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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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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文远点了点头,对叶小天笑道:“咱们这一路走得顺畅,按照现在的脚程,赶去葫县应该不会逾期,如今既然到了你的家乡,可要回乡去看看?衣锦还乡,人之常情嘛。”

    叶小天自报的籍贯是铜仁府大万山司,是以赵文远有此一言。可叶小天在大万山司哪有什么亲人。他略一犹豫,道:“算了,公事要紧,家里人会理解的,等我们在铜仁歇下,我再修书一封,托人捎回家去便是。”

    这时又一名扈卫侍从策马赶来,大声道:“公子,前方五里亭有人守候。说是要见叶小天叶公子。”

    赵文远诧然转向叶小天,道:“可是你的亲人迎来了?”

    叶小天在铜仁哪有什么亲人,听了这话不禁心惊肉跳:“可别是薛母那疯婆子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又来与我纠缠吧?”

    叶小天硬着头皮走出去。就见前方路边有座草亭,草亭前站着一个小僮,一见他出来,便笑吟吟地迎上来。兜头一揖,高声道:“恭喜叶老爷,贺喜叶老爷!”

    叶小天一见是他。急忙跳下车辕,笑道:“小竹,你怎在此?”原来这小僮正是铜仁府学教谕黎中隐的贴身小厮,与叶小天打过多次交道,叶小天自然认得。

    小竹笑嘻嘻地道:“奉我家教谕老爷吩咐,在此迎候叶老爷。听说叶老爷中了举,还分派了官职,知府老爷和我家老爷都很高兴,叫小的在此迎候,知府老爷已经为叶老爷设下酒席,准备为您接风呢。”

    叶小天被这一堆的老爷绕得有点头晕,摇头笑道:“小竹,你跟我不必客气,你我故人,还是称我叶公子就好。怎么知府老爷和黎师也知道我来了铜仁么?”

    小竹道:“叶老爷您一路住的都是驿站,昨日所住的驿站里正好有个我们铜仁府的差官,回来提起此事,知府老爷才知道。是以一大早,小的就迎候在此了。”

    赵文远已经下了车跟在叶小天后面,听到这话微微一笑,道:“叶贤弟你接连中了秀才、举人,如今又成为朝廷命官,张知府也是脸上有光呢,不要让知府大人久等,你这就去吧。”

    张知府设宴请的是叶小天,叶小天自然不好擅作主张把赵文远拉上,况且赵文远有播州杨家的背景,也不好同打着田家烙印的张绎亲近,所以叶小天只嘱咐了冬天、遥遥几句,便与小竹一同赶向城中。

    张知府正在后花园里看戏,窦娥唱到六月飞雪时,张大胖子捏着小手帕儿,已经哭得泪人儿一般,陪坐一旁的黎中隐好不郁闷:“这出戏你老人家都看了上百回了,用不用每回都哭啊。”

    张知府用小手帕儿擦擦眼泪,又使劲擤了一把鼻涕,抽抽答答地对黎教谕道:“这窦娥真是太冤了。”

    黎中隐哭丧着脸道:“是啊,是啊!”

    张知府把手帕一丢,伸手去摸茶杯,眼睛还不舍地看着戏台上,恰好一个丫环正在后面给他杯里续茶,一见老爷伸手,赶紧收回茶壶,可是仓促之下还是有几滴茶水溅到了张知府的手上,疼得张知府哎呀一声。

    那丫环大惊失色,赶紧跪倒,叩头如捣蒜地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

    张知府从椅子里猛地窜了几下,可惜腰间肥肉被扶手卡住了,一时站不起来,只好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小丫环道:“贱婢,你想谋害本官吗?把她给我拉下去,活活打死!”

    那丫环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求饶,两个冲上来打算把张知府从椅子里拽出来的家丁转向那丫环,架起她就走,那小丫环涕泗横流,绝望地叫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黎教谕等人坐在那儿一声不吭,虽然他们觉得张知府此举有些草菅人命,可提溪张氏世袭铜仁,张知府就是此间的土皇帝,别看他平时有些呆憨,尤其是自命风雅的时候更是丑态百出,可是又有谁敢笑他?

