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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之约-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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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年镇反结束,紧接着,三反五反运动又开始了。
这年的春节前后,刘青山、张子善的事件震惊了全国,同一时间,惠济河北岸的县城里,县长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封举报信,举报河阳集乡长蔡大牙作为党的基层领导干部,腐败堕落,欺压百姓,利用手中的权力,大搞镇反扩大化,强奸妇女,草菅人命,其中就提到父亲的妻子莲之死。
信是匿名信,没有署名,信上的内容传开后,就像引爆了一颗定时炸弹,在惠济河两岸掀起轩然大波。有人说,这回运动来头大,蔡大牙看来小命难保。也有人说,他也作够了,早该有此一报。也有的人,说可惜了,当年曾经一条好汉,威震惠济河两岸,反动派提起来都吓破胆,那是立过大功的……总之所有人都认定:蔡大牙这下是碰上茬口,非栽不可了。私下里,就有人把这事跟我父亲陈朴真联系起来。多年以后,也还是老王告诉我,那封匿名信,不会是你父亲所为,你父亲陈朴真,那是个把情义看得比命都重的。
然而,这封匿名信引起的震荡还没过去,紧接着,正月十五刚过,又一封举报信送至县长的办公案头。与前不同,这封信举报的是陈朴真。写信人举报陈朴真参加过国民党保安队,有重大国民党特务嫌疑。
一时间河阳集黑云密布。与前次举报信的内容传出后不同,这次大家不再议论,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再不敢说话。很快,蔡大牙被宣布撤职开除,交司法部门处理,同时,陈朴真也被隔离审查。为此,县里派了工作组,专门调查处理此二人之事。
老王说,那之前,蔡大牙在县里是有名的一霸,他自以为劳苦功高,全县无一人可比,最是不把县里那群白面书生放在眼里。无论什么场合,蔡大牙但凡提起他们——除了裆里有根棍他们懂得啥叫枪?几乎每次在县上开会,他都喝得酩酊大醉。醉就醉了,还到处发酒疯。有一回在县上,县长正在做抗美援朝的动员报告,他上去就抢了话筒,说你也懂什么叫打仗?要打仗你们还得听我的!不信你问问全县的老百姓,谁不知我蔡大牙?县上的那些干部,早在心里恨死了他。
这回县里派来的工作组长姓李,正是当年淮海战役支前时参加革命的学生娃。那天姓李的组长同你父亲谈话,说这次运动,河阳集的重点是你们俩个,现在对你来说,首要的是先同蔡划清界线,把他的事情交待清楚,下一步对处理你的问题会有利些,这也是组织上给你的一次机会。李组长又说,这些年你同蔡关系密切,他的情况你应当最了解,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将你所知道的蔡的一些反党反革命罪行揭发出来。
当时你父亲就朝那姓李的瞪起眼,说,我同他一个战壕里滚了这多年,他是啥样人我可以说最了解,你说他是腐化堕落,草菅人命,这些都是事实,但是反党反革命不可能。
那组长就笑笑:难怪有人说你政治觉悟不高,身上太重的江湖气,我现在是警告你,也是为了挽救你,你不要执迷不悟,这是党内不流血的战争,在这样和平年代的战争中,希望你经受住党组织对你的考验。
老王说,说句心里话,要说你父亲不恨那蔡大牙,那是不可能的,当时我猜他心里起码有几分钟是痛快的——那个蔡大牙终于没得到好下场。但是恨归恨,同那群学生娃比起来,你父亲同蔡大牙,一起枪林弹雨中过来的交情,那叫和尚不亲帽子亲。
那姓李的工作组长,开始大会小会地讲,现在有的同志,还在一味的执迷不悟,同阶级敌人划不清界限,如果他一定要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我们决不手软!
