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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之鱼-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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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四个手执灭火器的兰那男人冲了进来,随着一声尖叫,玛琳一下子跃进了浴室,可惜为时已晚。



  虽然火已经扑灭了,但这些人还是轮流向这堆烟雾弥漫的灰烬挤压出白色的泡沫,扑灭了散发浓烟的天花板,还有烧焦的帐子上的零星火苗。



  鲁珀特也跑了进来,后面跟着莫非、马塞夫妇和薇拉。只有戴着呼吸机面罩的本尼,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大家趟过一滩水,叫喊着:“出什么事了?”



  “一切还好吗?”



  玛琳套上柏哈利的衬衫和一条平脚短裤。当她走出浴室时,她看到了一张悲哀的脸:埃斯米。



  柏哈利注视着玛琳带着女儿离开。她此刻心烦意乱,对柏哈利的问询和道歉只是摆了摆手,一言不发。破碎的帐子已被拖走,燃烧殆尽的被褥已拆掉了。柏哈利面前湿漉漉的床垫,令他回忆起儿时的一段羞愧时光。



  “你在想着什么?”



  母亲和玛琳同时尖叫着,太阳穴渐渐胀痛起来。



  他无法入睡,只得坐在单人床边抱怨:“Sod’slaw(索德定律),该死的索德定律!”



  ——如果什么事有可能变糟,那它必定会发生。



  柏哈利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朱玛琳,她弯曲的身上只有一条不足以蔽体的浴巾,看上去是多么地羞愧。她恳求和女儿一起回到房间等待。埃斯米仍然立在走廊上,一言不发,神秘莫测。



  一个钟头后,柏哈利喝掉了最后一瓶香槟,这是他以高昂的价格在亨利希那儿买的——它本该用来庆祝他和玛琳爱情的开始。



  他丢下空瓶,在箱子里翻找那瓶在飞机上买来的免税酒。JohnnieWalkerBlack约翰尼·沃克·布莱克,来自苏格兰的孤独夜晚的良伴。



  外面的菩提渔夫显然已醉到骨子里了,他们开始用唱歌剧的嗓音大吼。在由湖泊和漂浮着的屋棚组成的舞台上,他的小夜曲响亮地回荡。而听在柏哈利的耳中,这曲调犹如世界万物的哀号。



  沃特向他们保证过,清晨的起床铃将会物有所值——



  “圣诞节的日出,是你们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好礼物。我们将乘坐两艘小艇,前往湖中一处美丽的风景。穿得暖和点儿,一定要穿比较坚硬的鞋子。不要穿凉鞋,我们将要走一段路。日出以后,我们将参观各种工厂,有造纸的,纺织的,还有制作方头雪茄的。你们要带上相机和一点零食。如果你不能在六点十五分上船,那么我就当你喜欢多睡一会儿,那样我们将在吃午餐的时候,在这里的大厅碰面。”



被抛弃



  又是一个兰那王国的清晨。



  五点半,除柏哈利以外,每个人都起身吃了早餐。柏哈利在听了大半夜醉酒渔夫的歌声后,终于在凌晨四点进入了梦乡。他血液里的酒精太多了,直到中午十二点才从宿醉中醒来。



  也是在中午时分,旅馆的另一端,亨利希也刚刚醒来,他总是习惯晚睡晚起。他冲了一个冷水澡提提精神,穿上丝织长裤和衬衣,蹬着高档便鞋走进餐厅,向用午餐的客人们致意。他惊奇地发现,大厅里除了“电视明星”外空无一人。



  “他们还没有回来吗?”



  “显然没有。”



  柏哈利苦涩地说道,啜了一口咖啡。



  “你落后了?”



  “显然是。”



  亨利希走进他的办公室,向三个伙计布置今天的工作。他瞥了一眼沃特给他的日程表:日出和早间购物只有几个钟头,他们应在十点半之前回到旅店。



  难道他们买了更多的圣诞礼物?



  伙计们告诉了他昨晚的火灾。



  “有人跳进湖里吗?”



