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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母还在厨房里忙着。

　　“不用等我。我也说不准的，给留着饭就行了。”

　　王莽带着大黄狗出门了。他心里，怀着一种好生期待的想望。离开家几个月，没到地看看，挺挂念着的。土地，为他们提供食物，为他们提供支持。王莽对土地怀着深厚的感情。土地在他心中、在他脑海里，都占着极重要的位置。

　　走到屋外，新鲜的空气就迎面扑来，让人精神爽朗。而清新的空气中，夹带着泥土的芳香。这是最让王莽感到心情愉快的味道，他深呼吸着这泥土的味道，深深地呼吸着。

　　“嗨，大黄狗，你好兴奋的样子，你也喜欢这新鲜的泥土香味是吗？我知道你会跟我一样喜欢这味道的。这真正是好味道。土地的味道。”

　　大黄狗出了门后就一路欢奔，一会儿向冲得远远的，一会儿又跑回来。小路两边的耕地，有些仍然是平整的，有些已经犁过，是一甽一垅的了。他们走了一段路后，王莽见到在一块地里，正有一个农民赶着牛在犁地。他认识这个农民，就对他叫道：

　　“嗨，何大叔，早上好呀，你也开始犁田啦？”

　　何大叔40来岁的样子，人虽然长得瘦削，但但双臂是很有力的，看他一手扶着犁，一手在赶着牛就知道了。

　　“呵呵，没办法了。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种地了，我也只能这样子吧。”

　　何大叔回应王莽的话说。

　　“哈，何大叔，你又何必说得那么牵强，一副愁肠苦脸的样子呢？其实，按这种方法来种地，真的是会有很大收获的。”

　　“你这话我相信呀。大家都说收获很大，我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其实，也不用大家说，我自己看也看得出来。看人家地的庄稼和自己地的庄稼的样子就知道。”

　　“那你干吗还迟迟不愿意用新方法种地呢？”

　　“可问题是我们家地少呀。你看，用这种方法种地，我要花钱买牛，我还要花钱买农具，这是多大的一笔投入？花这些钱，我心里痛着呢。”

　　“哈哈……。何大叔，我说你嘛，你怎么不想开些呢，投入这些东西，是要多花许些钱，日子拮据了些。可是，当你用新办法种地以后，当你地里的庄稼有那么好的收获的时候，你会有多大的快乐，多大的收获呢？这点投入，这开始的苦日子，还是很值得的呀。”

　　自神农氏以后，中国就进入农业社会了。但直到汉代以前，采用的都是称之为“缦田法”的耕作方法，这种方法不需要用到耕牛。因为，农田不开沟，不分行，只是平整的一片，谷种直接散播在田中就行了，干农活主要就是锄草和浇水。

　　汉武帝时，人们发明了一种称之为“代田法”的新的耕作工艺方法，可以大量提高产量。这种方法是在一亩地中挖出三条甽，甽就是小沟，三甽之间是三条垅，种子播在甽底。中耕锄草，将垅上的土同草一起锄入甽中，于是，到夏天的时候，垅上的土削平了，甽垅相齐，成为平整的一片土地。收获过后，第二年耕地，甽耕垅的位置互相交换，以恢复地力。

　　汉武帝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推广“代田法”。但“代田法”虽然产量高，却需要犁地。用人手挖甽，效率太低。技术家们便发明了耦犁、耧车等新式农具，同时配以耕牛为动力拖犁耕地。但这些东西，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笔价值不菲的投入，负担很重，而且，耕牛也不足。所以，赵过在推广“代田法”时，遇到了不少困难。为解决这些问题，赵过倡导人们组成合作社，用人力挽犁，而集中有限的资金购买新式农具。当然，一些象何大叔这样较富裕的农民，他们是不愿参加到这种合作中的。他们自己有钱可以买耕牛和买新农具，他们宁可单干，省得麻烦。

　　“你什么时候从京城回来的？”

　　何大叔问王莽说。

　　“就昨天。傍晚的时候。”

　　“哦，怎么不多休息一下，这就急着要到地里去看。”

　　“不放心。想看看地犁得怎么样了。”

　　“哈哈。你这人呀，有时做事有时也是心急的人。”