    知府老爷府上的门子早就得了吩咐,叶小天到了不必传报。是以小竹领着叶小天,前边又有一个张府家丁陪着长趋直入,直接来到了后花园,恰好看见那个绝望地哭泣着被拖走的小丫环。

    张胖子吹了吹白白胖胖的手,见手背上烫出几个红点儿,悻悻地骂了两句,又唤过两个家丁把他从椅子里拖出来,一转身正好看见叶小天,不禁咧开了嘴巴。

    叶小天急赶两步,一个长揖到地。一脸激动地道:“叶小天见过恩师,恩师!许久不见,小天很想念您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可还安好吗?”

    叶小天与张胖子打过交道,很懂得如何奉迎他,他知道称呼张知府为老父母又或张老大人远不如称呼他恩师显得亲切,而且张胖子喜欢附庸风雅,叫声恩师,他一定更喜欢。

    果然。张绎一张胖脸都快笑成了菊花,眼睛眯缝得都要看不见了,他和颜悦色地对叶小天道:“你来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哈哈哈,你此去贵阳,中了举人。又做了官,老夫很开心啊。”

    张绎扭过头,洋洋自得地对黎中隐道:“老夫有眼光吧。当初我就说,这孩子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黎中隐点点头,钦佩地道:“大人慧眼识珠,堪称伯乐。”

    张知府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伯乐是谁?”

    黎中隐呆了一呆,叶小天忙近前一步,笑道:“这伯乐是古时候一位很会挑选人才的人,不过他的故事一向流传于中原一带,恩师您世居铜仁,难怪不知道了。”

    张知府恍然道:“哦,原来是个古人。”黎中隐暗暗擦了一把冷汗,真要是让张胖子当场出丑,这人胸脯挺宽,心眼儿却小,以后就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叶小天又向黎中隐见了礼,明明黎中隐才是他的恩师,这时却只能口称黎师,以示与张绎的区别。

    张知府很开心地招呼叶小天坐下,他才刚被人从椅子里拔出来,又费劲儿地把一身肥肉挤了回去,叶小天道:“我看恩师眼圈儿有些红,可是公务繁忙,没有休息好么?”

    张知府道:“哦!没什么,刚刚看戏,看到那窦娥被人陷害,就要拉上刑场,为师心生怜悯,不免落泪。”

    叶小天道:“恩师当真慈悲。对了,学生刚刚进来时,看见一个女子被人拖出去,哭哭啼啼的,那是什么人啊?”

    张知府恨恨地道:“那个贱婢,连茶都斟不好,烫了老夫的手,拖下去打死了事。”

    叶小天忙道:“学生承蒙恩师提拔,致有今日风光,如今重返铜仁,得与恩师相聚,这样大喜的日子,恩师您大人大量,就不要与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了吧。”

    张胖子对看着顺眼的人,说话还是听得进去的,闻言便摆了摆手,旁边家丁急忙追出去传令停刑。

    张胖子眉开眼笑地对叶小天道:“石阡府、思南府、镇远府平日里都笑我铜仁府无人,连个秀才都出不了。怎么样,我张绎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人,嘿嘿,小天你秀才、举人,轻而易举就拿下来了,依我看,进京考个进士都不在话下。”

    叶小天一听他这牛皮吹的,不禁吓了一跳,赶紧道:“恩师过奖,学生要是进了京,肯定中进士,只是中了进士可就未必还能回贵州做官。学生还想离恩师近些,时时聆听恩师教诲呢。”

    张胖子沉吟道:“唔!有道理,那算了,这进士咱不要了。”

    黎中隐等人面面相觑,心道:“这对师徒,果然一脉相承,自吹自擂的,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啊!”

    张胖子笑道:“为师听说你来,很开心,特意为你摆下接风宴。中隐啊,你们几个先去客厅,本官与小天随后就来。”

    黎中隐等人连忙告退,叶小天知道这是张胖子对他有心腹话交待,连忙倾身向前,做洗耳恭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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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是这样么?() 
台上的戏子们见知府老爷有客人到了,都知机停了下来,呆呆地立在那儿,不知是该退下去,还是继续唱。。。张绎笑道:“继续,换个喜庆点儿的,唱一出《西游记》吧。”

