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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乡夜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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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有抑制不住的想念他。
江玥是会想起他,一个人从自习教室出来,夜风渐凉,虫鸣声渐渐弱下去,萧瑟的秋天来了,她也会感觉寂寞 。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偌大的餐厅里处处坐着喃喃低语的学生情侣,她也会感觉孤单。当她一个人提着两瓶开水,从水房走到宿舍,酸疼的手会提醒她有他在时,她享受到的种种照顾。她会想起有他陪伴的日子。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浮上心头,转眼即逝。陆沙离她太远了,他的力量不再能支撑她甚至触及不到她。
每次江玥看完他的邮件或者与他说完再见,她都觉得内疚,对自己回应不了他的热情的内疚。陆沙越是说爱她,她的负担便越是沉重。江玥一点都不想伤害他,但她又勉强不了自己去爱他。她开始反省自己这一年来的任性,她自责太过轻浮,以致惹下情债却偿还不起。
她暗暗盼望陆沙在美国认识了别的女孩,然后疯狂地爱上了她,或者在艰苦的留学生活里相濡以沫而日久生情,无论怎样,她都能心安。
一次在MSN上陆沙提起会计专业的一个中国女生对他有意,时时会从中国城带辣酱给他。江玥以为机会来了,她开始谨慎地说,要他别对那女孩冷淡,然后说远了去,如果有合适的女生,就别错过。陆沙问她什么意思。江玥打哈哈说,青春年少,要多开几支桃花才好。陆沙说,你别不是吃醋了吧。江玥在键盘上打了一句“我是不想耽误你”,想了想,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终是发送了过去。陆沙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他的头像就暗了。江玥拉了聊天记录看,她不确定他是收到没有,或者是网络中断了。
真实的情况是那句话陆沙看到了。他也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当然早就知道江玥对他没有深深的爱恋,或许还谈不上男女间的那种喜欢和吸引。他一直告诉自己,只要陪着她,她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爱上了他,至少会离不开他。临走前的那一晚,他与她做/爱了,当他发现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惊喜极了。有一天他瞄了眼电视,HBO正在放欲望都市,剧里那个爱情专栏作家说,女人会对与她发生性关系的男人产生依赖感。他想到江玥,想到那晚她柔软美好的身体,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胜券在握的。可是他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在后来的联络里,他渐渐感觉出江玥的冷淡和应付。看见她的那句话时,陆沙呆了一晌,要质问她吗?他又害怕她说出答案。他以为不听就不会有事,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江玥等了三天,这三天陆沙没有和她联络过,江玥查了邮箱没有来信,上MSN也等不到他,问室友也没有他的电话。这样的反常让江玥意识到陆沙是已经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就索性说个明白吧。
江玥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她写道:
陆沙,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是我爱不了你,我也不能再害你。我很抱歉,也很遗憾。
终于还是收到了最后通牒。这封简短的信陆沙读了六遍。月光投进窗户,窗前一株不知名的阔叶树将阴影映在地板上。陆沙一生顺遂,从未遭遇过挫折,这段恋情可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枚阴影。他想罢了罢了,眼下有太多的东西需要他去付出心力去争取。他站在窗口抽完一根烟,无形无迹的风吹过树桠,一时后只留飒飒的余音回响耳畔。但愿失恋的郁痛,也只像这风中相擦的树叶,风过去了就能停息它的颤动。
男人与女人的心理构造是这样的不同,感情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全部,建立世功才是他们更大更强的诱惑。
在那以后,江玥就没有了陆沙的音信,他像一粒沙落入了沙堆。茫茫人海,远隔重洋,江玥不知何时会再见到他,也许一个朋友就这样失落了。
第十四章
22
在大三整个学年结束时,江玥拿到了托福和GRE的成绩。近九个月的严苛自律复习,换来见到分数时那片刻的欣慰。
