前那么久都没讨上一个果子,可他一会儿工夫就得了三颗银豆,那去买馒头可是一筐了。所以啊,我三哥立时上前去与他搭讪,也不知他与小孩说了些什么,反正回来时他已与小孩手牵手成了好兄弟。后来六哥总是一口咬定当年年少无知被三哥哄了。三哥则一脸得色说六哥做生意虽是精,但看人处事却还是嫩了点。”
  “哈哈……”易三忍不住轻笑,“你们得了你六哥,这以后岂不就不用饿肚子了。”
  风独影沉吟了一下,才道:“在利城的时候确实没饿过了。”
  “哦?”易三侧目。
  “当年六哥被他爹娘抛了后,他一个七岁孩童,不知东南西北,便跟着一群逃难的人走,一路上靠帮人背行李或是替人背小孩得一口半口干粮,就这样到了利城。”风独影眉心微微锁起,“六哥有个怪癖,他宁肯去偷去抢人家的东西,也决不肯伸手向人讨,而且也不许我们去讨。当年利城城破,我们一路逃亡,因为绝了乞讨一途,常常几日吃不上一粒米,只能嚼野草树皮,饿得更惨。”
  易三闻言,默然片刻,道:“或许与他爹娘弃他的事有关。无论是亲情还是吃食,他绝不向人乞讨,绝不讨别人不要的。”
  风独影心头一震,转头看着易三,想这人倒是心窍剔透,蓦地又想起他说过是被家人赶了出来,想来同病相怜,因此才会如此了解六哥的心思。
  易三目光空濛的望着夜空,声音淡淡的让人闻之却生沉重,“被自己的亲人抛弃,那是一生刻骨铭心的痛。”   
  风独影回首,仰望天幕,默然无语。
  两人一时只是静静躺着,上方有皓月明星,耳际有海风轻吟浪声如歌,气氛安宁静谧。
  许久后,易三才再次发问:“你们接下来是遇着哪个兄弟?”
  “二哥,也是在利城遇上的。”风独影答道,望着明月许久,眼睛有些累了,便闭目休息。“二哥是利城本地人氏,家中世代打猎为生,但那年李承佑攻打利城,马氏父子为筹粮饷再次加重征税,二哥的爹为筹税银便上山猎虎,虎皮可是稀罕物,一张便可抵税银,老虎肉还能够上父子俩一月口粮。只是二哥的爹没猎着虎,反给老虎咬了,半边身子都没了。” 的
  “啊!”听到这,易三忍不住惊呼一声。
  风独影的声音也有些低沉,“那日我们上山本是听从六哥的安排,去摘金银花,那东西可以卖给药铺,得三两个铜络也能换几个馒头。回来时在山腰上碰上二哥,他正在挖坑,旁上一床破席裹着他爹血淋淋的身子,大哥见着当即扔了金银花上前帮他,后来我们帮二哥埋了他爹。我记得整个过程里二哥都是不言不语的,只是满脸泪水,而最后他在他爹坟前说的那句‘老虎吃人是可怕,但再可怕人也能杀了老虎,可人没法杀了税银,所以税银比老虎可怕’我也一直记着。”
  “先贤云‘苛政猛于虎’。”易三声音沉沉的。
  “所以我们得了天下后,二哥坚持国库再空亦不许加重百姓赋税。”风独影轻叹一声。
  易三点头,“这倒是,比之历朝,本朝的赋税是最轻的。”
  “埋了二哥的爹后,天已黑了。二哥很郑重的向我们行礼表示感激,然后又请我们到他家住一晚。说实话,在遇到二哥前,还从没人向我们行过礼。二哥虽是猎户之子,但自小禀性端正,是我们兄弟里最为持重沉稳的一个,从来言出必行,行之必果。”风独影的声音再次变得轻松,“我们跟着二哥到了他家,才知他家就父子两个,如今他爹去了,家里也就他一个人了。三哥一摸清情况,当夜就寝时便安排大哥与二哥一屋,他与六哥带着我睡另一屋,当年我没明白三哥的意思,后来才是醒悟过来。大哥与二哥都是亲眼目睹亲人死在身旁,两人又都重情重义,所以彻谈一宵后,第二日清晨起来,两人便与我们说,不要结伙了,要结拜。”
  “如此你们便义结金兰了?”易三想象着少年时的他们插香叩拜的模样,亦由不得微微一笑。
  “嗯。”风独影唇角微微弯起,“我们以前居无定所,总是宿在破庙荒宅残垣断壁间,风吹雨打夏晒冬冻,直到遇上二哥后我们才算有了一处真正的家。尽管那只是两间破旧的茅屋,但二哥的家是我们的第一个家,只是……”她长长一声叹息,“我们那个家很快也没了。”
  “哦?”   
