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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诗学(增订版)-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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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这里暂不讨论),影响所及,便是“中国诗句西方文法化”,如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1962, 1979)。王力先生的学问我极其景仰,他在《汉语诗律学》所提出的句形与文法关系,对后学者启发的地方仍然是很丰富的;但在语法的解释上,我觉得有商榷的必要。
在该书的第十六、十七、十八、十九节里,用的基本上就是西方文法的架构去分析中国诗的句法
fN—V—fN(f=形容词N=名词V=动词)
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
像这样的句法,中英文一般是共通的,问题不大。但像我前面讨论的例子,却不是这些文法架构可以解决的。由于王氏急于使句子合乎因果关系的逻辑,有很多句子的解读便无意中落入了《唐诗三百首》语解的窠臼,如
“高鸟长淮水平芜故郢城”便注为
高鸟百寻,群渡长淮之水;平芜数里,环攒故郢之城()
“春浪棹声急夕阳花影残”便注为
春浪方生,棹声遂急;夕阳转淡,花影渐残()
都是以“思”代“感”(或先“思”后“感”)的解读方式,与原句的视觉活动有违。最不妥当的是杜甫这两句:
“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被读为
风折之笋垂绿,雨肥之梅绽红()
在诗人的经验里,情形应该是这样的:诗人在行程中突然看见绿色垂着,一时还弄不清是什么东西,警觉后一看,原来是风折的竹子。这是经验过程的先后。如果我们说语言有一定的文法,在表现上,它还应配合经验的文法。“绿—垂—风折笋”正是语言的文法配合经验的文法,不可以反过来。“风折之笋垂绿”,是经验过后的结论,不是经验当时的实际过程。当王力先生把该句看为倒装句法的时候,是从纯知性、纯理性的逻辑出发(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当然可以称它为倒装句法),如此便把经验的真质给解体了。
所谓经验的真质当然是很复杂的,其中哲学、心理、文化的因素可以大做文章,决非一言两语可以交待清楚的。但就我们接触外物的一些基本情况(即一般普通常识可以了解的),起码可以注意到下列一些层次。
首先,我们和外物的接触是一个“事件”,是具体事物从整体现象中的涌现,是活动的,不是静止的,是一种“发生”,在“发生”之“际”,不是概念和意义可以包孕的。
因为,在我们和外物接触之初,在接触之际,感知网绝对不是只有知性的活动,而应该同时包括了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味觉的、嗅觉的、和无以名之的所谓超觉(或第六感)的活动,感而后思。有人或者要说,视觉是画家的事,听觉是音乐家的事,触觉是雕刻家的事……而“思”是文学家的事。这种说法好像“思”(即如解释人与物、物与物的关系和继起的意义,如物如何影响人,或物态如何反映了人情)才是文学表现的主旨。事实上,“思”固可以成为作品其中一个终点,但绝不是全部。要呈现的应该是接触时的实况,事件发生的全面感受。视觉、听觉……等绝非画家、音乐家独有的敏感,诗人(其实一般人)在接触外物时都必然全面能感受到。
差别是在媒介的选择上,颜色与线条、音符可以做的,语言确是不能依样做到;但就是不能做到,作为一个表现者,我们就应放弃其他感觉给我们的印象吗?语言,在适当的安排下,可以提供我们“类似”视觉过程的经验,其中的一个方法,便是不要让“思”的痕迹阻碍了物象涌现的直接性。“绿垂风折笋”是涌现的直接,是视觉过程的把捉。是先“感”而后“思”。“风折之笋垂绿”的意思有没有?有。但是,是事件发生之后的结论,是思“含”在感内。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必须排拒王力先生的一些解读的说明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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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中的传释活动(4)
“空外一鸷鸟河间双白鸥”只读作
空外有一鸷鸟河间有双白鸥()
“大漠孤烟直”只读作
大漠的孤烟(是)直(的)()
两个句例都是视觉性极强烈的意象,而且近似电影镜头水银灯的活动。例一:“空外”(镜头向上)“一鸷鸟”(镜头拉近鸟),“河间”(镜头向下)“双白鸥”(镜头拉近白鸥)。一个“有”字,便把一个解人插在观者与景物之间指点、说明。打个比喻,向一个外国人描写高粱酒如何好,说它是洋酒A加洋酒B的味道,终不如你把一瓶打开让他闻闻试试,然后他可说“似洋酒A加洋酒B”。原句是作者站开一边请你直尝,王解是酒味的描写。例二:“大漠”(横阔开展的镜头)“孤烟”(集中在无垠中一点一线)“直”(雕塑意味)。一个“的”字便把这绘画性、和水银灯的活动化为平平无奇单线的叙述与描写。
在事件发生之际,时间空间是一体的,正如我说话的时候,我动手势的时候,既是空间的也是时间的。在实际的经验里,所谓时间、空间、因果原是不存在的,我们把一个原是浑一不分的整体现象打破,然后将一些片面的事物选出,再把它们利用人为的分类观念——时间、空间、因果——串连起来,定位、定义。中国古典诗人,因为了解到思维中这些元素会减缩我们原有的较全面的感觉,所以在表物的过程中“尽量”保持语法中的自由——所谓“若即若离”的指义行为。中国诗中视觉活动强烈的例子特多,自有其哲学、美学的因由。现在再列一些句子,不打算详论,只加一些简短的说明。