之后便是查询学校信息,写PS(Personal Statement个人陈述),填申请表。江玥翻遍世界名校500强,也没定下来选哪所学校,这过程有点像让她自己选择流放地。欧洲,北美还是澳洲?江玥查看教授名录,突然记起上次为陆沙他们研究所当会务义工时,曾与哈佛东亚系的马丁·弗莱通过许多邮件,后来在开会见面时,弗莱曾提过让她去跟他读书。江玥没有更好的主意,也不愿再费心力去与不相识的教授套辞,于是就给弗莱写了封信,正式介绍自己的教育背景,研究兴趣,也附上了托福和GRE的成绩。没隔几天弗莱就回信了,说对她的一切都很满意,欢迎她来哈佛读书,而且可以为她提供免学费的奖学金。
收到这封信时,江玥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哈佛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去处,而且免去一年三万五美金的学费,虽然这笔钱江珺肯定乐意为她支付,但赢得奖学金不啻于赢得一项荣誉,锦上添花谁人不喜。只是她的专业将改为经济史,彻底偏离了她的初衷。江玥觉得真滑稽,当初选择志业时一切都是以他为中心,现在却要远离他。更可笑的是若追究原因,也还是在于他,既然他想要一个距离,那么她便不越雷池一步。
江玥已经准备好一切材料,开了学,她找了系里两个相熟兼有名望的教授写推荐信。齐成英是其中一个,他得知江玥要去哈佛很吃惊,“陆沙不是在洛杉矶吗?你怎么跑到波士顿?一个西南,一个东北,到了美国也还隔着千山万水。”
江玥乍闻陆沙的名字,有一阵恍然,继而笑笑,“能申请哈佛太难得了嘛。”
在陆沙之后,江玥变得非常谨慎,与男生往来只求做到礼貌适当,既然爱不了别人,就不能害了他们。
半个月后两封推荐信都到手了。江玥去邮局将大包的申请材料用航空件全部寄出。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农人是春播秋收,他们这些申请出国的学生则是秋播春收。
这一段时间像突然变得真空,前面一段已经结束,后面的还未开始。她完全怠惰下来,整日看小说,听流行音乐,每天早早就去食堂等饭吃。那时她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反反复复地哼老狼的一首新歌,《关于现在关于未来》。“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却一直不见到来,你撒下的鱼网在幸福中摇摆,却总也收不回来。”
每一句都充满了事与愿违的无奈。歌的最后还有像德菲尔神谕一般的诫示,“一万个美丽的未来,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每一个真实的现在,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江玥觉得这歌词里有大智慧,有不经后悔就不会晓喻的教训。
她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那个春节她回祁宁了,她愿意做一个最乖的小孩,就算是尽孝吧。
那两个星期,江玥尽量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让目光胶着在他身上。她将自己的日程排得满满,跑步,游泳,练琴,练字,每日开朗大笑,讨俞新蕊父母开心。这都很难,但她很努力,每个人似乎都很放松愉快,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
除夕夜,他们一大家子人去平阳湖饭店吃了年夜饭。回到家,江玥知道自己应该像往常一样陪两个老人看电视,更何况那天播的是合家欢的春节晚会,但她没有。下了车,江玥借口有朋友在网上等她聊天就躲开去了。一进自己房间,江玥就趴倒在床上,四肢是一动不动,脑袋却像坏掉的放映机一直在倒带回放刚才的一幕。
年夜饭吃到接近尾声时,饭店在湖心亭上放了一场焰火。在不间断的轰天巨响里,江玥想起了另一个时刻,那时也曾有这样的惊天动地。她不敢转过头去看他,不敢去确认他眼里的内容。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像她一样想起那一晚的火花,想起他们之间的火花以及让他们燃到尽头的烟花。
江珺望向她,但他看到的是江玥拧着头目光落向窗外光芒四起处。他不知道实际上她一直望着的是映在玻璃上的他的脸,在烟花升起散落间一明一昧。
直趴到胸部被压迫得感觉到疼痛,江玥才不得不爬起来。甩甩头;走进浴室,她相信水流能洗去粉尘污垢,也定能将她浓稠的感伤冲走,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好过现在的浑浑噩噩。
江珺走进她的房间时,她刚吹干头发坐在飘窗前。江珺不敢深想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她房门前。见门没阖严,他就推了进来,他的原意只是悄悄地看她一眼,看看她是否还好。刚刚她从车里下来时,简直是落荒而逃。
江珺站在门口看她的身影。她垂着头,长发委地,落地灯橙黄的光照在乌黑的发上,整个人像处在一个光晕里。风从半开的窗缝灌入,吹开发丝的遮掩,他才看清她在干嘛。但在他脑中最先跳出来的,是那句酸得人要倒牙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江珺讪笑,她不过是在那儿剪脚趾甲,啪嗒啪嗒,真是大煞风景。
江珺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侧身坐在她对面,“大冬天的开窗,就不怕冻着啦?”
