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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医经-第2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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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讣告应该已经送出去了,不用他出面交代,虽然范江林还处于神智糊涂中,但那个养马官徐四根还很清醒,而且他们还那么有钱,有官有钱,这讣告一定能及时准确的送到,不像其他兵丁那样遥遥无期或者不了了之的。
  他还能写什么?将这悲伤的事再描述一遍吗?或者安慰她?
  安慰?难事已经发生,什么言语能抚慰?
  周六郎握住了笔,终于用尽了气力,啪的一声笔杆折断。
  哭声还在继续。
  半芹俯身在地不能起身。
  曹管事跪坐在一旁,看着屏风前的女子。
  女子面色没什么变化,视线还落在几案上摊开的信纸上。
  信纸上的内容很简单,作为武将出身的周家家仆曹管事甚至能背出来。
  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没于王事等等的话。
  程娇娘抬起手,抚过信纸。
  “范石头、徐茂修、徐腊月、范三丑、徐棒槌…”她慢慢的念道。
  半芹的哭声再次大作。
  “娘子,娘子,请节哀,请节哀。”她哭道,跪行上前几步。
  “我没哀。”程娇娘说道,手来回抚过信纸上的名字,“去问,他们怎么死的。”
  半芹还没回过神。曹管事明白了,带着几分肃穆,转身出去叫那兵丁。
  那兵丁被留在外院歇息。
  “什么时候的事?”一个随从正问。
  “四月十九。”兵丁答道。
  四月十九,今日是五月初三。那就是说用了十几天就从龙谷城来到江州府了,这速度可真够快的。
  看着随从们惊讶的神情,兵丁喝了一大口茶汤压了压嗓子的冒火。
  “…徐管勾给足了路费,一路保证了换足够的马匹…”他说道,而且还给了他这辈子送信都挣不到的钱,所以他几乎三天才一歇,就这样用最快的时间奔来了。
  随从们点点头,不再问了,他们跟着茂源山的几个兄弟不熟,也没什么太深感情。但人死到底是件悲伤的事。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
  兵丁又大口喝了茶汤,也许是因为奔波辛苦,觉得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他又抬头看四周。
  这个门房不大不小。摆设简朴却不寒酸,桌上摆着茶汤和果子,看上去也极其新鲜,既不像以前去过的那些寒门的吝啬,也不似那些富户的炫耀。
  这是一片好大的宅院,虽然这边新宅院不多,大多数宅居都很破旧寒酸。但已经超出兵丁的预料了。
  不是说这几个人是茂源山人氏吗?怎么在这富庶的江州府富庶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干亲妹妹?
  正想着,曹管事来命人唤他。
  这是很正常的事,主家接到讣告肯定要问事,所以兵丁一直撑着没有去歇息。
  随着小厮迈入后院,兵丁也不敢乱看低头走向正屋,耳边没有其他人家那样接到讣告的痛哭哀嚎。安静的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所以到底是干亲,不是亲的吧。
  兵丁站在廊下施礼。
  “请坐。”
  屋中女声说道。
  兵丁便跪坐下来。
  “请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问题也不意外,兵丁便应声是,将当日的战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按理说只告诉家人致死的战事就可以了。兵丁或许是念在赏钱的份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随着叙述有低低的女声啜泣。
  哭了好,哭了好,哭了就正常一些,毕竟是死人了,虽然不是亲,也是干亲。
  “此战死伤甚多,范石头等五人英勇壮士,还请娘子节哀。”他躬身用官话收尾。
  “这么说,他们守城之举,对于此趟大胜至关重要?”
  女声又问道。
  声音并没有哭泣,难道哭的不是她…
  兵丁楞下神,点点头。
  “是啊,当时他们本为伏击之用,却恰好遇到西贼王精兵,点烽火派信使又拖战西贼精兵,以少战多,当真是英雄。”他说道。
  “为国事不惜命,遇危难不惧险,死得其所,当得嘉奖。”
  女声说道。
  “是,一定能的朝廷嘉奖。”兵丁说道,“小的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听见到奖赏,抚恤也定然是要下发的,如今朝廷涨了抚恤,俺们兵们能的钱五贯,绢六匹……”
  或许是因为这家里没有悲伤的气氛影响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话题给扯远了。
  这句话说出来,屋中的女子哭声顿时变大,吓得兵丁住口抬头看过去。
  屋中正坐端坐一个素花襦裙妙龄少女,美貌如花。
  兵丁也只能只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多看受惊般就移开了,视线落在少女身旁一个婢女身上。
  婢女俯身在地,原来大哭的是她。
  “谁在乎那些钱,那些绢!”半芹哭道,“郎君们一个月的钱和绢就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啊!天也!”
