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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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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莎拉只能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是个难缠的老女人,”葛兰姆太太直率地说;“她几乎一辈子都住在这里,看着我和我爸妈长大,可是却从来不跟我们打招呼,我们没地位,只是满脚泥巴的佃农。哦,她倒是会和老威廷汉姆说话——就是拥有爸爸那块土地的懒鬼。打从出娘胎,他就没做过什么事,一直靠着收租金和那些投资过活——她倒是愿意和这种人说话。至于像我们这种劳工阶级——”她摇摇头;“都是让人瞧不起的。”她看着莎拉的表情笑起来。“你看吧,我又把你吓坏了,我是个大嘴巴,从来不放过讲话的机会。没人会把吉勒拜太太的死放在心上,相信我,没有人喜欢她,也没有人会试图去喜欢她。我们这些街坊都不坏,只不过,大家忍耐的程度有限。假如你不小心撞到一个女人,而她竟然只顾着将自己的外套拍干净,这种人没人能受得了。”她站了起来。“我不是那种常往教堂跑的人,不过,有些事情我倒很相信,忏悔就是其中一项。不管是因为信仰,或是纯粹因为年纪大了,临终时免不了要回顾反省一生的过错,这也就是为什么,死亡的面貌总是那么平和。而且,不管你悔恨的对象是谁——牧师、上帝、家人——只要说出来,就能让你好过些。”她把脚套进鞋子里。“我猜想,吉勒拜太太是为了她那张恶毒的嘴巴忏悔,才会戴着那副毒舌钩见阎王。”
  三天后,玛蒂尔达·吉勒拜下葬于“凡特威墓园”内,她父亲威廉·卡芬迪爵士的坟墓边。虽然法医的验尸报告尚未公布,但玛蒂尔达是自杀而死的说法几乎已成公论。就算波利·葛兰姆不说,光从多瑟警局撕下命案现场的封条、撤回里尔茅斯临时总部的动作,居民们也可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告别式很简单。波利·葛兰姆没有说错,玛蒂尔达人缘的确不好,很少有人愿意抽空来向这位印象中很讨人厌的老女人告别。完成告别仪式的牧师,在哀悼者从墓地穿过草坪朝墓园大门离去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杰克·布莱尼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只因为太太觉得他应该在这场告别式上露脸。他在莎拉耳边低声道:“好一群假仙的家伙,根本只是在尽一下中产阶级的义务罢了。牧师说到她是‘我们深爱的朋友和邻居’时,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表情?他们根本就讨厌她。”
  她做出警告的手势要他闭嘴。“当心他们听到。”
  “我才不在乎。”他们俩站在最后一排,他艺术家的眼光不断游走在身前一个个低着头的人之间。“那位金发女郎应该就是她女儿乔安娜了。”
  莎拉听出他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语气,于是回以嘲弄的微笑。“可能,”她表示同意;“比较年轻的那个应该就是她外孙女。”
  乔安娜就站在牧师身旁,紧绷的脸上有一对淡灰色的大眼睛,金色的头发像阳光下一顶耀眼的帽子。一个美丽的女人,莎拉心想。但是和往常一样,莎拉只能从一个远远的角度欣赏她。丈夫的欲念掩饰得很粗糙,对于这些引起他欲望的“目标”,她很少表示不满。因为,在她眼里,这些女人只是欲念的投注“对象”而已。除了绘画,欲念就像杰克一生中的其他东西,都是短暂的。这种短暂的狂热,来得快,去得也快。曾经,她非常自信地认为,不管他多么迷恋另一个女人的外表,他都不会为此而毁了婚姻。然而那是过去,现在的她,对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有过多的幻想。她只是杰克·布莱尼——这位潦倒艺术家——的摇钱树,让他能继续活着,并满足他那平庸的欲望。波利·葛兰姆说得对——这种人,没有人受得了。
  他们和牧师握手。“你们俩都能来,真好。见过玛蒂尔达的女儿了吗?”马修牧师转头向那女人说;“这是乔安娜·拉斯勒;这是莎拉·布莱尼医生和杰克·布莱尼。乔安娜,莎拉是你母亲生前的医生,去年亨德瑞医生退休后,就由她接手。她和杰克住在隆奥顿,也就是杰弗里·弗里林以前住的房子。”
