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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天使-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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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别那么俗!我说的不是苹果,是吃完后的事情!”

  耗子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战事不紧的时候有越南人往猫耳洞里扔东西换烟抽,洞口就离着四五米想不见他们都不行,叽里呱啦的比划着扔过项链、坠子还有精巧的蝴蝶戒指。彭亮的哨位离他们较远没机会拿到,但也从战友们的手里看到过。鸡心项链用掷弹筒弹壳做成,中间有女人相片还蒙了块有机玻璃拿小刀挫得锃亮,栓个手榴弹拉环套在脖子上很是好看。枪榴弹尾翼做成蝴蝶戒指,精细打磨一下再刻上花纹,式样很受欢迎。

  耗子的手艺竟一点不差,做出那几样东西也是手到擒来!

  忙活了足有两天,看着地上一小堆金光闪闪的作品耗子直起腰来,揉着肩膀踢了彭亮一脚说道:

  “这些都是小玩意儿,不顶大事儿,怎么也得弄个和平鸽啊!”

  彭亮点头同意。

  和平鸽要用炮弹壳做,要经过抛光、刻线,时间充裕的话还得刻上文字。是个力气活儿。这几年最流行的就这两样儿,另一种是用高射机枪弹壳做成的拐杖。十枚子弹才焊出一把拐杖,是慰问团里长者们的最爱,拄着它登山走路一溜烟儿。和平鸽则是纯粹的摆设,弹壳小了做不出效果,85的抠唆、122的一般,152的才是上品。但是到哪儿去找弹壳呢?特务连可没这么大口径的装备。

  “明儿去趟芭蕉坪,准有。”耗子搓着红肿的指头走到门口,捶着腰说道:

  “听金海儿说的,炮团有个老乡叫乐开,一直没联系,明天顺道去瞧瞧。”

  听着彭亮半天没有动静,耗子转过身苦着脸埋怨:

  “今儿就先歇了,偶也是人啊!”

  “你!…”

  “大白天的,都看见星星了?”

  彭亮迷迷糊糊听到耗子嘟囔。

【第十七章】
彭亮的家在北京,算是个富裕家庭。父亲彭家悦是扛过枪的老兵,坚持留在部队做后勤管理,就是因为舍不得放下枪。母亲没少唠叨,最听不得他那些波澜壮阔的戎马生涯,一张嘴就立即打断他:“快五十的人了,还逞啥能!有能耐拿弹片换酒喝!”

  母亲有母亲的道理,她也是军人,和他经历过同样的战争。

  当然,对战争的看法女人和男人从来不同。角度不同、视野不同,感情更是不同。她们从心眼儿里抵触战争,认为世上再没比这更无聊的事。她们只醉心于创造生命、编织爱情,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纳入怀中用乳房哺育,包括她们爱恨交织的男人。可她们忘了女人是加号、男人是减号,还带个箭头,如果没了这个减号世界早晚要在她们贪婪的增加中膨胀到崩溃,就像十月隆起的小腹很快不堪重负。

  “女人生完可以恢复,地球呢?”彭家悦梗着脖子问道,“无法想象!”。

  “那是你们的狗屁逻辑!我们有我们的方法。”母亲总是这样反驳:“对话、协商也一样可以解决问题!”

  “那不就是骂街!”彭家悦一脸的轻蔑,“楼上小两口没事瞎折腾,弄得你睡不着觉,协商半年也不顶我照门一脚管用!”

  也许是受了老子的影响,彭亮从小就对军人向往。父亲身上有种纯粹的骑士精神,也一并传给了他,一生下来就高大结实、孔武有力,对弱者有天生的保护欲——不止一次的把老耿家的孩子按倒在地,从兜里掏出零钱分派给小兄弟,如果有水果糖就私藏一颗。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听惯了起床号、也会按时睡觉,最令他老子骄傲的是的他学习成绩。可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彭家悦还是犯了难。他拿着儿子的志愿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跑到校长家里,偷偷改了个“中国第四军医大学”,拿着手术刀的军人也是军人!

  可拿到录取通知书,彭亮把它撕了,他相信自己的体格,就是不上军校也一样可以带上大花骨朵!那年年底,他顺利通过了体检、戴上红花,在一声悠扬的汽笛声中,看着父亲深邃的目光、母亲无奈的眼泪坐上火车到了军营。

  那是一九八二年的事,彭亮十九岁。

  “我可等不起明年!”,这是他临别说的唯一一句话。

  到了部队,除了回过几封家信,彭亮再没打过一个电话。他心里的结必须要自己解开,就像他说的等不到明年,他为自己编织的所有梦想都与军人有关。

  “彭家悦,你这是自食其果!”