    台上的戏子们赶紧退下去画脸换妆,不一会儿孙悟空便蹦蹦跳跳地上了戏台,锣鼓声又铿铿锵锵地响了起来。

    这出戏是元朝时候就有的一出杂剧,布局及人物的描画尚嫌粗糙,不过故事细节与叶小天所听过的那部《西游释厄传》大同小异,吴承恩的这本书本就是集前贤创作于一体,看着倒也不觉生疏。

    张绎看了会儿戏,便笑眯眯地对叶小天道:“前两天,有个叫徐伯夷的人路过铜仁府,特意来拜访过我。”

    叶小天道:“啊!是他,他是新任葫县县丞。据说与田府关系很密切,恩师您也算是田氏一脉,既然路过铜仁,他来拜访恩师也是应有之义了。”

    张绎笑眯眯地道:“是啊,我可以不理会他,可田家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就接见了他。向他问起今科举子时,他还特意提到了你,呵呵,我看他和你似乎有些过节啊。”

    叶小天道:“学生跟徐伯夷确实有些过节。”

    叶小天把他在葫县时如何与徐伯夷结怨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他本来是个很体面的读书人,却被我弄得斯文扫地,心中岂能不恨,所以在贵阳遇到我后,便屡次三番想要设计害我。”

    叶小天转向张绎,微笑道:“想必徐伯夷并不知晓我与恩师的关系,所以才敢在恩师面前肆无忌惮地中伤我吧?”

    张绎看着台上的孙悟空翻跟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吟吟地道:“有人说,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想算计你的那个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徐伯夷对你的事可清楚的很呢。”

    叶小天道:“哦?”

    张绎道:“他很清楚你是我亲自录中的秀才,所以在我面前对你不但没有只言片语的中伤,反而大加褒誉。不过……他言不由衷不情不愿,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叶小天听了不觉有些意外,既意外于徐伯夷对他做过如许之多的了解,也惊讶于张绎的精明。

    张绎身体痴肥,这自然是假不了的,可谁规定胖成这副模样的人就必须连脑子里也塞满肥肉呢?他附庸风雅。做出的诗狗屁不通,偏偏还自以为高明,这些都不假,但他并不是一个傻瓜。

    张绎皱了皱眉,道:“此人太工于心机,权欲心也重,我很不喜欢他。唉!田家当年着了太祖皇帝的算计,元气大伤,这些年来一直想着光复祖上的荣耀。我看怜邪姬心切之下,有些不择良莠了。”

    叶小天深有同感地道:“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徐伯夷这个人有奶就是娘,毫无节操可言。今天他能投靠田家。来日只要有人许给他更多的好处,他一样可以背叛田家。”

    张绎用肥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微笑道:“不错!怜邪姬让他去葫县,应该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考验此人是否才堪大用,如果可用,才会倾尽全力去栽培他。所以,这是你对付的最后机会了!”

    叶小天虚心求教道:“恩师是说?”

    张绎道:“你们之间的过节,怕是解不开了。而他一旦得到田家的全力支持,你如何还能斗得倒他?如今既然是田家对他的一个考验,就不会过多插手,你不妨竭尽所能,只要他倒了,便是不堪大用,田家自然会抛弃他。”

    叶小天虽然一口一个“恩师”地叫着,却不相信就因为张绎点了他为秀才,两人之间便真的建立了多么深厚的师徒情谊。张绎也是田氏一系,却全心全意为他打算,希望他弄垮一个田家想要重用的人?

    叶小天试探地道:“学生此去葫县,是任典史,徐伯夷正是学生的顶头上司,以下斗上,难!再一个,不瞒恩师,小天在贵阳时,曾邂逅了一个女子,等到两情相悦,才知道她是红枫湖夏家的大小姐。

    学生与徐伯夷争斗,虽然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私怨,可是会不会被田家误以为学生是替夏家出头?田家的势力比夏家大得多,如果田家因而插手,那学生就更没有胜算了。”

    张胖子笑道:“我说过,这是田家对徐伯夷的一个考验,考验他的能力,既然是出于这样一个目的,田家是不会插手的。你不用因此担心田家会出面替徐伯夷扛起来。”

    叶小天半开玩笑地道:“如果是这样,学生就放心了。只是,外人眼中,学生是夏家的人,而恩师您却是田家的人,恩师如此支持弟子,不会被田家误以为您投靠了夏家,给您带来不便吧?”