　　“让您见笑了。呵呵。何大叔，我就不妨碍您了。有空我们再聊，我还是到地里去看看。”

　　“好。慢走。”

　　何大叔和王莽互相摆摆手告别。何大叔又继续赶着牛犁地。王莽叫上大黄狗，继续往自己的地里走去。又再走了约半个小时的时间，王莽来到他们家的地里。远远地，他就已经看到两位长工赶着牛耕地。赵驹在前面拉着牛，赵根在后面扶着犁。犁在平地上走过，翻起的泥倒在一边，挖出的小沟便成了甽，垒起的土便为垅。

　　这两个长工，赵根年龄稍大些，30多岁，赵驹20多岁，两人是叔伯兄弟。赵过组织合作社的尝试失败后，他的人力挽犁的想法，就以另外一种形式实现。许多农民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家里的地被兼并，只能给地主打长工谋生。虽然长工是一种契约关系，而非主奴关系；虽然这些失地农民仍在原来的地上耕作，但地已不是他们的。所以，地主为了解决耕牛不足的问题，往往是要他们代替耕牛挽犁。这两兄弟因为不愿留在家里，便跑了出来。反正都是出卖劳力的人，到那打工都一样。

　　“你们这地，犁得不够深。太浅了。这样子不行的。”

　　王莽在地里，用手丈了一下甽的深度和垅的宽度后说。

　　“不够深吗？不会吧。看上去已经可以了。”

　　“甽这么浅，肯定不行。种子播下去以后，很容易被风刮走。而长苗以后，也没有足够的深信度培土，长大了风一吹，很容易就会倒的。”

　　赵根和赵驹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倒不是懒惰的人，只是耕作的技术还不熟练。

　　“你们来看呵，按赵都尉的说法，甽深应该是1尺，宽也是1尺，两者应该相等的。可你们看看，现在的宽和深是一样的吗？”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就是呀。你们完全可以用手来量一量的嘛。来你们来量量，这是1尺的长度，你们自己量量看，是不是浅了。”

　　王莽让他们伸出手自己量一量。赵根伸出手量了一下，确实发现甽的深度和宽度确实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吧？”

　　王莽问他说。赵根无奈地点点头。

　　“要知道。这问题是很严重的。甽深不够，就不能挡风，种子可能就会被吹走，这是会影响到来年收获的大事。”

　　王莽的说话中，带着一点严厉。

　　“那怎么办？”

　　赵驹有点不知所措地问。赵根被王莽一顿抢白，脸色铁青了：“走吧。我们重来。”

　　这当儿，大黄狗吠叫着在田里狂奔起来。因为它发见一只田鼠，便要去捉它。

　　王莽看着他们重新把地犁过一遍。他是一个要求严格的人，对任何事情，不喜欢随随便便，得过且过的，而是一丝不苟，一切都要有切实可靠的依据。虽然，可能甽深差了一点对作物的生长影响其实不会太大，但这是没有依据的猜测。而赵都尉在推广“代田法”时说甽深和宽应为1尺，那么，这就是依据。在犁地时，就应该保证1尺的深度和宽度，而不是少了些，或多了些。

　　“我知道你们失去自己的土地，心里面不痛快。我同情你们。土地，是我们的一切。的确是这样子。但是，这已经是事实了，这已经无法改变。你们在我们这里干，我希望你们能够安心下来，好好干。当我们有好的收成的时候，你们不是一样受惠吗？”

　　王莽与赵根一起扶着犁，一面跟他说。

　　“这道理我们懂的。我们其实挺感谢你们。我们不是不想做，不是想偷懒。我们只是疏忽了，还不是很会使用犁。”

　　赵根回答他说。他有些生气，但不是因为王莽说话严厉而生气，而是对要返工这件事情感到生气。一件已经完成了，却不得不重新来一遍，是相当令人不快的精神折磨。当然，不只是犁地，无论什么事情，返工都是折磨人的。但做错了事情，总得要改正。

　　“这个我明白。这是新的方法，我们都还没能熟练掌握，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认真对待。”

　　王莽还是通情达理的。

　　“你放心吧，我们虽然没读什么书，没有文化，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两兄弟，会认真把事情做好的。”

