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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残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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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衡眉头深锁,一句感谢,便带杨再惜回城。

    他们从商道长驱直进,每经过东方字号的商店和居所,都见大门挂上白灯和白布;寺、观、庙等,亦人山人海,还认得多半是东方帮帮众及家眷,亦有受东方帮恩惠的百姓。仅是苏州,已见如此盛况,若在东方礼驻足地扬州,恐怕全城哀悼,好比天子驾崩。

    杨再惜是扬州人,得悉死者是东方礼,也不禁叹息,道:「扬州府中,无人不敬仰三爷爷,郡老爷亦要卖人情帐,从不敢肆意欺压百姓。可是如今三爷爷仙游,不知扬州会成怎的地狱……」裴衡「嗯」的一声,道:「但愿三爷苦心,可以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

    两人长途跋涉半月,终於抵达苏州的东方客栈。

    东方智见裴衡归来,满口责备口吻,道:「衡儿,怎麽刚才又出走了?」裴衡立时跪在地上,叩头认错:「徒儿不中用,辜负师父厚望,来不及救三爷……」

    东方智顿即心软,单手扶起裴衡,拍着对方单头,无奈道:「欲加之罪,官府要陷害本帮,三哥甘愿挡去一劫,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大事。师父亦不是怪责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大哥走了,三哥都走了,东方帮再不能再少一个人物,否则谁来领军,守护百姓……衡儿,那女子是何许人?」

    「回师父,刚才弟子离去,就是要带她回来。她是韩太白的未婚妻,叫杨再惜,已怀有韩家骨肉。但徒儿赶到扬州时,韩家已遭灭门,韩太白则离家未返,失踪多时,韩家上下只有她匿藏起来,避过一势。徒儿已试探过,她不懂武功,杀人凶手多半另有其人。」

    东方智叹道:「难为三哥枉死,还害众兄弟负上不义之名,无法替三哥洗冤……衡儿,若果下次是为师牺牲,苏州就交由达儿看管。但他这不肖子不长进,不学无术,一时三刻难掌帮务,所以你要赶紧练好武艺,学会生意,像高、吴两老当初辅助晧儿一样。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找人替补扬州主管。可是秀儿向来不插手帮务,应生又……衡儿,明天召开大会,该是时候让你出席,顺道从旁提点达儿。」裴衡拜东方智为师,已有十年,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凝重,可见东方礼之死,对帮会的打击何其重大。

    他忽然想起新线索,道:「师父,杨姑娘曾见过刚才的红衣女子,还知道她名叫红叶,对韩家有恩,与韩太白相识。」

    东方智「啊」的一声,却不以为然似的,道;「她会救三哥,大概不是凶手……但三哥临终时与她交谈,还是派人追查较好,说不定可知三哥遗言。咦,你胸口怎麽渗血?」裴衡望见其胸膛,才知外衣染了血迹,自己还懵然不知,抱拳道:「徒儿只是旧伤未癒,刚才赶路又弄破伤口,但没有大碍。」东方智召来下人,令道:「赶快去敷药,不要再加重伤势,因为接下来会更劳碌了。」

    裴衡抱拳告退,但觉一份重担,已落在自己肩上。



………【第十二回 飞仙 (下)】………

    裴衡拜别师父,带杨再惜到内院,安排入住在自己邻房,以便监视。杨再惜待关掉房门,便道:「公子,刚才再惜一直细想,难道公子与情人的关系是秘密吗?」裴衡打理过被枕,戚一下眉,向没有回首,道:「对,希望杨姑娘能保守秘密,否则她会恨死我。」杨再惜道:「当然,小女子亦希望**之美,亦希望裴公子还记得寻找太白。」裴衡知道对方有意抓住自己痛脚,不禁嗤笑一声,道:「放心,东方帮已派人搜索韩太白,总有一天找到他。在下先去办事,待会派个侍女来服侍,先告辞。」

    裴衡吩咐侍女看管杨再惜,更严防她外出,且才回去房间包紮伤口。

    他袒开胸襟,见杨再惜包紮得不怎安妥,所以很容易松绑,自己便格外细心清洗伤口,重新包紮,但心里却想:「一个烟花女子,城府却比我要深,我真的适合在江湖打混吗?达师兄看似不学无术,其实只是装傻作懵,武功和心计远胜於我;师父要我扶翼达师兄,我哪能胜任?李先生讲得中肯,人心险恶,轻易向人坦白,确实危险非常。三爷武功再高,再讲忠信,仍要枉死於官府阴谋中。我呢?我只是一颗雀粟,掉进江河,只有随波逐流……」

