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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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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是咬出血痕……
而此刻，在霞飞路最大一家儿童服装店里，李梅正一件一件地为儿子挑选小衣服和帽子。她看了这件，又拿起那件，一会在李波的身上比量一下，一会又远远地欣赏着。她全然不知道此刻的亚当在空中呼唤着她。差不多就是亚当将《降B小调奏鸣曲》快弹完时，李梅才选好衣服，然后再一件一件地穿在李波的身上，直到她完全满意，才付了钱，抱起李波出了商店的大门，坐上了等候他们的黄包车……
电台的直播间里，亚当鼓起全身的力气，敲向键盘，将奏鸣曲的高潮部分的最后一组和弦弹完。然后，他伏在钢琴上，显然是太累了。电台切换到新闻短讯，电台的制作人员鼓着掌走进直播间。显然，他们对亚当的演奏非常的满意。一个工作人员给亚当端了一杯水。亚当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了什么，精神一振，向制作人要求再演奏一首他自己创作的曲子，叫《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
“要西，要西（很好，很好）！我们的合作大大的好，面包的有，金钱的有……”
电台的制作人没有想到亚当如此的卖力，而且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给大日本皇军欣赏，他们以为这是饥饿的力量，也是一个音乐家不甘寂寞的本能。于是，很高兴地答应了亚当的请求。
但是，只有亚当知道，他必须坚持必须弹奏必须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可能他会一直弹下去，从白天弹到黑夜，弹到筋疲力尽，弹到气血崩溃，弹到他的灵魂出窍，像粉尘一样四处游荡，寻找李梅。多弹一会多拖延一些时间，就多一份寻找李梅的可能。
亚当从第一个音符就激情澎湃地进入，身心完全融化到他和李梅缠绵悱恻的回忆：那是快乐的、抒情的……
阳光下的李梅坐着黄包车，兴致勃勃地和小波在说笑。初夏的上海街道，熙熙攘攘，卖瓜的，算命的，推销祖传中药的，穿摩登时装招摇过市吸引异性的，各种声音组合成混乱而嘈杂的喧嚣。
一群路边的小乞丐忽然从李梅的黄包车旁边冒了出来，喊着：“太太，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我三天没吃了……”
李梅让黄包车停下，从包里掏零钱。她刚给完，突然又冒出了三个小乞丐的脑袋。就在这三个小脑袋的后面，又有一些陆续跑过来。黄包车夫大声地呵斥着，但小乞丐们认定抱着孩子的漂亮妈妈心肠软，不会让他们空手失望。于是，李梅的黄包车被围困、堵住了，前进不得，后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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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咒钢琴》二十二（3）
就在此时，她突然被什么声音击中了，抬头望向天空，似乎从天上飘下亚当隐隐约约的琴声，尽管街道喧闹嘈杂，但是，她还是听到了悠扬的琴声，虽然仿佛从天际缥缥缈缈而来，但她分明听到了某种遥远的呼唤，她的心感应到了，真的感应到了……
李梅惊急万分，她索性将包里的零钱一把把全都掏出来，看也不看一眼地扔给了围着她的小乞丐们，她的头，她的身子，她的眼睛，她的耳朵，都在追随着声音的方向……是的，是在天上，确切地说，是街道的上空飘下来的钢琴声音，不是别的，正是《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的旋律！
但是，那声音来自哪儿呢？怎么像是梦境，又好像是幻觉，但是一双聆听和演奏了多年钢琴的耳朵告诉李梅，这一切是真的！是真的！！于是，她抱着孩子下了车，循着琴声，走到了一个公寓的门前。
李梅在门前没做一分钟的停留，那越来越清晰的乐声让她的脚步和思想一刻也无法停顿，她似乎想也没想，就推门进了公寓。
