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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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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寂中,死神踏着清晰的脚步难以抵御地临近了。

  弹药差不多已经告罄。张玉晨甩掉打空了子弹的驳克枪,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牛角柄左轮,拧开,枪膛里还剩四颗子弹。

  暮色里,左侧崖顶上,突然弹起七八只钢盔。

  张玉晨身边一个伤员端着三八枪扑过去,被一阵冲锋枪子弹打倒了。

  张玉晨一个滚翻,闪入一块大石头后面,抬手一枪打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国军士兵;紧接着,又“当、当”两枪,把子弹射进了另一个大个子国军士兵的胸膛。

  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张玉晨失血的面容透出一种理性的安宁。她缓缓举起右臂,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个青年军官领着四五个士兵围过来。

  一张熟识而陌生的脸。一张遥远而亲近的脸……

  他?他……张玉晨茫然地盯住了他。

  那张脸推出同样的茫然和惊愕。

  “把枪放下!”

  断喝声惊醒了张玉晨。她几乎是本能地挥出右臂,把枪口指向那军官。

  青年军官一个滚翻,猛地弹出一条腿,踢中了张玉晨的手。左轮枪抛出一丈远。

  她被人紧紧抱住了:“玉晨——”

  
  (二)

  激战的描述之后,还是让我营造一个温馨的两人世界。

  中秋时节,风清气爽。

  江南某市医院的单人病房。

  张玉晨躺在病床上已十多天了。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迟迟不退。昏昏沉沉里,她在一个个梦境中跳跃。生活让一个酩酊大醉的剪辑师浓缩成颠三倒四的胶片,在她脑荧上回闪推拉:

  江水滔滔,北风凛冽。他拥着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滑动漂流。那只臂膀如一棵树,她倚着他……

  冯老师!两只镜片后面的眼睛饱含着热切的光。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了!我决心把一切献给党……

  一张胡子拉茬的脸,一道闪闪发亮的枪伤疤。张玉晨同志,我们都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员,这事儿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如果同意,司令员答应为我们做大媒……

  不,不要。那只胳膊把她扣得紧紧的:玉晨,玉晨,我要留一个省略号……

  凑近的是一张带有伤疤的脸,烟和酒混杂的气味令人恶心。你、你们想干什么?来人……

  洗手,她想洗手。水滚烫滚烫,冒着青烟。当心!她扑过去,“轰”地一声,炮弹爆炸了……

  你是谁?是谁?放开我。玉晨,是我!是我……

  渴,她觉得渴。

  一只小勺子凑到她的嘴唇前。呵,多甜的甘露呀!她啜饮着,吮吸着,身子也融化为一泓温柔、绵软的水。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张英俊、亲切的脸,一个欢欣、喜悦的笑。

  哦,哦,令她魂牵梦绕的,不正是这张脸?令她神思向往的,不正是这样的笑?她挺身扑过去:“远华……”

  是做梦吧?不,不是做梦!胸前拥抱的,分明是一个真实的他。久蓄在心底的情感,卷起了接天的巨澜。长流不止的泪,把心洗得鲜润而透亮……

  下颔触觉了一个硬物。胸章!张玉晨推开他,茫然四顾:“我这……这是在哪儿?”

  “病房里。”潘远华触了触她的左臂,“你伤口感染了,一直发高烧……”

  张玉晨一阵晕眩。烟雾散去,青溪岭的激战历历在目。她惊惧地朝后缩了缩身子:“我……被你俘虏了?”

  潘远华笑着点了点头。

  “你、你们,想干什么?”

  “玉晨,没有‘你们’,只有我、你,‘我们’!战争过去了,国共和谈了!”

  “和谈?打死了我们那么多同志,周大队长、吴副大队长、小赵、区红、申二驼子……都被你打死了!这笔血债,该怎么算?”