    他回想东方帮自创立,已斡旋於官民、商农之中,虽然获利不少,但确是在风浪中为民谋福,绝非奸商恶贼。然而自首辅张居正死後,皇帝便丧心病狂,劣性尽现。自古皇帝不理朝政,本是无伤大雅,但任由宦官及佞臣把持朝政,逼得朝臣若非阿谀奉承、苟且偷安,便即辞官归里。京师民众更首当其冲,成为贪官污吏掠夺之地。至於江南富庶,亦自然成为皇帝官宦敛财之所。十多年来,若非江南本身富饶,以及东方帮及其盟友与朝廷斡旋,抵制官府无理徵收,天堂亦难免变地狱。亦因如此,朝廷里贪图富贵的小人,对东方帮为首的帮会心存芥蒂。他想到今次东方帮与王家帮同时受创,获益最多者,其实是这群视帮会为眼中钉的贪官;始作俑者,亦多半是朝廷。

    他心绪不宁,想要踱步散心,却来到自己的书房。他打开房门,便瞧见数个书柜,放得密密麻麻,随即回想往昔,每天除了背诵四书五经,就是写诗造词,又不忘练字百篇,工於笔画。但时至今日,才把读过诸子百经、注疏劄记、商农百工之书,读得通透;在帮会度过十年八载,见识过各地人情方物,才知晓何谓「大学之道」。

    「当初寒窗苦读,不过要尽孝父母,光耀门眉。当有幸当上师父的副手,即满心为民请命。认识牡丹後,便想与情人相宿相栖。听过李先生的教诲,又想隐居山林,修心养性。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张夫子啊张夫子,到底如何才可如你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当一个完人啊?」

    他很懊恼,懊恼得抱头沉思,不吃不喝,闻风不动,直至子夜。

    子夜,乃是期外之约。裴衡回到别居,见牡丹还没应约,便乾坐在床上,盯着窗户。忽然,喉乾令他清醒,便去炊房烧水,泡了茶,可是喝了几杯,仍不见牡丹到来,便愈加怀疑杨再惜的说话,焦急起来,道:「糟糕,牡丹行事谨慎,与我定下十日之期,正因为难以相约。她岂会借别人之口,来传话约会呢?假若杨再惜出卖我,向东方帮的人告密,岂不是让牡丹身陷险境?不行,我宁愿别人怪我爽约,总好过牡丹受苦!」

    无声无息之时,牡丹偏偏在此时来临。

    依旧的相貌,依旧的衣裳,依旧的剑鞘,依旧的销魄。牡丹走到裴衡面前,摸住裴衡的胸膛道:「衡,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刺伤你。」

    裴衡有些错愕,但轻轻搂住牡丹,道:「我才该要道歉,那一剑是该受的。之前我连番失约,害你伤心,已足以天打雷劈。」牡丹一直钻进裴衡怀中,没让对方看见自己咬唇,又道:「没关系,以後能再见就好了。」双方沉默,都知对方怀有心事,却不敢询问。

    「牡丹,我心情很坏,因为三爷为了帮会含冤枉死。我很讨厌官府,想杀尽贪官酷吏,却没有本事。我更恨自己何不考取功名,辅助皇上,杜绝小人。如今东方帮和王家帮深受打击,不知道何时,又会有人牺牲。说不定下一人是我。三爷身先士卒,我尊敬他,亦会效法他,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退缩,以帮会为先……」

    「难道你没有为我着想?」牡丹欲推开裴衡,但又怕对方瞧见自己的脸,只低声道:「我……我不允许你去送死。」

    裴衡感到牡丹异常温柔,搂得更紧,立时芬芳扑鼻,心就更软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否则我们无须偷偷约会,亦无须事事受制肘。虽然你从不坦白身份,但我知道你是剑舞门弟子,你教我的是剑舞门绝学拂指剑。三爷看穿我懂得拂指剑,可是我没有承认,也没有供出你的名字。我不希望黑衣女子是你,现在亦知道不是你,可以放心……」

    牡丹惊讶地说:「甚麽黑衣女子?她也懂得拂指剑?」

    裴衡却意不在此,只因爱人提问,才顺口透露详情,道:「我们夜访王宅後,发现城里有一名黑衣女子。她既懂韩家剑法,亦懂拂指剑,几乎将我杀死。幸好三爷及时营救,我才得以保命。她用的正是拂指剑,每式每招我都认得。我早前两次失约,一次就是受伤以後,遭三爷监视,无法抽身,另一次是往扬州查事。可是我们如何追查,还是没有黑衣女子下落,只一直怀疑是剑舞门弟子。」

