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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千言万语-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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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秦小红说,那只是场意外,如果是你,也会那样做。
张雷说,但是失去左腿的不是我,而是小蓝。算了,早点睡吧。
他们就躺下来,但是眼睛依然睁开,窗外的口琴声慢慢在空气里飘荡,把他们送入睡乡。
这一年秋天,张小雷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他是一个皮肤异常白净的男孩,这一点无疑遗传了他的母亲,而他的大嗓门则继承了他的父亲。这是一个爱做鬼脸的男孩,他似乎与住在楼下的蓝帕尔特别投缘,蓝帕尔一抱他,他就立刻安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蓝帕尔。蓝帕尔有一次把他抱到小店里去玩,并对顾客开玩笑说小男孩是他的儿子。
刹那记(4)
蓝帕尔的小店生意不错,经过若干年经营,已经有了一批固定的回头客,对面饭店的秋香和秋臭也经常穿过马路来小店买东西。蓝帕尔和她们已经相当熟了。两个乡下姑娘买的最多的是香瓜子,五毛钱一包,然后回到饭店门口一人一把嗑上半天。她们在嗑瓜子的时候,蓝帕尔在看他的武打书,看累了,就把头搁在玻璃柜面上,看马路对面的秋香和秋臭。
这一天秋香她们又穿过马路到小店里来,蓝帕尔怀里抱着张小雷,这是他第一次到小店里来玩,两个乡下姑娘买好香瓜子没有立刻离去。秋香问,谁的小孩?
蓝帕尔说,我儿子。
两个姑娘都笑了。
蓝帕尔也露出了笑容,说,你们是在笑我吹牛吧,我是在吹牛。
秋香说,养一个儿子有什么难的?
她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和秋臭一起走了。
过了一会儿,张小雷的奶奶把孙子抱回去了,顺便她零拷了瓶酱油,和蓝帕尔的妈妈闲聊了几分钟家常。临走前,像记起了什么,回头对蓝帕尔说,张雷早上离家的时候让我过来带个信,晚上他们两口子找你有事。
吃过晚饭,蓝帕尔就拄着单拐上楼来了。张雷夫妻俩已经用过餐,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看新闻联播,蓝帕尔进屋坐在沙发上,秦小红去外间泡茶的时候,张雷说,小店最近生意怎么样?
蓝帕尔说,还行吧,生意越来越难做,反正我是小买卖,不想靠它发大财。
张雷说,听我妈说,小毛头今天到你店里去玩了,那不影响你做生意么?
蓝帕尔说,小毛头很好玩的,刚好陪陪我解解闷。
秦小红端着茶杯走进来,在茶几边坐下来,对蓝帕尔说,喝茶,今天晚上有麻将牌局吗?
蓝帕尔说,最近手气不好,一直没玩。
秦小红忽然露出惊喜的神情,说,手气不好,说明你要交桃花运了,不是说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么。
张雷说,小蓝,今天请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也三十岁的人了,还一个人单过,整天看武打书,要不就是搓麻将,总不是个办法。小秦她一直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一直给你留心着,这回他们店里新来个姑娘,她觉得挺合适你,想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认识一下。
蓝帕尔听完脸一红,说,原来是这样。
秦小红说,我把你的情况跟白玫说了,那姑娘叫白玫,白色的白,玫瑰的玫,她愿意找个时间和你见一下,就看你的了。
蓝帕尔说,你把我的腿也跟她说了?
秦小红说,是的。
蓝帕尔说,那她还愿意和我?
秦小红说,白玫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你会喜欢她的。
张雷说,抽空看一下吧,也许真的有缘分呢。
蓝帕尔说,那就就近找个地方吧,我小店对面那个饭店楼上有包房,你们定好时间就在那儿碰头吧。
3
一个起风的傍晚,因为天凉的缘故,秋香和秋臭没有在门口出现,她们躲到门的里侧去了。
秋香说,瘸老板平时从来不到我们店里来,今天却订了一个包房,真难得。
秋臭说,我猜可能是他过生日。
秋香说,有可能的。
秋臭说,前些天他不是说自己快三十岁了么。
秋香说,我想起来,他是说过,那么,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
秋臭说,经理过来了。
秋香把头一回,胖墩墩的饭店经理一边剔牙一边走过来说,王英,你到楼上左包房去,客人让你去端菜。
秋香说,你是说我?