  “因为利城被李承佑攻破,又是一番烧杀抢掠,我们为保性命,只好逃离了利城,一路顺着乌云江往南而去,然后……”风独影微微一顿,缓缓睁目,朗月明星尽落眸中,“然后我们在乌云江边遇上了四哥。”   
  那刻,易三能感觉到风独影清澈微冷的声音有瞬间的柔软,他不由转首凝视,便见她目望夜空,眸光专注,神情柔婉。她的四哥是不同于别人的,他想。
  “那日我们走了一整天路,傍晚时实在走不动了,见路边有几堵破墙,也算能挡风,便决定在那过夜。然后大哥、二哥、三哥去江边看看能否捉到鱼,我与六哥便去捡些柴草。等到大哥他们回来时,不但捉了几条小鱼,还带回了一个大活人。”
  尽管已是猜着,易三却依旧忍不住问一句:“带回的就是你四哥?”
  “嗯。”风独影微微颔首,“大哥说是在江里捡到的,他们再晚到一点就得淹死了。以至后来三哥一口咬定四哥是跳江的,四哥则死不承认,只说是失足掉落水里。只不过看当时四哥被捡回来的反应,倒是三哥的说法比较可靠。”
  “哦?”   
  “因为大哥背回四哥后放他下地,他就一直躺着一动不动,全身都湿淋淋的,我们唤他起来烤火,他也不动,和他说话,他也不理,给他吃鱼,他也不接,就像个毫无知觉的木娃娃一样。”风独影叹气道。   
  易三挑眉,“为何如此?”
  风独影摇头,“那晚四哥一直那个样子,后来我们要离开了,大哥、二哥觉得就这样不管他也是于心不忍,两人便轮流背他,如此过了两日,四哥好像忽然醒过神来,然后自己走路,但还是不说话,只是叫走就走,叫吃就吃。三哥有时故意拿话刺他,他也一声不吭的。只不过六哥当时和我们说,四哥身上穿着的衣袍是云锦做的,平常的富人家有钱也买不到的,所以四哥的出身定是官宦之家。”
  “你六哥那么小眼光就很利呀。”易三笑道。
  “后来我们到了嘉城,三哥说不能养个吃白食的,便把四哥从上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又对他说让你笑时就要笑,然后领着他上街去。到了卖包了的摊前,他就戳戳四哥让他笑,于是四哥就冲着那摊主微笑,结果啊……”风独影说到这也忍不住微笑,“那卖包子的竟送给了四哥两个包子,而得了包子后,三哥再领着四哥去卖饼的摊前,同样让他冲着摊主笑,于是又得了一张饼……如此下来,那一天他们回来时,我们很难得的吃了一饱餐。”
  易三听到这,蓦过转过头去。
  风独影看着,于是把那句话还给了他,“别忍了,会肚子痛的。”
  “哈哈哈哈……”于是易三放声大笑,笑声清朗,如笛破长空,“丰四朗容颜绝世,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如此看来,果是名不虚传也!”
