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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罪释放-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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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所有人中有两个人没有上缴蚊子,或者说没有蚊子可上缴。他们是昨天晚上新来的两个,比我都是晚来的。

    胸部纹着猛虎的年轻人向瘦高个汇报情况:“报告沈老师,全舍三十七人,两个人没有上缴蚊子。”听完报告,我差点蹦出笑声,我觉得看守所很像一所学校。尤其“沈老师”的称谓,是看守所课堂化的重要依据。

    两个没有上缴蚊子的人站到了队伍的前列,跟大家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头发还保留着,而我的茂密的头发也还保留着。

    我感觉他们的命运本来也就是我的命运。

    沈老师(往下,我同大家一样,尊称我们的领导为沈老师)往前走了一步:“除四害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这个蚊子,一会儿吸你身上的血,一会儿吸别人身上的血;一会飞到这个监舍,一会又转到另外一个监舍。我们不自由,但蚊子是自由的,谁能保证看守所上千号人中没有传染病、艾滋病呢?所以,每人每天消灭一个蚊子是必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任务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

    沈老师说到“艾滋病”这个词的时候,我觉得阵营里有了一点轻微的骚动,像一阵风在湖面上吹起了涟漪。虽然是细细的波纹,但我毕竟感觉到艾滋病的危害力好像大家没有不清楚的。

    这里似乎应该感谢艾滋病防护宣传大使们的不遗余力,只有这样的疾病在监舍里也是人皆共知的。

    接下来,猛虎(以下简称纹身的年轻人为猛虎)跨前一步道:“根据规定,没有上缴蚊子的任何人,要接受处罚,现在宣布,给他们两人每人十个耳光。”他讲完后用很刚毅的手势指着面前的两个人。

    猛虎脱下脚上的拖鞋,对准其中一个,左右开弓扇起耳光来,那人来不及辩解,只听他们说我不知道要抓蚊子的,余后的话就淹没在噼啪噼啪的巴掌声中了。

    这时,我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不穿鞋子的,至少猛虎和沈老师都是有拖鞋的。而且他们的拖鞋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最合适的武器。这样的武器不容易联想,却容易隐藏。

    另一位也不能幸免,在噼啪噼啪声中,我感觉两三下是实的,其余是虚的。被打的两位没有出现鼻青脸肿之类的形状,也没有哼哼唧唧,我感觉今天的行为和做派是杀鸡骇猴,给大家看的。

    幸好今天的我,手里有只安徽老人送的蚊子,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是否一定愿意接受今天的羞辱呢?用海绵拖鞋的鞋底打耳光,不管它的重力如何,对人的尊严的践踏应该是不容怀疑的,但是,你能向谁呼喊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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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宏大叙事
    九点多的时候,门口传来呼喊声:“朱长风,接受传讯。”大家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只有这个时候我觉得是存在着的,不管他们之前对于我是否了解,命运的相似性和兔死狐悲的情感使大家默默地为我让开一条路,我感觉这一刻也是处在被关切和安慰的行列的。

    我穿上一件黄马甲,那是区别是否出监舍的标志。

    传讯室在一间比较阴暗的房子,有点像地下室。陈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仅有一张长条桌子,和一张围栏式的特制的椅子。

    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的正面有个栅栏,我就差不多在笼子里了。

    长条桌的后方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很年轻纤细的警员,其实也有中等个头吧,或许我在监舍里看到的狱友都太彪悍威猛了,警察给我的感觉反而有点羸弱和飘忽。

    当我的目光接触到旁边的那位警员的时候,我的头就“翁”的涨了起来,因为那个警员就是那个送我来看守所的中年男子,之前的笔录和取证都是他一手操作的。

    更为严重的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我还当着很多警察的面骂他:“以个人意志代替法律意志!”当时的我觉得特别慷慨激昂,有点像五四远动的**广场上,发表反帝反封建,争取民主自由的演说。

