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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十年……

“而你，在不久前才真正认识我。”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

他说他十四岁认识她，她那时才十岁。她的偏好和特长他都了如指掌，她和她父亲台球比赛的时候他见识过她的风采，他还知道她拿过些什么书画比赛的金奖，她在国外过得清苦的时候，是他帮她找经纪公司介绍暂时摄影师或者助理的工作，他刻意安排她做他助理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写的字……
说到她的性情，他知道她对食物很挑剔苛刻，但懒惰起来可以面包牛奶将就很长一段时间；喜欢下雨的阴天，但伦敦时有的多天阴雨连绵着实让她沉郁无力，没有好心情；学术上执拗到时常和导师发生激烈的争执，但往往是她几句关键的话完胜或暂时屈服，暂时屈服是她懒得再吵了，她要赶着去图书馆；习惯独来独往，自有见解，但和室友欣赏评论哪个英伦男人眼睛好看够含情脉脉也可以不正不经，胸大无脑，风骚火辣的异国女人更被评头品足……

还有，不论心意如何都不愿被人看清的她，殊不知早就在他心里清清楚楚，只因他心疼她的不懂掩饰……

“我开始对你有感觉的那一次，你以最落魄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也许只是巧合，有一次物理竞赛，我急需找周老师解答几个关键的问题，所以上门找他。我们正在讲题，你就急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了，衣冠不整，还满身邋遢。老师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倔着脾气说跟别人打架了。老师着急地要带你上医院检查一下，你却把他痛骂了一番。”
……
“为什么打架？”
“不要你管！”
“说的什么话，我是你爸爸，走，跟我去医院看看，别等会儿伤到筋骨都不知道。”
“我不要去医院，不就是打架吗，不就是打架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父亲这下倒不着急了，也不生气，坐到她面前，柔声问，“女儿，他们说你什么了，以至于让你耍脾气，大打出手？”
“哼。”
“红什么眼睛，说来听听，让爸爸评评理，看你有没有道理。”
“不要碰我！怪你！不怪你吗？如果你肯哄妈妈回来，他们就不会老是嘲笑我，有爹生没妈养！看，多没素质的一句话，多可笑的一句话，却让我很生气很委屈，怪不怪你，怪不怪你？”
父亲沉默几秒，语气更缓和了，“好了，去洗个澡，把脏衣服都换掉，扔了最好，咱们再买过新的……”
她又打掉父亲要给她擦泪的手，倏地站起来，紧了紧牙关，“爸，我真的讨厌你这样，老是这样！多少年了，你是不是不够好，为什么要这样过下去？你感情上的懦弱，我真的是受够了，我真的太讨厌你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就算你找另一个可以陪伴自己后半生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你，至多我不喊她妈，但也可以把她当成亲妈一样孝敬，可是你一定要，执意要带着我两个人生活，我真的很讨厌你，是的，真的很讨厌你！”
“堇昔！”
她停住走进房间的脚步，背对着父亲站着，泪流满面，深呼吸很久才说，“唔，我没有跟那些没素质的人计较什么，我也并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你，爸爸，不满的怒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等会儿，你记得喊我吃晚饭，我……先去洗个澡。”

她还清晰地记得，多年前的那个下午，窗外的夕阳是多么妖娆迷人，妖娆迷人到让人心慌……

“你无法掩饰自己的爱与恨，把老师痛骂了一番，又轻而易举地给予原谅，原谅他，也原谅你自己。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可以那样坦然地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看得出来，你很爱老师，心疼他一个人不容易，当然，老师也很疼爱你。你们父女两个，都深爱着对方，只是传达的方式太不一样，总是爱恨交错。那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着你们，但你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当时如果你肯看我一眼，你不会到现在才认识我。后来，我们也有几次照面的机会，但你没有哪一次肯为我停留目光。”

亦宇的讲述到这里已经结束了，良久堇昔才说出一句话，“我有点冷，你能把暖气开大点吗。”

亦宇一听，转过头来注视了她几秒，静如深潭的眼眸让她心惊。他拉上窗帘后把室温调高了几度，走回到床边坐下。

“说实在的，谁会无聊到用将近十年的时间来算计一个人，算计她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自己身边？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你我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关系，所以你不用往那方面猜测了。刚才在听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在图谋不轨，对不对？”