    牡丹轻轻推开裴衡,担忧道:「你……还知道多少剑舞门的事?」

    裴衡立把牡丹拉回来,亲一下嘴儿,道:「只有这些,也不想知道更多,已没有事情可将我们分开。无论你来自何处,我都不会离弃你,真的……」

    牡丹听见表白,默默垂头暗喜,又继续紧抱。

    裴衡吃一下胸口的痛,却没有表露,只道:「今天我在刑场,一名女子突然现身去救三爷,但又忽然离去,轻功出神入化。三爷临终时与她说话,可是无人听见,然而她认识韩太白,定是知道甚麽秘密。」牡丹又沉默一会,才道:「我知道,她是我的师妹,可是已经脱离剑舞门。」

    裴衡忽然认真,用劲捉紧牡丹的手臂,道:「你知道她身在何处吗?快告诉我!」

    牡丹吃痛得退後两步,摸住已印上指痕的双臂,皱眉道:「我不知道,也不想再谈了……难道你今夜前来,只为套我的话?假若如此,我便要後悔了!」

    裴衡登时愣住,上前搂住牡丹,道:「我们难得再会,应该高兴,应该吃饱喝醉。」但见对方只默默点头,似是犹有余悸,不禁自责浪费对方好意,破坏良夜美景。他不敢再胡言乱语,只默默温酒,看着情人专注烹调小菜,然後二人共举酒杯,直至麻木了哀愁,又望着情人秋波传情,醉暖心窝。接着,他抱起对方躺在床上,使对方伏在自己,再吻着对方的香项,解开束带,撩开衣衫……

    忽然,牡丹捉住裴衡双手,却是衣衫已放,露出蔽胸的宝袜。她眼神带着爱意,但是面上却是无奈的苦笑。尽管如此,她还是深深地长吻裴衡,接着绕到屏风之後,吹熄灯火,再回来伏在裴衡的身上。其时的她已经一丝不挂,任由裴衡去抚摸,任由裴衡去疼爱。

    翌晨,鸟儿吱吱喳喳,凉风拂起头发,扰攘裴衡的鼻孔。他醒来便感一阵头痛,遂不断拍打自己的额头,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但左右探看,发觉牡丹已一如既往,独自先行,唯一不同,就是他俩已非处子了。

    他梳洗整理,抖擞精神,便返回现实,纵马飞驰。直至回到府城附近,见到满目白巾,才记得东方礼昨日自刎,不由得摇首叹息。

    他一路飞驰,才刚回到东方客栈,便有人前来,道:「禀公子,四爷刚召集众人到『同济堂』,请公子起行。」他见来人於帮中地位不低,是个小头目,竟要亲自来通传,便知召集一事殊不简单,问道:「师父还召集了谁?」来人道:「自然是二爷、公子晧等人了。」他听见便神色凝重,因为感到一场争权恶斗,似乎已暗中展开了。



………【第十三回 阁老 (上)】………

    门户紧闭,门外有十数人持刀守备,严禁闲人进入;能入门者,皆是帮中显贵。。26dd大堂之内,东方义和东方智坐居首座左右,左右次座和三座分别为其余四大,皆属帮中头领。四座为高、吴二老,五座为裴衡和东方达,四人为头领的副手,均是帮中的首脑人物。列席有东方礼发妻周氏,东方秀站其身旁,二人在帮中没有职位,只因是次大会要决定扬州府的新头领,继承东方礼在扬州的产业,她们才得以旁听;但她们知道,自己只可旁听。

    东方智身为东主,率先启齿:「三哥仙去,朝廷亦已结案,寻凶该退为其次。咱首要是擢升新人,替补三哥之位。然而在场各人早有其位,无法抽身,唯独应生一直於佛寺修行,没有统领。而且应生是三哥亲儿,继承此位,可谓当之无愧。」东方义早与其四弟拟定人选,此刻附和道:「此乃用人之时,应生,就此决定了。」

    然而长辈说话,无法阻碍应生闭目念佛。

    左方次座的书生张开纸扇,边拨动,边说:「很凉快,真的太凉快。应生,你感受到凉风阵阵吗?」他正是已故帮主东方仁的长子,东方晧,人称「无情书生」,因他看似文弱,却是心狠手辣;手上一把纸扇,实以精铁为骨,坚硬无比,名为「虎啸」。而他每次出手都不留情面,杀人於无形;但手里亡魂,全是十恶不赦之徒,故得此称号不善不恶的称号。