这话说了之后,再找你父亲谈话,便直截了当:现在群众举报,你是国民党特务,根据你的情况,早年参加过保安队,历史上也有可疑之处,组织上有理由相信,你和蔡大牙原本就是一伙,你们是一个反党特务集团。
你父亲倒也干脆,说,那你们看着处理吧,反正我现在啥人都没了,就还剩一个老娘。
后来还是县上的岳县长保了他。岳县长虽然也是学生干部出身,却是地方干部,睢杞战役时跟你父亲有过几天交情,淮海战役时去了徐州,解放后调回来的。他说陈朴真苦大仇深,当年一家人几乎都让反动保安团杀光了,这样的人不可能是国民党特务。
人情讲下来了,你父亲走出隔离间,恢复了工作,然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工作组还是要考验他。经调查取证,蔡大牙作为党的干部,严重堕落变质,在群众中造成的影响极坏,已经到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证据确凿,本着此次运动少数从严的原则,工作组决定让陈朴真作为主要行刑人员,对蔡大牙执行枪决。
曾经的战争生涯,你父亲也算是杀人无数。但是这一次,他不敢犹豫,却也不能不心存犹豫。工作组跟他谈过话之后,你父亲要求给他两天的考虑时间。
那天深夜,他隔窗叫那通讯员。等到通讯员进屋来,他又说没事没事。第二天,我发现他一个人喝闷酒。他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大家偶尔一聚,最多也就三五杯。可是那天,我发现他喝得烂醉。他醉酒之后不发酒疯,只吐得昏天地黑,然后蒙头大睡。
那时候我们都在乡里吃住,你父亲一个人闷在屋里,工作组的人时时地监视着,他跟谁都不能多说一句话。那天傍晚的时候他去厕所,恰好工作组的人都去吃饭了,院里没有人,我悄悄跑过去,就对他说了一句,我说朴真你别傻,那蔡大牙不值得你惋惜。
你父亲说我不是惋惜,我是下不了手,你知道,我跟他一起死人堆里滚了这多年,亲弟兄一样,虽说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并不想用我的手去杀他,我这双手是杀国民党反动派美国佬土匪恶霸的,怎么能杀自己人?
我那会儿急死了,全身都涨得冒火,我着急地对他说,你这话也只对我说说,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都啥时候了?你还跟他说自己人?你不要命了?
你父亲只是叹息,说,我现在根本就不把我这命看多金贵,要不是还有一个老娘在,我才不听他们那一套,爱咋咋!
我那会儿对蔡大牙心里早有恨,恨他太恶霸,莲的事上,我都恨不得杀了他!那做的能叫人事吗?亏他跟你父亲还有多年的交情。当时我对你父亲,也是说不出的恨,恨他一个男人家,如今到了这一步,论公论私,都不该再犹豫。便忍不住劝他:现在看这形势,跟前些时的镇反是一个样,政府下了决心,非杀几个不可的!蔡大牙他这一回是在了册,谁也救不了他,就不死在你手上,他反正也是一个死,你何苦为他陪葬?再一说了,他蔡大牙死在你手上,那是罪有应得,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你要再这样婆婆妈妈,人倒不说是你仗义,倒说你不像个男人了!
15、恩怨兄弟狱中酒
临行刑的前几天,我父亲来到关押蔡大牙的地方。
一年前,就在这个地方关押着莲的大,那个老瞎子。
没想到时间刚刚过去了一年,蔡大牙也被关进了这里等死。
我父亲是偷着来看他的。一般规矩,要执行死刑的人,是不允许同受刑者见面的。何况他同那蔡大牙,又有那层说不清的关系。然而陈朴真买通了看守人员,来同蔡大牙见了最后一面。
蔡大牙还是那样子,只是胡子长了些,头发显得几分零乱,人还是挺直的腰背,一副虎死不倒架的样子。
他一见我父亲,就说,你来做什么?我不愿看到你。
陈朴真说,毕竟多年的弟兄,我来只是想问问,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我知道你是趁了心。
我也是没想到。
滚你娘的蛋!算我这些年瞎了眼,没有认清你,难怪你当年被瞎马骂为二尾子,原来是个大叛徒。
这话激怒了陈朴真,就算我是叛徒,可也没祸害人家女人!
蔡大牙忽地回过头来:你到底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你走到这一步,跟她的事无关。
蔡大牙盯了他一分钟,摇摇头:你真的不记恨我?
陈朴真没说话。
蔡大牙得寸进尺:那我就看你够意思一回——把我从这里放出去!
陈朴真也盯了他一分钟:你也有怕死的时候?
蔡大牙哈哈大笑,露出他那口大黄牙:我什么时候怕过死?我不过觉这么个死法太窝囊,有种咱战场上见!知道你会来看我笑话的,可惜你看不上——我蔡大牙就是死八回,眼都不会眨一下!