  潘远华怔了怔,低下头说:“没法算了。我们……国军,也伤亡了二百一十多人。”

  久久,俩人默然不语。

  潘远华转身抽出几张报纸,摊开:“你看这——”

  《蒋委员长再次电邀毛泽东赴渝和谈,共商团结建国大计》;

  《*提出和平、*、团结三大口号,主张建议联合政府》;

  《捐弃前嫌,志同道合;携手建国,前程锦绣》;

  ……

  张玉晨浏览过一条条醒目的标题,满脸堆积了迷惘。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在浴血厮杀,一觉醒来,竟全都变了样儿!血白流了?仇也消散了?现在是“同志加兄弟”……一种被捉弄、*纵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全身疲软,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玉晨,玉晨,”潘远华俯身向前,语气欢欣而热切,“抗战胜利了,胜利了!国共两党领袖深明大义,精诚团结,致力建设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玉晨,我们、我和你,盼着的不正是这一天吗?一别就是六七年,我想你,天天都想你。两年前,你突然断了音讯,我……差点发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天,在青溪岭上认出是你,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可这些天,我都在烧香,感谢菩萨保佑,感谢神仙恩赐,感谢命运让我们久别重逢!比比别人,尤其是那些战死沙场的人,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等你伤病好转,我们回南通去,结婚、成家,尽情享受幸福安宁的生活,补偿我们的青春。好吗?玉晨,答应我,好吗?”

  热烈的倾诉里,滚烫的挚情灼灼烤人。

  张玉晨的心潮也沸腾起来。如烟的往事,马群般疾驰而过。他所感触的、祝愿的,不也正是自己体验的、神往的吗?六七年里,他曾多少次潜入过自己的梦境,自己又曾多少次追寻过他的踪影!六七年里,自己拒绝了多少人、多少次的求爱,等待的不就是他和他的确切音讯吗?这一天终于来了!现在,他就在自己身旁。没错,是他!他是变了,变得成熟,变得稳健,也变得英武、豪迈;但,依然可亲,依然真挚,依然热烈如火……

  孤独的灵魂从不拒绝爱情。她抬起右手,抚摸潘远华微黑的脸颊。

  潘远华捉住,凑在嘴边轻吻。渐渐贪婪,渐渐狂热,手背、手腕、掌心,最后是一个个指头。张玉晨如汤沃雪,全身酥溶,难以自禁地张开嘴唇,吐出声声召唤:“吭,吭……”

  这召唤无须翻译,潘远华欣喜若狂,噙住了那两片湿润、柔软的花瓣。

  嘴唇和嘴唇缠裹着*,舌头也如蛇信般窜游。甘醇的汁液倾刻间泻满龟裂的心田,青春的树枝重新抽出朵朵嫩芽、片片绿叶。呵,呵,阳光灿烂,蓝天浩远,世界一片晴朗……

  以后的十多天里,他们在病房里纠缠不休,恣意享受这份独有的安宁和欢愉。白天,相拥而坐;夜晚,和衣而卧。他们交叉回忆,回忆儿时童话般的岁月;他们相互倾诉,倾诉别后的缕缕思恋;他们共同展望,展望今后的良辰美景。战争的离难已成为过去,生活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幸福殿堂的大门……

  欢欣之中,总也有阴影不时袭入张玉晨的脑荧:游击队的战友们现在怎么样了?秀云,吴秀云呢,你又在哪里?自己被俘后的情况领导们知道吗?自己又该怎样和组织取得联系……不安之中,她本能地渴望撇开这些烦恼;然而,这些年的经历体验如铭如镂,深入骨髓。她心烦意乱,不知所从。

  终于,有消息传来:国共和谈进展顺利,监狱里关押的*和俘虏都被释放,江南抗日游击队解散了,分区新四军主力也已撤向苏北。

  张玉晨长长嘘出一口气,沉重的心轻松了许多。

  金秋时节,他们回到了南通。

  抗战胜利后的南通欣欣向荣。汉奸头目被处决被判刑,日伪资产被没收被封存,关门数年的店铺商号重新开张了,熄火停产的工厂作坊点火冒烟了……一街的兴旺和生机。

  东民巷十七号的院墙屋盖大门窗棂修饰粉刷一新,门楣上悬挂了一块“桑梓楷模”的烫金大匾。这是新任南通行署专员为表彰潘怀宇坚持民族气节拒为日伪效力以及潘近华、潘远华兄弟投笔从戎抗战保国而赠献的。东民巷十七号沉浸在接二连三的喜庆里:先是潘怀宇重新被推选为南通市工商界联合会会长,继而潘近华携带家眷衣锦还乡,再是潘远华偕张玉晨一同归来。潘家门庭若市,大小官员各界名流地方乡绅纷纷登门贺喜拜会。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过花甲的潘怀宇门里门外迎来送往,忙得脚后跟打屁股。