　　赵根说道。

第九章
王莽在农田里忙碌着，平时他并不下地耕作，在农忙的时候，比如收获的季节，需要赶时间抢收，他才会下地干活。所以，他对农事并不陌生。这时候正一会儿察看土壤肥力，一会儿又检查农田的耕作质量的，他对事情的要求，有近乎完美的高标准。在王莽不断的批评和指点下，赵根与赵驹都有些不胜其烦，觉得极不自由。他们也曾有过自己的土地，虽然不曾雇过长工，但他们自己在耕作自己的土地时，也没有这样要求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当面露出不悦的神色。毕竟，人家才是地主，他们这些打工的，又怎敢有些什么不满呢？赵驹年轻气盛，原想跟王莽说，他们不是没有耕过地的，他们知道应该怎样耕地，但后来转念又想，说这话有什么意义？便不吭声了。理论上说，若他们受不了这样的气，不喜欢在这儿打工，可以到别处去的。但那一家和这一家，又能有多大区别？王莽只希望他们把地耕好，就事论事，这可以理解，他们算是比较好的主人家了吧。

　　“二叔，见到你真好啦。你在这里忙呀。”

　　在地里头忙着的几个人，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大叫声。这是大嫂的声音，她手臂上挽着个提篮，穿过刚耕作过的田垅朝他们走来。

　　“大嫂，这么早就送饭来啦？”

　　“不早啦。已经到中午了。二叔又忙得忘时间过了吧。”

　　“是么？这么快又到了中午了么？真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哇。你们今天的地，耕得好漂亮呀。”

　　大嫂有点儿惊讶地说。

　　“如果都能耕出这样的水平，我们明年一定是能够有个好收成的。”

　　他们家从前年就开始采用“代田法”耕作，收成虽有提高，但王莽觉得仍是不理想。这次在长安逗留，他有机会询问了一下农业专家，谈到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问题，回来后，他想让赵根他们尽快掌握。

　　“娘知道你又准是顾着读书忘时间了。她担心你会饿了。我跟娘说，我把你的饭带上。我送饭的时候说不定会遇到你。我知道你经常到河边去读书，喜欢那里儿静。我猜，你或许又是到河边看书去了。我原想给他们俩送了饭就去找你。正好你在这里，这就太好了，不用我到处乱跑了。”

　　大嫂是个勤快人。丈夫死后她留在王家生活。王家虽然有几十亩地，但缺少劳动力，生活并不富裕。她不想自己像是家里的负担一样，而要为他们这个大家庭出一点力。早先的时候，赵根和赵驹两兄弟出工时，都是自备干粮和水的。后来大嫂觉得，为了增强他们的向心力，提起干劲，就跟王母提出要给两位长工送饭，让他们有口热饭吃。

　　“谢谢大嫂。呆会我正好也是想去看看书呢。你送饭过来，我就不用饿肚子了。”

　　王莽拍打去手上的泥土。

　　“嗨，你们两个，也快过来吃饭吧。别让饭凉了。”

　　大嫂朝赵根和赵驹嚷道。

　　赵敬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大嫂这边走，他感到肚子饿了。赵根是个细心人，他把犁从牛身上卸下来，让牛也得以休息一下，然后再过来。

　　“他们用新方法来耕地，还是很不熟练。如果不能把这地耕好，会影响我们明年的收成的。所以，得要多教他们一下，让他们慢慢熟练起来。别把地耕得一会儿深、一会儿浅的，这样，我们才会有更好的收成。瞧我们这地，说实在，真的是很好的地，我们应该是能够有更好的收成。”

　　说到种地，王莽当然不比两位长工更有经验。但他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做事认真。既然来向他们推广“代田法”的技术人员，根据地的特点制定了农田建设的基本规范，他就要一丝不苟地按照规范的要求严格完成。既然他请教了技术专家的意见，那就按人家的意见办。“否则，这规范有什么用？人家制定这规范，当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人家是专家，不按人家的要求做，那与胡来没什么两样？”

　　他们围成一圈在地里坐下来。大嫂揭开提篮的盖子，里面放着三个瓦缽。一个盛着瓜菜、另一只盛着咸菜、最后一只盛着馒头。与他们的早餐相比，他们的午饭也不复杂。

　　王莽解开缠在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

　　“来吧。咱吃饭吧。”