公寓里有很多的住户单元，钢琴声却是从二楼的一个敞开的门里传出来的。初夏的上海是梅雨季节，潮湿闷热，所以，公寓里有前后通风，开窗开门的习惯；这使得亚当的琴声更加的清晰了，《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是亚当和李梅的原创，除了他们两个人，世上没有第三个会弹。于是，在那一霎那，李梅的神经突然地紧张起来，好像亚当的琴声从高高的楼梯上滚落下来，敲击着她的耳鼓；但是，那琴声又是那么的脆弱，李梅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循着琴声往楼上走，她的脚步轻而又轻，仿佛是踩在空气和云雾中，她生怕自己唐突的脚步声惊动亚当，惊走了游魂般的天籁之声……
李梅走到了楼上，她的心在怦怦地乱跳，亚当怎么会躲在这儿弹琴？
她在距离敞开的门前两米的地方站住了，就这么停了一分钟……不对啊，那不像是直接的钢琴声，音质少了纯粹的通透，她听出了电波的磁场、甚至还有杂乱的说话声。她鼓起勇气迈开脚步，走入了这个传出琴声的公寓小客厅……
主人家的几个人，此刻正在边聊天边漫不经心地收听无线电里播出的琴声，忽然间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进了客厅，诧异地站了起来，想问候一声，却看见女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收音机，一时面面相觑。看上去，这个女人穿着体面，怀抱中的孩子天真可爱，还像个外国的小男孩，一时弄不清女人的身份。
李梅怔怔地盯着收音机，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她听得出亚当已经将《降D大调第八号浪漫曲》从思念和回忆过渡到悲伤和绝望的主题中，在最后的旋曲中层层叠叠地出现了一种心灵的背景内涵，那就是弹琴人此刻陷入了被一种巨大的苦难淹没的悲鸣中……聪明人说话听音，音乐人却能从旋曲中听出弹琴人在曲外的灵魂之语！
“太太，您找谁？”
陌生的主人家终于忍不住问李梅。
李梅的目光已经从收音机抬起，仰望着天空，眼泪止不住地流，嘴里发出喃喃自语：“我知道，我知道了，饥饿和疾病已经像死神一样，成了威胁你们生命的最大主题，而你的灵魂总在夜间出游到爱的枕边，你在问，地狱的出口在哪里，天堂的大门有台阶吗？天边的白云是不是永远只能仰慕，上帝的办公室是不是总有不间断的假期？！”
在电台的直播间里，亚当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他向苍天和上帝发出最后一个提问后，颓然倒在键盘上，双肘和头颅重重地撞击着琴键，钢琴发出“轰”的一声刺耳的震响……他饿昏了！
“不！亲爱的，你不要伤心，不要绝望！再艰难，也要活下去。在上帝的假日结束之前，让我先来到你的身边！亲爱的，看看我们的小亚当吧，可以让你暂时抵御饥饿和寒冷。他是你的儿子，我们爱的小精灵，他会引领我们再次去音乐的殿堂……”
李梅高声吟诵着，用的是近乎普希金诗一般的韵律，这让坐在客厅里的那些人吓了一跳。再说，李梅讲的是俄语，因为她与亚当总是用俄语交流的，所以，客厅里的人以为她是精神病患者的呓语。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冲着她叫喊：“疯子！疯子！快出去！！快出去！！”
《魔咒钢琴》二十二（4）
李梅这才从状态中醒觉，不等陌生的主人家轰赶，怀抱孩子的她就赶紧转过身，匆匆出门下楼了……
。。
《魔咒钢琴》二十三（1）
李梅从亚当的琴声里已经完全知道了亚当和犹太人的处境，也知道该救援的不仅是亚当和薇拉一家，而是所有犹太人隔离区的难民；但要解救他们，不仅需要大笔的资金，也还需要大量的人力。当新四军的药品款项——几十两的硬通货的黄金要支付给安德列的时候，李梅忽然就有了主意。于是，她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走进了密歇尔药店。
胖子安德列看见李梅手中的沉甸甸的包，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上去。感谢上帝，和新四军做生意虽然很危险，触犯了日本当局不准和抗日分子做交易的规定，但是，新四军从来都是货款两清，而且还是黄金——这种在战争时期最诱人的硬通货。
