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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叔叔的小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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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不可能和外界毫无来往。烈格雷先生也不例外,因而他便鼓励自己的这两位得力助手与他形成一种粗俗的亲近关系,但这种主奴之间所谓的亲密关系是极有可能随时给这两个家伙带来灭顶之灾。因为,倘若在两个人之间任何一个对烈格雷先生稍有冒犯,只要另一个略微示意,肇事者必将要遭到烈格雷先生的一场苦刑。
    此刻这两个家伙分站在烈格雷先生的两旁。他们的模样充分地说明了这样的事实:凶狠无比,失去了人性的他们比野兽还要低贱野蛮。他们那粗糙、黝黑而阴沉的面庞,那互相敌视、充满仇恨的大眼,那粗俗、嘶哑而难听的声音,那残忍蛮横的语调,那随风抖动的破烂衣裳露出的脏秽的肉体,都与整座庄园令人作呕的环境相称。
    “哎,桑博,”烈格雷先生说,“把这两个家伙带到他们住的地方去吧。喏,这是我送给你的女人。”他把混血女人和埃米琳的手铐打开,将那柔弱的混血女人一把推到了桑博的怀中,嬉笑道:“我先前答应过要送你一个女人的,满意吗?”
    那混血女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哭丧着脸急切地说:
    “主人!求求您别这么做!您让我干别的什么都可以,我在奥尔良有丈夫啊!”
    “那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在这就只想做一匹不需要性爱的母驴吗?这儿没你说话的份,你给我滚开点!”烈格雷举起鞭子恐吓她。
    “来,我的宝贝!”他调过头对埃米琳说道,“你跟我来吧。”
    此时窗口闪现了一张黝黑、抑郁而狂野的脸孔,朝着下面注视了好一会儿。当烈格雷先生开门进去时,有个女人用愤怒的口吻急促地说了些什么。汤姆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埃米琳被带了进去。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也听到了烈格雷先生愤怒地回答:“蠢货,你给我住嘴!老子想干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后面他还说了些什么,汤姆再已听不见了。因为他已经跟在桑博的后面,被带到了属于自己的住处。这地方也在庄园里,但地处偏僻,离主楼还有一大段路程,它是由木板搭起的一排破旧房子,狭窄得像一条小街。整个地方显得荒凉而凄清。汤姆看到这些,不禁大所失望。他本来一直在慰藉自己,想象有属于自己的一间安静舒适的小屋。即使简陋破旧一点也没关系,只需里面有个架子能给他放宝贝的《圣经》,他可以把它弄得干干净净,让它每天保持着整洁。这样的话,自己就能在劳作之后,独自享用一份宁静安逸了。他往房间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凌乱地铺在被无数双脚践踏后早已变得坚硬无比的泥土上的稻草之外,就再没别的东西了。
    “我该住在那儿呢?”汤姆温驯地问桑博。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一样,就住这间吧,”桑博回答,“只有这间还能再容得下一个人;别的房间都被塞得满满的。我都不知道如果再有人来的话该往哪里搁。”
    夜很深了,月亮爬上了树枝,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成群结队地归来——男男女女,没有一个不精疲力竭,神色消沉。他们身上穿的脏衣服这时候显得更破更脏了,如同刚刚劳作完的驴子。这样的心情下,谁也没有多注意新来的人,也没有人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木匣子似的房间,瞬间就变得人声鼎沸,嘈杂无比。几个人在磨坊那边大声吵嚷,声音嘶哑难听。他们正站在磨盘旁边等着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玉米粒儿磨成面粉,再烙成饼,好充当他们的晚餐。从天边刚刚透出一丝光亮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被迫在地里一直干活。可恶的监工还不时地挥舞着手中的皮鞭,稍有不注意就会遭到一阵痛打。这是一年中最繁忙也最热的季节,主人只好使出最狠的招式,迫使他们不遗余力地为他干活。“老实说,”一些悠闲自在、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人常常这么谈论,“摘棉花真算不上什么苦活。”果真这样吗?想想吧。假如有一滴水滴到你的头上,那当然算不上什么。但如果一滴又一滴的水不停地滴在你头上的同一个地方,就不能说,“算不上什么了”。这何尝算不上一种可怕的苦刑?同样,摘棉花的本身并不是什么苦事,但如果你被迫一分钟接一分钟不停地干着这样的事,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怎么减轻这种单调乏味、循环往复的乏味工作,那干活也就成了一种活受罪、一种苦刑了。人潮涌进来的时候,在不同的面孔下,汤姆曾试图寻找着,希望能够找到一张友善点的面孔。但他所看见的只有抑郁凶狠、愁眉不展的男人和虚弱不堪、万分沮丧的女人,或者说不像女人的女人。弱肉强食——这种人类生存上的竞争本能、如同动物般赤裸裸的自私心在他们身上表现无遗。在他们那儿,休想得到丝毫善意,更无法找到高尚的东西了。人家像对待禽兽那样地对待他们,他们从根本上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情感和尊严,早已堕落到了近乎禽兽的地步。磨面的沉闷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因为要与磨面的人数来比,磨子远远不够。那些瘦弱疲惫无力的人被强健硕壮的人挤到队伍的最末端,最后才轮到他们。
    “喂!”桑博奸笑地走到混血女人的身边,扔给她一小袋玉米,“你***叫什么名字呀!”