  大家都笑了,不过那个男人的确吓得跳了起来。还好房间的损失不大,刚刚更换了天花板上烧坏的部分。



  亨利希挠了挠头,他本来要买一顶防火的帐子。不过一个老板的儿子,坚持要他采用部落制作的帐子——这已是旅馆第三次失火。



  “挂起帐子,但是把蜡烛拿走。”亨利希说。



  “‘电视明星’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女人,”伙计们告诉亨利希,“一个裸体女人。”说完他们吃吃地笑了。



  “哪一个?”



  伙计们回答:“那个中国女人。”



  亨利希点点头,肯定柏哈利的品味。



  “另外很抱歉报告您,老板,我们又发现了一宗失窃。”



  “这次是什么?”



  “自行车发电机,但这次他们丢下了自行车。”



  “屋子没有照我的要求锁上吗?”



  “锁被斩断了,断口很干净。”



  “看门狗怎么了?”



  “还在围栏里,不过正嚼着新鲜的骨头。”



  亨利希数了数过去六个月失窃的东西:一台小电视机,用来非法接收国际频道的卫星接收器,一辆自行车,手摇的手电筒,一些丰田十二伏电池,一盒姜味的瓜子,以及如今的自行车发电机。



  “进城看看发电机是否在黑市上。”



  但亨利希知道发电机几乎不可能被找到。他将向美国“电视明星”收取两百美元的火灾损失,虽然修复这些损失只需要不到十美元。他将用剩下的钱买一台新的发电机,或许这次是一台燃料发电机。



  对于任何问题,你只需要变得更有创造性一些,总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边缘



  中国人对于边缘有古老的审美,我父亲曾向我背诵过一首李白的诗——



  湖与元气连,



  风波浩难止。



  天外贾客归,



  云间片帆起。



  龟游莲叶上,



  鸟宿芦花里。



  少女棹归舟,



  歌声逐流水。



  而在我六十三岁这年,我的美国朋友们就站在那个边缘上。



  黎明时分,薄雾升起,犹如湖泊在呼吸。而远处烟气缭绕的山峦,渐渐淡去,只剩渐浅轮廓,灰的、紫的、蓝的,直到融化在牛奶般的蓝天里。



  小艇的马达已经关闭,四周一片静谧。湖面倒映的山峦,令朋友们回忆起他们忙碌的生活。这是怎样一种不曾有过的宁静?



  “我感到世界的嘈杂仿佛停止了。”



  朱玛琳小声说。然而她又猜想柏哈利究竟出了什么事。昨晚他是否彻夜未眠,正如她一样呢?她瞥了女儿一眼。即便允许她早餐破例吃那些禁止的食物,咖啡蛋糕、油炸圈饼和可乐,但埃斯米还是不说一句话。



  母亲和柏哈利的事让小女孩感到面上无光。他俩看上去太愚蠢了,他们毁了整个屋子,几乎杀了自己。而这里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没法处理这事。”



  玛琳告诉女儿,然后几小时不再看她,这让她感到胃疼。好吧,现在让妈妈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伙计们,这真是太值了!”



  怀亚特说。温迪点了点头,她面色一片安静。



  海蒂自从谋杀案后再没有过这样的平静。晨雾将她的烦恼带到九霄云外。她第一次没再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比如翻船……不,她把这些东西赶出脑海,转过脸来面对层层山峦。



  佛的教义在这里似乎是真实的。



  薇拉想生命只是一种你必须舍弃的幻觉。随着不断长大,她意识到自己在面对死亡的问题上,看法有了转变。



  年少时,死亡不过是哲学上的意义;年过三十,它是无法承受的将来;到了四十岁,它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而在她五十岁时,她已能用更加理性的方式去面对死亡。



  订立最后的遗嘱、逐条记录财产、填写器官捐献表、详细准备生前的遗嘱,当她到了六十岁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对死亡的哲学理解。死亡并非是失去生命,而是经过一系列的舍弃而达到的顶点。



  你必须将自己从空虚、欲望、野心、苦难和挫折,以及一切自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如果你做了,那么你便会消失掉,不留痕迹地离去。



  正如黎明时萦绕于湖面上的晨雾。



  我对这个想法感到惊骇。蒸发?这会发生在我身上吗?我想要延伸,去填满那片虚无,去收回一切我失去的东西。



  我想用所有我尚未说出的话填入这片宁静。



紧急调查



  造纸工是第一个向警方报告看到过失踪游客的人。



  “你是在他们失踪前还是失踪后看见他们的?”警察问。



  “应该是失踪前,”造纸工答道,“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我看见过他们?”