安德列欲接过李梅的包，李梅却径直走到药店后面的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李梅将包打开，掏出沉甸甸的金条放到桌子上。安德列伸手要把金条搂到自己的面前，李梅阻挡了一下，说：“我有话要说！安德列，你们的教友正在隔离区里承受着巨大的苦难，每天都有人饿死、病死，你为什么不帮助他们？”
安德列为难地耸耸肩膀，嘟嘟囔囔地说：“是这样，梅。我们犹太人在生意上精打细算，可是在慈善上从来都是慷慨解囊。只是要帮助他们，必须得到当局的同意，通过我们的协调组织来实现，也就是由克恩博士来筹划。否则，就是违法。而违法的事情我们从来就不干。”
李梅气愤地站起来，气咻咻地说：“日本人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不违法吗？把无辜的犹太人关进集中营，不违法吗？你们犹太人为什么就那么死心眼，为了不违反占领者的法，就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饿死病死？！”
安德列不服气地说：“那是你们中国人的思维。”
说这话安德列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底气不足，面对着李梅愤怒的眼睛，低下了头。
李梅把黄金往自己的面前一搂，说：“那么，好吧。违法的事，让我这个中国人来做。”
安德列急了：“可是，这是你们的药款。”
李梅用威胁的口吻说：“如果，你不捐献，我们生意到此为止，而且，我还会通过朋友，告发你卖给抗日的新四军药品。如果你捐献了，我们的生意照做，而且还要增加交易额。另外，我希望我们每做一笔生意，都要提取货款的20％作为捐献税金，救援苦难中的犹太同胞。”
“梅，您这是敲诈。我必须得到密歇尔先生的同意。”
“如果不及时救援，密歇尔先生的命都不保了，要钱有什么用？”
李梅将金条收起来，边包黄金边看安德列的反应。实际上，对安德列能否同意李梅也没有把握。如果现在安德列动手去抢，李梅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不能够把新四军的货款，牵涉到几千甚至几万人生命的药品货款，擅自动用。然而，胖子安德列只是无可奈何地嘟囔着：“梅，应该先列账，再支出。从我祖辈开始，我们就没有在现金和账目上出过差错……”
“好吧。我同意，我代表你的犹太教友，给你写个收据，感谢你的慷慨解囊。这样，你就可以对密歇尔先生有个交代，到了天堂的门口，如果上帝不让你进去，也可以当成通行证。”
“也只好如此了，但愿你的通行证能够得到上帝的认同。”
“没有问题。”
李梅高兴地踮起脚，在安德列的大脑门上狠狠地吻了一下。安德列咧开大嘴笑了起来，说：“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吻。我娶我的老婆才花了25个卢布，外加一头乳牛和十只羊……”
安德列还想煮点咖啡，和李梅摆摆自己的家谱和爱情经历，回过头发现李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悄悄离开了。安德列摇摇头，他不清楚李梅这个中国的年轻漂亮的姑娘，为什么对犹太人如此的关心和付出，仅仅是爱情吗？还是别的？
李梅开始了她的行动。白天的时候，她像所有的上海女人一样，提着菜篮子，在隔离区的胡同外面，远远地观察。越过胡同门口的日军岗哨，她看见铁栅栏里面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不时有尸体被抬了出来。到了一天只供应一餐的时候，排队的人群中，居然有犹太难民披着麻袋片在遮羞避寒。
《魔咒钢琴》二十三（2）
李梅更加地着急了。夜里，李梅叫上阿坚和她一起观察情况，看看有没有可能通过隔离区的安全漏洞，实施救援。显然，通过每个社区胡同的大门口救援，是不行的。日军的岗哨和犹太保甲白天和黑夜看守得都很紧，大众的物资要想通过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李梅和阿坚就转到了与隔离区比邻的一条宽阔的马路上。
昏暗的灯光下，马路上反射着湿漉漉的光。路的一侧是隔离区的阁楼房的后墙。墙上的临街窗户，为了防止逃跑都被用铁条封上了；马路的另一侧，是中国人的低矮的棚户区，间或有好一点高一点的房子，显然是没有经过规划的民居。阿坚说，如果是将隔离区的阁楼后墙窗户撬开，或许是个办法。这样救援的物资就会通过很多的窗口递进去。李梅觉得阿坚说的有道理，就数起了有多少个窗口，计算着能够运进去多少粮食和食品。