饭店经理说,就是你,对面的瘸老板点名让你去。
秋香愣了一下,说,他点名让我去端菜?
刹那记(5)
饭店经理说,总不会让你去吃饭吧。
秋香红着脸去了厨房,端着第一道菜上楼去了,她推开左边的包房,里面坐着4个人,两男两女,其中的张雷夫妇她似曾相识,因为在蓝帕尔的小店里见过,坐在蓝帕尔对面的是一个陌生的瘦女人,面孔还算清秀。这样的情景使秋香马上领悟到了什么,她有点发窘地把菜放在桌面上,然后准备离开到厨房去端下一道菜。
蓝帕尔忽然把她唤住,用询问的语气说,秋香,坐下来一起吃饭好么?
秋香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她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所以她呆在那儿再也动不了啦。
张雷夫妇和那个瘦小的女人也成了木塑泥雕,他们都被蓝帕尔的言语击晕了。
蓝帕尔再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秋香,坐下来一起吃饭呀。这一次他用了肯定的语气。
秋香没有坐下来,而是一扭身跑出去了。
蓝帕尔用手去摸单拐,吃力地把人支撑起来,他说,秋香不吃,我也不吃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房,把坐着的三个人晾在那里。
蓝帕尔在厨房门口找到了秋香,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不上台面。
秋香说,你又不是诚心请我吃饭。
蓝帕尔说,今天是我生日,我请你吃碗面吧。
秋香说,在哪儿?
蓝帕尔说,就在这儿,一人来碗鱼丝面。
他们就在大堂找了个位子坐下,一人面前放了一碗鱼丝面,蓝帕尔来了个闷头狠吃。秋香奇怪地看着蓝帕尔,用筷子挑出一缕面往嘴里送,刚到舌尖,她看见张雷夫妇和那个瘦女人从二楼走下来了。
她的手就停住了,嘴巴张成圆圈,眼睛心虚地朝楼梯张望,张雷夫妇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和蓝帕尔说话,但他们最后还是一声不响地推门离开了。紧随他们之侧的瘦女人把头压得很低,跛足而行。
秋香把头转过来,看见蓝帕尔的眼光里有东西在闪烁。少顷,他已把面吃完,把汤也一股脑儿喝下去,他直起腰,抓住单拐,准备走了。
他说秋香,你跟我到店里来,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这边,张雷夫妇一直把丧魂落魄的白玫送上通向西城区的公共汽车,然后循原路往回走。秦小红说,没想到蓝帕尔是这样一个人,弄得我焦头烂额。张雷说,你事先没跟我说你的同事是个瘸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同意这次约会。秦小红说,他蓝帕尔是个断脚,找个瘸子怎么啦,人家白玫哪点配不上他。
张雷说,可蓝帕尔的脚是为我丢的,你怎么转不过弯呢。不行,我得去找他一次。
秦小红说,要去你去,我不去。
张雷说,一起去吧,别让我失去一个很好的朋友。
秦小红看着丈夫,他好像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秋香跟着蓝帕尔来到马路对面,她不知道蓝帕尔要给她看什么。小店已经打烊了,蓝帕尔领着她从边门进去,从货框的底架拉出一个长方形的铁皮箱子,把锁打开,秋香的眼光向里张望,她看见的是一根干枯的骨头。
蓝帕尔说,这是我的左腿。
因为害怕,秋香的脸变得煞白,她紧张地说,你让我看这干什么?
蓝帕尔说,我准备讨你做老婆。
秋香说,你疯了。
蓝帕尔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嫁给我吗?
秋香说,我是说着玩的,我和别的男人也这样说。
蓝帕尔说,你反悔了。
秋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一个乡下女人,你知道我还……你会要我吗?
蓝帕尔说,可你身体健康,能给我生个儿子。
秋香说,你不嫌弃我……
蓝帕尔说,我嫌弃,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女人,一个四肢健全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秋香,你很漂亮。
秋香说,你在取笑我。
蓝帕尔说,今晚你到我家去过夜吧。
秋香说,算什么呢?