  他们站在造纸工房前,房子是一间有六根柱子的屋子。那些游客曾来参观过他是怎么造纸的:他提起一只桶,把捣碎的桑叶倒在有木框的丝布上,接着他拿起一把木铲,将“黏土”均匀细密地抹在布上。



  他现场示范给警察看,还拿了一点花瓣和蕨类植物洒在丝布上,显得鲜艳迷人。



  造纸工说那个带着一条狗的漂亮小姑娘非常喜欢这东西。



  他走向另一个已经晒干的木框,揭下一张粗制纸,这种纸在美国的文具店要卖到十美元。你能相信吗?十美元。无论如何,那是他们告诉他的,尽管他只要了他们一百块。



  小女孩刚拿起一张纸,那个中国女人,想必是她妈妈,便要掏钱买下来。那女孩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看她,就像她妈妈不存在一样。女孩发现了用同样的纸做的遮阳伞,这东西在游客中很受欢迎。中国女人又想给她女儿买一把,仅仅是因为女孩朝它看了一眼。在她妈妈付钱之后,小女孩笑了——虽然还是没有看她——我告诉你,美国孩子太容易讨好了,而他们要选的东西也太多了。



  雪茄烟厂老板也说美国人来过。他知道他们是美国人,因为没有一个人吸烟,并且他们对上了漆的雪茄盒,似乎远比里面装的雪茄更为赞赏。他们礼貌地看着女工们制作雪茄。



  此时警察停止询问,开始赞美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这女孩有一张甜美的脸庞和猫一样大的眼睛。她取出一片唱片形的雪茄叶,熟练地把烟草和木质根的混合物,还有多层玉米壳做成的过滤嘴卷起来。



  老板使劲回忆着:一个留长发的高个男人买了一打雪茄,是为了可以免费获得一只雪茄盒。当他点燃一支雪茄开始吸时,有个黑人女人十分沮丧。还有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在脖子上开了一台呼呼运转的小型机器。



  雪茄厂老板总结道:这些外国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几个丝织厂的女工也肯定地说,她们也见过这些外国人。她们的工作是从蚕茧中缫出丝来。她们说有个黑人女人和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人非常好奇,还问了不少古怪的问题。她们问到她们的工作时间。



  “只要是有阳光就工作,”纺纱女工答道,“黎明到黄昏,天天如此。”



  “那么工资呢?”



  “每天两百到三百块。”——还不到一美元。



  那如果她们生病或是受伤怎么办?会支付给她们多少钱?



  “不工作的日子当然没有钱。”



  她们告诉她。这些问题多么愚蠢!警察也跟着点头。



  丝织厂二楼要吵很多。这里都是年轻女人,因为是织布女工,必须得有力气操作织布机。她们说那个黑人女人十分惊讶于她们的技巧,游客认为她们的身体几乎是机器的延伸。



  一个年轻女工迅速地将双脚在织布机的内外踏板上来回移动,舞蹈似的把脚弯曲成弓形。同时她的双手以另一个节奏工作,用恰到好处的力量牵引一串细线,让穿线机往复运动。



  这项工作要求极高的注意力和协调性,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将敏锐的目光保持这么长时间。从破晓到黄昏,女工可以完成整整一码长的,图案精巧复杂的丝绸。这些丝绸以十美元的价格出售,给公司赚取了丰厚利润。



  她们告诉那个黑人女人,她们喜欢这项工作,始终不变本身就是一种满足,每天看见同样的织布机和线轴的平静,身边相同的工友,相同的木墙和高高的屋顶。只是偶尔会有雨水敲打屋顶,像神的手指的声音,这是小小的,但是令人愉快的侵扰。