堇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更没有说话，她只能极力克制自己颇为震惊颤抖的心——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既然那么早就认识她，为什么现在才让她知道，还是她太无知，现在才知道？

“我的确想在你那里要点东西，但现在的你，还给不了。”
她顺着寒亦宇的动作躺下，任由他给她盖好被子。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可以继续等。”
“等？……”
“你头还很晕，我知道。刚才我说的那些话，过后你要记得，可以，若想当作没听过，也可以，无论怎样。只要有我在，没有谁会为难你，你也别为难自己，嗯？”

寒亦宇还没有走的意思，坐在床边又伸手捋了一下她耳边的头发，还有话说，“中午去应酬的时候，我有没有提前告诉你，让你不要喝酒？别人敬你也让我代喝？”
堇昔皱眉想了想，回答，
“有……”
“那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没有……”
“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
“……”
亦宇深呼吸一口气，却没再说话。有点气她受他之前的那些话的影响，不就是告诉她一些连郁的事情吗，用得着放在心上？应酬时还心不在焉！

由于气短，堇昔带着歉意说，“我当时只是忘了，并不是不听话。”

她那一闪一闪略带顽皮的眼睛在亦宇看来——很有爱。他瞬时心软，怎么真舍得教训她？

这会儿他也做出了决定，“好了，我没有怪你什么。听着，我工作的这几天，放你假，你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不过有一点必须遵守，那就是，我随时有权力知道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事。嗯，现在，你好好睡上一觉，快点康复，我可不希望陪你上医院，更不想回去没法向舒言阿姨交代。”

亦宇走出堇昔的房间，轻声关好门。

堇昔，我真的不想再等你后知后觉才发现，我是爱你的。

等你来到我身边就用了那么多年，现在的我不想再等了，既然是我先爱上你的，就让我在你还没爱上我之前继续爱你，光明正大地爱。

听到关门声，堇昔伸手关了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既然要告诉我过去，为什么还得拉我回现实？提醒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后知后觉，那么不懂事，那么不听话，把自己弄得不好过，弄得生病。

回想刚才他所说的那一切，回想那次她到公墓看爸爸遇见他，后来快要回到学校的时候，她猜测着问他，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她保证，这是她说过的最为勇敢的一句话，关于爱。
寒亦宇当时是怎样回答的？
他坐在驾驶位上，目视前方，不带任何表情任何语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爱上你了？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想了很多年，答案也寻找了很多年，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了。”
当时的她，是惊恐，是冷然，是无措。她还能否认什么，逃避什么，寒亦宇是爱她的，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恋。

不过有句话他说对了，他想向她要的，她的确还给不了。




第41章　小小番外三
次日，堇昔醒来时已临近中午。寒亦宇给她留了一张纸条。
内容是这样的：
按时吃饭服药，注意防寒保暖
中午和晚上哪儿都不许乱跑，我会回来查岗
半岛的下午茶有座，记得要去

堇昔仅是呼了口气，不想自己尚且恍惚的脑袋有什么想法，索性起床穿衣洗漱，之后就到酒店餐厅吃早午餐。可真是受宠若惊，不得不高度赞赏这里的waiter训练有素！她刚一落座还没来得及点餐，就有位外籍waiter给她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面上还撒了葱花。她来不及反应，那waiter顺溜的牛津腔已经把事情都说了个明白。就一句话，绝对不超过二十个单词，大意是：有位年轻英俊的绅士已经为一位漂亮的小姐点了特别餐。

特别餐？是病号餐吧！

太不雅了，简直丢脸丢到家了，想象她一个穿着还挺淑女的小姐坐在高级餐厅里面对一碗至多五块钱的手拉面，她就无比惭愧！倒不是嫌弃汤面便宜，而是，而是，她怎么能在大庭广众的西餐厅吃面条？是意大利面还好，可这并不是啊！！！

手机响起。堇昔一看，心里冷哼，真是准时。

“您哪儿吃大餐呐？”
“吃到我给你点的面条了吗？”
“经理——”堇昔咬牙切齿，
“点了面条有什么用，我可以点别的。”这下她倒不那么在意了，换掉口吻慢慢说。
“不能随便觉得哪样菜色好看好吃就乱点，你还在生病。”

