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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絮尔·弥罗埃-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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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唧筒?”
“一种新时行的乐器。瞧,有这么大,”安杰莉娜·克勒米耶向帕梅拉·玛森解释。
萨维尼安一早就上枫丹白露去打听,是谁把当地军营里的音乐师请出来的;但每种乐器都有两个乐师,没法知道到奈穆尔去的到底是哪一个。上校下令,从今以后,乐师不得他许可不准为私人演奏。萨维尼安跟于絮尔的法定监护人检察官谈了谈,说明这一类的捣乱对一个如此娇弱如此敏感的姑娘,影响如何严重,要求检察官运用职权,追究那次音乐会的主使人。三天以后,半夜时分又有三把小提琴,一支横笛,一把吉他,一支双簧管,来了一次音乐会。这一回,奏乐的人是往蒙塔尔吉方面溜走的,那儿正好有个过路的戏班子驻扎。两个曲子之间,有一个人用着刺耳的,喝醉了酒的声音叫道:
“这是送给军乐师弥罗埃的女儿的!”
于絮尔父亲的职业,米诺雷老医生一向讳莫如深,瞒着人,这一下却在奈穆尔镇上变得家喻户晓了。
事后,萨维尼安并不上蒙塔尔吉去;当天他收到一封从巴黎寄来的匿名信,恐吓他说:
你决计娶不成于絮尔的。你要留她一条命,就得趁早退让;人家对她的爱情比你深得多;他为了讨她喜欢,已经改行做音乐师了;他宁可置于絮尔于死地,也不让于絮尔落在你手里。
这时,奈穆尔的医生一天要到于絮尔家出诊三次:她受了这些暗算,生命都有危险了。温柔的少女觉得自己被一双毒手推入泥洼,却取着殉难者的态度:一声不出,眼睛望着天,哭也不哭了,只等人家来打击;同时她作着热烈的祈祷,希望一死以求解脱。
邦格朗先生和本堂神甫,尽量抽出时间来陪她。她和他们说:“我不能下楼,倒觉得很高兴;要不然,他会到客厅里来的,而他平时祝福我的那种眼神,我已经不配领受了!你们想他会疑心我吗?”
邦格朗道:“萨维尼安要是查不出主犯,预备请巴黎的警察局来侦缉。”
她回答:“那些人也该知道已经伤了我的命,可以安静些了。”
神甫,邦格朗,萨维尼安,作着种种猜测和假定,搅糊涂了。萨维尼安,蒂安奈特,布吉瓦勒女人和两个忠于本堂神甫的人,一边刺探,一边戒备了一星期;可是古鄙绝对不露痕迹,所有的奸计都是他一个人策划的。在朋友中间,邦格朗第一个以为那主犯看着自己的成绩害怕了。于絮尔苍白的睑色和衰弱的身体,已经跟害痨病的英国少女一样。大家的照顾松懈了。匿名信和半夜音乐会都不来了。萨维尼安认为那些电蜮伎俩的中止,一定是检察官的暗中探访发生了作用;他把于絮尔,他母亲和他自己收到的信都呈了上去。可是休战的时期并不久。正当医生把于絮尔神经性的寒热止住,她重新打起精神的时候,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早上,于絮尔的窗外竞挂着一座软梯。据夜里赶班车的马夫说,他经过的当口,有个矮小的男人正从梯子上往下爬;马夫很想停下来,无奈于絮尔的屋子正在桥堍的转角上,而牲口一下桥又往前猛冲,直冲出镇外一大段路。
迪奥尼斯的沙龙里传出一种意见,认为玩这些手段的是鲁弗尔侯爵;他那时处境艰难到极点,有些约期票落在玛森手中;倘若女儿马上嫁了萨维尼安,鲁弗尔古堡就不至于被债权人扣押。大家又说,凡是使于絮尔出丑和受辱的事,波唐杜埃太太看了心里都高兴的。但事实上,老太太看到年纪轻轻的姑娘快死下来,倒反心软了。夏勃隆为了最后那个毒计,难过之极,病倒在床上,几天不能出门。可怜的于絮尔,受着这一下卑鄙的打击,复病了。她从邮局收到神甫一封信,因为邮局认得神甫的笔迹,把信送给了于絮尔:
孩子,你还是离开奈穆尔,免得再受那些不相识的敌人暗算。