  其中一个女工告诉警察:一会儿工夫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只留下强烈的气息。一定是被神抓走了。



通往天堂之路(1)



  好了,让我叙述事实经过吧——



  早上九点半,我的朋友们结束了对织布厂的参观。他们回到了码头上,准备登上小艇。



  “我们的下一站,”沃特向大家说,“是我给你们的圣诞惊喜。我们可能需要稍稍往里再走一点,但我想你们会非常喜欢的。”



  每个人都喜欢“圣诞惊喜”,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音节组合啊。黑点和老手也听到了,这些美国人是如此轻易地应允了邀请。



  一个惊喜可能是任何事情。



  沃特所准备的“惊喜”,其实是去参观一所学校。那里的孩子们练习用兰那语演唱“鲁道夫和红鼻子驯鹿”。他和那儿的老师认为这将会是一件大好事,不论是对孩子们还是对外国人。



  他会把所有十二月份的旅游团带到这里,并建议他们为学校的图书馆作一次小小的捐款。即使这所学校并不正式庆祝圣诞节,但作为“拜访兰那王国”计划的一部分,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到兰那王国,从而改变外国人对这里的印象,也是他们的义务。过去沃特带来的两个团,声称这是他们旅程上的亮点,他们说这样的参观使他们的内心深受感触。



  当我的朋友们在码头上等待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卑微的盛典,将会是他们的圣诞惊喜。他们很不耐烦地等待,看是什么样的敬畏或娱乐在等着他们。但正如往常一样,又有人迟到了,这次等待的是鲁珀特。



  “你应该买块表给他。”薇拉尖锐地提醒莫非。



  “他有表!”



  “那就买一个有定时器和闹铃的。”



  莫非不耐烦地说:“他的表有两个定时器。”



  这时黑点也走下了船,要帮沃特找到那个男孩。两个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约定十五分钟后回来。



  码头旁还有兜售小饰品的卖主,在这里可以买到漂亮的漆器,并欣赏独特的民间艺术。



  本尼和女卖主正一门心思地讨价还价,莫非、怀亚特和马塞先生则在码头上吸起了雪茄,评价它们的味道介乎于香烟和大麻之间。埃斯米沉迷于妈妈买给她的礼物,她还发现了一袋可以和小狗分享的红烧火鸡肉干。



  不到十分钟,他们看见戴着棕色腰布的船员和鲁珀特一起返回。男孩说他正在给当地人表演纸牌戏法。



  “我不是告诉过你,任何人都要集体行动吗?”莫非向儿子呵斥,“你不可以一个人溜走做你想做的事。”



  鲁珀特解释说:“他们求我表演给他们看。”



  “诚实点!”



  莫非又开始那一套关于责任的说教:让十一个人等候自己是多么粗鲁无礼。



  “是十个,”鲁珀特争辩道,“柏哈利不在这儿。”



  “那沃特呢?”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对了,沃特去哪儿了呢?



  十五分钟已经过了,又过了半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结果,船夫“老手”又去寻找沃特了。



  五分钟后,他笑容满面地回来,和黑点迅速交流了一番。



  “好的,不用担心。”



  黑点打手势让游客们上船,但并没有说沃特在哪里,他含糊地指向湖对面:“我们要去那儿。”



  “嗨,”埃斯米说,“他说英语。你们注意到了吗?他说英语!”



  没有人留意这小女孩的话,他们认为每个人都会说几句英语。



  “沃特究竟在做什么?”马塞先生大声说。



  黑点神秘地笑笑:“圣诞惊喜。”



  秘密的援助者告诉他:那个男孩不会心甘情愿地来。刚才,黑点还在担心如何才能说服“小白哥”,告诉他这是上帝的召唤。但秘密的援助者给了他们一条有用的建议:这个男孩不愿意来,除非所有人都和他一起来。



  看看这是多么容易啊。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但还是愿意跟着他前去。



  朱玛琳告诉女儿:“沃特肯定在做着准备。”



  但埃斯米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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