1。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
2。 星临万户动——杜甫
3。 野旷天低树——孟浩然
4。 岸花飞送客——杜甫
5。 国破山河在——杜甫
都不应该、事实上也无需只解作“日落时”、“潮来时”、“当星临”、“因野旷”、“岸花飞中”或“国虽破”,这样解读就是把原是时空未分的直观视觉事物或改为时间的标记,或改为因果式的主属关系,或改为状态、条件的说明。
上面的第五例“国破山河在”,我曾在《庞德的〈国泰集〉》(Ezra Pounds Cathay)首先提出这里面两个视觉事象的并置与罗列,即是艾森斯坦所提出的“蒙太奇”。电影中的“蒙太奇”技巧,在西方现代文学、艺术中影响至巨,而“蒙太奇”技巧的发明,却是从中国六书中的“会意”而来。见Sergei Eisenstein; Film Form and Film Sense (New York; 1942)第29页。事实上,比他更早提出的是影响英美现代诗最深的梵诺罗莎(Fenollosa)“作为诗的传达媒体的中国字”一文。见我的Ezra Pounds Cathay (Princeton; 1969)。
在艾氏的《电影拍摄原理与象形文字》(1929)一文里,他说“会意”是一种交合或组合活动,“两个象形元素的交合不应视为一加一的总和,而是一个新的成品,即是说,它具有另一个层面、另一个程度的价值;每一象形元素各自应合一件事物;但组合起来,则应合一个意念……这就是‘蒙太奇’,是的,这正是我们在电影里所要做的,把意义单一、内容中立的画面(镜头)组合成意念性的脉络与系列”。()以柏克曼的《野草莓》中的一个镜头为例:电影中的老人在赴京城的途中,经过他诞生的故居,正当他从坡上向下看他的故居时,他孩提时的形象和他现在的形象同时出现在同一镜头上,互相对峙着。这是两个不同时间的经验并置在同一的舞台上,中间,无需通过说明与解释,便呈现了其间所潜孕着的张力与冲突,而时间与人事的变迁与变幻都尽在“不言”中。
中国古典诗中这种传意方式最丰富,所以我们才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意在言外”、“辞不尽意”的说法。而“意”字,在中国批评中界说了又界说,还是没有一个定论;但,我们以为不应该有定论,尤其不可像有些论者那样把“意”直解为“义”,直解为“某字代表某义”;这样单一的观点,是逻辑思维的后遗症。显然,在形象与形象之间,可以引发许多层面的思绪。所谓“意”,实在是兼容了多重暗示性的纹绪;也许,我们可以参照“愁绪”、“思绪”的用法,引申为“意绪”,都是指可感而不可尽言的情境与状态。“意”是指作者用以发散出多重思绪或情绪、读者得进以体验这些思绪或情绪的美感活动领域。这个领域,要用语言去“存真”,必须在活动上“近似”诗人观、感事物时未加概念前的实际状况,因而中国传统批评中亦强调“如在目前”。以下的句例,像前面讨论的例子一样,都具有水银灯活动的明澈视觉性:
① 野渡无人舟自横
中国古典诗中的传释活动(5)
② 月落乌啼霜满天
③ 孤帆远影碧空尽
④ 残月晓风杨柳岸
⑤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试作语译,原有的视觉性、水银灯活动的趣味或绘画性便完全失去;当然,对中国人来说,这些诗句根本没有语译的必要,但是,用这种方法去解读的人很多,而呈现在白话诗里,类似语译后的句式也自是不少,都是太涉理路:
① 空无一人的野渡上一条小舟独自横放着
② 月落时乌鸦在满天的霜中啼叫
③ 一片孤帆远远的影子向碧空里尽没
④ 根本不能译
⑤ 星垂下顿觉平野开阔月涌出仿似随大江流动)
所谓绘画意味、电影的视觉性,其实还包括了雕塑意味,尤其是我们观看雕塑的活动程序。看一件雕塑,我们要环走不断地换角度来看,才可以得到雕塑的全面感受,而电影镜头的移转,在活动上当然可以给我们类似的感受。事实上,绘画中的这种感受,中国画中做得最多,做得最好,完全超越了西方直线式的时间观念和透视。一般山水画中的多重视轴,我在上面已论及;另外中国的长的手卷如《溪山清远》(夏圭)或《清明上河图》(张择端),我们用手一段一段地打开来看,“透视”不知不觉地变换,正似电影环走或移行,不黏于定时定位,比多视轴的挂卷更为自由。比照于诗,由于文字原来便是属于时间的媒体,由一形象移到另一形象,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由于文言文可以超脱语法的限制,使到形象独立并置;这样便还给了读者(观者)应有的活动性。简单的句例如“涧户寂无人”(“涧”与“户”之间的空间关系由读者参与决定,如见前论),如“鸡声茅店月”(“店”与“月”的空间位置亦是由读者参与决定),如“灯影秋江寺”(其理类同)。整首诗的,如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马致远
在读者(观者)的想象空间中,有待空间位置实际的安排,或者应该说,有待读者想象的“眼睛”重新“排演”。如果我们仔细地“分析”(记着,这是后发的,先“感”后“思”),可以分为近景慢慢地推向远景至天涯。但这样,正好证明中国诗,在许多重要的关键时,不是诉诸“抽思”的解读,而是诉诸我们全面的感受。在这一个例子里,就是绘画式、电影式的传意方式。另如柳宗元的《江雪》,先来个鸟瞰全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然后移向万象中的一个单独的物象(孤舟笠翁,独钓寒江雪),在读者的心间所引起的活动亦类似。
把语法中定位、定义解放到完全灵活的极端例子,是回文诗。再回到周策纵那首,可以有四十种解读的可能性,亦即是说,这首诗的二十个字,仿如一个“领域”里的二十件事物,我们可以进出二十次,向不同的方向,而得四十种印象: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
1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
2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
3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