  乔安娜和他俩握手,然后转向身旁的女孩。“这是我女儿鲁思。布莱尼医生,我们都很感谢你为我母亲所做的一切。”
  女孩约莫十七八岁,跟她母亲一样一身黑,面貌同样姣好,脸上没有一点感激的样子,倒是透着紧张和苦恼。“你知道外婆为什么要自杀吗?”莎拉柔声问。“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女孩脸上出现愠容。
  “别这样,鲁思,”她母亲叹了口气,说;“难道还嫌发生的事情不够多吗?”显然,她们之间曾经谈过这件事。
  如果女儿已经这么大,乔安娜应该已接近四十,莎拉心想。但是,一身黑色外套的她看起来却非常年轻、非常脆弱。莎拉感觉到身边的杰克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气得想当众给他难堪。他以为她还剩多少耐性?竟能无视于她的存在,视她的自尊为无物,他以为她还能忍受多久?从小的教养以及职业的要求,让她绑手绑脚,除了忍受,什么都不能做。可是,她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她没有发作,转而向女孩说:“鲁思,我也想让你知道答案,可是我帮不上忙。上一次见到你外婆时,她还好好的,除了关节炎的老毛病,并没有什么她不习惯或不能承受的问题。”
  

毒舌钩2(3)
女孩怨恨的眼神瞄了一下母亲。“这么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很难过。要不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自杀的。”
  “她很容易难过吗?”莎拉问;“我从来没这种感觉。”她浅笑地说:“你外婆就像石头般坚强,那是我崇拜她的一点。”
  “那她干吗自杀?”
  “也许,是因为她不怕死吧。自杀不见得是消极的,你知道吗?有时候,那是种积极的选择——我就是要这样死去,对玛蒂尔达来说;‘要死?要活?’二选一,结果她选择了死亡。”
  鲁思的眼眶都是泪水。“她最喜欢《哈姆雷特》了。”她和母亲一样高挑,但是冷而沮丧的脸却少了母亲美艳动人的神采。泪让鲁思变丑,但她母亲却因湿润的睫毛而更显楚楚可怜。
  乔安娜调整情绪后,对着莎拉和杰克说:“愿意来我家喝杯茶吗?我们那儿太冷清了。”
  莎拉婉拒了邀请。“恐怕不行,四点半我还得赶去马伯顿动一个手术。”
  杰克没有推辞。“那么,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们的邀请。”
  没有人答腔。
  “你要怎么回去?”莎拉一边问,一边伸手进口袋摸索车钥匙。
  “我请人载我一程,”他说;“总会有人和我往同一个方向。”
  下午完成手术后,莎拉一位同事走了进来。多瑟这一带(包括几个不小的村落、分散的小村庄和农社),共由三位合伙医生负责。大部分村落都有小型的私人诊所,有些就设在医生家隔壁,有些则向病人承租。这三位医生便是在这些诊所之间服务村民。马伯顿是罗宾·贺维医生的老家,但是,和莎拉一样,他不在村子的时间和在的时间几乎差不多。目前为止,他们仍坚持在几个村落中心的现代化诊所看诊。不过,这个坚持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因为他们大多数的病人不是老人,就是没有交通工具,而他们目前的服务,根本无法和对手竞争。
  “你看起来很累。”罗宾一边说,一边坐到她桌边一张扶手椅上。
  “的确是累。”
  “有麻烦?”
  “还是老问题。”
  “家庭问题?甩掉他吧。”
  她笑了起来。“我能不能也这么轻松地告诉你,要你把玛丽甩了?”
  “亲爱的,这两者有点不同。玛丽是个天使,而杰克不是。”这其实话中有话。18年来,玛丽的知足,远不如莎拉的追逐真理,那么富有魅力。
  “这点我不得不同意。”她做完记录,谨慎地将这些记录摆到一边。
  “他这回又做了什么事?”
  “目前为止,什么也没做。”
  这话也没错,罗宾心想。基本上,杰克·布莱尼确实什么事也没做,全赖老婆大人供养。这段婚姻能维持到今天,实在令他费解。没有孩子,没有束缚,没有任何东西绑住他们,莎拉是个有谋生能力的独立女性,房子贷款都是她在缴。只要一通电话,找个锁匠来,就可以把那混蛋永远踢出家门。
  她好奇地望着他。“你干吗摆出这种笑容?”
