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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三轮去了。谁知才五分钟，那大爷就“吱扭”把车一停，说声到了，回头还管我要了五块钱。我当时就感慨来着，要不是平日里积善积德，哪会遇到这档子好事呀！我说这话的目的并不是要大家都去积善积德，要是这世界上都变成了好人那就太没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不管干什么事儿你都得首先客套几句，完了再谈正事。假如你不跟人家客套的话，这正事肯定也办不利索，人家不定给你弄出什么乱子来呢。

　　钱二同志客套完了以后，也开始步入正题：旧社会里有一种人，叫作打手。到了现在，改称打爷。这就说明，随着社会主义的不断发展进步，打手们也开始翻身解放，得到了更多人的理解和支持。我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打爷。在外面的日子里，只要老板一句话，叫打谁就打谁，绝不含糊，连老板的亲爹也照打不误。几个人围将上去，嘴里只有一句台词：打！然后就是“戚里咣当”一阵儿，那场面，刺激，过瘾。但是后来世风日下，我们这些打爷碰到了更厉害的打爷，嘴里的台词也变成了“跑呀！”结果连裤腰带都跑松了，也没逃过那帮打爷的穷追猛打。我们打人还分场合呢，人多的地方不打，当着妇女孩子的面不打，这就叫作职业道德。可那帮家伙真是道德败坏了，一点素质都没有。也不管在什么地方，见着我们就把嘴里的哨子一吹，招呼也不打，上来就是一顿橡胶棒。打完了还特别神气，好像他们挣的钱比我们还多呢！对了，每次他们还都是开车来的，那车特能叫唤，上面还涂着什么外国字母，police，听人家读着好像是“跑，累死！”看吧，就是这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职业道德沦丧，社会风气败坏，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钱二同志发言完毕，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吴六和郑七两位老同志也颔首致意，表示赞许。有关钱二的情况，我还有一点需要补充的地方：他们这些人俗称打爷，意思并不是自己是爷，而是把被打的人当作爷。中华民族是有着几千年优良传统的民族嘛，礼仪更是其中的精髓，丢弃不得。他们的台词除了一句“打”之外，每次完事儿之后还必须亲切地问候一下挨打的人：爷，您受罪了。

　　接下来轮到了孙三同志，他也先是像钱二一样客套了一番，然后言归正传：刚才听了老钱同志的发言，我是深有感触啊！江河日下，环境低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进来之前，我是一个导演；进来之后，我只是一个影视爱好者。这种待遇的反差，就像让一个读完了研究生的人去挖茅坑一样，完全是一个专业，一个业余嘛。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电视剧，叫作《黑》？那你们肯定得看过《越狱》。就是嘛，为什么人家美国的电视剧拍得那么好呢？那是因为人家敢于反映政治，政府也不去干预。当官的去参活电视剧，不就成二窜子了嘛！为什么人家韩国的电视剧也那么火呢？那是因为人家敢于想象，黑的给你说成白的，假的给你说成真的，让你看了啥事也不想，就知道一个劲儿的起乐子。这就是两个极点啊，你做好了哪个方面都能火起来。但中国就是太中庸了，什么都要讲究中庸。拍电视剧就得挑你身边发生的事儿来拍，有过火的不成，得改了要不删了。拍完还得拿去先让领导审上一遍，领导说成，你就放；不成，你就白忙活了。有时候领导看到出格的镜头，一剪子下去没了。剪一个两个的还好，闹不好整部片子给你剪得乱七八糟，也是白忙活了。在中国拍电视剧，难啊！像我那部《黑》，领导审视的时候打瞌睡，结果有几处出格的地方没给剪了，放映之后就说我思想有问题，不该反映乱反映！一失足，就进来了。

　　孙三同志的发言很精彩，虽然有点愤青了，但理有可原啊。可是有一点我不能同意：他说挖茅坑是业余的，这就大错特错了。你让一个读了研究生的人去挖，他可能站在那里腻歪半天也不知道该从哪下手。这茅坑也分干的、湿的、深的、浅的，不同的茅坑有不同的挖法，跟研究学问是一个样子的。

　　后来轮到赵一了，他就别别扭扭的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开口就说：我是一个画家。真的，我是一个画家。你们别看我头发不长，胡子也不长，可我就是一个画家。画家靠什么吃饭？是画笔，不是脸蛋；是模仿，不是风格。中国有几千年的绘画历史，有那么多的传世之作等着我们去模仿。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是风格？风格就是有伤风化的品格。你们知不知道十六世纪伊斯坦布尔的那些细密画家？他们的任务就是一遍遍地去模仿先人的画作，在纸上画烦了就跑到树叶上去画，跑到米粒上去画。这些都不叫风格。但谁要是敢模仿威尼斯人的画作可就坏了，那是背叛苏丹呀，那才是风格。真不明白几百年都过去了，复印机都发明了，还要我们去模仿。直接复印不就完了嘛！中国那么多的画家都是怎么活的呀！我才画了几张自己的东西，就被人说是有伤风化、思想龌龊。操，什么人哪，懂不懂艺术呀！

