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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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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要仔细辨认对方的模样。烛火暗淡,却分明照见他眼中满满的痛楚惊惧。简淇见到他这般神情,一颗心便是剧烈地一颤,只震荡得胸口隐隐作痛,搂住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地加了几分力。郦琛怔怔凝视了他一会儿,忽地凑过口来,明明白白地封上了他嘴唇。
……桌上的蜡烛火焰跳了跳,灭了。简淇强自按捺心神,轻轻叫:“子坚?”不闻回应。等了半晌,听得怀中的人呼吸匀长,却是睡熟了。简淇出了一会儿神,将手指慢慢穿过他发间。黑暗中目不见物,唯有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真真切切,近在咫尺——不知怎地却觉得怔忡恍惚,宛若身在梦中。
怀璧其罪
郦琛从长长的一眠中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正穿过客栈的窗棂,投下了斜斜的影子。郦琛犹自有些迷糊,身体里充斥着长睡后的慵懒和软绵绵的惬意,对着这光和影发了一阵呆,慢慢转过头来,却见对面椅上坐着个白衣的少年,手捧了一卷书,正看得入神。他见了这个人影,心中便是一阵温暖,但觉此情此景,说不出地安静甜美,仿佛生命里一切的纷扰烦忧,这一刻都离得这间斗室远远地。一时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沉静。
简淇却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如水,向他微微一笑,道:“这一觉好睡。都下午了,肚子饿不饿?”说着放下了书,走到郦琛身边。
郦琛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些饿了。”便要翻身坐起,忽然见自己身下压了一件衣裳,看了一看,认出是简淇的寝衣,道:“你的衣服,怎在我床上……”说了这句话,依稀记起夜来情形,再说不下去。
简淇微笑道:“昨天夜里,你作了噩梦,我便和你同睡。你全不记得了?”
郦琛脸色渐渐发白,道:“我不记得了。”然而梦中一幕幕止不住地向心头涌来,那些他原以为忘记了的情景,竟是历历分明,就连痛楚都是那般真切。
简淇见他神色惊疑不定,心中诧异,伸手去握他手。甫一接触,郦琛便似被烫着一般,将手抽了回去。简淇怔住,郦琛登时回醒过来,勉强笑道:“对不起,我不是……”一面竭力将脑中那些不堪的片断推了开去,一面握住了他手,感到他手上的温暖,情不自禁地向他怀中靠去。简淇微一迟疑,便张臂搂住了他。郦琛正感安心,却听他柔声问道:“你梦见了甚么?”
郦琛霍然抬起头,道:“我都说了我不记得了,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做甚么还老婆舌头的问个不休?”他和简淇素来亲爱,两人日常相处,郦琛性子较急,简淇却是脾性温和,对他尽有容让,是以几乎从未有过口角龃龉。这般恶语相向,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郦琛一语出口,立时后悔,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简淇默然片刻,道:“你要不要起来,吃些东西?”郦琛点头。他手臂不能行动,简淇取过衣裳鞋袜来给他一一穿上,扶他坐在桌边,自己匆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来一大碗米粥,三碟小菜,郦琛见是莼菜笋,蒸葫芦,盐齑四季蕈这几样,知是简淇所做,心中感激,只吃了一口便停住了。
简淇歉然道:“借了这里的厨房做了些东西,家伙不趁用,又不知道你几时醒来,一直热着,怕是滋味不大好。”郦琛用力摇头,把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道:“这还不好,哪里再有好的了。”说着低头吃粥。
这一场风波过去,两人相处的气氛却变得未免异样起来,这一天余下的时光内,再没怎么说话。及待就寝时分,简淇正待在自己床上歇下,却听对面叫了一声:“牧谦。”隔了半晌,却没了下文。简淇走到床边,郦琛伸手便拉住了他衣襟,将那片布角紧紧攥在手心,只不说话。简淇见他眼中流露出求恳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动。两人僵持了一刻,简淇慢慢在床沿坐了下来。郦琛登时松了口气,看着对方靠了过来,躺在自己身边,心中说不出的平安喜慰。
郦琛将头靠在简淇肩上,一心要说几句话,却寻不出来,半天,才轻轻地道:“谢谢你。”
郦琛受伤虽重,所幸未及要害,又得了简淇这等高明大夫,在客栈中将养数日,精神渐复。他右手一时无法用剑,便以左手习练,仍是每日里同简淇拆招。他自那日同荣筝相遇之后,复仇之念大炽,便是睡梦之中,也在想着剑法变化。及待臂上伤处刚刚收口,便催着简淇继续上路。
简淇拗不过他,这一日收拾了东西,自出门去买路上动用之物。郦琛独自待在房内,未免无聊,歪在床上默默想了一会儿“汴风拂雨剑”的变化,渐有朦胧之意。正在将睡未睡之际,听得门口脚步声微响,心道:“牧谦回来了。”一时却懒怠睁开眼睛,只道:“你怎地去了那么久?买什么了?”