  潘远华和张玉晨的婚礼定在十月二十日。潘怀宇觉得这也是他此生中该操办的最后一桩大事情,应该热闹,应当隆重,发出去喜柬二百多张。十月十六日,潘近华却突然接到上峰指示,令他迅速赶回南京的军部去。

  “事情再急,也差不了这几天呀!”潘怀宇再三挽留儿子,“有你在家,远华的终身大事也风光得多。打个电报去,告几天假吧!”

  “怕是不行。”潘近华沉思,“要不是军务紧急,军部不会下这个命令。”

  潘怀宇眼睛里飘过一道阴云:“该不会……又要打仗吧?”

  “难说。《双十协定》毕竟只是一纸空文。蒋委员长不可能让共产党分权夺利,共产党怕是也不会甘心局促在穷乡僻壤。两党宗旨不一,阶级相争,翻脸只是迟早的事。近日在山西上党,不就大打了一场!”

  “唉,刚过了几天安定日子,这又是何必呢!”潘怀宇连声哀叹,“这又是何必哟——”

  “政权之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要说国共两党了,古来父子争帝、兄弟相残也累见不鲜。——爷,儿军务在身,不能久留,您老多多保重!好在远华已决意解甲,有他俩口子在您身边,我能放心。”

  潘怀宇无话可说。他原先也曾指望两个儿子都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干就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业。然而,八年的战乱之后,这种念头烟消云散。如今,他倒是希望两个儿子都守在身边,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种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实在是人生的彻悟和明智……

  潘近华去和弟弟告别。

  潘远华同样为之失望:“军务紧急?不是说要成立联合政府吗,还打什么仗!”

  潘近华不想对弟弟多解释,只叮嘱说:“两党政治之争,非我辈所能把握。退役手续,我为你办。你和玉晨成亲之后,就安心在家好好过日子,代我尽一份孝子之心。看来,国共合作维持不了多久,你和玉晨都不要介入,协助父亲把家务料理周到为要。等到形势安定下来,再出来报效国家不迟。”

  潘远华点点头,张玉晨却是一脸的阴霾。

  潘近华看看张玉晨,欲语又止。弟弟对这个共产党游击队的女政委如此一往情深,让他不解,也不满。可是,既然弟弟钟情,父亲也赞许,他不便多说。

  当晚,潘近华携带家眷去了南京。

  张玉晨一肚子的苦水。

  回南通已经十来天了。十来天里,她渴望能见到吴秀云,见到冯唯世,尽快和党组织接上关系。然而,两次去吴秀云家,吴秀云都不在;打听冯老师的下落,冯老师也去向不明。前天,她倒是在南街口碰到了马明辉,马明辉一身工装行色匆匆。张玉晨招呼了他一声,他竟是没理睬,只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消失在人丛里。

  昨天晚上,她再次去找吴秀云。

  这回她没叫门,径直走进去。

  吴秀云正在厨房里洗涮锅碗,见她走过来,目光里推出两道清晰的防线。

  “秀云,可想死我了!”张玉晨并不在意,只欣喜万分地扑过去,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坏家伙,这么些天也不来看我!快告诉我,你和组织联系上了没有?冯老师他们都好吗?——哎,前天我遇到马明辉了!他现在……是不是我们的人?快告诉我……”

  她急切地抛出一连串问号。

  吴秀云冷笑:“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政委,又是党支部书记。不是你领导的我吗?”

  “你知道,我被俘了呀!真没想到,是远华他……”

  “是呀,谁也没想到,共产党游击队的女政委,现在竟然成了商会会长的儿媳妇、国民党少校的官太太!”

  “你——”张玉晨睁大了眼,“你这是怎么了?我和远华的事,你又不是不清楚!”

  吴秀云不吭声。

  “秀云,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吗?”张玉晨几乎是在恳求了,“一切,以后我都会向党组织解释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必须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接受党的指示。你不知道,这些天我心里有多苦闷,就象是没娘的孩子,想找人诉说诉说也找不到人。幸好远华他……体贴我。他已经打了退役报告,脱去军装了!”

