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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逐九州-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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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姓名只是偶然,样貌只是错觉,但这支曲子与这把玉箫他却是到死也不会认错。

    那曾是“他”的贴身之物,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的第二支一模一样的白玉洞箫。

    李慕歌被他瞪得一身委屈,被他问得也是一头雾水 ,只好为难道:“你我萍水相逢,我能有何目的?”

    故安瞪视他良久,见他眼中并无一丝心虚造作,于是缓和道:“不知可否借你手中玉箫一看?”

    李慕歌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中的白玉洞箫,脸上困惑更深:“当然可以,只是不知故兄这突然凶神恶煞拔马回转,到底意欲为何啊?”

    故安不答,只将手伸到李慕歌面前,丝毫不容置疑。

    见对方态度强硬,李慕歌苦笑一声,便将那支玉箫交到了故安手中。只是嘴上却忍不住叨念道:“故兄,我这可不是什么赃物啊,是正正当当得来的。咦?我看你虽面上温和,但骨子里一股冷肃,待人接物也是疏离谨慎,莫不是什么官家的密探特使之类?那你可就更不能冤枉好人了。不对不对,看你行容气质,更像江湖中人,不会是哪个帮派的当家吧?这玉箫虽然价值不菲,但你也不能强取豪夺……”

    不去理会身边之人的絮絮叨叨胡说八道,故安接到那只玉箫后,便陷入永寂的沉默。

    甫触那段莹白,他的手指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虽然那颤抖极其细微却还是一丝不落的尽数落入李慕歌的眼底。

    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淡然如水疏离似月的人,有如此的情绪起伏?

    李慕歌停止了聒噪,下意识地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实在不应该去打扰这个人的悲伤。

    虽然故安神色依旧,举止如故,但那彷佛已被烫贴在空气中的身影,所散发出来的不是悲伤又是什么?

    仔细看那玉箫确是无上瑰宝,开前五后六个音孔,纤细精致,通体莹白色泽剔透,凝视片刻似有月影倒映其上,层层月华浮荡起道道潋滟波光,光影交错间又升腾起一片似有若无的淡淡笼烟。

    箫身上雕刻着鎏金的九曜星纹,一刀一笔都极尽精细,浑然天成,点点金光与淡淡月白交相辉映,端的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容姿。

    箫身一侧刻着两个篆字,名为“日月”,正是萧如其名。

    篆字旁突出一截镂空,缀着吊饰。不过那吊饰却有些古怪,既不是玉坠也不是彩穗,乍看之下倒像是一张卷成筒状的纸条,感觉与此箫不甚匹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仔细端详会发现纹饰末端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刻着篆字的箫尾。

    但不知哪个能工巧匠却沿着这道裂痕雕刻出一幅月出流云的微景,与末端纹饰巧妙融合,同时承接“日月”二字,如此用心良苦令此箫更显出与众不同。

    正如“桃花扇”中的“一滴殷艳灼其华”,瞬间化腐朽为神奇。

    紧握着那支玉箫,不管对方有何来历,是何目的,故安心中此时已有计较。只见他敛起一脸寒意,再次恢复成那副寡淡疏离的模样,淡淡问道:“这箫李兄可否能卖给我?”

    李慕歌闻言,沉吟半晌道:“此物对我意义重大,恕在下不能割爱。”

    故安早已料定对方定然不肯,于是挑明道:“不知在下答应兄台何种条件,兄台才能割爱?”此言一出,已表明他不愿再继续兜圈,只想打开天窗说亮话。

    李慕歌闻言抚掌大笑,道了句:“好!没想到我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你若能破我的三局棋,我便将此物赠与你。”

    “若未能破出呢?”故安做事一向谢绝天真,很多事还是问清楚得好。

    “若无法全部破出,这玉箫你自然是不能拿走,此外每输掉一局就需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一切事,任何事,你力所能及之事!”

    不待对方回答,李慕歌已从背篓中拿出一张棋盘,两盒黑白。只见他落子天元,排布星点,摆出的却是“围棋”而并非之前的“象棋”。

    落子的同时他继续道“这世上从来没有身在局中的置身事外。当初既已决定入局,又何必妄想轻易出局?”