　　轮到李四的时候，周五也跟着站起来。他们点头哈腰地说道：我们可没犯错误呀！吴六同志一听这话就义正词严地拍了一把桌子，嚷道：没犯错误怎么进来了？体验生活来啦！他们一看领导发怒了，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后来好不容易吴六又堆上了笑脸，才低声下气地说：我们搞了GAY。吴六一听这话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转过头去问郑七：GAY是什么意思呀？郑七也不懂，又转过头去问老二：GAY什么意思？钱二就耐心地给他们解释：GAY的意思就是用你的*去捅他的*。两位老同志听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猛然拍了两把桌子：操，什么社会哪！捅个*也要被抓进来，真是乱了套了！说完就把凳子往后一撅，出去溜达去了。

　　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也不等他们说话，我就站了起来，然后说道：我杀了人。他们一听全都惊慌失措起来，随后又大呼小叫地嚷道：呀，看不出来啊！从这时候起，他们对我的看法就完全变了：以前是老实巴交，现在是阴狠毒辣。并且从此对我一直都很客气。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对我有这样的看法。人可真是一堆奇怪的动物啊！

第五章（1）
现在回过头来说说我的情况。在前一节我说自己是由于杀了人才进来的，其实并不完全正确。按照我的意思，当时是确有把那家伙杀了才能解恨的想法。但因为我是第一次杀人，没有经验，这一刀下去之后就没能找对地方，结果只杀了三分之一，刀被那家伙的肩胛骨给铬出来了。因此杀人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就像打蛇要打七寸，杀鸡要剁脖子一样，不杀个七、八回这些道理是领悟不出来的。

　　在外面的时候我有一个女朋友，叫做许梦。当然，这个女朋友在我进来之后就掰了，具体的说是在我将要进来的那一刻就掰了，也可以理解成是我的刀砍在肩胛骨上的时候。她是音乐学院里的一个学生，而我当时早就毕业了，正愁着找工作的事儿。需要说明的是，我比这个女朋友要大上四岁，用朋友们的话说，就是老牛吃嫩草了。但我那会儿也是一个处男呀！她虽然也是处女，却要*的多。我现在这样说并没有要诋毁她的意思，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客厅里的贵妇，卧室里的*呢？当时我们已经在一起同居好几个月了，但还都彼此保持着处子的身子。我曾经要求了几次，她不肯。按她的意思，是时机未到。究竟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到了，我也不得而知。现在就更是跟我没有关系了。

　　那一天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和女朋友正在家里相对而坐，讨论人生观的问题。我们经常这样讨论人生观，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四目深情地对视着。用许梦的话来说，我和她的人生观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她是积极进取，热爱生活的；而我是随遇而安，甚至还有点消极的成分，是对生活没有激情的人。她还说，两个人生观不同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在一起的。她这话里有更深一层次的含义，那一层我现在还不想去理会。我就觉得她这样说简直是在放屁。当然我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换了谁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能这样说。我就用了意味深长的反问句：人生观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同时我还觉得像人生观这种严肃的东西，就该摆到严肃的场合上去讨论。像这样随随便便地往床上一坐怎么能讨论地出来呢？

　　后来她的电话就响了，说是有一个男同学要来家里讨论学术的问题。学术这种东西也是很严肃的，同样应该放到严肃的场合上去。但我二话没说，拿了一本书就钻到隔壁的小房间里去了。

　　关于这一点需要解释一下：虽然我和许梦已经同居很久了，但我们的关系仍然是保密的。也就是说我们同居这件事儿是保密的，再准确一点来讲就是我们谈恋爱这件事儿是保密的。因此在她的同学眼里，她仍然属于单身的行列，仍然可以引得不少男生向她示爱。这些都难免让我醋意大发。而在我的朋友眼里，虽然我也是单身的，却始终都没有女人来向我示爱。如此一想，我就会觉得这件事儿有点不公平了。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有丝毫不满，我必须做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准确的说，是做出一副成熟男人的样子来。

　　那一天的下午我就独自蜷缩在小房间里看王小波先生的《寻找无双》，而我的女朋友就和别的男人在隔壁的大房间里讨论学术。王仙客到宣阳坊里寻找无双时是二十五岁，这就让我马上想到过了这个冬天我也就二十五岁了。但他在宣阳坊里找无双却怎么也找不到，以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怀疑无双这个表妹是不是真的存在。这就说明王仙客是一个疑神疑鬼的人，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特别地没有自信。我就不是这样。我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件该记住的事情，等到别人问起来时丝毫也不含糊，而且对别人的疑问也总是置之不理。因为我才二十四岁嘛，我的大脑是不会出现问题的。后来王仙客总算找到了无双的侍女彩萍，那是一个非常诗意的画面：他走在两道篱笆墙的中间，在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藤，在藤上开满紫色的花朵，在花朵上落满了蓝蜻蜓。而彩萍就是在这样一个诗意的场景里出现了，迎着早霞，穿着紫色的褂子，露出了洁白无瑕的两条腿。王仙客和彩萍就是在这样一个罗曼蒂克的情景下相遇的。再后来我还想接着读下去，因为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但我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从隔壁的房间里传来异样的声响。同时我也想到，自己的女朋友正和其他的男人讨论学术的问题，我却待在隔壁陷入了别人的故事里，我可真是罪大恶极啊！

