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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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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面朝天的急速向下落去,他终于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他是丈夫,保护妻子。他们相爱,仿佛他们从来不曾不爱!
不知经过了多久的黑暗,陆柔真依稀听到了鼎沸的人声,是熟悉的乡音,粗声大气此起彼伏,吵得人心乱如麻。
她自以为是在做梦,梦见了家乡情形。然而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她却是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聂人雄。
这样的梦就让人伤心了,她静静的盯着他看,看他的短头发,看他的长睫毛,看到最后伸出手去,她想摸他一下;然而右手抬起来,腕子上却是缠着层层纱布,白的鲜明,几乎刺目。
这时,聂人雄转过了头,望向了她。
“醒了?”他偏着脸对她一笑,眼睛眯起来,黑幽幽的带着光芒。
陆柔真心中一动,瞬间忆起前尘往事。右手猛然抓住聂人雄的衣袖,她颤抖着开了口,声音轻而嘶哑,像一阵烟:“你来了?”
聂人雄顺着她的力道向前挪了挪,然后俯身把她抱起来搂到了怀里:“我来啦。”
陆柔真贴上他的胸膛,嗅了满鼻子的汗酸气息与硝烟味道,脏兮兮的,热烘烘的。薄薄的手掌抚上他的后脑勺,她依旧还是恍惚:“真是你?”
聂人雄很难过的笑了,用面颊去蹭她的长发:“真是我。”
陆柔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哭出声音。下巴抵上聂人雄的肩膀,她知道自己哭得一定难看,可是劫后余生,她意识到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在行刑前逃离了人生的断头台,她只有二十一岁,后面还有几十载的锦绣年华等待着她。哭声越来越高,渐渐变成嚎啕,聂人雄以为她是委屈,其实她是喜极而泣。
别庄已被聂军占领,张五姐依旧不知所踪。田副官端了一盆冷水回来,伺候陆柔真洗了把脸。当着聂人雄的面,陆柔真觉得很不好意思,想要让他出去回避片刻,然而又舍不得放他离开自己眼前。接过毛巾擦净面孔,她十指如飞的理顺长发编成辫子,想要找支口红涂涂嘴唇,然而房内早就没了化妆品的踪迹,所以她无可奈何,只得偷偷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要咬出一点血色。
暗暗瞄向聂人雄,她发现对方叼着一根烟卷,正在笑微微的看着自己。
她心中一暖,同时却又自惭形秽:“我是不是变丑了?”
聂人雄摇了摇头,很认真的答道:“不丑,就是瘦成了猴儿。”
她听了这话,啼笑皆非。垂下头来犹豫了一下,她又问道:“卫英朗呢?”
聂人雄漫不经心的答道:“死了。”
陆柔真立刻抬头望向了他:“死了?”
聂人雄说道:“他不是要拉着你跳楼么?你没事,他死了。我没见着尸首,院里的听差说是卫清华的卫队长给他收了尸,我带兵进来的时候,卫队长已经抱着尸首逃了。”
说到这里,他满不在乎的笑道:“别怕,他死了最好,不死也没关系。我的仇家多着呢,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加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扔了烟头站起身来,他走到梳妆镜前,拦腰抱起了陆柔真。垂下眼帘看着她的眼睛,他忍不住咧嘴一笑,憨头憨脑的唤道:“太太啊。”
陆柔真本来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这一声“太太”,心中登时百感交集。含着泪水露出笑容,她自知是苦尽甘来,美梦成真了。
第 45 章
陆柔真一掀帘子,穿着新衣走了出来。成衣店虽然规模很大,然而后堂还是稍嫌逼仄;聂人雄高高大大的站在其中,几乎显得突兀,仿佛一抬头就要顶破天花板。裁缝领着徒弟躬身站在一旁,陪着笑容问道:“太太,您对着镜子再细瞧瞧,腰身松点倒是不怕的,如今就是流行这种款式。”
新衣的料子乃是嫩柳色的绮云绸,从上到下由浓转淡,最后变成浅浅的鹅黄。大夏天的,袖子还要垂及手腕,下摆还要拂上脚面,一步迈出去,袍襟便是虚飘飘的一颤。陆柔真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心中倒是窃喜,因为自己此刻身体瘦削,已然完全谈不到曲线之美,躲进这正流行的长袍里面,倒是可以暂时飘逸起来。至于长袍本身好不好看,那就管不得了,反正只要是流行的东西,纵然是丑,也无人批评的。
回头对着聂人雄一笑,她没有开口征求意见,因为知道聂人雄不懂这些。而聂人雄看她美滋滋的,不禁也跟着笑了,就觉得这陆柔真一天一个花样,千变万化的让人捉不住。
离开成衣店后,两人乘坐汽车前往火车站,直接上了前往南京的列车。卫清华是死了,卫英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可算是死了;卫氏一派就此灰飞烟灭,程清珏便要按照原定计划,在南京举行就职典礼。聂人雄作为宣抚军的军长,自然应当出席。
火车包厢里面支起一张方桌,田副官把带上车的一只食盒拎了过来,端出几色精巧菜肴。陆柔真如今心中舒畅,周身的病痛立即消失,胃口大的如同老饕一般,一天总要吃上四五顿饭。聂人雄坐在她的对面,看她慢条斯理的吃吃喝喝;她察觉了,抬眼笑问:“看什么?又看我瘦得像只猴儿?”