    棋局虽已变换,但故安也不甚在意。一撩衣摆,坐在木桌对面,冷冷道:“看来李兄所设之局,从不会放过一人全身而退?”姓名、玉箫、军神、棋局……是单纯的巧合,还是蓄意的谋合?无论为何,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的配合。

    李慕歌执起黑白两色迅速地在三百六十二道星罗线上纵横驰骋,落子精准到无一次反复。同时还能与故安谈笑。

    只是这笑却带了几分无奈:“故兄,可莫要错怪于我。这世上的局,哪有别人所做?其实都是人心自围。好比说,虽然是我在这里摆了棋局,但选择押下赌注进入棋局的人,却是你们自己。而在我的局里也始终只有我一人而已。”

    话音落尽的同时,一局黑白也已呈现!

    他抬头看向故安,手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眉弯弯眼弯弯,笑得像极了一只狐狸。

    虽然只是第一局,但却已是极难之局。重重机关算尽,处处杀机四伏。每到生出必逢绝境,于绝境处又遇死地。每落一子俱是险象环生,可谓行差一步,满盘皆输。

    所以故安落子时虽还算流畅。但眉头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唇角却时而上扬,时而紧抿,倒比他平时的表情要丰富真实得多。

    故安是破局之人,心绪自然会起伏些。但不知为何,坐在他对面的李慕歌却显得比他还要浮躁得多。时而欢喜时而忧心,自己落子时很紧张,故安落子时则更紧张。

    更奇怪的是,当第一局棋被成功破解后,故安倒无甚表情,反观他却是欣喜若狂,一点也没有自己是“输家”的自觉,整个人笑得简直满面春风,一双桃花眼更是亮得灼灼其华。

    故安见状,心中自有几分明了,但面上却未表现分毫。第二局棋则又变成了“象棋”,但与早先他破解的那盘“群雄割据”的残局相比,实在不知要高出凡几。

    红方几乎全军覆没,只余一兵一炮,一个是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一个是只能依靠他人进攻,根本没有优势可言。反观黑方,虽也是残兵败将,但却有一車坐镇。两相对比,实力已是天壤之别。

    故安看着棋局,微叹一声。刚要拿起棋子,却突然被李慕歌制止道:“你落子可要想清楚啊,万一输了不仅拿不到玉箫还要受制于我,所以要慎之又慎。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你看下在这里是不是更好些?”

    李慕歌的手指向棋盘上一处,表情是唯恐对方不听从自己的担忧。

    故安心中无奈一笑,故作犹疑了片刻,终是把棋子落在了李慕歌所指之处。

    他这一步,本就是为了试探于他,见如此轻易就达到目的,心中不由失笑:看来这人那点出众的才智全都用在了追逐名利上了。

    第二局棋虽然破得惊险,但是故安的小兵还是将死了黑方的老将。这让李慕歌忍不住抚掌大叫了一声“好!”欢喜之情更甚。

    郑而重之的摆出第三局棋,李慕歌与故安脸上都显出一方肃容。

    “这可是上古第一困局,珍珑?”虽然是问句,但故安用得却是一派肯定的语气。

    李慕歌点点头:“能不能拿走玉箫日月,就要看你能不能破解此局了!”

    “勉力一试。”既无轻视也无畏惧,故安平淡无波地说下这四字后,便开始专心破局。

    可故安毕竟是人,不是神。

    任凭棋艺再高超,面对“珍珑”也不免滞涩难行,步步维艰。这上古传下来的棋局,自有其精妙之处,别说当世,就是细数前朝棋坛高手,能破解此局者,恐怕也不过二三。

    如今,李慕歌用这样一局棋来让故安破解,无疑是胜之不武,有刁难之嫌。

    但看他的表情又全无刁难之意,甚至还巴不得他能把此局给破了。

    这一局,故安从骄阳似火下到金乌西沉,从身边熙熙攘攘下到两三零落,终至只破到一个和局的局面。

    落下最后一子,故安摇头叹道:“抱歉,珍珑之局过于玄妙,在下棋艺尚浅,不能为你破了这‘军神之局’”。

    李慕歌一脸无精打采地回道:“没事,没事。”复又脑中一个激灵地讶然道:“你、你全知道啦?”