  风独影看着他,继续幽幽道:“按照你青梅竹马的评价,你也可以一笑换饼的。”
  笑声顿时止了。
  风将军满意的看着笑容僵在那张俊美如神邸的面孔上。
  “咳咳……”易公子清了清喉咙,“咱们继续说故事吧。”
  风独影笑,高姿态的点点头,道:“直到遇到了玉师后,四哥才开口说话,那时我们才知道四哥的身世。”她微微一顿,收敛神色,抱膝于前,眺望夜海,“当年乱世,天下动荡,但南平、江泉两郡却因苏氏而拥有五十多年的安定日子。苏氏本是前朝大将,前朝覆灭后,苏氏拥有重兵,便自立为王,定国号‘永苏’,历有四代,外不与群雄争霸,内政权稳定,是以那一带一直比较安康。”
  易三听着也颔首,“苏氏最后降了你们,南平、江泉一带的百姓得以免受战祸,至今都很感激苏氏。”   
  “不错,苏氏降后,大哥封其‘良牧伯’,五世袭爵。”风独影目光悠远。
  “你四哥便是出身苏氏?”易三问。
  风独影点头,“当年四哥的爹在苏氏为官,官居太常丞,其在朝中有一至交好友官居骑郎将,两家毗邻而居亲如一家。但在苏氏至正九年初夏,那位骑郎将因‘持刀犯上’定谋逆罪,旨满门斩首。四哥的爹认定是冤罪,上书为好友求情,不果,反遭贬斥。四哥与那骑郎将家的儿子自小情同兄弟,便悄悄把骑郎将的儿子藏在自己房中,结果……不但没能保住他的兄弟,反是连累自家被贯上‘同谋’之罪。他爹眼见如此,知已无转还余地,只等第二日苏王下旨便满门满族皆要投入死牢,于是当夜散尽家财,命家中所有亲族与奴仆全部冲逃出门去,能活一个便是一个。”
  “人至绝境时,大多会抱着破罐子破摔之念。”易三叹一句。
  风独影顿了一下,才道:“四哥被他两个兄长带着逃出了南平城,只是为护他周全,他两个兄长皆身中刀箭,不久便身亡,只活了四哥一个。”
  “原来如此。”易三长长叹息,“这样倒能理解你四哥当年的反应了,想来是自责甚重,认定一家皆为己所害。”   
  风独影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目望前方。
  “那当年苏氏降国,你四哥就没……”
  “四哥不是那样的人。”风独影打断了易三的话,“四哥非不顾大局只报私怨之人,况且那早已过十多年,当年的苏王早已崩逝,继位且尔后降国的是其侄子。”
  易三静静看她一眼,然后淡淡道:“苏氏于他有灭门之恨,却不曾报复,只怕是所有憎恨尽揽己身。”
  风独影心中一动,侧首看向易三,看得半晌,她唇角微牵,却又瞬即化去,声音清冷如昔:“四哥心中有恨否,无人能知。只是,自小到大这么多年,四哥总是那么的理智谨慎,他也最厌人感情用事,他做什么都是再三思量,总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从来不会出错,从来完美无缺。”
  “这样的人……”易三眼眸怔怔望着天上明月,仿佛是呢喃自语,“活得最是心累。”
  风独影阖目,然后身子往后一倒,仰躺在礁石上,静静不语。
  两人并肩躺在礁石上,都不曾言语,一个怔望夜空,一个静听浪声。
  良久,易三道:“这样你们已有六人相遇,只余下两人了。”
  “嗯,五哥和八弟是最后遇着的,却也是一起遇着的。”风独影轻声启口。
  “他们又是怎么遇上的?”易三问。