　　想到这里我再也读不下去了，一把将王小波先生扔到旁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起来。但听了一阵儿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让我的心里很是焦急。这就好有一比：农村人结婚的当天夜里流行听房，通常是几个大老爷们，有时候生完了孩子的妇女也去。半夜三更的蹲在新房的窗户底下，满心期待着新郎和新娘赶紧弄出点声音来。有的人觉得这样还不过瘾，就要扒着窗台去瞅。当时屋里黑乎乎的，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假如这事儿发生在城市里，就肯定被别人当作窥春癖给抓起来。幸好乡下人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结婚听房就成了难得的一件乐事儿。我那时的心情就跟这帮大老爷们差不多。有一个叫作克洛德&；#8226；西蒙的人说过一句话：人们对于任何东西都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们始终在流动的沙滩上行走。我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在沙滩上走了很久，直到隔壁的房间里传出了一声尖利的叫声。这次我听清楚了，确实是我女朋友的声音。于是这叫声就像是给我吹响了冲锋号一般，我迫不及待地从壕沟里一跃而起，将隔壁的房门一脚踹了开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2）
在《围墙》里马壮跌跌撞撞地下了自行车，一把抱住了苏娜。苏娜衣衫不整，好像受了别人的非礼一般。许梦当时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是玉米地换成了温馨舒服的卧室。她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露出一脸惊慌的模样，上衣的纽扣开了一个，床单也是凌乱不堪。那男的站在旁边，也露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好像我这程咬金真是从天而降一样。我看了这副情形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到厨房里摸了一把菜刀就朝那男的脖子砍下去了。前后也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以至于我砍完了都没记住那男的长得是什么模样。因此我们就可以说，一个男同志去和一个女同志讨论学术，是讨论不出来什么好东西的。

　　我写《围墙》的时候刚上大二。当时我躺在舒服的宿舍里，一边捋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边努力构思着马壮的故事。那时候我刚读完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儿，连课也不去上。对于这样的情形，我宿舍里的朋友就不能够理解。他们一看见我读王小波就说：哟，又看黄书哪！一看见我捋着下巴又要说：哟，又想着当作家哪！这就说明，人和人是不同的，一个人最难理解的地方就是他的思想，思想不同的人怎么也混不到一块儿去。后来我终于写完了《围墙》，下巴上的胡子也青了一把。拿到稿费后请宿舍里的朋友们吃了一顿，这时候他们又说：当作家真不错，捋着胡子也能拿钱。

　　在《围墙》里马壮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进了监狱的。现在时间又回到了2008年，我同样也因为一个女人而进了监狱，这样的结局真是有点让我无地自容。当初虚构《围墙》的时候我是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也许这就叫作轮回吧。因此从某个意义上我也可以把这所监狱叫作轮回，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在轮回里”。这样的叫法很有一种禅的意味，使蹲监狱这件事儿也显得高深莫测了。

　　后来我那一刀的方向改变了，没有朝着脖子直砍下去，而是倾斜了四十五度，砍到了肩胛骨上。众所周知，人的肩胛骨是属于非常硬的一块骨骼。古代的奴隶主就把自己奴隶的肩胛骨打个洞然后穿条绳子进来像牵羊一样牵着走。所以我手里的刀碰到那家伙的肩胛骨之后没有顺势而下，反而被铬了出来，还险些从我手里脱落出去。那家伙看我这架势也没有要反扑的意思，只是疼得哇哇乱叫。我的女朋友也还是躺在那里，跟傻子一样一动不动。接下来我就报了警，我对那边说：有人*了我女朋友，你们快来吧。按照我的意思，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肯定是要把那家伙带回去关上一年两年的。没想到到了最后，那家伙还在外面逍遥自在，我却被关进了这轮回里。这就叫作世事难料呀！

　　我在济南的时候就碰到过一回：有一个男的和女朋友闹了别扭，这女的就又找了一个。后来正好被她前男友捉奸在床，人赃俱在。那男的就抄起匕首将两人各捅了十几刀给解决了。完了以后他就给派出所打电话：我杀人了，你们快来吧。可是那边没人理他，还有一男的嚷道：闲得蛋痒痒是不，边儿玩去！这男的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总算来了两个警察。然后就是封锁验尸的一阵儿忙活，最后给那男的判了个死刑。由此我就想到，咱们国家这些个执法人员的行动总是出乎常人意料之外的。用句兵书上的话讲就是：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抽上一袋烟再动。

　　关于我的女朋友，她是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女人。套用一个时髦的词儿，就是很“洛丽塔”。这就不禁让我想起了纳博科夫那部非常有名的小说《洛丽塔》来。按照中国的传统思想，这样的人就是犯了猥亵儿童罪，实在是要不得的。但是这种事儿近些年来是越来越流行了，都成了一种时尚。同时我也有点老牛啃嫩草的意思，使我总是怀有一种犯罪感。但我又想到，比我老的多的牛啃更嫩的草的人遍地都是，我又怕什么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