  正想像着莎拉独自在家的他,不着痕迹地回到眼前。“今天我看到鲍伯·休斯了。他发现是我值班而不是你,简直快发飙了。”他模仿那老人的多瑟口音,说:“‘那漂亮的医生呢?’他说;‘我要那漂亮的医生来做。’”
  “做什么?”
  罗宾笑道:“检查他屁股上的烂疮,好个脏老头。如果真的是你值班,他还会有别的毛病,像是阴囊长东西啦。搞不好你也乐在其中,那他就爽歪了。”
  她快速眨了眨眼。“而且还完全免费,去按摩院可要花不少钱。”
  “太变态了!你该不是告诉我,他常常这样吧?”
  她笑起来。“当然不是,他只是来找我聊聊。我猜,他只是觉得该找个毛病给你看看,当作借口吧!可怜的老先生。你一定整了他一番才放他走,对不对?”
  “那当然,是你太好欺负了。”
  “不过,他们有些还真的很孤独。罗宾,我们处在一个可怕的世界,再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听别人说话。”她把玩着手中的笔;“今天我去参加玛蒂尔达·吉勒拜的告别式,她外孙女问我,玛蒂尔达为什么自杀。我说我不知道,可是,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我应该知道,她是我的病人,如果我多点耐心,应该会知道原因的,”她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不是吗?”
  他摇摇头。“别再钻牛角尖了,莎拉。你看,你只是她所认识、和她谈过话的许多人(包括我在内)中的一个而已,那老妇人的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甚至觉得,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即使是在医疗上,你所开的药也和她的死完全无关,她是因失血过多而死的。”
  “问题是,专业和友谊的界线应该怎么划分?我们常在一起聊天,我想我是少数懂得欣赏她幽默的人之一。或许,这是因为她和杰克的作风很像,一样恶毒,甚至残忍,但很有智慧。她就像现代的多萝西·帕克。”
  “你感情太泛滥。玛蒂尔达·吉勒拜是大家公认的讨厌鬼,别以为她会像你这么有感情。在她为了筹钱而卖掉现在的欧洛夫公馆前,有好几年,医生、律师和会计师都必须从侧门进出。休·亨德瑞常为此很不高兴,说她是他所见过最无礼的女人,他实在受不了这种人。”
  

毒舌钩2(4)
莎拉不屑地说:“他之所以不高兴,搞不好是因为她叫他作蒙古大夫——而且还当面这样叫他。我问过她,是不是他的医术不好,她告诉我:‘不尽然,这个人比较接近禽兽,不像人。他是个烂脚。’”
  罗宾笑了。“休是我所见过最懒也最不够格的医生。我还曾经建议去查查他的资历,因为我不认为他有任何专业能力可言。可是,他是资深合伙人,把他弄走不容易,只好吞下这口气,等到他退休。”他敲了敲头,说:“如果她叫他作蒙古大夫,那么,她又如何称呼你呢?”
  她将笔凑到嘴唇上,眼光移向远处,深色的眼珠里透着一股怪异的沉寂。“她对那架毒舌钩实在着迷,想起来,这实在很不正常。她还曾经要我试戴那东西,看看是什么感觉。”
  “你戴了吗?”
  “没有。”她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她称自己的关节炎为‘关节钩’,因为它为她带来无法摆脱的痛苦。”她用笔敲自己的牙齿,说;“为了分散病痛的注意力,她利用毒舌钩来做‘以痛止痛’的工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她很不正常的原因,她戴着它,当作一种赎罪。总之,后来我要她停止服用亨德瑞开的那些垃圾药,她的疼痛也减轻很多。她甚至开玩笑,说我是她的‘小毒舌钩’,”她看出他的不解,继续解释道;“因为我破坏了关节钩的功能。”
  “那又怎样?”
  “我认为她好像要告诉我什么事。”
  罗宾摇摇头。“为什么?就因为她死时戴着那玩意儿?那只是一种象征罢了。”
  “象征什么呢?”
  “生命如幻影,我们都是受困的人。或许,这是她临终的幽默,例如‘我的舌头从此不会再动’……之类的意思,”他耸耸肩;“你告诉警方了吗?”