陈朴真顿了一下,才说,你放心走吧,你的家属孩子我会尽量照顾,但只要有我活一天,不会让他们冻着饿着。
滚球蛋!我才不要你来这里猫哭老鼠假慈悲,我死后我的家属如何,那是他们的命,爱咋的咋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管得了他们一时,还能管得了他们一世?有这份孝心还不如弄点酒菜来,咱俩在这喝一壶,也算弟兄们一场,给我送了行。
陈朴真叹口气,早给你带来了。
不早说?蔡大牙立刻眉开眼笑。
看守房门外一个大食盒,陈朴真叫人弄进来,俩人就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时刻,像一对没有任何隔阂的同胞兄弟一样,对斟对饮起来。
一边喝酒吃菜,蔡大牙扬起他那油乎乎的大爪子,朝我父亲拍了又拍,说,还是老弟你最了解我,知道我这辈子最喜欢两样物件——酒和女人,不对,还有一件,就是我的宝贝枪!现在我越来越想念咱一起打仗那阵子了,天天玩枪放弹,那才叫过隐,才叫活得有滋味。跟你说句心里话,现在这样日子,半死不活的,我早活腻了。十天半月的,不听一声响,天天守着一个黄脸婆,早晚喝点小酒,还得看人脸色,拿捏得跟个小媳妇似的,活着啥意思?球!喝!看你那没出息样,干了干了……
父亲原本没多少酒量,禁不住那蔡大牙连讽刺带挖苦地劝酒方式,不知不觉就有点高了,末了竟对着蔡大牙嚎啕痛哭:老兄啊,你知道,我除了一个老娘,是什么亲人都没有了!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亲老兄的,常言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谁想你这个家伙竟然祸害到我头上!
那蔡大牙也是早有了醉意,听他这样酒后吐真言,竟也流了泪,摇着头说,兄弟我也实话告诉你,我那会儿见了你的阵亡通知书,掉了泪的,想着你真的回不来了。那样一个女人,天生是给男人预备下的,多少年了,那是我嘴边上的肉,过去因为你陈朴真,我蔡大牙不敢吃,不光不敢吃,还替你看护着,谁也不叫吃。眼看着你回不来了,我不吃白不吃,晚吃不如早吃……如果早知道你能回来,早知道你对她那样认真,她就是天仙玉美人,我急了找老鼠窟窿去,也不会去碰她!可惜现在说这话也晚了。
其实蔡大牙那天是装醉,按他的量,那点酒也才湿了地皮,根本醉不倒他的。可他想醉,想醉后引出陈朴真的真话来。他要死个明白。他知道陈朴真也是装醉,他没有对他说真话。俩人在心里,都知道真话是什么,可都没有说,到了,都留了那么一点,为了兄弟情谊,也为了各自的尊严与担当。
早在那个叫莲的女人死在他蔡大牙手上之后,蔡大牙心里就有了预感,知道自己这事做坏了。可他没有想到,陈朴真真的还活着。
那天在乡里,当听说陈朴真回来了时,他便感觉脊梁骨一阵凉意,知道完了。不过那时候他多少还有一点侥幸,希望陈朴真念在他们枪林弹雨吻颈之交的份上,不记他的仇。然而如果那样,他也知道,陈朴真便不会再是陈朴真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死对他来说也算得是一个解脱,末了,他终于眼圈有一点红红地,说,朴真兄弟,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能混到今天这样子,也算值了,死而无憾。这往后的事,虽说各人是各人的命,我死后,你嫂子和你侄子那里,有时候你还是要关照一下,至于我么?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你明天手下利索点就是了。
最后,他就从怀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丝绸来,那是曾经同枪一起带在身上的擦枪布。
这会儿,擦枪布被他团成了一团,他将那一团递给陈朴真,说,朴真,我对你说实话,当初我真没想到要杀她,女人我经多了,开始都别别扭扭,就好像不别扭别扭,就显不出她们多金贵似的,只是这个女人,她忒过分,差点没把你老哥下种那东西给拧下来,我不说你也知道,男人哪里都不怕,怕的就是那地方给人当把柄攥手心里,你说这女人,她不是找死嘛!好,我这一不留神,手里的老伙计,它先就冒了火了!你瞧这事闹的,这会儿想起来,多少是有点对不住。
我父亲接过那红绸包裹,捏了捏,当中有颗硬硬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来,是一粒子弹壳。那蔡大牙便就从头至尾,对陈朴真说了那天发生的事,末了他说,咱这辈子玩枪玩得也算过瘾,这子弹壳,那天女人的尸体抬出去,我在那床里找到的,当时这上还沾着脑浆,咱给洗干净了,说不清为啥,就把它留下了。
陈朴真攥紧了那子弹壳,对他盯了好一会儿,站起来,一句话没说,走了。
蔡大牙听着他的脚步声去了,门关上了,突然站起来,扑到门上的栅栏窗前,两手抓住铁栅,大声喊道:你别走,你给评评理呀!这样的女人,难道我不该打死她吗?凭什么要我给这样一个下贱女人抵命?