一语未了,忽觉颈间一凉,睁眼便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架上了脖子。跟着觉得胸口微痛,却是被另一把剑指住了。
郦琛抬起头来,见持剑架在自己颈上的是名四十来岁的汉子,眸子精光闪烁,显是会家子模样。另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甚是英武。两人一招间便制住了郦琛,似乎自己也颇为意外,那汉子伸指点了郦琛穴道。紧接着门口七八人一拥而入。
郦琛这些时候来多历变故,最初的一阵惊惶过去,便即镇定下来,见这些人翻箱倒柜,似在找寻甚么东西。一人忽地翻到了简淇的书匣,喜呼一声,登时众人都围拢上去看,然而开匣启视,见是几部医书,面上便都露出失望之色。拿着书匣的那人犹自不死心,将每部书都拿起来翻看。郦琛心道:“他们在寻一部书?”眼见那人翻了一气,显然不得要领,“啪”地一声将书匣掷在地下。郦琛知这书匣是简淇心爱之物,不禁气往上冲,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那人浑然不觉,只顾低头翻寻,直将房里什物都搜了个遍,方转过身,向郦琛身前走来。
那出手制住郦琛的汉子向他道:“曹大哥,那剑谱不在此处,恐怕还是在落霞谷。”说到“落霞谷”三个字,语意迟疑,似乎颇有忌惮。
那被称作“曹大哥”的是个三四十光景的汉子,道:“姓简的这会儿还没回来,也说不定便在他身上。好在先拿住了这小子,不怕姓简的不拿剑谱来换。”
那少年收起长剑,笑道:“这小子脓包的紧,一来就给制住了。听说那姓简的武功也不怎地,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制不住他?”
那曹大哥道:“倒不是怕他武功……”一语未了,见郦琛两眼直视自己,神情异样,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忽地惊觉,道:“咦,怎么是这小子?”
原来这姓曹的汉子便是一年前同众官兵来郦府的那个校尉,这会儿不着官服,劲装结束,活脱便是个武林人物。当日郦琛与他冲突,很吃了些皮肉之苦,郦琬也是由他出手拿下。郦琛家生剧变,便是由这人闯进来那一刻起始,故而对他的相貌印象深刻,自他一转身,对面朝相,便认了出来。
那少年奇道:“曹大哥,你认得这人?”
那曹校尉笑道:“可是巧得很了。这不是原来郦知州的大公子么?咱们只晓得姓简的跟个小子要好得蜜里调油,一路上吃喝睡觉都在一处,却没想是他。”说了这话,想到了甚么,嘿嘿笑了两声,又向众人道:“那日我领了信王府的令去查抄郦家,这小兔儿爷不知死活,还神气活现的要打人,被我好生收拾了一回。这会儿却在这里,又是这个光景——可不是应了我那日的话,当真作起了兔儿爷么。”一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只那少年睁着圆圆的眼睛,不明所以,刚要发问,忽然窗外有人咳嗽了一声。那曹校尉道:“噤声!是金老七。——必是那姓简的回来了。”向那持剑汉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走至门边。
屋里众人屏气息声,过得一刻,便听廊上脚步声响。郦琛自身穴道被点,颈上架了长剑,倒也不甚惊惶。这时候见简淇到来,却大是焦急,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门前,一股浊气在胸间激荡了两下,忽地叫了出来:“牧谦,别进来!”