  这一点他和母亲看法相同。

  耗子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兵,广东德州人,费了半天劲才听懂几句,耗子的自我介绍大意如下:

  家里有钱,父亲老板。

  兄弟不和,都为财产。

  赌气出山,唯求上进。

  初次见面,多多海涵!

  实际的情况略有出入。耗子是家里的老疙瘩儿,父母溺爱之情过于言表,讨了兄弟姐妹的厌,谗言其身体单薄不担大事,欲送之部队而后快。呜呼,父母竟然应允!

  彭亮呵呵笑着听耗子说完,耗子天生的亲和力让他颇有好感,很快两人就混到一起。耗子羡慕彭亮的北京话,跟在屁股后面学舌,一口一个“露毛儿、露毛儿”的乱叫。

  “你个老帽儿!”这个时侯彭亮总要狠狠的推他一把。

  部队的生活清苦而紧张,加上边境战事不断、部队调动频繁,新兵训练额外艰苦。甲种部队早晚要上,耗子和他的父母还没料到,兄弟姐妹们首先来信自责。但生活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会犯个天大错误,还不允许你改,只能期盼着时间快点翻过。既然一切都是不可避免,那就面对!“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口号变得越来越现实。

  指导员白文斌是连里学历最高的人,和彭亮一样不满高考结果,但不同的是彭亮没透漏自己的经历。都是知识分子谈吐自然与众不同,两人很有种“猩猩相惜”的感觉,经常一起下棋、谈论中东局势,这些内容当然无法与“泥腿子们”叽咕,没有共同语言!但彭亮更喜欢耍枪弄棒。

  连长林宇峰给他的印象就是标准的军人,狡猾而又诡诈。

  考核拼刺林宇峰一个个的过。劈、磕、挑、挂、刺,忙的兵们乱作一团。彭亮至今还记得和他第一次过招的情景。

  “犹豫、不坚决!拖泥带水想找死嘛!?”

  林宇峰压住木枪朝着他的耳朵大叫,抬手磕出老远。

  “突刺要坚决!力量要集中!”

  “磕要有效果,得让对方的姿势变形!”

  “你那是发声吗?!”

  至今还记得林宇峰大声斥责的神情,就像揣着他打的一万个借条,理直气壮、毫不留情!彭亮很快就开了窍,手上的动作大有长进。林宇峰见他聪明身体条件满不错,就让他上来做示范,彻底感受下刺杀的状态。

  “突刺就要要人枪合一,喝破敌胆!”林宇峰提枪上步,“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杀!!!”一声怒吼,彭亮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被命中胸口。

  彭亮很快就得了要领,招架着可以和他走上几招,林宇峰非常满意。但他随后的攻击诡异而专业,彭亮感觉这简直是个杀人机器!后来知道,林宇峰那几下子是耍了三年的本钱,路数讲究,招招致命!这激起了彭亮极大的兴趣,没事儿就找耗子比划、琢磨破解之道,时间不长居然给他拆解了几招。林宇峰大为惊异,两个月后,彭亮就可以和他杀得走马灯似的难解难分。

  那年国庆营里组织比武,刺杀冠军不出所料要在彭亮和林宇峰之间产生。

  林宇峰诡笑着端枪拉开架势。

  彭亮发一声喊,枪如闪电,不料木枪刚一进身,林宇峰突然左臂一撤枪交右手,顺势一个侧步左膀朝彭亮怀里撞去,彭亮收势不及枪穿腋下而过。身体交接的瞬间林宇峰右手持枪猛然提起,刺刀当匕首!