    张胖子豁然大笑起来,摇着胖手道:“不会的,不会的,贵州大大小小上百个土司,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势力,千百年来就是这样一个格局,已经牢不可破了。

    我这铜仁府周围都是忠于田家的势力,我想投靠夏家,不要说周围这些田系势力不答应,就是我手下许多人也不会答应。千百年下来,我们田系内部各位土司之间互相联姻融合,关系早已盘根错节,用刀都砍不开,除非我疯了,否则田家是不会相信我会背叛的。”

    张胖子端起茶来,笑吟吟地抿了一口,又道:“土司们之间要争,也就是争一争谁的实力更强、排名更高,彼此之间是不会有伤筋动骨的大动作的。哦!这一点,我指的是那些大土司,毕竟树大招风,不能轻举妄动。至于小土司们则不然了,比如葫岭那两位土司……”

    张胖子呷了口茶,把茶杯放下,摇头叹道:“自从驿道开通,葫县就成了我们贵州的北大门,可是那儿有两位世袭的小土司,所以从来没有哪位大土司打过那儿的主意,你以为是为什么?

    因为,他再小也是一位土司。贵州千百年来格局不变,就是因为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很稳定的关系,就像我们面前这座戏台子……”

    张胖子往台上一指,道:“那四梁八柱,就是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其他大大小小的土司,就是下面的基石,谁要是想从中掏走两块砖,弄不好整座戏台就垮了。

    所以……没有哪个土司敢冒大下之大讳,去破坏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是土司们的公敌。可朝廷不同,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从太祖皇帝时起,就一直想拆了我们这座戏台,给皇上他们家在这儿盖个观风景的小亭子。

    那两位土司因为争地大打出手,结果朝廷就趁虚而入,罢黜了两位土司,设县遣流官,如果朝廷成功了会怎么样?那就等于在这戏台下掏走两块砖。又打进了一个楔子!

    这根楔子如果肯好好地留在那儿,那么在它烂掉之前,倒可以起到那两块砖的作用,可是戏台边上偏偏还站着朝廷这个大力士。用大锤不断地把那根楔子往里砸,他想用这根楔子把这戏台子撬垮。所以,土司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这里,然而……是谁拔掉了那根楔子。再砌两块砖上去,却不是非常重用,你明白么?”

    叶小天明白了。朝廷一直想要改变贵州的政治格局,把它纳入自己的直接掌控之下。贵州大大小小百余个土司之间固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们内部竞争,争的只是谁的实力更强、排名更高、影响力更大,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多的资源。

    但是谁也没有那个实力消灭其他的土司,既便有这个实力,也不敢轻举妄动,在贵州掀起“战国时代”;以大吞小,互相搏奕,直至决出唯一的王者。

    因为在他们头上还有一个更强大的势力正虎视耽耽,那就是朝廷。千百年来,中原尽管朝代更迭,却始终会出现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千百年来,贵州的土司们中不乏人杰,有志于消灭所有土司,惟我独尊,可是就因为有朝廷这头雄狮窥伺在侧,这里的势力格局始终未变。

    现在朝廷加快了对贵州的渗透,所有的土司都感到了危机。他们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合作伙伴,既想把这块飞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又想同心协力把朝廷探进来的手推出去。

    所以,在没有人能控制葫县之前,他们会争先恐后地下手,但是一旦有人先做到了,他们又会从竞争对手变成这个人的支持者,全力维护他,不让朝廷再有机可趁。

    想到这里,叶小天缓缓点了点头,道:“学生明白了,多谢恩师指点。”

    张绎摆摆手,笑眯眯地道:“明白就好,所以,此去葫县,你好好做、大胆地去做,葫县是贵州的北大门,更是我铜仁的前门儿,徐伯夷这个人我很不喜欢,我更喜欢由你守在那里。”

    叶小天站起身来,长揖到地。

    张绎道:“你去吧,先去跟黎中隐叙叙话,嘿嘿,老夫抢了他的得意门生,这老家伙嘴里不说,心里一定幽怨的很呢,老夫一会儿再过去。”

    叶小天恭谨地道:“是!学生告退。”

    旁边走来一个小丫环,引着叶小天向客厅走去,张绎转向戏台,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戏。过了一阵儿,一个头戴浅露、身穿一袭白衣,身姿极其曼妙的女子从戏台后姗姗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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