    难得的是,这位看来很硬性的警察竟然没有发作,其余的七八个警察也都保持沉默。然而就在一个晚上之后,材料袋里凭空多了一份法医鉴定。

    就沈老师的话来说,已经铁证如山,插翅难飞了。

    那位纤细的警员在我的诧异中开始问话。

    姓名、年龄、学历、家庭住址等等……

    “你殴打了苏某某,你认为是事实吗?”讯问开始切入正题。

    “我没有殴打,是对方先动手。”我鼓足勇气。

    “对方打你,你就可以打了吗?”追问。

    “对方打我,我也没有打。我只是出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再说不是有正当防卫吗?”我觉得不能改弦。

    “防卫过当也有罪,你知道吗?”纤细的警员保持着高昂的气势。

    “应该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吧,我根本就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下的抵挡行为,根本没有主动击打对方。”我连续用了两个“根本”。

    “那你看这个吧!”纤细的警员终于抛出了最有力的证据。

    他亲自把法医鉴定拿给我看。

    我循着他的手指看到了法医鉴定的打印文本,上面的内容是:苏某某因遭殴打,接下来是三四行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包括化学分子式,最后是导致脊椎骨骼空隙拉长,x级病变,医学鉴定为轻伤字样。

    ……

    他在估计我看完的时候,补充说:“是轻伤。”

    我没有做声,只是感觉他在诱导我承认确实已犯下的罪行,意谓轻伤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伤害行为。

    又似乎在说:“何必这么固执呢?”

    “事情发生以后,苏某某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说没病,法医鉴定怎么有病了呢?”我觉得正常的辩驳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而且当时她要去铁道医院,是她自己的主意,在检查没有病的情况下,她在医生办公室滞留半小时,要求医生给她写成有病。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医生还是没有写下任何病情。这有我部的副经理余春香和员工李志煌可以证明,他们当时陪同去了医院的。”我依然保持宏大叙事的慷慨和娓娓道来的条理性。

    ……

    将近一小时的讯问差不多要结束了,纤细的警员把笔录拿给我看,所问依然,所答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参差。

    我逐字逐句看完了笔录后,我坚定的说“我不会签字的。”

    “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为什么没有写上苏某某先动手和我是出于正当防卫这些内容呢?为什么没有写上苏某某强制医生写病情的内容呢?为什么在证据里从来没有提及苏某某殴打我的凶器——那个卷好的塑料窗呢?”

    “那你说哪里需要改?”

    “不用了,本身就是错误的,怎么改的好?”

    纤细的警员是面带失望的,而且失望越来越深。兴许,他在为不能出色地完成任务而悲哀。

    旁边的中年警察竟然没有说一句话,他好像只是旁观者。我感觉他是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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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色药丸
    早饭后,我听到有人在门口吆喝:“谁要看病,快过来哦!”

    我压根没有想到还能看病。

    我的反应还算及时,到门口的时候,有四五个病怏怏的兄弟在接受医生的询问。

    隔着铁棂,医生问我:“是什么问题?”

    “被打了。”我答。

    “头部,头顶那块。”我用手指引了一下。

    “用什么打的?”医生又问。

    “一筒卷好的塑料窗帘。”我如实回答。

    “打了多久了?”医生接着问。

    “三天了。”我又如实答。

    “什么症状?”医生又接着问。

    “用手接触被打的部位有疼痛感,就是撸一下头发也有疼痛感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头晕。”我对症状的感受很深刻,又比较全面地回答。

    医生稍作思考,把几颗黑色圆球递到我手上,还没说怎么吃,下一病号已经迫不及待跟医生搭上了话。

    回到原位,仔细打量起几颗黑色圆球:黑色圆球一共有四颗,像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那么大小,每个圆球都是两个塑料半球合成,结合部位是用蜡封起来的。