那少年吃了一惊,不加细想,提剑便往他头上砍去。当地一声,却是那姓曹的抢过来格开了这一剑。紧接着砰地一声大响,房门倒地,那守在门边的汉子已经同一人交上了手。原来他一听郦琛出声示警,唯恐简淇逃走,便径自将门板踢倒,冲了出去。跟着便又有一人持刀而出,三人战在一处。
门里众人见状,欲都过去相助,只是走廊逼仄,再容不下。饶是如此,简淇空手同两人对敌,片刻间已是险象环生。
忽听得那姓曹的大叫:“小心!”却见空中微芒一闪,紧接着砰砰两声,与简淇相斗的两人已然摔倒在地。那少年急道:“方五哥,秦叔叔,你们怎么了?”冲出两步,便欲伸手去扶。姓曹的将他手臂一挡,道:“不可!”那两人在地下滚来滚去,呻吟号叫不绝。
众人素知这两人极是硬气,便是被人斩了一手一足去,也未必哼上一声,这时候却止不住地大声惨叫,不禁骇然心惊,忖道:“这暗器上敷的不知道是甚么毒药,这般厉害。”
那曹校尉略一沉吟,伸手在桌角一拍,将一小块木头抓在手里,一掰几份,向那两人身上“中庭”、“期门”两处穴道打去。他内力强劲,一掷之下,那两人即刻昏厥过去,号呼之声立止。
简淇抬起脚来,绕过地下两人的身子,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屋里众人将兵刃横在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简淇便向那姓曹的校尉拱了拱手,道:“在下简淇。敢问各位尊姓大名、有何见教?”
那曹校尉未料到他开口如此斯文有礼,怔了一怔,道:“在下曹承斌,原是太原府青峰帮的当家。这些都是我一门的师叔师弟和拜把子的弟兄。简公子,你伤了咱们两位兄弟,先将解药拿了出来,大家化敌为友如何?”
简淇摇头道:“你先放开了我朋友再说。”
曹承斌道:“你武功有限,刚才暗器偷袭,不过是仗着出其不意。咱们现下全神贯注地防备,哪里再还能叫你得了手去?”
简淇道:“既然如此,诸位便一拥而上,将在下拿下便罢,又何必多话?”说着在椅上坐了下来,提起桌上茶壶,往面前的茶杯里斟了一杯。
曹承斌道:“拿下了你,又有何难?只是那落霞谷的宁神医,咱们兄弟都是十分景仰的。简公子,在下做事最喜干净爽利,你只消把大夥儿要找的东西拿来,姓曹的这里撂了下话,立马让你两个走路便是。”
简淇道:“嗯,你们要找甚么东西?”
曹承斌道:“简公子是聪明人,又何必明知故问?那郑元化若不是带了剑谱在身上,又怎会没来由地死在滁州城外的小树林、又给埋进了你师徒的药圃里?却原来鼎鼎大名的神医师徒,也有贪念一起,劫货杀人的时候。”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中满是讥诮之意。
简淇凝目看向他,道:“你怎知郑元化是死在我师徒手里?”
曹承斌笑道:“简公子又何必推搪?那剑谱落入你们手里,原是陆家小兄弟亲见。”说着向那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指,道:“半年前,我这陆兄弟曾在客栈里撞见了你两个在一起翻看那剑谱。只是他其时还不识得那部剑谱,生生错过,让你们逃去了落霞谷。”
简淇点了点头,道:“你们既然认定如此,我说甚么也不管用了。”
曹承斌双目炯炯,紧盯着他道:“那剑谱现在何处?”
薜荔无香
简淇微笑道:“你甚么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你们将这里都搜遍了,既寻不着,那还能在哪里?”
曹承斌吁了口气,道:“如此,便只好有劳简公子辛苦走一遭儿了。”向着郦琛一指,道:“外头已经备下了上好的良驹,从这里到落霞谷,取去池州的官道,快马行程,不消五六日便好打个来回。便是算得宽裕些,再加你一日周延。七日之后你若不来,咱们便把这俊秀的小后生零切碎割了,看简公子你可心疼不心疼?”
简淇端起杯来,浅浅啜了口茶,道:“这人不过是我一个病人。那剑谱如此要紧,哪里便能用来换了?”
曹承斌笑道:“你不用来打马虎眼。实话跟你说罢,你两个进了这店的第一日,咱们便有人盯上了你们。照他说来,你待这小子的光景,哪里又是当他寻常病人了?当真伺候亲娘老子也没这般周到用心。那剑谱虽然要紧,毕竟是个死物,哪里比得上这活宝贝贴心?哈哈,哈哈!”