说这话时,她那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浅浅胭脂渲染出了满面朝霞。聂人雄并不能透过脂粉看人本质,只是笼统的感觉她美。不大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一下,他叹了口气,随即抬头说道:“柔真,我高兴。”
然后他欠身向前伸手,为她将鬓边一缕碎发掖到耳后:“这次北上回家之后,我还得去趟济南找爹。”
他的指尖划过陆柔真的面颊,于是陆柔真的皮肤就在胭脂下面真的红了:“为什么?”
聂人雄低声说道:“举办结婚典礼的话,还是有个爹比较好。旁人都说我是土匪出身,说起来你嫁给一个土匪,总像是不大好听。”
陆柔真垂下眼帘,犹犹豫豫的答道:“沐同,我毕竟是个……是个寡妇,大张旗鼓的举行结婚典礼,是不是不大好?要不然,我们两个出去做一次旅游吧,现在的新式夫妇,有很多也都是这样旅行结婚的……”
聂人雄把面前一盘龙须菜端到她的面前:“寡妇又怎么样?我自己喜欢,谁管得着?婚礼必须举行,不但要办,而且大办。谁敢笑话,我宰了谁!多吃!”
陆柔真听他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不由得笑着夹了一筷子龙须菜。聂人雄不是娇滴滴的文明少爷,一旦倔强起来,大概比火炮的威力更大;所以陆柔真不和他硬碰硬。四两拨千斤才叫真本事,况且她像爱眼珠子一样爱着他,万万不忍在他脸上挠出血痕。
待到陆柔真吃饱喝足,田副官进入包厢,收了碗筷撤了桌子。陆柔真走到床边坐下,屁股刚一挨到床褥,却是随即又起来了。眼看田副官已经掩了房门彻底离去,她拿起一把象牙骨子的小小折扇,合拢起来一指面前的聂人雄,口中笑着说道:“没有举行婚礼,就不能算夫妇;你居心叵测的凑过来做什么?”
聂人雄装听不清,背过双手俯下身去,把耳朵送到她的唇边:“嗯?”
陆柔真扬起折扇,轻轻一敲他的脑袋:“你还装傻。”
聂人雄一歪脑袋,和她的距离越发近了:“嗯?”
陆柔真凝视着他的侧影,本来还想把他推开,可是右手攥着折扇作势抬了抬,她快乐的没有忍心出手,而是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聂人雄侧过脸来向她一笑,随即直起了腰,抬手把她拥入怀中。低头嗅了嗅她的芬芳卷发,他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是欣慰到了极致的模样。权势,财富,爱情,他全拥有了,手臂温暖的环住陆柔真,他轻声说道:“太太,我爱你。”
两人一路缠缠绵绵的到了南京。聂人雄的心神全被陆柔真占去,就职典礼刚一完成,他便把烂摊子尽数留给程清珏,自己则是登上专列,先人一步的北上去了。
北京聂宅虽然也算宽敞,不过毕竟只有两进院落,而且有个游手好闲的阮平璋日夜镇宅。聂人雄认为自己这位兄弟贫嘴恶舌、拿不出手,又怕小铃铛跟风捣乱,故而下车之后,他带着陆柔真直奔了总理府。
陆家上下都是慵懒成性,如今正值盛夏,天气闷热,更是懒上加懒。少爷小姐们素来是后半夜入睡,非到翌日中午不能起床;陆克臣年纪大了,讲究养生,而且公务缠身,不能任性,所以这日上午九点钟就起了床。心事重重的坐在梳妆镜前,他一边由着小姨太太为自己梳出一个锃亮的背头,一边惦念着南边战况——亲家和姑爷,据说是都见阎王去了,可三女呢?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背头刚刚梳成,张世林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老爷,三小姐回来了!”