  天也,怎么会这样!
  天也,不该是这样啊!

  ☆、第九十九章 之说
  
  南程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被一个孩童跳出来吓了一跳。
  “干什么!”孩童喊道。
  小厮瞪眼摆手。
  “滚滚。”他故作凶恶喝道。
  但以往见了他们连吭声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来,小厮只得骂了一声掉头跑了。
  “办丧事?”程大老爷惊讶问道。
  “是,置办了好些,家里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厮们也束了腰。”管家说道。
  程大夫人气的放下茶碗。
  “这是咒谁呢!”她喊道,“闹腾的家散了还不够,又要咒我们死了吗?”
  程大老爷瞪她一眼。
  “别嚷嚷。”他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都没问清呢就上赶着闹,亏还没吃够吗?”
  “你这意思是说那些亏都是我的错?”程大夫人立刻喊道。
  女人的思维真灵活…
  程大老爷伸手按了按额头。
  “去让四郎问问。”他说道,没有理会程大夫人的话。
  管家忙应声是退出来,走到院门还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执。
  “…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们,还有老二一家的错…”
  “…没人说你错,你心虚什么…”
  “…你这还不是说我错!这家没法呆了,我走…”
  “…你走?你走哪里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还能回?”
  哭声顿时大作。
  管家逃也似的跑开了。
  程四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程娇娘家的,院子里果然收了鲜艳的摆设,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泪一面撕扯白孝,将自己的头上换上。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娘子结义的几个哥哥…”半芹哭道。
  “是半芹说过的郎君们?”程四郎问道。
  他去年年节时穿的新衣还是给这几个郎君们做的没用过的,也从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
  “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们呢,比亲的还亲,一起杀过狼…”
  还一起杀过人…
  半芹听到这里再次抬手拭泪。
  没了,真的没了…
  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做梦一般。一会儿就醒过来了。
  “没与王事…”程四郎听了之后叹口气说道。
  兵事伤事,这是在所难免的没办法的事。
  “当初好好的干吗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吗?”程四郎问道。
  半芹的心顿时揪起来了。
  “四公子,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们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说道。
  话没说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
  所以,娘子心里会更自责,会更难过吗?如果留在京城的话…
  半芹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
  程四郎只得安抚她。
  “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种人吗?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为的,是这几位…想要走才会走的…况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说如果。”程四郎说道。
  半芹哽咽止住道谢。
  “妹妹她…”程四郎又担忧问道。
  这说话一时也不见动静…
  “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泪说道,“我在家准备丧仪送去西北,曹管事跟着呢。”
  程平又是什么人?
  程四郎心里想到,妹妹好像跟他们是两个天地的人一般…
  曹管事站在门外,看了眼门内。廊下程平正与程娇娘相对而坐。
  “娘子见了这家伙总是会失态…现在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更糟…”一个随从低声说道。
  “或许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看向门内。
  “没与王事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打个哈欠。
  这女子真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程家折腾的散了架,偏有时候又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来问一些可笑的问题。
  “我不难过。”程娇娘摇摇头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
  到现在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呢,沙场征战自来生死无定,况且对她来说,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本来就是…死的。
  她只觉得有些闷闷,奇怪的闷闷。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想要找个人说说话。
  “这就对了,既然忠于王事,职分所在,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当初既然去当兵,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
  “可是没有人当兵是为了去死的。”程娇娘说道。
  就如同他们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为了被灭族的!没有谁的死就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句命该如此就过去了的。
  “那你这样说就又错了。”程平说道,“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为何而终。”
  程娇娘看着他。
  她曾经是家中最聪明的,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别人用一年学到的,她一个月就能学会,可是在先祖面前,却总是像个傻子。
  她的鼻头酸涩,是因为见到的是亲人吗?虽然隔了三百年的亲人。
  “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也为此而愿意奋斗努力,这就足够了。”程平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死得其所,便是有为。”
  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为,哥哥们死了,英勇而战,没与王事,扬名留功,得赏嘉奖,也算是不白活一回。
  可是父亲呢,亲朋好友们呢,族众们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奋斗了,努力了,可是却死在那样的人手中,那些为之奋斗的都没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
  “你说什么?”程平侧耳,听她喃喃自语,模糊听到几个字,“你说奋斗了什么都没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
  程娇娘看向他。
  “难道不是吗?”她问道。
  “当然不是。”程平说道,皱眉,“小娘子,什么叫其所?”