  彭亮想要闪躲,无奈距离太近,小腹中枪,倒地。

  林宇峰哈哈大笑,甩枪而去,第一名还是给了彭亮。

  “我喜欢这小子!”林宇峰甩下这句话,再也没有人追问理由。

  耗子得了射击第二、投弹第一,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结果。彭亮却不以为然。他早知耗子是块好料,只是瘦小力气活儿不行,但精细劲儿异乎寻常,隔三十多米能把手榴弹撇进菜篮子,然后发足狂奔躲开擀面杖和烧火棍,耗子的越野性能相当好,可以四驱。“如果性子稳当一点…”彭亮常常这样想,但耗子就是耗子,永远也成不了瓦西里,也挺好。

  班里一下冒出两个“状元”,班长张志城乐得找不着嘴,说拿了锦旗请他俩吃饭。

  彭亮记得锦旗很快就下来了,那是个周末,张志城给他俩请了假,借营长的吉普车一路大叫着扑向县城。打从进了军营头一回出门,俩人的眼睛忙活不过来。其实只是个小县城,不该这么没出息,但一圈三个多月就是神仙也得思凡。可惜部队津贴很少,谁也没敢买东西。

  张志城开着车顺着最繁华的街道搜索了一圈,也没定下吃啥。一个北京人、一个广东的,再加一个山西,坐下湊桌菜没那么容易。最后决定吃火锅,便宜实惠都能就和。

  那是第一次喝酒觉得脑袋晕,家乡部队父母媳妇和女人,张志城眉飞色舞话匣子打开不亦乐乎,耗子在家总受奚落只有听的份儿。彭亮说起父亲的不是,张志城突然拉下脸来,放下酒杯责问道:

  “没打过一个电话?!”张志城显然有些生气:“营里不是有电话吗?!”

  “没有,不想打!”彭亮耿直了脖子,酒劲冲得耳根子发红。

  “今天必须打,对面就是电话局!”张志城起身拉了彭亮就往外走,狠狠说道:“要是不去,一枪毙了你个兔崽子!”耗子和彭亮怔住,张志城的脸被酒烧得通红。

  一周后,部队封闭。关上大门、掩上窗户,掐断了电话、遮上了车牌,挡住了母亲的数落、父亲的叮咛,他和士兵们一起看着邮筒印迹发呆,神情就像走失的狗崽,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满满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一旦空了又去抓心挠肝的想,这就是亲情、骨肉。

  可他就要远行,离开所有熟悉的人,去完成一个属于军人的蜕变。

  耀眼的灯光又亮起来,雪白的照着操场拉出排排的长影,薄薄的蒸汽在队列中缓缓升腾,仿佛时光凝结,黑夜更加寂静。

  彭亮又看见自己全身披挂的站在队伍中间…

  记不得那一天是怎样的忙碌,扎起一捆一捆的心情,扛上肩膀的瞬间才不相信幻觉。站在肃穆的寂静里听自己的呼吸声,感觉空前的孤独。不知道是谁的哭声,在宁静的黑夜里传出刺耳的不和谐,听见有人往外拉扯,有人在哭喊:

  “我不是怕死,就是有点忍不住…。”

  队伍一时愣在那里,慢慢开始骚动,呵斥声在周围响起。

  喧闹中一道刺眼的灯光射过来,晃得睁不开眼,一阵急促的马达伴着车轮摩擦的尖叫,吉普车“唰”的一声开进操场。砰砰几声关门,有人影飞快冲上前台,头上的帽徽闪闪发亮。

  “放开他,让他哭!”洪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都别憋着!”

  彭亮现在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哭,就是觉得委屈、受了莫大的委屈,不再控制自己肆无忌惮的放纵哭泣。操场上慢慢安静,大家互相拍打身上的泥土,居然有人扑哧一下乐出声来!

  “呵呵,瞧你哪熊样儿!”耗子抹着眼泪说道。

  “立正!”

  “发声!”

  彭亮永远记得那撕破喉咙、迸发血光的喊声!

  台上的人缓缓扬起右手,五指并拢指向额头。

  他的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颅,伸向远方。

【第十八章】
彭亮努力的醒来,意识还在不听使唤的游离,拽着他一直往下坠,那声音仿佛是阵细语、也仿佛一声汽笛…

  南下的列车一路飞驰,车轮撞击着铁轨发出节奏的咔哒声。闷罐车里只透进少许光亮,士兵们安静的坐在车里,各自想着心事。枪已收管,彭亮卸下背包靠在车厢上和几个人聊着天。既来之也只能安之,当兵的扛枪打仗、流血牺牲,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经过最初的挣扎,他们安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列车在空旷的黑色里快速穿行,只有掠过站台才有一丝昏黄的灯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一晃而过又远远的抛在后头,像是装着满满的记忆一路抛洒。当委屈和恐惧消失,代替的是说不出的空洞,感觉生命不属于自己,躯体被掏空。

  现在想来,那时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昂扬走向车站,心里想的也就是去死,没人知道能不能回来,至少耗子和他是这样。