萨维尼安的性命说不定也会有危险。这些事,等到我能来看你的时候再细谈。下面的署名是:你忠诚的夏勃隆。气得发疯一般的萨维尼安赶去见神甫,可怜的神甫看到有人把他的笔迹和签字学得一模一样,骇坏了,把信念了又念;他根本没有写信,即使写了也不会交给邮局寄的。这个凶狠的手段加重了于絮尔的病,萨维尼安不得不带着捏造的神甫的信,再去向检察官求救。
他对检察官说:“这明明是件谋杀案,所用的手段是法律没有料到的,被害人却是一个由民法委托你保护的孤儿。”
检察官回答:“如果你有什么制裁的办法,我一定采用;我可想不出!那个躲在幕后的恶棍,说的话倒是不错:还是把弥罗埃小姐送到这儿来,托圣体修院的女修士们照料。一方面我通知枫丹白露的警察局长,准你携带武器,保护自己。我亲自去过鲁弗尔,鲁弗尔先生对于外边猜疑他的话非常愤慨,那也难怪他。我的助理的父亲米诺雷,要买他的古堡,正在谈判。鲁弗尔小姐决定嫁给一个有钱的波兰伯爵。我上鲁弗尔去的那天,鲁弗尔先生正要离开乡下,免得为了债务而受拘押。”
但羡来被上司询问之下,不敢把心中的意见说出来:他猜到那是古鄙干的。只有古鄙,作事才会在法网周围绕来绕去而不堕入法网。那时古鄙看到自己逍遥法外,事情做得又隐秘又成功,胆子越来越大了。这阴险的帮办唆使玛森控告鲁弗尔侯爵,玛森不知是计,听了他的话;古鄙的目的却是要逼侯爵把剩下的田产卖给米诺雷。古鄙跟桑斯城内的一个公证人,对于受盘事务所的问题初步谈了一下;然后决定使出最后一著棋子,把于絮尔弄上手。他想学某些巴黎青年的榜样,用强抢的手段,人财两得。仗着他替米诺雷,玛森,克勒米耶都出过力,又有奈穆尔镇长迪奥尼斯做后援,便是闹出事来也不难收拾。因此他决意拉下面具,以为于絮尔已经被他折磨得那么衰弱,绝对抵抗不了的了。
但是冒险做这个丑恶的把戏之前,他觉得应当趁着陪米诺雷签订合同以后初次上鲁弗尔去的机会,先跟米诺雷谈一谈。那时米诺雷刚接到儿子的一封密书:他对于絮尔事件先要打听一些消息,再亲自陪检察官到奈穆尔来,把于絮尔送往修道院,免得再受侮辱。助理检察官说,万一迫害于絮尔的人是他们的朋友,希望父亲劝劝他;因为司法方面即使不能什么都惩罚,至少能调查明白,把事情记在账上的。
米诺雷已经实现了一大愿望。鲁弗尔是加蒂内区域最美的古堡之一,从今以后他做定了鲁弗尔的主人,还在猎场四周集中了几块良田美产,每年有四万多法郎收入。所以这大汉尽可把古鄙一脚踢开。他预备住到乡下去,那就不会再想到于絮尔而心里不舒服了。
他一边在鲁弗尔的平台上踱来踱去,一边对古鄙说:“喂,小家伙,别再跟我表妹为难了!”
“喂?……”古鄙简直猜不透米诺雷这种古怪的行为;原来一个人的愚蠢也有莫测高深的地方。
“噢!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这座二十万埃居还盖不起来的古堡,你帮我花二十八万法郎就买下了,还有附属的田庄,猎场,后备猎场,花园,森林……哦!这样罢……我给你一成佣金,两万法郎;你拿这笔钱可以在奈穆尔盘进一个书办的事务所。我再担保你跟克勒米耶家攀亲,娶那个顶大的姑娘。”
“就是说唧筒的那个吗?”古鄙喊道。
米诺雷回答:“不管这些,我表妹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是真的。小家伙,你瞧,你是生来做书办的,好比我是生来做车行老板的;一个人总不能离开他的本行。”
古鄙一交从云端里直跌下来,答道:“好罢,这儿有的是契纸,你签一张两万法郎的约期票给我,我好拿了现款去谈判。”
米诺雷瞒着老婆的那部分公债,正好有半年的息金一万八千法郎可以收进;他以为这么一来,就把古鄙给打发了,便签了约期票。古鄙眼看布尔乔亚街上那个低能的大胖奸雄得意忘形,架子十足,便和他说了声再会,用那副只有暴发的糊涂蛋见了不会发抖的目光,把他瞪了一眼。他却是站在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眺望着园林,眺望着那座路易十三式宫堡的壮丽的屋顶。
他看见古鄙走回去了,嚷道:“怎么,你不等我啦?”