江玥却被突然响起的话音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他来了。“你这人走路怎么像猫一样没声音的?”她嗔怪道。说完惊觉这语气好耳熟,从前许多次她也曾这样嗔怪过他。
“这得怪你自己买的袜子太好了。”他笑着指指脚上的羊毛袜。那是前几天,江玥逛商场买的,厚实柔软的羊毛织料,正好抵御祁宁冬天的阴湿。她一气买了许多双,每人都有份,也就少了他收东西时的顾虑。
“你都很久没回来过年了。今年家里最热闹。” 江珺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
但他已经抛出了球,江玥当然会接起来。她回应说,“是啊,这么多人,你还习惯?”江玥记得从前他最烦人多,工作应酬没有办法,到了私人时间就绝不轧堆凑热闹。她也一样。很多性格上,她都与他很相像,这里面有潜移默化的,也有刻意袭来的。
“还好,她身体不好,有父母陪着照顾,我也放心些。两个老人都身体健康,会自己找乐,也不需要我花什么心思。” 室内空气有一刻的凝滞,不知道是因为关了窗,还是因为提起了俞新蕊。
江玥这次回来和俞新蕊相处的时间很多。江玥见到她明显的虚胖,精神不佳,待江玥依旧热情关心。江玥猜想江珺大概对她说过了自己的身世,这个心善的女人同情她。对她出国读书的事,俞新蕊很高兴,几次说起都劝她一定要读个博士回来。江玥哀叹,经济史的博士,要读到哪个年头才能毕业啊。俞新蕊就给她举了许多大师的成名路,陈寅恪,余英时,无一不是皓首穷经。江玥当时就被激起一腔豪情,为往圣继绝学是多么伟大的使命,即便割舍了青春也是不足惜的。
“等我回校,offer就应该到了。很快也就要走了,明年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江玥悠悠地说。
“你长大了,自然是要拜别父母师长,去江湖上闯荡历练的。”
江玥回想起俞新蕊的那番鼓励,这时却觉得泄气,“叔叔,我会让你们失望的,我做不了婶婶说的那样的大学者,我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事业,我喜欢读书,但是我不会有创见,我不够聪明,我大概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人。”这是压在她心底最重的顽石,她越说头垂得越低。
江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哪至于你这样垂头丧气。”
他接着说,“大概每个年轻人都曾有你这样的焦虑。我们这个世界,那些叫嚣得最响的往往是最凡庸的,少数的天才在活着的时候都是默默无名,郁郁不得志的。可是如果想一想几百万年的人类历史,或者再想一想宇宙中的天体,就会觉得人这一点的功名利禄真不算什么。我并不求你成名成家。你也没必要去考虑别人的期望,或者去想象我的期望。”
他停顿一下,“如果说我对你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能对得起你自己。”
江玥盘着腿,静静地听他说完。她没再作声,快乐,快乐最是可遇不可求,如果非要她去寻觅,找到最后必定是空虚,因为她所求的不在别处。她想,如果能这样与他在静夜里对坐着,即使没有一句温存的话,也没有一点温存的碰触,都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那个晚上,在他离开后,江玥曾设想,如果那一年他们不曾被打断,一切会变成怎样?她这时会是在他的怀抱里吗?还是负气天涯?还是这样冷静克制地与他谈论灵魂的焦虑?他的世界那么大,而自己的世界那么小。
这是她在去美国前与江珺的最后一次长谈。
2004年5月证监会同意在深交所设立中小板,江珺在那半年里一直筹备恒洲旗下地产资产在中小板的上市。做地产需要大量的资金,上市融资是他盼了许久终于等来的机会。
而江玥也终于启程去往美利坚,她在那里度过了漫漫三年的凉夏和冰雪冬季,在那里她有过属于青春的欢畅,也有过哀恸和在哀恸之极时对命运的怨尤。
第十五章
23