　　王莽说着，便拿起一个大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嚼了一会，提起筷子夹了一箸清菜，又放进嘴里。

　　“哇，这菜好香。”

　　因为昨天杀了鸡，今天王母用鸡油来烧菜，所以特别香。

　　“真的是好香。大嫂您吃了么？”

　　赵根也夹起一箸青菜放进嘴里。他一面大口大口地嚼着馒头，一面对大嫂说。在年龄上，他比大嫂还大几岁，但他跟着王家的人叫，也习惯称她大嫂。

　　“我当然吃过了。我们是在家吃过了以后才来的。不然走这么远的路，我还走不动呢。”

　　大嫂回答赵根说。

　　“您其实可以叫冯姬跟着来，帮您提点东西。”

　　赵根又说道。

　　“对呀。以后您就可以让她过来，不用自己跑得这么累了。”

　　赵驹附和着说。

　　“这倒没什么。这点东西我还提得动。况且，冯姬在家里也有别的事要做。”

　　王莽留意到，在和大嫂说话时，赵根脸上显有一种特别兴奋的神色，仿佛是有那种意思似的。

　　“那也是。这小姑娘虽然勤快，不过，看上去倒也不是很能干活的人。先在家里头熟悉下好。”

　　“嗯。王太太就是这个意思。”

　　大嫂回答赵根说。

　　“谁天生会干活呢？不都是慢慢干出来的吗？”

　　赵驹跟堂兄抬杠说。

　　王莽看大嫂的样子，倒没看出什么意思来。孔子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就大嫂改嫁，王莽没意见的。人之自然欲望，虽然不应放纵，但应该受到尊重。当然，如果大嫂不愿再嫁而想继续留在王家，他也没意见，大嫂本来就是王家的人，继续在王家生活，是理所应当。但大嫂若改嫁给赵根，这会有些问题。虽然论出身，赵根也曾是有过自己土地的小地主。但土地被兼并后，他已经一无所有，得外出打工出卖劳力了。一个只能靠给别人打工谋生的人，没有固定收入，生活不稳定，他的未来，会有什么前途？他们王家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仍是有所依靠的小地主。而且，不管他们怎么穷，总也是皇上的亲戚。论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

　　用过餐后，大嫂就要回家去，她把东西收拾好。犁牛还需要休息一会，赵根和赵驹也得以躺在地里睡个午觉。王莽背上背篓，吃过饭，他不用急着回家。他陪大嫂走了一小段路，到一个叉路口时对大嫂说：

　　“大嫂，你回去跟娘说一下，我去看一会书再回去。”

　　“哦。好的。”

　　大嫂跟王莽摆摆手，独自提着几个空缽子回家去。　。。

第十章
一走到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大黄狗又兴奋地冲到了前面去。王莽跟在它后面走，心里想着大嫂的事。他曾想过给她找过人家，不过，不好直接跟大嫂说，以免大嫂以为他要赶她离开王家，而是让王氏找个机会不经意地问她一下。大嫂告诉王氏，孩子太小了，她没有再嫁的打算。

　　“可是孩子小些，这不是正好的事吗？”

　　“谁知道别人的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呢？我不想他受欺负。要是打的人不好，我们就要遭罪了。”

　　大嫂对丈夫的爱，也让她特别地珍惜他们唯一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王莽随着大黄狗来到河边。这儿河水清澈，岸两旁，长着茂密的灌木林。他们沿河岸而行，走到一处避风的河湾。这一处好地方，风景优美、环境幽静，有树，有草，特别地，还有一张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桌子和石椅子。

　　大黄狗来到石桌子跟前，不再往前去。它围着石桌转了几圈后停下来，抬头望着王莽，观察着他。这地方，它很熟悉，它跟王莽来过许多遍。而王莽对这地方，当然更为熟悉，这石桌子就是他垒起来的。这儿是他在野外的一间小书房，这是他的读书桌。每次到地里看过以后，大多会来读一会儿书。他喜欢这儿的安静，喜欢这儿美丽的风景，喜欢在这儿可以独自一人静静地思考学问。

　　已经几个月没来了，这儿的一切还是照旧，没有什么变化，王莽有一种重新回到那只属于自己的世界的那种感觉。是的，生活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