    故安不答,算是默认。

    令李慕歌登时有些心虚的尴尬。

    “一早你缠着要与我对弈个痛快,想必并不是与我一见如故,要以棋会友吧?”其实故安一早也未把李慕歌当成结友于天下的洒脱之士。毕竟他江湖漂泊乱世浮沉,见过太多的“无利不起”,看过太少的“赤诚相待”。

    “你并未说过‘军神棋局’只有一盘棋局,所以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军神棋局’共有四局,也正是你所摆出的四局。”

    话已至此,李慕歌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点伎俩已被这故安识破,于是大方承认道:“在下这点拙计皆被故兄言中,兄台才思敏捷,果非常人。”

    “所谓‘军神棋局’是由象棋与围棋交错组成,虽是难度依次递增,但从第一局开始已是极难破解。我想关于这一点,破得三局的故兄比我更要清楚得多。”

    故安点点头,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所以在下就想,与其一人苦苦钻研倒不如借天下俊才之力将其破解,因此才有了这摆摊赌棋一事。假使真有人破了这四局棋,我也不担心他与我分享这笔军神宝藏,反正我摆出的只是棋局而已,真正的线索机要只有我一人知道。”

    说罢,李慕歌得意地晃晃折扇,并未觉得自己在行欺骗之事,反而似在炫耀自己的聪明机智。

    见他如此,故安真不知是该骂他一句言而无信,还是该赞他一句大方坦白?但用“脸皮奇厚”这四个字形容他却准是无错。

    棋局之惑虽解,但玉箫之谜尚悬。

    若说他的目的只是让自己为他破局,那怎会有如此多的“故人之事”集合到他一人身上?

    正思量间,却听对方说道:“故兄,你虽未按照约定破我三局,但确实已让我省了不少气力。尤其最后一局已下至和局,实属不易。今日,我就将这玉箫赠予你吧。”

    言罢,他果真将玉箫交予故安,没有丝毫犹豫与做作。

    故安一早只当他还有其他目的,恐会以玉箫相胁。此时见他语出真心行事从容,顿时也不知是该疑他还是……信他?

    接了玉箫,他面露谢意,同时试探道:“不知李兄与这玉箫有何渊源?”

    李

    慕歌笑着不答反问:“不知故兄与这玉箫有何渊源?”

    故安被他问得眉头一蹙,缄默不语。

    李慕歌见状哈哈一笑:“我只是随口一问,开个玩笑罢了!”

    故安冷哼一声:“李兄这么喜欢开玩笑,当心有一天自己倒变成了笑话!”

    闻此讥讽之语,李慕歌也不着恼,依旧笑吟吟道:“故兄,你既不愿将与这玉箫的渊源说与我听,我亦是如此。所以咱们还是不要为难彼此了。”

    故安点头应道:“李兄所言极是,是故某唐突了。”言罢便欲转身离去。

    此人看似言行无状,颠三倒四,但其实却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看他言语行事便知。所做之事所说之言,无一不是环环相扣。若想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定不要与此人再打交道,以免节外生枝。

    他抬步刚走,身后又蓦然传来李慕歌清越响亮的声音。

    “故兄,最后一局你并未破解,莫忘了还欠在下一件力所能及之事!”

    故安折下身旁柳枝,扔于身后。与他订下“折柳之约”,示意自己不会食言。

    与李慕歌道别后,已是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故安只好牵着马再回客栈投宿一晚。

    身边霓虹擦过,人声熙攘,饶是这五光十色的红尘万丈,也不及他掌中的一点莹白。

    反复摩挲着手中玉箫,他的嘴角不禁牵起一抹淡笑。虽则只是浅浅一弯,但却令他乏味可陈的五官立刻就生动起来,隐现俊秀之姿。

    “日月”静静地躺在故安的掌中,明明是块温玉此时却冰冷透骨,映着惨白的月光倒像是一缕索命的幽魂,他将它放在唇间,想打破它冰冷的沉默,也想搜寻它旧时主人的温度,几番尝试却始终曲不成调,叹了口气,遂将玉箫别在腰间,忽然瞥到缀在一旁那形容古怪的吊饰——果然是一张被卷成筒状的纸条。