蓝帕尔说,不算什么,在你没有答应嫁给我之前,我还是会付钱给你的,一分钱也不会少。
蓝帕尔说着重新把那只铁皮箱子放回原处,然后去开门准备回家。可是门外却站着两个人,那是躲避不及的张雷夫妇。
张雷说,我们刚送走白玫,看你这边灯好像还亮着,想过来和你碰一下头。
蓝帕尔说,今天的事我很失态,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们,你们让我了解了我自己的处境。秋香,我们回家吧。
4
张雷和蓝帕尔曾是劳动局第三技校的学生,他们是一对好朋友。除此之外,他们还住在同一个居委会的同一幢楼。
在他们读技校二年级的那年夏天,发生了一起车祸,事件的起因是他们横穿马路去追两个漂亮女生。张雷在前面,蓝帕尔在后面,由于注意力集中在女生身上,张雷差点被一辆邮车撞倒,蓝帕尔急忙去拉他,却被反方向的另一辆汽车撞翻在地。
蓝帕尔醒来后曾让张雷做过一件事: 从医院处理室偷回被锯下的左腿。张雷按照蓝帕尔的要求把偷来的腿藏好,等蓝帕尔出院后交给了他。
这是一条腐烂的下肢,后来肉消失了,变成了一根干枯的骨头。
我是从一个叫秋香的*那里知道这件事的,秋香说她差点嫁给那个失去了左腿的男人,但是在最后关头她反悔了。
我问她为什么放弃这个从良的机会。
秋香笑着摇摇头。随即她把头放在我的腿上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叫帕尔吗?因为那是π的谐音,我读书的时候是数学课代表,现在我还能背出圆周率呢!不信?我现在就背给你听,3.1415926……
写于1998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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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1)
在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中,老鲁自始至终带着醉意。他本不是那种能同杜康亲近的人,但他今天确实喝了不少酒。这是有前提的,像老鲁这样平时很少喝酒的人,只有在两类情绪下才会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 快乐或者哀伤。
现在老鲁的神态告诉我们,他正在遭受着某种煎熬,他的心里很不痛快,他喝酒的速度很快,一杯连着一杯,好像有什么人暗中要跟他抢似的。其实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谁也不会夺他碗里的酒喝。喝着喝着,老鲁就开始哭起来了。老鲁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上回哭,是因为他的妻子被车子撞死了,眼睛一眨,他鳏居已有四年。孤独使他的头发过早变白,也使他成为一个沉默寡语的人。上班下班,两点一线,唯一的爱好是养几只虎皮画眉,清晨在街心花园里嬉鸟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兴致好的时候他还会清吟两段邵派沪剧,他的唱腔谈不上字正腔圆,但和他一块嬉鸟的街坊们并不理会,依然会喝上几声彩。
此刻,老鲁的哭泣声从餐桌旁扩散开来,把屋子的每个空间塞满,他哭得非常伤心,以至于不能控制脸部肌肉的变形。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很不好看,嘴角咧得非常夸张,和受委屈的小孩的哭没有什么区别。
醉眼蒙胧的老鲁大约在5点钟出了门,边哭边饮使他用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的泪水似乎一下子消耗光了,在环形大街上被风一吹,他觉得眼眶里充满了又干又涩的沙子,他情不自禁地把眼睛眯缝起来,这个五十出头的棉纺厂里的老机修工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夹克。深秋的城市,行人总是匆匆忙忙,在这样的场景中,老鲁是个特例,他的行走显得特别慢条斯理,仿佛并不知道要往哪个地方去,他只是把略微踉跄的脚步控制得稳定一些,使自己不至于摔倒。
机修工老鲁在新村外围的环形大街上遇到了熟人徐甲,他从前是卫秀珍的追求者。卫秀珍就是老鲁死去的妻子,这对昔日的情敌原本在同一家工厂上班,当年为了争夺共同的意中人曾翻过脸,徐甲在恋爱失败后调到了本系统的另一家棉纺厂。这以后,很多年过去了,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毕竟住在同一个大的社区内,街头偶遇的现象难保不会发生,慢慢地他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冷眼相待了,相逢一笑泯恩仇,使他们能够像老朋友般聊上一小段。特别是卫秀珍车祸遇难后,他们之间的障碍就彻底不存在了,人已逝,一切化作了烟云。他们只能感慨人生是一场梦,往昔的争风吃醋都成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与他们似乎真的一点关系也没了。