郦琛心下大怒,暗道:“这人如此辱我,待我手足重得自由,非同他拼命不可。”
简淇却不动声色,微笑道:“原来如此。”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也罢,曹当家自己不肯去落霞谷,我去替你们跑一趟便是。只是我这朋友体弱,这几日里,须烦劳你们好好照料。”曹承斌见他一口答允得快,反倒有些疑惑,一面道:“那是自然。简公子你只消言而有信,咱们自当把这位漂漂亮亮的郦公子,一根头发也不少地交回你手上。”
简淇道:“我这朋友臂上受了伤,须每日更换绷带药物,一应物事都在那边的药箱里。” 曹承斌顺着他眼光看去,见屋角有个木制药箱,道:“我理会得。”
简淇又道:“他还有旧年的经脉损伤,亟需调理。那药箱的第三格抽屉里有个绿玉小瓶,装的便是他伤药,劳烦曹大侠去取了出来。”曹承斌见郦琛身上有己方的两柄剑架着,谅对方也不敢捣鬼,当下走去,拉开了药箱上第三个抽屉,果然有个小小玉瓶,碧绿通透,甚是精美。简淇道:“这药每日须给他服上一丸。今日我出去的早,还没给他吃过,就有劳曹大侠了。”
曹承斌好不耐烦,心道:“这姓简的恁地婆婆妈妈事多。”打开瓶子,倒了一粒丸药在手,捏住了郦琛脸颊,往他口里便塞。简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多谢你。”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曹承斌只道他要动身,道:“彭小四,去给简公子牵马过来。”彭小四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简淇道:“也不必忙。”提起壶来,给自己又斟上了一杯茶。
众人不知他是何用意,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拿起茶杯,送到嘴边,慢慢啜饮。曹承斌皱眉道:“既说定了,又何必在这里拖延辰光?”那陆姓少年却最是性急,又兼年少气盛,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一挥手,一枚袖镖直奔简淇右手而去,啪地一声,将他手中茶杯打了个粉碎。
曹承斌心道:“这姓简的武功可不怎么地,若不为他是药神门下子弟,还真不消这般费事。”跟着便见他手指间渗出血来,想是被碎瓷片割破了手,当下大咧咧地拱了拱手,道:“得罪,得罪,我这陆兄弟性子急躁,可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简公子早一刻上路,便早一刻回来,到时候人货两讫,岂不是大家便宜?”
简淇道:“虽如此,我总有些放心不下。”眼睛看着郦琛,道:“他伤后体弱,经不住你点他这几处重穴。劳烦你替他解了罢。” 郦琛情急间冲开的只有哑穴,过后那姓陆的少年在他身上又补点了两处穴道。曹承斌心道:“这姓郦的小子不会武功,又伤了手臂,便解了他穴道又能如何?”然而毕竟不甚放心,想了一想,点了郦琛腿上“曲泉”,两肩“云门”,将其他穴道解了,道:“我只用两成力封了这几处穴道,总不要紧罢。”
简淇道:“也罢了。只是最多过三四个时辰便要解开另点,不然血脉不畅。他臂上有伤,恐落下疾患。”曹承斌心道:“这姓简的一心都在这小子身上,看来倒不怕他在剑谱上捣鬼。”放下心来,笑道:“不过是七日工夫,姓曹的拍胸脯担保,决不怠慢了这位……这位郦公子便是。”
说了这句话,只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不禁抽了抽鼻子,道:“你手上受了伤,可要包扎一下?”
简淇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来,五指张开。他一只白皙的手掌上染满了鲜血,被碎瓷片割破之处仍不住流出血来。曹承斌心中一动,忖道:“只一点割伤,哪里来的这许多血?”一念未毕,忽地脑中一阵晕眩,脚下立足不稳,踉跄了一下。便在这时,呛啷、呛啷几声,身边众人手中的刀剑纷纷落地,跟着身子摇摇欲坠。他心知不妙,伸手欲去拔剑,手指甫触到剑柄,便觉四肢酸软,浑身的力气不知何时消散得一丝也无,身不由己地向地下瘫坐下去。顷刻之间,屋里众人尽皆倒地。
郦琛又惊又喜,向简淇看去。简淇向他微微一笑,忽地身子一软,从椅中滑了下来,坐倒在地。郦琛大惊,叫道:“牧谦,牧谦,你怎么啦?”
简淇道:“不妨事。你运功冲开穴道以后,便把绿瓶里的解药给我一丸。”
郦琛依言闭上眼睛,运气解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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