    他解下绑在纸筒上的金线,将其慢慢展开,发现竟是一张小巧精致的薛涛笺,笺上用行草恣意横行的提着一首杜少陵的七言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看着这首诗,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预感:他与这个叫做李慕歌的人,恐怕不久之后还会重逢。

    

    第5章 浮生若梦

    

    隆冬腊月,将近年关。

    在北方最大的都城——锦阳,年味更是分外浓厚。

    锦阳虽是南秦的国都,南秦虽是胡族所建,但经过多年的汉化融合,风俗已大是不同。何况此地又以汉民居多,是以目之所及,街道两旁尽是对联春花、年货叫卖,倒与昔年的中原襄朝无异。

    在这一片繁华喧闹之中,却见街角有一家面摊异常安静。

    它的安静,倒不是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踏入了一位十分特别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着一袭水兰锦袍,外披玄狐大氅,头戴鎏金玉冠,一看便非寻常百姓。但他却信步走入这样一家朴素简陋甚至还有些脏污的露天面摊,怎会不令人奇怪,引人侧目,教人因惊诧而安静?

    但这一份安静,却也绝非单单来自于此。毕竟在这样一座皇都内,富家子弟因为好奇想体验一下市井生活的事情也非鲜有。这一份安静,更多的是来自于这位少年本身。

    若说天上真有谪仙,其容姿便应如此;若说人间应有贵胄,其气韵也应如此。

    其眉眼口鼻无不精致绝伦,端的是:

    醉墨书远山,悠然眉宇间 ,

    金风逢玉露,粲然双瞳处,

    鬼斧雕绝崖,挺然若神工,

    陌上花似锦,嫣然忘归路。

    所以,在坐之人见那少年无不怔忡。一视之下,彷佛天上人间业已遍览。

    这样一位少年,本该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但此刻却听他大声叫道:“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多放辣椒,加个鸡蛋。再来壶酒,加碟五香果仁。”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徐不疾,无论说着何种内容,以何种语气,都似锦瑟轻拨般动听,玉磬相击般悠扬,令人如坠一片锦绣。

    正是声如其人,人如其神。

    但他这一声招呼又是驾轻就熟,一下子就令周围众人既惊且惑了——看来这少年还是这里的“常客”,并非一时兴起的初来乍到。于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反观那面摊老板见了少年倒是无惊无惑,脸上笑容依。只是对少年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端上面后,他笑吟吟地对那少年道:“小哥儿,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次不是偷溜出来的吧?”

    少年闻言不满道:“陈叔,我才不是偷溜出来的!我不是说了吗?在下本是一名侠客,白日养精蓄夜晚行侠仗义,所以你见我才多在晚上。”

    陈叔胖脸一抖,失笑道:“你这孩子啊,平常快少看些传奇话本,多读些四书五经罢。”说话间他将一碟牛肉放到桌上,继续道:“难得白天来一次,送你碟陈叔自己酱的牛肉。吃完牛肉可记得,下次白天来我这面摊可别穿得这么招摇了。”

    少

    年嘿嘿一笑:“我如此丰神如玉,穿其它的衣服不合适。”

    陈叔无奈笑道:“你呀,把我的摊子都搞得怪里怪气了。”

    少年一双桃花也似的双目轻扫一圈:“无妨,下次我再来就‘易容’好了。说起这人皮面具还得数江湖上的‘甲乙丙’做得最好,说起这‘甲乙丙’啊……”

    陈叔摆了摆手打断少年的话头:“你陈叔我还得做面呢,下次晚些来我再听你讲故事。”

    少年闻言赶快反驳道:“不是故事,他们都是我至交好友。喂!陈叔,你还差我一碗面呢。”

    陈叔边往回走边道:“小天不还没来吗?上早了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年大声回道:“你怎知他要来,两碗面都是我给自己点的!”

    正说话间,一名头扎双髻的男童气喘吁吁地跑进面摊,冲到少年身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太…太…太爷,我可算找到您了!”他这一句话又再次掀起了刚刚平复的注目与议论。

    少年尴尬一笑,“啪”地一扇正中男童头顶,小声训道:“乐天,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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