陆克臣猛然起身,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你说柔真?”
张世林顿了一下,隔着房门继续说道:“一起回来的,还有聂总司令。”
陆克臣一听这话,登时皱起两道眉毛。虽然心里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终归是好说不好听;而他作为一名大政治家,无论何时,声望都是第一位的。
陆克臣穿戴利落了,哭笑不得的出现了聂人雄和陆柔真面前。聂人雄依旧是军装打扮,一手提着一把小花伞;陆柔真则是穿着薄薄的水红衫子,满头长发高高挽成圆髻,显出雪白的脖子来。她知道陆克臣的父爱并不纯粹,可是母亲早逝,她可依靠的亲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父亲。对着陆克臣微微一躬,她规规矩矩的开了口:“爸爸,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聂人雄也跟着一点头:“爸爸,有日子没见了,你好啊?”
陆克臣没想到聂人雄这么不见外。张口结舌的站在沙发后面,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张保养良好的老脸不禁隐隐红了起来。下意识的抬手一摸背头,他昂首做了个演讲的姿势:“我……”
紧接着他转向了陆柔真:“你……”
下一秒,他又面对了聂人雄:“这……”
三个字说出来,各自全没下文。聂人雄看他颠三倒四的语无伦次,连忙上前一步表示安慰:“别紧张,慢慢讲,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老爷子不要见外。”
陆克臣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直过了五六分钟,才像打喷嚏似的喷出一句整话:“你们是决意要在一起了?”
聂人雄答道:“没错。”
陆克臣又道:“可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聂人雄直接把他堵了回去:“怎么?嫌我不配做你的姑爷?”
陆克臣无言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他现在一见聂人雄就要头疼。
如此到了下午,陆家上下都知道三小姐回来了,从主子到仆役,全都兴奋的双目放光。三小姐真是走了通天大运,刚刚死了阔少丈夫,立刻又补上了一位总司令未婚夫;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寡妇,居然越嫁越好,简直骇人听闻。
大少奶奶苏慧之起床之后听闻了这一桩重磅新闻,心中当即慌得如同长草一般;饭都顾不得吃,先去迎接三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无耻到了何等地步。陆柔真回了往日所居的小院,明明知道大嫂是来看新鲜的,然而满面春风,语笑嫣然。苏慧之见了她那个花枝招展的装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笑里藏刀的招数都忘记了;正在此时,四小姐五少爷六小姐心有灵犀,也分头赶了过来。
陆安妮年纪最小,思想也最浪漫,而且往昔就和陆柔真交好;看到陆柔真这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她倒是感觉理所当然,又挤眉弄眼的笑问:“三姐,新的三姐夫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陆柔真听了这话,便是对着窗外笑道:“沐同,你在哪里?”