  彭亮绝对相信——军队是一架最为奇怪的机器,能把融入的每个人都蘸满汽油。一个好的将军就是一根火柴,能在最恰当的时候把他们点燃,在这烈焰里最懦弱的士兵也能喷出火光。

  迷迷糊糊的不知咣当了多久,列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小站,天色已大亮。

  “全体下车!休息十五分钟!”其实就是上厕所的命令。

  厕所只有两个——男、女。屁股却有好几千个。

  士兵们哄笑着冲进去开枪放炮。

  车站已经封闭,视野所及的范围不见一个百姓。卫生队的女兵也没出现,估计没坐这趟车。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包括拉屎撒尿。

  再次回到车上,车厢里已摆好了几筐馒头、包子,还有满满的两桶蛋汤和豆浆。

  “每人两个包子、一个馒头,蛋汤豆浆自己选,咸菜管够!”排长余田大声的说道:“吃完继续休息,全体睡觉,不准讲话!”

  也许是累了就会感觉饿,汤很快就喝个底儿朝天。

  但觉却是睡不着。

  彭亮记得是他和耗子挤在一起,四只眼睛没趣的左右打量,耗子把嘴伸到耳边小声嘀咕,列车的噪声刚好盖住耳语。

  耗子悄悄的问:“知道哪儿吗?”

  “不知道。”彭亮尽量压低声音。

  “车头方向总该知道吧?”

  “恩,向西。”他的方位感一向很好。

  “快到西安了!我看了站牌儿。”耗子故作神秘的眨眨眼,偏要等他做出副期待的表情:“夜里过了个大站,郑州!”

  真想给他一耳刮子,这点地理常识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还用得着你废话?!列车的行驶路线没有告诉士兵,但耗子倒是提醒了他,估摸着他们是要经过西安、成都到达昆明。

  “昨天给咱们讲话的是师长,也在车上。”耗子捅捅彭亮。

  “谁说的?!”彭亮吃了一惊,这可不能乱讲,指挥官的行踪必须保密!

  “三排韩宇,厕所里跟我说的。”耗子信誓旦旦,彭亮嗤之以鼻。

  别人尚有可信,韩宇却是出了名的牛皮。新兵集训这小子说认识旅长,有名有姓还说得关系不一般,都知道没有旅这个编制了他还圆谎——说他的旅长升迁了、调到北京!

  彭亮差点笑出声来,韩宇说的他信,他不信的是韩宇这个人。

  师长的故事在老兵们的嘴里可是绝对的谈资!照他们的说法,师长当年绝对是个亡命徒。七九年自卫反击,他别着条折了的胳膊一手扛着无后坐力炮,敲掉越军八个火力点!天神般的感觉!可昨天夜里的经历却像梦境、不真实,只记得灯光下他挥手一劈的姿势,干脆、硬朗又凌厉,看着是个硬茬儿。

  “这样的头头儿让人有安全感。”耗子倒是和他想的一样。

  说不好是列车的声音像催眠曲,还是晃动的节奏像摇篮,彭亮只记得嘴里有一搭无一搭的应付着耗子,迷迷糊糊的就睡去。

  直到现在,一想起那个闷罐车,就能听到那片熟悉的呼吸。

  感觉头很疼,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彭亮慢慢的睁开眼睛,努力把自己从梦幻中叫醒。仿佛又看见余田靠在那儿坐着抽烟,车门拉开一条缝儿,冰凉的晨风轻轻纠扯着衣襟。看见彭亮醒了,余田向他招了招手。

  “看看吧,多漂亮。”余田吐了口烟,往后挪了挪屁股。

  他就小心的爬到门口,坐下,推推车门。

  冰凉的空气砸在脸上,昏沉的睡意一扫而空。闷罐车正转过山包,南方冬季的山色不似北方那样荒凉,成片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空气湿冷,有薄薄的雾弥漫在田野里,像一道道白纱在天地间徜徉。还有清亮的水塘,像笼着雾水的眸子,梦一样从眼前划过。列车也突然安静,像是怕惊扰了车厢里那片均匀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去前线,那一定是开往天堂… ”彭亮到现在还是这样想。

  车门打开的一瞬,阳光正温暖的照在中国西南第一省会的站台上。强烈的气候反差,让士兵们好奇而兴奋,耗子却不以为然嘲笑他们的大惊小怪。士兵们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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