若不是徐甲老远叫住老鲁,老鲁肯定会赶快找个角落加以规避。他不愿让徐甲看见自己红肿的眼圈。可已经来不及了,徐甲中气十足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老鲁只好强打笑脸迎上去,这是卫秀珍死后他们第五次或者第六次邂逅,一辆计程车从他们身边驶过,他们把身体朝人行道里侧挪挪,找个半明半暗的房檐下站定,开始攀谈。徐甲显然注意到了老鲁面部的悲伤,不过他没朝老鲁的眼睛上多看,而是把目次移开,说,有一段没见了,听说你们家上回中了一个房屋奖。老鲁苦笑道,有这么件事,奖券是鲁茹买的,中了二室户。徐甲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运气真好,不得了,一套二室户,值二十万吧。老鲁说,差不多吧。徐甲说,我得干二十年呢。老鲁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徐甲说,你这话就有点矫情了。老鲁鼻子一酸,差点又想哭,徐甲见他脸上的样子不对,识相地把话题岔开了,我要去找我儿子,他出来修摩托车,家里来了一个同学找他,打他拷机也不回,我出来看看。老鲁说,前面有几家摩托车铺,你可以上那儿看看。徐甲说那我先过去了,回头再见吧。老鲁木知木觉地嗳了一声,两个人便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高跟鞋(2)
老鲁继续在环形大街上溜达,早上派出所打来电话时他还在乐滋滋地嬉鸟,公用电话间负责传呼的王志成一路小跑到街心花园来叫他,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我哪有什么电话,你别在寻我开心吧。王志成把嘴凑到他耳朵边,说,真是你的电话,是派出所一个姓马的打来的。老鲁一边跟在王志成后边走一边嘀咕,我不认识派出所什么姓马的的。王志成笑着说,你昨天晚上一定去找那个*里的女人了,看,警察找上门了吧。老鲁手里提着鸟笼,朝王志成看了一眼,说,你这家伙别老是说这种话,什么东西一到你嘴里就荤了。王志成赔着笑脸说,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也就是说说,真让我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就使不上劲了。老鲁说,我看你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种。王志成回击道,你还不是一样嘛。
老鲁在公用电话间的长条木凳上坐下来,给那个姓马的拨回电,电话通了,那边的一个男声问,你是鲁茹的父亲吗?老鲁说,是的,请问你是哪里?话筒里的声音很生硬,我姓马,河畔派出所的,请你马上来一趟,你女儿在我们这里。
老鲁把话筒搁在叉簧上,一下子像换了一个人,王志成问,出什么事了?老鲁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说,能出什么事呢?然后就跨出门槛心急火燎地朝北面走,王志成在背后喊道,老鲁,钱你还没给呢。老鲁头也没回扔下一句,回头再给你。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换了两辆公交车,老鲁找到了河畔派出所,几分钟后他见到了马警察,一个严肃的年轻人。老鲁被带到一间小房间里,马警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让他也坐下。老鲁焦急地问,我女儿怎么了?马警察说,怎么说呢,她犯错误了。老鲁说,她犯了什么错误要被关起来。马警察说,你平时和你女儿住一块儿吗?老鲁说,我们一直住一块儿的,可前段时间买彩券中了房屋奖后她就搬出去住了。马警察说,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住呢?老鲁说,她整天盯着要闹自立,我只好答应她了。马警察说,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住什么情况都会发生,这一点你想过吗?老鲁说,我女儿是个教书的老师,从小就比较老实,她不会学坏的。马警察说,可她现在就学坏了。老鲁说,你快告诉我,她犯了什么事?马警察说,你知道三陪吗?你女儿干的是女孩子最不该干的事,你明白了吧。
老鲁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马警察说,你女儿中奖的那套房子是不是在地铁终点站那儿?老鲁点了点头,马警察说,我们就是在那儿抓住她的,她经常深更半夜把陌生男人带回家。我们已经注意她有半个月了。老鲁说,你别说了,我明白了,我的女儿是一个女流氓。
马警察说,你要去见见她吗?
老鲁说,我如果去见她,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女流氓的父亲了嘛。
马警察说,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女儿,回去还得麻烦你把她的生活用品送来。对了,还有棉被,天就要凉了。
老鲁说,从今以后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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