  吴秀云眼里的火苗闪了闪,很快又熄灭了。她叹一声,问:“政……玉晨姐,你干嘛非得嫁他呀?革命队伍里那么多的好同志,比潘远华强的多去了!论阶级觉悟,论党性原则,你都比我强。可这事儿……我们都想不通!”

  “我们?”张玉晨眼一亮,“你……别瞒我,是不是接上关系了?”

  “没有。”吴秀云断然否认。

  “这事儿,我想过,想过好多遍了!”张玉晨叹一声,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和远华的事,组织很难理解。可我……且不说他们家对我有恩,也不说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这么些年,我心里……只有他。六七年了,我原以为我们再次见面感情会疏远,从此分道扬镳。没想……他也一直在等我。我不信鬼神,可我相信命运已经把我和他拴在一起了,分也分不开。我也想过,要是远华不在了,我会不会嫁别的什么人?不会,真的不会。即使嫁了,一辈子我也……忘不了他。他在我心里抠不掉了!要是你有了真心所爱的男人,你就会明白的。回头再想想,我为什么要拒绝他呢?远华也同样是个热血青年呀,打鬼子先后立过三次功。他们家……他父亲,并不是坏人。现在国共两党合作,党提出了和平、*、团结的口号,我们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家当敌人看?”

  她说得嗑嗑巴巴,却坦荡如剖。

  吴秀云好一阵默然。

  不知道二十年后的吴秀云是不是还能回想起张玉晨的这番话?

  1967年春,我去南通四中找我的小学同学借图书。四中校园里,铺天盖地地贴满了大字报:“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吴秀云!”“吴秀云坚持反动立场就叫它灭亡!”“死心塌地的特务婆吴秀云罪该万死!”……

  吴秀云?不就是我姑母昔日的那位战友吗?“揭老底战斗队”的大字报告诉我:吴秀云,抗日战争中投机革命,1947年嫁给混入我革命队伍的中统特务、军分区特工科长赵振为妻。1955年,赵振被我公安机关逮捕判刑二十年,吴秀云坚持反动立场拒不和赵振划清界线,且把自己和赵振的合影放在枕头下,等待蒋匪帮*;在给赵振的信中,她一再表示要把他们的狗崽子抚养成人。自1959年以来她担任我校副校长,积极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多次放毒要学生埋头学习少关心政治……

  十三岁的我难抑好奇,我想看看这位“女走资派”。

  在学校伙房后面,我找到了那间关押她的半陷在地下的堆煤房。从天窗里俯身看下去,堆煤房亮着一盏三百瓦的大灯炮,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瑟缩在墙根处,被剪得几分长的头发推出了纵横交叉的十字糟,露出青白的头皮。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下,贴着一张用红笔打了“X”的大照片。她在哭,对着那张照片在哭。这从她的抖动的肩膀能看出来。我爬过去,很想看清那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响动惊醒了她,她抬起了头。哦,涂满煤灰的脸雕刻出惨烈的悲痛和绝望,两只红肿的眼睛闪着金属似的光……我吓得不敢再看她,一溜烟逃跑了。

  现在我想,被关押在煤房里的吴秀云如果回想起我姑母肯定会感慨万千的!

  苍天有眼,“*”后,被卷入“潘杨集团”案的赵振终于*昭雪无罪释放了!他和吴秀云如果还健在,想来如今是在哪座干休所安享晚年了。

  半个世纪前的吴秀云毕竟年轻,战争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轨迹也钝化了人们的神经感触,那会儿她不可能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去理解张玉晨。

  又坐了一会儿,张玉晨看看天色不早吴秀云也没有深谈的意思,便起身告辞说:“你再打听打听,如果能碰到冯老师,告诉他们,我在找组织。我需要他们的指示和帮助!”

  吴秀云默默地点点头。

  临出门,张玉晨又站下了,迟疑说:“秀云,后天……我和远华结婚。我希望你能来!要是能碰到我们的同志,也请他们一起来。好吗?”

  吴秀云摇摇头:“你不必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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