“你会碰到我的,老爹!”未来的书办回答;他心里又想报复,又想把大胖米诺雷变化多端,莫名其妙的行为,摸清底细。
自从最恶毒的诬蔑玷污了于絮尔的名节以后,于絮尔就害着一种无法解释的,从精神方面来的病,很快的到了九死一生的阶段。睑色白得象死人一般,难得又轻又慢的说几句话,睁着柔和而没有神采的眼睛,浑身上下,连脑门在内,都显出她心里转着一个悲痛的念头。每个时代的人都认为处女头上有一顶贞洁的花冠;于絮尔以为这个理想的冠冕掉下了。在静寂中,在空间,她仿佛听到不干不净的闲话,不怀好意的议论,街头巷尾嘻嘻哈哈的笑声。这个担子她是负不起的;她把清白两字也看得太重了,受了这种伤害是活不下去的。她不再怨叹,嘴角上堆着一副痛苦的笑容,眼睛常常望着天,好象是把人间的横暴告诉上帝。
古鄙回到奈穆尔那天,于絮尔由布吉瓦勒和医生两人扶着,从卧房走到了楼下。那是为了一桩大事。波唐杜埃太太要来看她,安慰她,因为知道她受的侮辱虽不及克拉丽莎·哈洛那么惨酷,…也已经命在旦夕了。上一天夜里,萨维尼安口口声声说要自杀,布列塔尼老太太也为之屈服了。同时她觉得以自己的身分而论,应当鼓励一个这样纯洁的姑娘,给她添些勇气;她还觉得自己亲自去看于絮尔,就能把镇上的居民所造成的损害抵销一部分。她的意见,当然比众人的意见影响大得多,能叫人感觉到贵族的力量。于絮尔从夏勃隆神甫嘴里一知道这个消息,病况就突然好转,连绝望的奈穆尔医生也觉得有了希望,他原来已经说要请几位巴黎最有名的医师来会诊了。众人把于絮尔安顿在他干爹的大沙发上。象她那种性质的美貌,在丧服与痛苦之中倒反胜过平日快乐的时候。萨维尼安搀着他母亲一进门,年轻的病人睑上立刻有了血色。
“孩子,你别站起来,”老太太带着命令的口吻说,“不管我自己病成怎样,虚弱到怎样,我还是要来,把我对最近这些事的感想告诉你:我认为你是加蒂内地区最圣洁最可爱的姑娘,你的品德足以促成一个世家子弟的幸福。”
于絮尔先是答不出话来,只吻着萨维尼安母亲的干枯的手,掉了几滴眼泪在上面。
“啊!太太,”她有气无力的说,“倘若没有早先的许愿给我鼓励,我决不敢有那么大的胆子,妄想高攀的;我没有什么家世门第,只有一片深情;可是人家竞毁坏我的名节,把我和我所爱的人永远拆散了……我不愿……”于絮尔说到这里,声调沉痛,使在座的人听了都很难过,“我不愿意声名受了污辱再嫁人,不管嫁的是谁。我的爱情太过分了……在我现在这情形之下可以老实说了:我爱一个男人差不多跟爱上帝一样。所以上帝……”
“得啦,得啦,孩子,别毁谤上帝!”老太太鼓足了勇气又道,“算了罢,我的儿,那些下流无耻的恶作剧,谁也不会信以为真,你何必这样夸张?我向你担保,你一定能活下去,而且会幸福的。”
“你会幸福的!”萨维尼安跪在于絮尔面前,吻着她的手,“我母亲已经把你叫做我的儿了。”
医生过来按了按病人的脉搏,说道:“好啦好啦,过分的快乐对她也是危险的。”
这时,古鄙看见过道的门半开着,便进来推开小客厅的门,伸出一张原来就丑恶,再加一路上想着报复的念头而格外紧张的睑。
“波唐杜埃先生!”古鄙的声音好似一条在洞里受着威逼的毒蛇。
“什么事?”萨维尼安站起来问。
“有句话跟你说。”
萨维尼安走进过道,古鄙把他拉到小天井里。
“你爱于絮尔,你也看重贵族的荣誉:倘若你用于絮尔的生命和你的荣誉起誓,等会我告诉你的话,你只做没听见,那么我就可以把人家迫害于絮尔小姐的原因告诉你。”
“我能不能教那些迫害停止呢?”
“能。”
“我能报复吗?”