    “露西,”那女人胆怯地回答。
    “很好,露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你把这袋玉米磨了,再烙饼送来给我吃。听到了没有?”
    “我可要狠狠地教训你了,他抬起了脚。”桑博威胁她。
    “要踢要打随你的便!杀死我都成,越快越好!现在我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动手吧!”女人喊道。
    “我说桑博,难道你想制造麻烦把这些干活的人全都打伤打死吗?我要告诉主人去。”昆博说。他刚才凶狠狠地赶走了两三个疲惫不堪正等着磨面的女人,现在自己正在磨坊里干得欢呢。
    “我才要向主人告状呢!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我要告诉他,你不让那些女人磨面,”桑博反驳道,“你这死驴子,少管我的事!”
    汤姆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精疲力尽,饿得发慌,因而迫切地希望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粮食。
    “喂!给你!”桑博也扔给了他一只粗布袋,里面装着瘦细的玉米粒。“接着,黑鬼!小心保管好你的粮食,这可是你一星期的粮食哟!”
    汤姆等了好长时间,到很晚的时候,他才在磨坊里占了一个空位。磨完之后,他看了那边有两个疲惫不堪的妇女正费力地磨着她们的玉米,不禁同情起她们,便走过去帮助她们磨了起来。干完之后,他将快要熄灭的炭火挑了挑——刚刚有很多人在这火上烙了他们的饼,接着汤姆便开始做起自己的晚餐。
    汤姆刚刚替那两个妇女磨面,在这个地方可算得上新鲜事,尽管这是不及一提的小事,但它却感动了她们。她们粗糙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她们为他擀好面,又替他烙了饼。汤姆坐在火边,拿起了《圣经》,想要从里面得到自己需要的慰藉。
    “那是什么书啊?”其中一个女人问。
    “《圣经》。”汤姆自豪地回答。
    “天啦!从我离开肯塔基以后,我就没再见到过《圣经》了,已经有好长时间了。”
    “你在肯塔基长大的吗?你以前也读过《圣经》吗?”汤姆很感兴趣地问。
    “是的,而且我还很有教养呢。我从未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那女人感叹道。
    “那究竟是本什么样的书啊?我不明白。”另一个女人问道。
    “噢,我的天主——仁慈的上帝,《圣经》嘛!”
    “天啦!《圣经》是什么东西呀?”那女人又问。
    “看你说的!你难道就从未听说过吗?”女人答道。
    “在肯塔基的时候,我有时会听到女主人念《圣经》;可在这鬼地方,天啦!除了干活,除了听到打人、骂人的声音,我还能听到什么呢?”
    “你给我念一段,好吗?”另一个女人看到汤姆如此专注的神情,不由好奇地恳求道。
    汤姆经不住她们的再三央求便开始念了起来,“世间一切受苦难的人们,请到我这里来,我会替你们消除苦难得到安息的。”
    “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那女人又问,“可这究竟是谁说出来的呢?”