  “其所愿,其所为。”程娇娘说道。
  “对啊,就是我刚才说的,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程平说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当然知道。”程娇娘说道。
  我们是为了扶持新帝,成就功业。
  我们?程平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没什么可在意的。随她说吧。
  “也为此而努力奋斗不惜?”他问道。
  “不惜。”程娇娘坚定说道。
  观天测地筹划的,率兵奋战浴血厮杀的,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过。
  “那不就结了。”程平摊手说道,“这怎么就不是不得其所了?这怎么就不够了?”
  “这怎么够?”程娇娘拔高声音说道。
  门外的曹管事忙看进来,冲程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程平撇撇嘴。
  “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说道。“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谁不会说啊,说说就行的话,世间岂不混沌?”
  可是…
  “可是你努力了奋斗了是不是?但别人呢?相对的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程平说道。
  什么?
  程娇娘有些怔怔看着他。
  “…只要知道为何而始。且为之努力奋斗,就是有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终乌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讨一饭也是得其所。蝼蚁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哪里来的底气以成败论其所,你哪来的规矩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
  程平接着说道,声音激荡,神情明亮,精神烁烁。
  门外的曹管事都听呆了,怔怔看着破衣烂衫的小子。
  看着程娇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转过身,一把揪住程平。
  “疼疼疼…”程平喊道。
  “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给她瞎叨叨的什么?”曹管事低声喝道,揪着他不放。
  “我就是开导她呢。”程平一脸冤枉的喊道,“让她放开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为何而终,不失本心,才得其乐。”
  曹管事将他狠狠一晃。
  “说人话!”他喝道。
  “尽人事,听天命,平常心。”
  “你这家伙,九个字也说出一大堆,不是骗子是什么!”
  夜幕降下来时,曹管事有些不安的来到内院,半芹冲他摆摆手。
  “没事,洗漱过了,要睡了。”她低声说道。
  “真没事?”曹管事低声问道。
  半芹摇摇头。
  这娘子真是难以捉摸,或者本来就不亲吧,哪有那么多感伤,曹管事摇摇头。
  “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说道。
  半芹点点头看着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娇娘的屋内,灯还亮着一盏,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
  自从洗漱过后,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说的话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发懵发空。
  不想了,不想了。
  她摇摇头,松松挽着的发鬓垂落下来,伴着一物落地的声响。
  程娇娘扭头看去,裙边躺着一个小小的银梳,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
  “无疑是再生父母…”
  “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
  声音嘈杂乱乱在空荡荡的室内充斥。
  程娇娘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其实,那有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觉似乎有奇怪,那种悲伤跟失去亲族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似真似幻。
  她伸出手拿起银梳子。
  所以,世上再没了这个人,这些人…
  “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
  “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
  “…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
  “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
  耳房里和衣躺下辗转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
  不是幻觉,夜风里传来击缶声,以及低低的歌声。
  她不由起身拉开门,声音合着夜风扑面。
  “问英雄…何事…难了…”
  娘子,在唱歌吗?
  好悲伤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娘子只是不会说而已。
  这是什么歌?
  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却是听到有些怔怔。
  “你们还记得吗?”他呆呆说道。
  旁边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摇摇头。
  “哦你们不记得,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有在场。”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说道,虽然笑了笑,但眼神依旧有些呆滞。
  他伸手拉开门,让歌声击缶声更清晰的传来进来,眼前火光跳跃,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
  “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
  男人的粗声在耳边响起。
  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脸。
  “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
  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头击打酒罐子而和。
  身旁几个男人的笑声和身影摇晃。
  没了,再也没了。
  曹管事忍不住仰起头。
  “曹爷,你哭了?”一个随从眨眼惊讶的问道。
  “哭了,可不是哭了么。”曹管事抬着头吸了吸鼻子,闷闷说道,“我就说了,程平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说好了,看,这不是哭了吗?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
  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难过,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
  随从们对视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谁的毒?娘子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
  歌声击缶声缓慢平平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宅院上空,随着夜风盘旋四面散开,在夜色里呜呜而泣。

  ☆、第一百章 悔否
  
  徐四根走进院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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