“对主使的人,行;对他的工具,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工具就是我……”
萨维尼安睑色变了。
古鄙接着说:“我刚才看见于絮尔……”
“什么于絮尔?”萨维尼安把眼睛瞪着古鄙。
“哦,弥罗埃小姐,”古鄙听着萨维尼安的口气,不得不装做恭敬的样子;“我预备拼着命补赎我的罪过。我已经后悔不及……你即使杀了我,不管是用决斗或是用别的方式,你拿了我的血也不见得愿意喝,你要中毒的。”
萨维尼安听着这家伙非常冷静的理由,心里又急于知道下文,也就把一腔怒火压住了;他目不转睛的瞪着古鄙,那个不成形的驼子把头低了下去。
“谁指使你的?”萨维尼安问。
“你能不能起誓啊?”
“你要人家把你轻轻放过吗?”
“我要你和弥罗埃小姐饶了我。”
“她会饶你,我可不行。”
“至少你可以忘记罢?”
根据利害关系的打算,力量可真大!这一对势不两立的仇人,只因为心里都想报仇,竟会一同站在天井里,面对面的谈着话。
“我可以饶你,可是忘不了。”
“那么咱们不谈了,”古鄙冷冷的回答。
萨维尼安忍不住了,一巴掌打过去,在院子里声音很响。古鄙差点儿被打倒,萨维尼安自己也身子晃了一晃。
“这是我自作自受,”古鄙道,“我太侵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君子。谁知给了你一些便宜,你就滥用……现在你可落在我掌心里了!”古鄙说着把萨维尼安恶狠狠的瞅了一眼。
“你是个杀人的凶手!”
“我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刀子,罪名总大不过主使人,”古鄙回答。
“请你原谅我吧,”萨维尼安说。
“你的仇报过了吗?”古鄙的口气挖苦得厉害,“是不是这样就算了?”
“咱们彼此都原谅了罢,忘了罢,”萨维尼安回答。
“一言为定吗?”古鄙伸出手来。
“一言为定,”萨维尼安为了爱于絮尔,不能不忍着这口气。“可是你说呀,谁指使你的?”
古鄙好象眼睛望着两个秤盘,一个盘里是萨维尼安的巴掌,一个盘里是对米诺雷的仇恨。他沉吟了一会,然后听见一句话在耳朵里响着;“我帮你当公证人!”便回答道:
“原谅了,忘记了,是不是?好,先生,咱们扯直了罢,”他握了握萨维尼安的手。
“到底是谁迫害于絮尔的?”
“米诺雷!他恨不得要她的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咱们一定能打听出来。你千万别牵连我,他要对我起了疑心,我就没法帮忙了。以后我非但不再攻击于絮尔,还要保护她;非但不帮助米诺雷,还要尽量破坏他的计划。只要我活着,不使他倾家荡产,不教他死无葬身之地才怪!我要把他踩在脚下,踏在他的尸首上跳舞,拿他的骨头雕一副骨牌玩儿!明天,奈穆尔,枫丹白露,鲁弗尔,到处墙上会有红铅笔写着:米诺雷是贼!嘿!该死的东西!我要教他粉骨碎身!现在我把秘密告诉了你,咱们是联盟了;哦,倘使你愿意,我可以去跪在弥罗埃小姐面前,对她说我恨我自己不该利令智昏,险些儿送了她的性命,求她原谅。她听了这话可以舒服些。法官和本堂神甫都在这儿,有这两位证人也够了;可是邦格朗先生一定得答应我不妨害我的前程。因为我此刻也有一个前程啦。”
萨维尼安听着这个内幕消息,呆住了;他说了:“等一等,”便走进客厅说道:“于絮尔,我的孩子,使你受那么多苦难的人,看了他的成绩痛心疾首,懊悔了,愿意当着这几位先生的面向你道歉,条件是要大家绝口不提。”
“怎么!是古鄙?”神甫,法官,医生,一齐嚷着。
“替他保守秘密要紧,”于絮尔把手指放在嘴边。
古鄙听到于絮尔的话,看到她的手势,为之感动了。
他语气很坚决的说道:“小姐,现在我愿意全镇的人都听见我向你承认,我为了利令智昏所犯的罪恶,是正人君子所不齿的。我在这里说的话,我会到处讲给人家听,我后悔做了那些混账事儿,但说不定也提早了你的幸福,”古鄙站起身子,带着俏皮的意味说,“因为我看见波唐杜埃太太到这儿来了……”
神甫道:“好极了,古鄙,小姐原谅你了;可是你得永远记着,你差点儿做了杀人犯。”
古鄙朝着法官说:“邦格朗先生,今晚我要跟勒克尔先生商量盘进他事务所的问题,希望我这次赔了罪,你不至于瞧不起我;我将来把申请书送往检察署和司法部的时候,还得请你帮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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