告诫的话被他说来很是温柔，没有半点不可拒绝的意味。没有强求的口吻，堇昔也不好坚持自己，看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

吃完面条后她拿起随身带着的相机，随便在酒店附近逛了逛。差不多到时间了，她真的就去半岛的大堂茶座。厅子真够大的，两幅巨型立体壁画气势恢宏，不过她不喜欢那种风格也就没有细细欣赏；金碧辉煌的柱子和水晶灯，她好像不太乐意这样形容，但确实也是了；二楼有乐队在演奏，什么曲子，好像是萨克斯风的协奏曲，具体哪首她真没听出来；不得不提的是，好多人呐，排着队的更多，白衣侍者有序地上茶点……果真，半岛的下午茶很出名……

亦宇一走进来就看到了他担心老半天的她。

堇昔两腿/交叠坐着，腰身挺得也不直，正拿着她那单反歪过身子偷拍着什么，不会是那边那个正提着画板摆弄画笔的男人？这会儿又看到她坐姿端正，往二楼的视角看去，腰身靠在椅背上，抬起手里的相机就定格了画面。这就是周堇昔，一点也不矫揉做作，落落大方，就算没有淑女般的矜持，却也足够优雅个性。

不过，二楼的乐队真的比他还要耀眼吗？他都站在她正面视线范围内那么久了都没注意到他。亦宇想着走过去，已经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也没脱下西装，拿手轻点了几下桌面。

“今天买了什么？”
“呵，来了？啊，给妈妈买的保暖内衣。你说我不懂事，那我总得学着讨好一下她了。”

亦宇在一旁微笑，这小东西，好记性。而她竟然愿意跟他提及自己的母亲，对于他应该是没多少嫌隙的。

“你要喝点什么吗？”堇昔还在把弄着相机，抓拍镜头，随口问出一句。

“你喝的是什么。”

上海之行的重点公务算是在今天早上完成，他这会儿也来了兴致，问她。

“奶茶，要不要喝，要的话我给你弄一杯，你想自己弄也行。”

堇昔咧嘴抓拍下一张瞬间的静态美，还满意地咬了咬唇，没听见寒亦宇回答她，于是她看向他，也坐端正了许多。

“我给你点的东西没有动过，只喝奶茶，这是不是就暗示着，你没吃过东西？”
“哪有……”堇昔瞅了一下寒亦宇的表情，换了心思和语气，“好吧，我是没吃过东西，嘴淡，不想吃东西，而且，这里的点心虽然美味可口，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妈妈弄的好吃。”
“还嫌弃了？你都不看看那一堆人还在排着队等位置。不过，舒言阿姨的手艺的确很好。”
亦宇的话有些宠溺的味道。至少她还能嫌弃，而不是不带任何感情。
“是吧，超赞的，虽然我没得吃过多少次。诶，对了，这里的下午茶没有预订的，你怎样弄的位置，刚才我一到前台就有服务生领我到这个很不错的位置了。”
“跟老板打个招呼，说寒亦宇先生想和女朋友共度下午时光。”
堇昔撇撇嘴，不想搭话，继续拍她的照。够大牌的，也够臭不要脸的，谁是你女朋友？！

他又没声了，按下快门后她又得看多他几眼，不想他的脸色不比刚才来的时候愉悦。
“你又是怎么了？”
“你没用我给你卡，还把它放在餐碟上，招摇？”
“招摇？嗯，这词儿用得不错。不就是想在我面前摆谱吗，不用的，我知道你有钱，不过下次别冷不丁地甩张白金卡过来，真的会惊着咱这种平民小百姓的。”
“我没有摆谱。”他笃定道。
“你我的关系还没好到令你在我面前摆谱的程度，经理，把你的卡拿回去吧。”
“中午我惹毛你了？”
“还行吧，现在都还没消化完，堵得慌。就连刚才试吃的那块抹茶提拉米苏，真是一口就够倒胃口了。”
“为什么。”
“面儿做的！”
这下亦宇小笑起来。堇昔放下相机。这里也是不准拍照取景的，只不过她拿这么久相机也没有人来制止她。
“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你不是说，你可以要别的餐点，还是把面吃完了？”
“哼。”
“好好，这里的东西不合你胃口，咱们要去餐厅经理那儿提点建议不？”亦宇笑得更开心了。他是心喜堇昔又有了好心情，这对还在生病的她有好处，利于康复，那他也不介意花点时间陪她耍嘴皮子。
“你那是什么心思，没安好心。”
“这又怎么说？”
“捣蛋。”堇昔吐了俩字又操起相机抓拍。
“我，捣蛋？”他惊觉那句从她那嘴里冒出的话，不可思议地反问。
“这里的美食出了名的，没见那么多人排着队就为一个位置，一个下午的闲暇时光？这里的食物够好的了，你不捣蛋干嘛找人家麻烦呢。”
无言数秒，
“周小姐，现在是你嘴挑好不好，不吃这个不喝那个的。我是担心你的肠胃不适，没法再吃这里的食物，喝粥固然好，只怕熬不到你喜欢喝的，所以就让餐厅做了手工面，又怕你吃得不舒心，特地提前让人留了位置给你享受下午茶。到头来还让你给了顶捣蛋的傻帽。”