就在李梅和阿坚为找到一个好的救援办法高兴的时候，马路的一头传来日本巡逻兵“卡卡”的脚步声。马路很长，日军的巡逻兵列队正步走过去，大约二十分钟。然后，二十分钟之后，又有一对日军的巡逻兵走过来。也就说，如果通过一个个窗口递物资的话，且不说焊在窗户上的铁条如何做到不被发现就很困难，仅仅是时间就不够用。而且，每个窗口的犹太人对待“违法”的态度不一样，有的人不怕，有的人就很怕。同时，如果在二十分钟之内，往每个窗口递物资，那得需要很多人的统一行动。
李梅觉得这实在是太困难了。有那么一刹那，她有些后悔大包大揽地应承了大规模救援的事情。如果仅仅是为了亚当一家，完全不必这样麻烦。找个经常出隔离区工作的人，每天带一点吃的用的，只要是给钱，很容易办到的；但是，现在怎么办呢？
李梅望着马路的两侧，一边是隔离区，实行灯火管制，每个窗口都是黑黑的。一边是中国难民和穷苦人家的棚户区，有钱的点着电灯，没有钱的点着油灯。暗夜里，那些灯光被浓重的雾气吹拂着，忽隐忽灭。李梅忽然觉得共产党的法宝是发动群众，为什么不到那些棚户区的居民当中，让自己的苦难同胞一起想想办法呢？那些忽隐忽灭的灯火中，谁知道隐藏着多少智慧和能量啊。
第二天，李梅来到了与隔离区比邻的中国人居住的棚户区。棚户区的住房条件很差，不少房子的屋顶都是用临时的沥青和铁皮封盖。就是这样，也是几代人，或者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其中接近一半的人，是从前住在隔离区里的中国人。他们被日本人强行赶出了家园，又没有钱租到更好的房子，只好就近像筑蜂巢一样，一个小房间连接着另一个小房间。房间和房间之间，只留一个排水的水道，充满泥泞和黑暗。
李梅在蜂巢的水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从前在隔离区居住的邻居们，他们就是蹲马桶的老人们。说起隔离区里面犹太人的处境，他们都知道，他们只是不明白，在上海滩是外国人的天堂，许多地方都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那么，同样是外国人，都是白肤色大鼻子蓝眼睛，为什么有的就吃香喝辣的，有的就吃不上穿不上。李梅给他们解释，说他们是犹太人，因为太聪明了，太会做生意了，德国法西斯就嫉妒就要抢夺他们的财产，就要把他们一伙一伙地关进集中营，用煤气毒死，把头发当化工原料，把镶的金牙都撬下来……
老李大爷们都不相信，连说：“姑娘，不要说瞎话，怪说摹Ｌ煜履睦镉姓庋氖拢吭倩担不挡还毡竟碜影桑俊�
李梅说德国鬼子一点不比日本鬼子差，要不为什么都叫他们法西斯呢？法西斯都是没有人性的。所以，我们必须救他们。
穷苦的中国人虽然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他们也不识多少字，但是，中国的文化中有仁义的道德传统，只要说是救人命，没有不同意的。何况，那些蓝眼睛大鼻子的犹太外国人居然比自己还要悲惨，就是因为他们曾经很有钱、很聪明，就落到了这步田地，哪有不救的道理？
《魔咒钢琴》二十三（3）
于是，李梅说出了自己的救援计划和困难。
木讷、憨厚的老李头叼着烟袋，不紧不慢地用山东方言说：“要说往里送东西，也不是多大个事儿。找几个矮墙头，扔进去就是了。”
另几个老头点点头，咧开黑黄的牙齿笑着：“就是，多大个事儿。扔进去就是了。”
几个老人不动声色的建议，好像不是在做着生死攸关的大事情，淡淡的，讷讷的。
“扔？怎么扔？”李梅茫然地问。
老李头说，就是把你要救援的食品，捆成一个包，找墙头矮的阁楼豁口，有力气的就荡起来，一悠一荡就顺势扔过去了；没有力气的，用竹竿或者木杆，一捅就越过了墙头，很简单的。
这个方法可是真的好。日军的巡逻兵一过，人们就把食品刷刷地扔过去，时间上只要几分钟就完成了。李梅激动地问：“大爷，你可解决我的大问题了，你们要是往里扔的话，不害怕吗？”
张大爷用山东人的语调说：“咱老百姓就是根草，命不值钱，生了，死了，莫地方上报。活就活个天地良心……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多大个事儿。”
老李头附和着：“就是。多大个事儿，要是外滩公司一些穿西服和长袍的职员，打死他也不会干。哪国的财主来了，他们都愿当奴才。”
李梅格格地笑着说：“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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