    “上帝。”汤姆回答道。
    “我真想知道在哪能够找到他,请求他让我消除苦难,”那女人又说道,“我真想去见他;看来这辈子我是不能得到安息了。每天在地里干活被累得腰酸背痛,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可桑博还是天天骂我,说我摘棉花动作太慢,笨得像猪。我每天干完活到半夜才能吃上晚饭。还没来得及躺下打个盹儿,催命的起床号就响了,又得去干那永远都干不完的活。要是我知道上帝在哪,我要去向他倾诉我的苦难。”
    “他就在这儿,上帝是无处不在的。”汤姆肯定地说道。
    “噢,我的傻瓜!你可千万别相信这个,我知道他根本就不在这里。”那女人又说,“唉,想这些有啥用呢?我们还是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两个女人前后跟着回到她们的小屋去了,汤姆独自一个人坐在冒烟的柴火旁边,摇曳不定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被染得通红。
    深蓝色的天空,月亮爬得更高了。皎洁的月光默默地把点点银辉洒向大地;此时上帝也正在目睹着人间这苦难与不幸,目睹着他们惨遭欺压凌辱。月光照在这个孤单的人身上,他正端坐在那儿,环抱着双臂,膝盖上摊放着他的《圣经》。
    “上帝真的在这吗?”唉,一个从未受教育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残暴的苛政面前,在这无情的世道面前,在这露骨却无人责怪的不仁的行为面前,始终如故地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呢?汤姆淳朴的心灵中不自觉地经历着一场剧烈的挣扎和搏斗。那种撕心裂肺的农奴感觉,终身难逃受苦的兆头,昨日一切希望的幻灭……所有这些都在他的心头涌现。这正如一位即将溺亡的水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和朋友的尸体在水面上时隐时现。难道此时人们还能大谈什么坚定地信仰上帝吗?这不明明是违背常理强人所难吗?难道在这种异常的遭遇下,还能坚信并忠诚于基督教的“信有上帝,且信他定会赏赐给那些苦苦寻觅乞求他的人”的说法吗?
    汤姆闷闷不乐地站了起来,步伐不稳地走进了指定安排给他的那间小屋。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疲惫困乏的人。屋子里那污浊的空气令汤姆作呕,但屋子外面风寒露重,他也困乏极了,便只好紧紧裹上那唯一一条用来御寒的破毯子,和衣倒在稻草堆上睡觉。
    梦中,他看见了一位仁慈的老人,听到了一种柔和的声音。他梦见自己正坐在庞恰特雷恩湖边公园的长满青苔的长椅上,而伊娃却垂着那双严肃而美丽的大眼睛,为他读《圣经》。她念道:
    “你从水中经过,我必与你同行;你淌水过河,水必不漫过你;你从烈火中行过,必不被烧;因为我是耶和华你仁慈的上帝,是以色列的圣者你的救世主。”
    这声音如同人间最美妙的音乐一般,渐渐低落,渐渐消逝了。那似梦境般的小姑娘睁着她美丽深邃的大眼睛,依恋地注视着他。那种温情而爽快的感觉从她的眼中传到了他的胸中。最后,她又张开了明亮的翅膀,随着音乐轻盈地飞上了天空,飞得好远好远。一颗颗如同星星一样闪闪发亮的东西从她的身上飘落下来,转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汤姆从睡梦中惊醒,浑身是汗。这难道是梦吗?就算它是一场美丽的梦幻吧!但那可爱的小精灵曾是那么乐于安慰人间受苦难的人们,给人间留下美丽的东西,谁又敢说她在飞上天后,上帝会对她的这种行为给予禁制呢?