没了心思，堇昔放下相机，搭在桌上，什么话也不说，坐端正就兑了杯奶茶出来放到寒亦宇面前，又拿夹子取了一小碟蛋糕点心一并搁桌上。

“呐，很好吃的，吃吧。”
亦宇把碟子推了推，笑容褪去，“一百八十度变脸，又是什么情况。”
“猜猜这什么走势？”

只有眼前的奶茶被他搅了又搅。他虽了解她，但她的变数是他多年以来唯一不可掌握的，不管他在自己从事的领域里多么厉害，多么能翻云覆雨，也还是无法捉摸透她的下一步是惊喜还是失望。不容否认，他命里的劫，她是他唯一的变数。

“猜不到？”
她得意的话语把他的神思拉回到餐桌上，他只好配合她的心意，没有看她地摇摇头。

“中午我没得吃饱，现在饿了，要吃东西。你也别干看着，一起试试？”

亦宇喝到口里的奶茶没有进喉，挑了眉看向对面的堇昔。

堇昔呢，朝亦宇挥了挥手，老大不愿地说，“怎么这个表情啊？嗳，猜不到没关系嘛，反正又不是要你拿出本事来，可我的话你也听不出倪端来，真是太笨了。你的留言，我看得出来，下午茶你会回来嘛，那我怎么好让你面对被我吃了大半的餐桌，以前周老师常教育我的，这样很失礼。哦，还有那碗面，闻着就很香，你都付过帐了，不吃很浪费，我也不想浪费自己的小钱点别的，所以就吃了。唔，不得不说，真的很地道很好吃，也没有很难消化。原先那些话，是我逗你玩儿的，你都忙了一早上，轻松一下嘛，千万别介，别介。”
“不过，这里的抹茶提拉米苏真没妈妈做的好吃。”她又小声俏皮地朝他嘀咕了一句。

亦宇还是不语，掩饰地喝多一口奶茶。唔，从不喝奶茶的他竟觉得她兑的这杯还算可以。今天她长发飘逸，并没有扎起来，刚才她把脑袋伸过来跟他咬耳朵的时候，那一股熟悉的清冽香气还淡淡地残留在空气里。她知道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把她拥入怀的冲动吗？看来她真的不知道，她那毫无掩饰的真性情是他最无法抗拒的温柔。

真不是时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In先生绅士地坐到寒亦宇身边的位置，朝他一开口就抛出句英文：“your　proposal　has　attracted　a　lot　of　interest。”
寒亦宇稍有不可见的皱眉，但也还是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certainly。”

之后他们的英文谈话堇昔一句也没听进去。二楼突然有些安静，她无意看上去，整个乐队都停止了奏乐。就眨眼的一瞬，瞥见一个看似眼熟的身影。那个萨克斯手一转侧脸她就肯定了，既然在这里能遇见画画的他，肯定也会遇见吹萨克斯的他了。只是，他们俩怎么在这里？来不及细想，堇昔微笑，真是精彩，接下来他要独奏，依旧爱出风头。曲子是Kenny　G的《I＇m　In　The　Mood　For　Love》。她熟悉这首曲子，他曾经吹奏过，在她面前，不过是为了另一个人吹奏的。

“H，the　next？”
“P2。”

寒亦宇就俩音节结束掉他们两个人的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