陈朴真已经快要走出看守所了,听到这话又煞住脚步,一步一步走回来,他脸色煞白煞白,牙咬得咯吱吱响,他一直走到蔡大牙面前,一字一字说:你听着,我现在就想打死你!
16、
那天是个阴雨天,白蜡条的河堤两岸,远看去黑压压的,像糊了一层淤泥。近看去全是人,人的头发人的衣服人的眼神与脸色……一色的灰暗因又浸了一层细雨,看上去竟就黑乎乎的。
人是挤挤撞撞地站在河堤和坡岸上的,因为人多,就不时地这儿那儿凸出来一块,往那河道里涌,就像要把那河填了似的。河里呢,也是黑压压的,就连那船上也都站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揣着一个想法,就是要亲眼看一看,惠济河两岸的风云人物蔡大牙怎样上路,还要过瘾地目睹一回,当年那个死里逃生的陈朴真,曾经同蔡大牙有过生死之交的,他怎样亲手毙掉他的老上级老战友。
人们是一早就来了的。方圆数十里的乡亲,兴头超过了近年来任何一次的大小###。远道的一些人家还拉着车,扶老携幼地一车老小。河滩上呢,就像是一场精妙绝伦的好戏,那角儿,响器,还有噱头,都是千年等一回似的。
就像是每一场好戏一样,开场的总是锣鼓家伙——大喇叭响起来了,几十个民兵把五花大绑的蔡大牙押上河滩。
蔡大牙那天穿了一身白棉布衣服,对襟的式样,粗布的扣子横在胸前,一排一排,密密的,总有十几道,像一支整齐的队伍排列在那里。人都说蔡大牙有一个贤慧的妻,就这身送行的衣服,得见了一斑。
乍一见之下,蔡大牙的样子跟过去就在这个地方枪毙的那些土匪恶霸没什么区别,身上的绳索也是扣在他那身彪悍的皮肉里的,胳膊和肩背那里,鼓起了一个又一个肉包。脖子和额头上呢,青筋暴突着,细蛇爬上了头面似的。他本是个大个头,一米八几,平时最是威武强壮,一头雄狮一样的,这会儿因为愤怒,也因为绳索的勒捆,就让他像一只憋足了气的大轮胎,随时都会引爆了似的。同过去那群没有骨头的软耷耷的地主恶霸们不一样的是,他是腰背挺直的,宽大的国字脸略显苍白,棱角仍是刀刻一般,下颌仍是向上翘着,万事都看不在他眼里的样子,一边走一边还身子往上蹿着,极力要挣脱的样子,一副说不出的张狂,嘴里吐着白沫,一路走一路骂:老子革了一辈子命,最后把自己的命也革了!好啊好啊,他娘的好啊!
他骂陈朴真:你这个叛徒!人说明枪能躲,暗箭难防,为一个娘们,你就朝死里整我,有种姓陈的咱俩刀对刀枪对枪地干,背后开枪算什么手段?你这个胆小鬼!有种你朝老子胸前来!
过去来这里的犯人,都是被带到河滩上跪了,一个个的勾着头,未死先蔫的样子,然而今天,蔡大牙却是一直挺挺地在那里,因为在一个该跪的地方,他一直是站着的,就显得有一点突兀而孤独,人群中就发出了一阵阵的喊,所有的喊声是两种意思,一种蔡乡长走好,我们来给你送行来了!另一种是蔡大牙,你也有今天啊!你这个比土匪还土匪,比恶霸还恶霸的大坏蛋!两种人一开始只是朝着前面喊,喊着喊着互相撕打起来,工作队一看要闹事,急忙鸣了枪,说谁再闹拉过来一块枪毙!两派人才都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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