    应生坐在东方皓身旁,却是闻风不动。东方皓遭人漠视,有点生气,铁扇越拨越有劲,隐含内力,凉风大得呼呼有声,令人生痛。幸有高、吴两老假咳几声,才收敛一下。

    右方次座的侠士一派正气,道:「爹、四叔,孩儿守住的应天府虽为南京,但该处长年太平,又非我帮的重地,实在不必由我来亲自监督,吩咐睿儿来办好了。反而扬州位於江河交界,是督运粮税要地,又是南北消息的集散地,每天都要接待江湖中人。孩儿没有其他好本领,就是江湖朋友够多,我来接管扬州,亦不错吧!」此人骄而不傲,正是东方义的长子东方炎。他年轻时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威名不输给在座各人。

    东方晧冷笑一声,道:「炎弟,三叔的工作,可不只是行侠仗义般简单呢。为兄怕你忙於交朋友,忘了正事。」东方炎哈哈大笑,却没有反驳。

    东方义奋力拍一下桌子,严色道:「放肆!危急之时,岂容你们内讧?你们别以为身居要职,便可以出言不逊,目中无人。没有好建议,就给老子闭嘴!」

    高老伸手示意,让东方义冷静,後道:「应生,你爹自帮会创立,一直费尽心神打理帮务。他早已打算年老力衰时退下来,让你继承他的衣钵。只是万想不到你剃度出家,白费他一番心血。不事夫母,此乃大不孝,你爹也走得不安心。你要超度你爹,光念佛是不管用,来继任扬州头领,统率帮会吧。」

    众人再议论甚久,周氏终按捺不住,哭道:「是娘不好,娘给你叩头,你回来继承家业吧!」东方秀跪在旁边,扶着老母,道:「秀儿还没服侍过大哥,大哥已出家。可是我们确是兄妹,你要成佛还是投胎,都改不了。秀儿当妹妹,就代娘亲向你叩头,求你回来当家,不要再让娘亲日夜牵挂了。」

    东方秀「噗」的一声跪地,但应生还是继续念佛,面不改容。

    倏忽,东方隆向应生弹出一个铜钱;应生亦及时弹出一颗念珠,两物碰个正着,当当落地。东方隆遂笑道:「应生,我们昨天一同联手,对付伤害三伯父的人,你不是已经踏入红尘吗?你虽然出家,但还出现於此处,又去救三伯父,不就是证明你凡心未泯吗?为弟不是有意挖苦,只是认为你不过怨恼你娘亲,才会毅然出家。况且出任统领,无碍你修行。行住坐卧皆是禅,再说当年佛尊传道,不是入世之举吗?总之拯救苍生,就是佛道;秃着头来当头领,非不可为之啊。」

    东方智道:「当年我四兄弟立帮,立誓四兄弟世代相依,共同进退。你们老三可不能就此退出,违背父辈约定。否则帮会只会四分五裂,让朝廷的魔掌祸延百姓。」

    应生双唇微动,众人以为他终受打动,要启齿答应,却张口竟道:「勉强变改,无补於事。」

    众人要放弃之际,裴衡回想起东方礼身先士卒,想起他临死所吟的《月下独酌》,想起诗仙李白,想起寂寞,想起怀才不遇,想起变幻无常,想起人生几何,想起对酒当歌,想起东方礼的剑法。他道:「应生前辈,请看。」他拔出长剑,在室内挥舞起来,上天下地,如腾云驾雾,如忘却尘俗,如神人飞天;虽然一手孤月剑法,不够潇洒,不够淋漓尽致,却足以教人想起东方礼的死前的豪言壮语。应生亦不例外。

    东方隆见应生动容,乘势道:「应生,看到吧?请你统领扬州分舵吧!」

    应生合什鞠身,道:「待秀儿诞下子裔,就是应生退位之时。」众人大喜,心想六个要府,皆有统领舵主,算是稳住帮政。

    话说当年东方家四兄弟建立帮会,迅即雄据四府,东方仁镇松江,自成一国。东方义镇淮安,东方礼镇扬州,东方智镇苏州,各领遭运要道的帮务。後来众人的儿子陆续成材,帮会亦日益壮大,遂遣东方炎入主应天府、东方隆入主杭州。由於东方仁早逝,东方晧继承父业主松江,而应生出家为僧,不沾俗务,故东方帮目前才於六府设舵而已;权衡四家的天秤,亦因此稍为偏移。

    众人喜见应生答应,东方晧却忽道:「难得大家聚首一堂,小侄就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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