聂人雄走出隔壁书房,一掀帘子探进半身,对着房内众人笑了一下。陆柔真抬头望去,见他面孔白皙,眉目乌黑,实在是个英俊的相貌,不由得心中得意。而陆霄汉好奇的盯着他审视不休,陆安妮则是欢声笑语,要他去京华饭店大请客;唯有陆柔湘从他脸上收回目光,赌气似的不肯出声。
当天晚上,聂人雄果然在京华饭店摆了奢华宴席,专请陆家这些大小孩子。苏慧之虽然依旧腹诽不止,然而大少爷陆云海一派欣然的混在弟弟妹妹之中,倒是对聂人雄十分巴结;陆霄汉则是完全易帜,五体投地的崇拜起了新姐夫。
陆柔真端着一杯果汁慢慢啜饮,微笑着成了旁观者,心情堪称踌躇满志。
第 46 章
陆柔真蹲在书房地上,在一只大开的小皮箱里翻翻捡捡。外面隐约传来人声,那是听差们正在往各处的月亮门上安装彩灯。聂人雄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要大办婚礼,就当真发动力量张罗起来。总司令和总理家联姻,自然不是小事,既然总司令不在乎娶小寡妇,那总理家也便无须惭愧,照例跟着热闹一场就是了。
皮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大小本子,陆柔真本是想要寻找一只古旧的胸针,不料却是看到了这么一批学生时代的纪念品。随便拿起一本翻了开来,纸上字迹工整清秀,却是卫英朗的课堂笔记——这很正常,因为卫英朗从小就和她不分彼此,放学之后经常直接跑到陆宅。她有时候觉得他很亲切很有趣,有时候又觉得他总是赖着不走,怪烦人的。
对了笔记出了半天的神,最后她打了个冷战,不肯再去追忆往事。把笔记本子放回皮箱,她起身继续去找胸针。人生苦短,同时却也漫长,她须得向前看,并且看得要远。腰身略略有点酸痛,是先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大概还是小产留下的后遗症。她捏了拳头自己捶了捶,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单是粉白粉红的鲜艳着。
聂人雄兴致勃勃的四处找房,想要布置出一处堂皇新家。小铃铛冷眼旁观,一颗心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先是刺痛难熬;后来渐渐冻得麻木了,只剩一腔冰冷的酸楚。
刺痛和酸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因为在聂人雄的眼中,她依旧还是个小丫头。小丫头的喜怒哀乐都是小孩子脾气,都不值一提。她讪讪的找到聂人雄,说要回承德去,聂人雄忙得脚不沾地,听了这话,只一点头,表示自己没空理她,随她的便。
她碰了软绵绵的壁,知道自己走就走了,没人惦念,故而悻悻的回到房中,不肯真走。杜副官知道了她的心事,想要对她做出一番安慰,然而话刚说出几句——可能是说得不大对劲——小铃铛就垂头落下了泪。
近来她一败涂地,连描眉画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张脸素净下来,反倒更清秀了些。杜副官看她哭得呜呜出声,不禁急得团团乱转,又不敢多说,索性出门端回一盆净水,让她洗净涕泪。
小铃铛从来不对杜副官耍脾气,抽抽搭搭的洗了把脸,她不再劳动对方,亲自端了水盆出门;哪知一步迈进院内,她迎面却是见到了阮平璋。
阮平璋坐在廊下一把大摇椅上,正在悠闲的嗑瓜子。抬头对着小铃铛一笑,他摇头晃脑的开了口:“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小铃铛虽不懂诗,可是听了他那酸溜溜的语气,心中便是一阵火起。将一盆水兜头泼向阮平璋,她怒气勃发的骂道:“吟你娘的破诗!就算干爹不要我,我也一样嫁得出去,轮不到你这光棍多嘴!”
阮平璋猝不及防,坐着就成了落汤鸡。杜副官早就感觉小铃铛憋着要撒野,这时连忙赶出门来,想要劝阻。不料还未等他开口,聂人雄却是忽然回来了。
聂人雄并非孤身归来,身边还带着陆柔真。两人互相挽着走入后院,未等陆柔真说话,聂人雄先莫名其妙了:“干什么呢?”
阮平璋水淋淋的站了起来,抬手一指小铃铛:“她泼我。”
聂人雄转向了小铃铛:“你泼他干什么?”
小铃铛带着哭腔叫道:“他气我!”
说完这话,她把目光移向了陆柔真。陆柔真穿着一身单单薄薄的墨绿色旗袍,胸前别着一枚古色古香的胸针,衬得皮肤雪白无暇。小铃铛知道她就要成为干爹的老婆了——干爹是她的,没有自己的份了。
她看陆柔真,陆柔真也看她。她红着眼睛歪着脑袋,几乎快要悲怆的目露凶光;陆柔真察觉到了,不躲不避,而是微笑着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又从肋下解了手帕,为她轻轻擦了擦泪:“小妹妹,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吗?”
小铃铛哽咽着答道:“认得。”
陆柔真用手指为她理了理头发,然后回头对聂人雄笑道:“你要拿什么东西,你就快去拿。回头我带着小妹妹出门逛逛,大热天的,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聂人雄答应一声,老老实实的要往房里走,迈步之前瞪了阮平璋一眼。阮平璋无可奈何的一耸肩膀,拔腿追上问道:“我说兄弟,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差事?闲职也成啊!”
聂人雄头也不回的答道:“滚蛋!”
三分钟后,聂人雄率先出了院门,陆柔真在后方领着小铃铛也跟了上。三人坐上汽车,聂人雄公事在身,半路下车离去;陆柔真则是带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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