那三年里,在深夜睁着眼无法入睡时,在茫茫大雪中踽踽独行时,甚至清晨在阿懒的臂弯里醒来时,在最欢快和最悲伤的时刻,或只是某个不经意间,江玥心里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此刻她得了重病,药石无医会怎样?如果此刻她死了会怎样?他会不会后悔?后悔让她孤身漂流在外,后悔对她太冷淡。她手无寸铁,没有任何东西可依恃,惟有她的肉身可做武器来报复他。每次这样想,她就会有一种快意,类似真相得以大白,而我终于赢了那样的快意。
可是江玥从未想过江珺会出意外,会病至奄奄一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江珺会死。对她来说,一切都可以是变量,只有“他在”这一项是常量,恒常的,毋庸置疑的。
这个信念却被眼前的事实打破了。江玥一根一根地抚摸他的手指,从来他的手都是温暖的,现在却因为输液而趋于冰凉。江玥满满是无法言说的恐惧,但是还好还好,还来得及。
发现江珺醒过来时,江玥的第一反应是把脸埋到被子里,她一哭就是眼睛鼻子通红。结果她的糗样还是被江珺看见了。他轻笑出声,手搭上她的颈背,慢慢地摩挲着,“怎么把头发剪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沙沙的。江玥还是伏着,像小猫安伏在主人的腿上。她不希望有任何东西搅破这刻的温馨,要不是颈上那冰凉的温度提醒着她,她真以为这是一个梦幻泡影。
“康州的秋老虎太厉害,哪知道剪了更热。”江玥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
“还是长发好,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你洗了头发,都叫我给你分头路。有些不知道你名字的人,后来问起你,都说就是那个两小辫的女孩呀。”江珺像是陷入悠远的回忆,廊灯发出幽暗昏黄的光照得一室迷蒙,让人不由生起怀旧的情绪来。
过了一会儿,王浩带着逸园的招牌鸡汁粥回来。江玥小心翼翼地扶江珺坐起来,看着他吃完,连他去洗手间,她都要跟上随侍其侧。江珺做出惊恐的表情,“饶了我吧,等我真成了老得不得了的老头再来麻烦你不迟。”
那晚,江玥在医院陪了江珺许久,他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像不曾有过龃龉,也不曾有过分离。
在王浩送江玥回去后,江珺心底的波澜才翻涌上来。他想起她寄来的照片里,她与那个俊美的混血男子相依偎地站在梵蒂冈广场前,笑颜如春花绚丽。在那张照片的背面她写着——这就是阿懒。在他们为数不多的电话里她屡屡提起阿懒,和阿懒去葡萄园啦,和阿懒去欧洲啦,和阿懒做饭吃啦,她从未这样直言不讳地和他说起过别的男孩。原来这就是阿懒。
所以江珺以为她已在异国寻到了归处,以为她不会回来了,可是三年过去,她却回来了。
江玥是四月份回国的,却在九月才告诉他,已经考了J大西哲所的博士,但没有说她为什么回来。江珺记得那天在J大的茶室里,他问她为什么又改行读哲学了。她侧头想了想,回答他,“哲学比其他学科更根本吧,我有许多人生困惑,也许哲学能帮我解答,如果不能解答,它至少可以帮我把问题消解。”她语调缓缓,眼神清冽。江珺不得不承认她已经结出了成熟的果子,有了自己强硬的内核。在自己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已能自己承担人生的选择。她已不再事事询问他的意见,也不再惶惑地求助于他的经验。
今天又见到她,剪了短发,圆圆的脸看起来仍然稚气,但是很美。江珺叹息,不可否认,他想念她,想了很久的想念。
第二天一大早江玥又来医院。手提着的保温壶里是刚刚熬好的小米粥,肩背的大包里,装着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ipod也已灌上了江珺喜欢的披头士,再加上王浩从酒店取来的随身衣物,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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