4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
5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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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
7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
8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
9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
10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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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
12岸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
13白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
14沙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
15乱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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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绕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
17舟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
18斜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
中国古典诗中的传释活动(6)
19渡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
20荒星淡月华,艳岛幽椰树,芳晴岸白沙,乱绕舟斜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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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首诗里(或应说在这四十首诗里),我们已经不能用“一字含一义”那种“抽思”的方式来读(或者看)这首诗;每一个字,像实际空间中的每一个事物,都与其附近的环境保持着若即若离、可以说明而犹未说明的线索与关系,这一个“意绪”之网,才是我们接受的全面印象。
我们开头便说过,回文诗中的语法是极端的例子,不可与一般古典诗中的语法对等。但我们不能否认,在适度解放的情况下,中国古典诗的语法,利用“若即若离、可以说明而犹未说明的线索与关系”,而向读者提供了一个由他们直接参与和感受的“如在目前”的意境,这,也是一个不移的事实。
这时,我们应该提出一个更重要的美学问题来。文字作为一种表义的媒体,真的可以完全做到“不涉理路”吗?完全可以做到不定位、不定时、不定义吗?
在许多“机要”的层面上,我们的答案是肯定的。如诗中不必用人称代名词,不说“我”“做什么”,而直书“做什么”,像李白这首
玉阶生白露
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
玲珑望秋月
是“谁”却下水晶簾?是“谁”望秋月?诗中的环境提供了一个线索:是一个深夜不能眠的宫女。但没有用“她”或“我”这类的字,有一个特色,那便是让读者保持着一种客观与主观同时互对互换的模棱性;一面我们是个观众,看着一个命运情境的演出在我们的眼前,一面又化作宫女本身,扮演她并进入她的境况里,从她的角度去感受这玉阶的怨情。一者是景、一者是情,一时不知何者统领着我们的意识。我们可以说,“情景交融”的来源之一,便是主客既合且分、既分且合的状态。
事件之前不加人称代名词的另一个意义,还可以用西方画的透视作反面的说明。透视的产生是:画家定位定向地看。画家“领”着观者透过他所选择的观点方向去看。加上人称代名词,便是“以我观物”,也是定观点定方向的作法,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去”便是(西洋诗、早期的白话诗这类句法最常见);不定透视(如中国山水画)、不定人称代名词(如许多中国诗)便是画家、诗人安排好景物以后,站在一旁,让读者(观者)进入遨游,感受。
另一个“机要”的层面,便是中文中动词里超脱了时态的变化。这一点,仍然可以用西方语言很重视的时态变化来作反面的说明,像英文中的现在式、过去式、将来式,是刻意的要我们意识到“时态”,I walked——我(过去)走过。这便是定时——昨日“如此”,今日“不同”或者“仍如此?”是激发读者分析性思维,指导、领导读者思维方向的元素。中文没有时态的变化,是因为在诗人的意识中,经验,或应该说所呈示的经验是常新的,是大家都可以参与的。则在明显的“事过境迁”的情况之下,在文字的层面上,仍不流露分析性的痕迹:
凤去台空江自流
用英文来说,便有下列的趋势:The phoenix had gone(过去完成式);The terrace is empty(现在式);The river still blows on alone(现在及展向将来的含义)。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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