    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记得在小时候懵懂的时期,老是看到父亲不能走路,并且疼的哭泣,听大人们说,那是坐骨神经病痛,是因为超负荷的劳动,并常年在水田里劳作,风雨无阻的代价就是父亲的身体的病痛。后来因为到处求医,父亲的坐骨神经病痛竟然消失了,并能够自如的行走了。而这类黑色圆球也是在医治好我父亲的药丸的行列中的,记得小时候,我没有玻璃弹珠玩,曾经试着拿这样的药丸在一块木板上滚来滚去,后来,父亲看见了,把药丸吃了以后,药丸的包装圆球就留下来给我玩,所以对这个药丸有着无限的亲切感,觉得是菩萨再生的产物,是祥瑞之兆无疑,心里涌起一点喜悦。

    我打开其中的一颗,一个软乎乎黑色药丸呈现在我眼前,这是中药熬合的制剂。我从有点粘湿的药丸上小心翼翼地扳下一块,大概占整个药丸的五分之一左右,我把扳下的药丸投进我的嘴里,一股有点凉又有点甜也有点苦的中药味侵蚀我的整个口腔。

    五味杂成的感觉反而是药的感觉,我坚信这是好药。

    服完药,我不禁回忆起跟医生攀谈的一幕。

    我感觉医生在拿药的当口是很深地跟我对视了一眼的,那是她想从我的眼睛里来判断我说话的真假。或许谎报病情的人也太多了,骗取药物自我安慰的人也太多了。我估计我相对平静的祈望还是得到了她的信任。

    尤其跟医生的攀谈,是我感到作为人的回归。在噤若寒蝉的监舍我到底有没有巨大的恐惧和疯狂的野性呢?无论哪一种的繁衍,我相信都是毁灭。

    医生所问的问题,为什么警察从来不问呢?

    为什么警察总是问我怎么打了人,而从来不问我怎么被人打了呢?为什么在我面前总是不停地招摇这没有来由的法医鉴定,而从来不会问及我的伤情是否存在,是否需要治疗呢?

    然而,这些问题都由这位医生代问了。巨大的愤慨是需要巨大的理性来养护的,而滋养这理性的是你的从来不曾缺席的对生命的良好憧憬。医生的出现,算是憧憬的虚影重新有了质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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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白脸拜师
    不知何时,猛虎窜到我的面前。

    “兄弟,你进来的时候卡上有钱吗?”猛虎好像很会直截了当。

    “有的,但是不多,不到三百。”我有点为自己的窘困感到害羞。

    “晚上兄弟们想吃点宵夜,能用下你的卡吗?”猛虎的口气很柔软。

    “当然可以,你们用好了。”我几乎没有考虑。

    “嗯,到时你要签个字的?”猛虎把程序告诉我。

    “好的。”我觉得不存在不可能。

    猛虎很满意的走了。

    我跟猛虎的谈话大家都看在眼里,我的爽快和猛虎和颜悦色使我很快有了较好的人缘。

    一个新进的脸色苍白的小伙把身体凑向我和安徽老人。

    白脸(以下用白脸简称这位小伙)道:“两位大哥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比你早一天。”我实话实说。

    “为什么事进来?”他巴结地问。

    “打架!”回答完的时候我觉得有点装神弄鬼。但我不知道不说打架又能说什么。

    “小兄弟你是怎么进来的?”安徽老人其实也很想问这个问题的,然而我代劳了。

    “我夺了一个女孩的手机,没有来得及跑掉。”我感觉他在回忆,“我已经饿了三天了,向很多行人乞讨,都没有结果,我饿得眼睛都昏花了,看见一个女孩打着电话从我身旁经过,我不知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夺了她的手机,我拼命的跑,不知怎么回事,我被摁倒了……”

    他的白的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还显着疲惫和惶恐。不等我说什么,他又开启话闸:“我真的从来没有抢过,偷过,我真的好后悔啊,可我当时真的是饿的睁不开眼睛了,我想买点吃的。”

    “你呀,真不值,为了一个手机就坐牢,冤不冤?还有你,”他把身子挪了挪,“为员工讨什么薪水,明摆着是没有的,项目都做不下去了,老板没有赚到钱,能发你们工资吗?”