    这是一种美丽的信仰:
    仁慈的灵魂,长着天使的翅膀。
    在我们受苦难的时候
    在我们的头顶上
    永远地飞翔。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卡西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07…11…22 3:22:50 本章字数:7605

  
    看哪,受欺压的流泪,
    谁人安慰,欺压他们的有势力的人,
    也无人安慰他们。
    ——《传道书》第四章第一节
    汤姆仅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了,他知道该依靠什么,得防备什么,只要分给他的活,不管多苦多累,他都干得既利索又漂亮。同时,出于自己的能力,也是出于自己的原则,他总是干得既公正又敏捷。汤姆生性温和恬静,总希望自己在不懈努力和不停地干活中,能稍微改善一下他目前所处的极度恶劣的环境。来到这,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欺压、侮辱人的恶性事件,对此他感到特别的厌倦和憎恶。故此他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心一意勤勤恳恳地工作,希望上帝能给自己一个公正合理的安排,从而减轻自己的苦难,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或有逃跑的念头。
    烈格雷先生对汤姆的诸多能干之处早已明察暗访了,他打心眼相信汤姆是个能干、可以大显身手的人。所以汤姆在他眼里是可以造就的优秀奴隶,尽管这样,找不出其它理由,他却憎恨汤姆——也许是出于奴隶主跟奴隶天生的那种敌对关系吧!每次当他在处罚自己的某一黑奴时(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有),他能感觉到汤姆总在旁边默默地注视一切。人类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灵感结合体,而人的感觉恰恰是最灵敏最微妙的,即使汤姆不用任何言词表达自己的看法,别人也能感觉得到他在想什么。像汤姆这样一个奴隶的看法,烈格雷先生已经愤怒了。他觉得汤姆时时刻刻在对他的难友们展示出关注和同情,是他不可理喻的。烈格雷先生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当初他决定买下汤姆的时候,他决定要把他训练成一名得力的监工——比桑博更听话,更凶残。这样,在他短时间出门时,就可以放心地将庄园里的一些重要事情交给汤姆处理。他在心里这么盘算着,但在他看来,想当一名监工必须具备的条件是心狠、手狠、手比心更狠。由于汤姆对自己同伴的和善态度根本没有达到这一要求,烈格雷先生在心里暗暗计划着如何将汤姆训练成一个凶残的人。因而在汤姆来到庄园生活几个星期后,烈格雷先生就开始了他宏伟的计划。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天刚朦朦亮,催命的哨声中黑奴们正手慌脚乱地集合准备去地里干活。无意间汤姆惊讶地看见他们中间多了一个女人,她娇好的面宠强烈地吸引住他。目光久久地盯在她的脸上身上打量着,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鲜艳整洁的衣服更托出她身体的匀称与丰韵。从表面上看,她最多不过三十几岁。这正是一位成熟妩媚女人的年龄,只需你稍稍瞥上一眼,你就能认定这个女人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段沧桑浪漫不平凡的故事。她的额头很高,眼睛大而清彻,小巧的鼻子挺拔匀称,嘴唇鲜艳圆润,头部到颈部的线条更是优柔典雅,端庄动人。不难看出,她以前准是人们公认的大美人。可现在岁月在她脸上无情地刻下了皱纹。饱经风霜的她面色灰白,两颊深陷,身体单薄清瘦,形色憔悴。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浓密曲卷的睫毛突闪突闪。她的眼神美丽而凄惶,狂野而绝望,在她身上的每一个动作,脸上的每一个表情甚至岁月留下的皱纹里,都表明她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只有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创伤和凝滞的痛苦,与她的神色相比这无疑是一种鲜明的对比。
    汤姆对她的身世毫无知晓,她究竟从何而来,在这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他不太清楚。对她而言,汤姆只知道在黎明的曙光中,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傲慢,不可一世的样子。走在其它那些衣衫破烂的人当中,别人好像都不认识她。那些衣角破烂的人们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都纷纷调过头去看她。
    “我真高兴,终于看见她落到了这一步!”一个黑奴兴奋地说。
    “嘿!嘿嘿!嘿嘿嘿!”嘻笑着,另外一个黑奴不怀好意地叫道:“高贵的夫人,您哪能承受这般苦难呀!”
    “我倒想看看,看她干活的样子。”
    “恐怕她会跟我们一样倒霉,晚上还要被狠狠地揍上一顿?”
    “说不准还能看见她趴在地上挨打呢!”又有一个人说:“哪才叫快活。”
    七嘴八舌,众议纷纷,那女人好像听不见他们的说话,脸上仍是一副清高、孤傲的表情,根本不理会这些热嘲冷讽,她依旧向前走着。汤姆从她的神态和气质中本能地意识到她应属于那一类人,以前自己也习惯和一些举止文雅、言谈有理的人打交道。为什么她会沦落到如此卑微的地步?他不明白。大伙儿嚷嚷闹闹地往目的地走,这段时间尽管他没跟那女人说上一句话,也没回头看她,但他能感觉到她一直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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