  “没有,我看到她的尸体时太吃惊了,没有想到这件事。”她提起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而且法医和警察只顾追问我关于她把天竺葵种在那玩意上的事情,还有花环。这些典故都来自奥菲莉亚之死。加上看到浴缸里的情景和荨麻,我想他们自杀的推论没错。可是现在,我也不敢确定。”她的声音渐小,眼睛瞪着桌面。
  罗宾看了她数秒钟。“或许,她想说的正是‘我的舌头从此不会再动’,你认为,还有别的意思?”
  “是的,”莎拉显得不开心;“可能她想告诉我们,其实是‘有人’要她的舌头不会再动。不过,这说不通,如果玛蒂尔达知道有人要杀她,干吗要浪费时间到大厅取毒舌钩,而不干脆跑到前门大声求救?整个村子都会听到她的叫声,凶手也不会得逞。”
  “或许,是凶手要告诉大家:‘她的舌头不会再动’。”
  “可是,这也说不通。凶手既然大费周章地将现场弄得像自杀,干吗又要让人家知道,下手的另有其人?”她揉了揉疲累的眼睛;“没有这个毒舌钩,可以直接达到目的,有了这东西,反倒令人起疑。而且,干吗弄这么多花?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告诉警方,”罗宾说,当场便拿起电话;“真是的,莎拉,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她跟你提起毒舌钩的事?显然,这个讯号是针对你而发的。”
  “什么讯号?”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威胁——下一个就是你,布莱尼医生。”
  她夸张地大声笑起来。“我倒认为那是凶手故意留下身份,就像蒙面侠在被害者身上留下的记号。”
  “天啊!”罗宾放下电话,说;“看来,还是不说比较好。你看,这是很明显的自杀——你自己不也说,她对那玩意儿有很不正常的迷恋。”
  “可是,我喜欢她。”
  “你每个人都喜欢,莎拉,这没什么特别。”
  “你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杰克。”她重新拿起电话,拨给里尔茅斯分局,找库珀警官。
  罗宾无可奈何地望着她——她完全没有想到,如果玛蒂尔达给她封的这个绰号传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同时也疑心为什么她在告诉别人之前,先把这件事说给他听。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她在利用他。用他来测试别人对这件事的反应,还是纯粹把他当作告解对象?
  库珀警官已经回家,电话那头平淡的声音,只愿意替她留言,等隔天早上上班时再转告库珀。反正,也不急。案子已经结了。
  我真恨透了这关节炎以及它带来的痛苦。今天我看到个鬼,但却无可奈何,本想一脚把他踢回地狱,结果却只能逞口舌之能。难道是乔安娜要他回来吓我?有可能,自从发现那封该死的信,她就一直鬼鬼祟祟。“忘恩负义,是铁石心肠的恶魔,当你显现在子女身上的时候,比海怪还可憎!”
  但是,我不能原谅她利用詹姆斯。或者,其实是他在利用她?这四十年并没有改变他。他在香港一定爽歪了,听说那里的男孩会扮成女人,而且在大庭广众下招摇过市。他看来病得不轻,哼,他要是死了,那该多好。
  我的手段算不错的了。这年头人们老在谈因果报应,哼,有什么恶行比父母对孩子的残暴来得严重?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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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舌钩3(1)
莎拉在11点钟将钥匙插入门锁时,杰克正在画室里工作。经过他敞开着的画室门口时,他抬头问:“你上哪儿去了?”
  她疲累不堪。“在贺维家。他们请我吃晚饭,你吃了吗?”她没有走进画室,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对杰克来说,食物并不重要。他将头撇向画架上的油画,问:“这画怎么样?”
  如果她愚蠢些、完全看不懂画里的意思,她心想,一切该是多么简单。如果她什么都不想,只听信那几个艺评家的意见,视这些作品为不值一顾的烂艺术,这一切又该是多么简单。
  “可能是乔安娜·拉斯勒。”
  不过,除了葬礼上的一袭黑衣和一头金发,画中倒不是一般人认得的乔安娜·拉斯勒。杰克惯用形状和颜色来表达情感,而这幅画里——即使尚未完成——有着惊人的气势。接下来,他会花好几个星期,一层一层地上色,试图透过油彩,描绘和创造人格的复杂性。莎拉对于他用色风格的了解,并不亚于他自己,因此她能了解已经完成的部分中所要表达的含意:哀伤(为了她母亲?)、轻蔑(对她女儿?)以及——在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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