  “遇上四哥以后,我们顺着乌云江走,然后便到了嘉城。那时大哥、二哥已长成半大的小子了,便做苦力挣钱,一天下来两人也能挣得四五个铜络,也够我们一天吃上两馒头了,再加上三哥、六哥时常想法子弄点钱,嘉城又还安定,所以我们便先在那儿住下。几个哥哥都起早摸黑的去挣钱极是辛苦,所以我便每天起得最早,去买热腾腾的馒头回来,给几个哥哥吃了再去干活。然后有一天,我发觉身后跟着一个小孩,我去包子摊时他跟在我后面,我买馒头时他站在我后面,我回来时他也跟着走,但只跟一段便不跟了。第二天,依旧如此,我虽是奇怪,但见他没有抢我的馒头便也没在意。谁知到了第三日,我再去买馒头时,那摊主跟我说你弟弟已拿走四个馒头了,他说你一会儿来给钱,我看你是熟客了便答应了。我自然不承认,说没有弟弟。摊主说这两天都跟在你后边陪你一块儿来的怎么不是你弟弟了。这时我才明白是那小孩搞的鬼。”
  “哈哈,你们兄弟一个个那么小都那么有能耐啊。”易三听了大笑,“这小鬼头定是你八弟了。”   
  “对。”风独影睁开眼睛,看着天边亮亮的星子,面上浮起浅淡的笑容。“我回去把这事跟几个哥哥一说,大哥、二哥还没什么,三哥、六哥可是当场跳起来了,说这小鬼头胆子可真大,敢在他们面前耍把戏,于是他们俩当日也不做工了,拖着四哥叫上我,说要去找那小孩算帐。我们流浪这么些年,自然知道无家可归之人的藏身之处,所以很快便找到了小孩。那时候他正撕开馒头喂躺在地上的一个比他稍大的孩子吃,只是躺在地上的孩子显然正生着病,昏沉着没法吃下去,小孩一边哭一边叫唤着‘哥哥你吃呀,吃了就不会死了’那景况可是凄惨了,四哥动了恻隐之心,把小孩与生病的孩子都带回了我们住的地方,用平日省下的那点钱请来了大夫。后来三哥、六哥说这样很不划算,不但赔了馒头还倒贴了钱,所以要把那两小孩也收为自己人这样才不算亏,于是就有了五哥和八弟。”
  “如此便八人齐聚了。”易三微笑。
  “是啊,我们八人齐聚了。”风独影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面容平静,“我们在嘉城住了两月,廖裕攻打嘉城时,我们再次踏上逃难之途,依旧顺着乌云江走,一直往南,然后在天支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我们遇上了玉师……”
  听到这,易三猛然坐起身来。
  躺在礁石上的风独影依旧闭着眼睛,神情静然,“我们一路走,经过了那个村子,村口有一株百年大槐树,那日玉师便在那株槐树下,教村子里的孩童背书。夏日朝阳明灿,槐树枝繁叶茂,树下童声朗朗,玉师一袭白衣迎风而立,那于当年的我们来说,有如画图之中的极乐净土。”她的声音轻缓如呓语,遥想当年他们初逢玉言天之时,必亦疑似幻梦。
  那刻,面朝大海的易三缓缓收敛起了面上的笑容,眺望夜海,目光悠远,神色庄重。
  风独影睁开双目,望一眼夜海星空,然后再次阖目,幽幽长叹:“那么多年的艰苦,而今说来,却不过两个时辰。”
  易三默然,只是怔怔望着前方的夜海,神思悠远。
  许久,他低头去看风独影,却见她面容静谧,呼吸悠长,竟已沉入梦乡。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将外袍拉上一点。   
  回首,远处木屋前的两盏莲花灯依旧燃着,晕红的灯火在深沉的夜色里格外的明亮。
  那一刹,他心头一暖,想到的竟是“灯火休催归小院,殷勤更照桃花面。”'注○'
  垂眸,看向礁石上酣睡之人的目光顿柔如春水。
  的   
  '注○'张九龄《望月怀远》的
  '注○'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
  '注○'曹操《短歌行》的
  '注○'葛胜仲《蝶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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