    安徽老人的话说得我们连连点头称是。

    “我嘛,进来也值了,女儿在北京念大学,我还为女儿在北京买了房子。”安徽老人谈兴渐起,“我搞工程诈骗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失过手,这次也已经拿到钱了,只是没有及时走人,想不到对方那厮还很精明,留了一手……”

    “如何搞工程诈骗?”白脸的好奇心跟我的不谋而合。

    搞十多年工程诈骗不失手,对于在场的穷光蛋们不可能没有吸引力,工程诈骗和抢一个手机实在不是一个概念,虽然目前聚会的地点是一样的。

    “搞工程诈骗一个人干不了,要有工程设计师、会计、老总,还要有比较阔气的办公房,最难的还要有工程现场,如果没有这个,鱼儿不会上钩。”安徽老人如数家珍。

    “别人的工程,你带去看现场,不会露陷吗?”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这其实很容易解决,任何工程完成到某一阶段,都要休养一段时间,比如盖好了一楼,要等水泥干到一定程度,才能接着往上盖;还可以趁工人休息时间,工地上没有人;最绝的是在施工的时候,带人去看现场,只要花点钱买通工头,说我们有人来学习,希望承应就可以。”安徽老人是工程通。

    安徽老人以前做了二十年的工程设计,能绘工程图纸,以及对工程造价预算无不精通,后来不知何种原因,被撵出工作了将近二十年的工程公司,遂开始走上了工程行骗的路程。一走就走了十年之久。

    安徽老人的韬略使白脸犹如刘备遇到诸葛亮,他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白脸连连说:“如果能出去,我一定拜你大叔为师,你一定要收我这个徒弟啊!”

    白脸已经把对安徽老人“大哥”的称谓很自然的改成了“大叔”。

    刚才还真诚忏悔的白脸把未来命运的转机毫无保留地寄托在安徽老人身上。

    对从来没有机会的白脸来说,安徽老人的原本工程师的身份,就足以让他仰慕非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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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点奖励
    晚上差不多九点的时候,猛虎通知我去签字。我看外面的售货员递来一张名片大小的硬卡片。上面手写的一溜字:朱长风,283元。我接过卡片和笔,在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过不多久,有七八个人开始分享宵夜,那是沈老师和猛虎一帮领导人,我不敢去想他们宵夜的内容,但猛虎把半只鸡给我送过来。

    于是,我邀请聚在我旁边的安徽老人和白脸共同分享,他们几乎没有推辞,应该说实在没有一点推辞。

    环顾四周,我见大伙有三五个人窃窃私议的,也有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就是没有什么人看有霸主地位的沈老师他们宵夜吃什么。我赫然感觉到等级的分明,我也立刻明白今天的专宠是暂时的,我只是一个被无端盘剥了利益的不抵抗分子,今天的专宠完全是出于对我逆来顺受愿意接受奴化的一点奖励罢了。

    然而,确实感觉当晚的鸡特别美味。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没有一点颜色的参差,说不出来的酥香,道不出来的麻辣。

    安徽老人说:“这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鸡,肯定是一只放养的鸡,没有赘肉,所以这么好吃。”

    白脸也是展开想象,说:“放养的鸡能跑能跳,筋骨好,到处觅食,绝对吸取了天地日月的精华。”

    我觉得不能不说些什么:“想不到这里的厨师还不是省油的灯,可不比外面饭店的厨艺逊色啊!”

    安徽老人说:“这样也算对得起这只鸡了。”

    白脸又补充道:“这可真是一只优秀的鸡。”

    我被他们的恭维和俏皮哄得有点开心。

    然而,在沉沉睡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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